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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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米利乌斯说,“午饭准备好了。”

菲利普挥了下手就离开了厨房。他穿过小院,朝大门口走去。他的左边,就在西墙里边,是磨坊。多年以前,在修道院的上游开挖了一条水渠把河水引进磨坊。在驱动了磨坊的叶轮之后,水通过一条暗渠流到酒坊、厨房和回廊里的喷泉,修士们进餐前在那里洗手,最后流到寝室旁的厕所,然后转向南边,再回到河里去。当年的一位副院长是个有头脑的规划者。

马厩外面有一堆脏草,菲利普注意到:马夫正按照他的吩咐清理粪尿。他走出大门,穿过村庄,朝木桥走去。

我责骂年轻的威廉·博威斯是不是太放肆了?他在那些棚屋中走过时,扪心自问。经过思考后,他认为他不是。事实上,对这种扰乱祈祷的行为视而不见才是错的。

他走到桥头,把头探进保罗的小亭子。“在这上边焐焐你的脚,”他说着,递过去用皮革包着的热石头。“等到石头凉一点,再把皮革去掉,把脚直接放在石头上。这温度能保持到天黑呢。”

保罗兄弟悲喜交加,对他感激不尽。他立刻退下便鞋,把脚放到包上。“我可以感到痛苦已经减轻了,”他说。

“米利乌斯兄弟不会在乎吧?”保罗紧张地说。

“我保证不会。”

“你对我可真好,菲利普兄弟。”

“没什么可谢的。”菲利普不等保罗的感谢变得难堪就赶紧走了。只不过是块热石头嘛。

他回到修道院。他走进回廊,在南走道的石头盆里洗了洗手,然后进了食堂。一个修士在读经台上诵读经文。除了诵经声之外,就餐时应该不声不响,但四十多位修士的吃饭声形成了一种不间断的低低的杂音,还有不少人不守规矩地低声细语。菲利普悄声走到一张长餐桌的一个空位子上坐下。他旁边的那修士吃得有滋有味,弄出很大声响。他和菲利普目光相遇,嘀咕了一声:“今天吃鲜鱼。”

菲利普点点头。他刚才在厨房就看见了。他的胃咕咕作响。

那修士说:“我们听说在你们那座林中小修道院里,每天都有鲜鱼吃,”他的语气里含着羡慕。

菲利普摇摇头。“每隔一天吃一次家禽,”他压低声音说。

那修士露出更加羡慕的样子。“这儿一周六次都是咸鱼。”

一个用人在菲利普面前放上一厚片面包,然后又在上面放了一份带有米利乌斯的香料的鱼。菲利普的嘴里满是口水。他正要用餐刀去破鱼,这时桌子另一端的一个修士站起身来,指着他。原来是巡察。菲利普想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巡察违反了纪律,不过他有权这么做。“菲利普兄弟!”

别的修士全停止了进餐,屋里一片寂静。

菲利普的刀子停在鱼上,抬起头来等着下文。

那个巡察说:“有规定,迟到者不得进餐。”

菲利普叹息一声。看来今天他简直一无是处了。他把餐刀放下,把那份面包和鱼还给用人,低下头去听诵读经文。

午饭之后余下的时间,菲利普到厨房下面的贮藏室,和司务白头卡思伯特谈话。那贮藏室是个又大又暗的洞穴,支柱短粗,窗户窄小。室内空气干燥,充满贮藏食品的气味:蛇麻子和蜂蜜,陈苹果和干香料,乳酪和食醋。通常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卡思伯特兄弟,因为他的工作很忙,没多少时间去做祈祷,这倒遂了他的心意,他是个机灵又实在的人,对精神生活没多少兴趣。司务是与司铎相对应的负责物质的人:卡思伯特得为所有的修士提供实际生活所需的一切,收贮修道院农场和田庄的收获,到市场去购买修士和雇工不能自己提供的东西。这项工作需要仔细的预估和计算。卡思伯特并非单独完成这一切:司厨米利乌斯负责准备伙食,还有一个管理人负责修士的服装。这两个人听命于卡思伯特,还有另外三名人员通常由他控制但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权:客房长、在单独一处房子中照顾年老和生病修士的疗养所长和司赈。尽管有几位助手,卡思伯特的任务仍很艰巨;然而他却把一切都装在他的脑子里,说浪费羊皮纸和墨水可耻。菲利普怀疑卡思伯特没学好读书写字。卡思伯特从年轻时起就是白头发,于是就有了白头这个别名,但他现在已年过六十,只有耳毛和鼻毛又浓又白,似乎要补偿一丝不剩的秃头。由于菲利普本人在他的第一个修道院中曾经当过司务,他了解卡思伯特的问题,同情他的牢骚。结果,卡思伯特很喜欢菲利普。这时,他得知菲利普没有吃成午饭,就从一个木桶里拣出六个梨。梨已经有点干瘪,但很可口,菲利普一边很感激地吃梨,一边听卡思伯特唠叨修道院的财政问题。

“我真不明白修道院怎么会欠债,”菲利普嘴里含着梨说。

“不应该啊,”卡思伯特说,“比起从前,修道院有更多的土地,从更多的教区教堂收取什一税。”

“那么我们怎么不富呢?”

“你知道我们这儿的这套制度——修道院的财产大部分都分给管事的人了。司铎有他的土地,我也有我的,而且对见习修士导师、客房长、疗养所长和司赈都有一小份捐赠,剩下的才属于修道院。每一个人都用他自己产业上的收入去报恩还情。”

“这有什么弊病呢?”

“嗯,所有这些财产都应该照管好。比如说,假如我们有些土地,我们收取货币租金。我们不该只把它租给出价最高的人,然后只管收钱,我们得留意找一个好佃户,并且要监督他,确保他好好耕种;不然的话,牧场就会绝水,土壤就会用乏。佃户交不出租金,最后他把土地交还给我们时已经贫瘠了。再举田庄的例子,是由雇工耕种而由修士管理的,如果除了收缴产品而无人光顾的话,修士就会变得懒散腐败,雇工就会偷庄稼,田庄的产品就会一年比一年少。连教堂也需要悉心照料,我们不能只顾一味收取什一税。我们应该派去懂得拉丁文、能够指导宗教活动的好教士。不然的话,人们就会堕落到不虔敬神祇,结婚、生育和死亡都不要教会祝福,还在缴纳什一税时采取欺骗手段。”

“管事人总该认真经管他们的财产吧,”菲利普说着,吃完了最后一个梨。

卡思伯特从一个木桶里舀了一杯酒。“他们是应该这样,可是他们的脑子里还有别的事情。是啊,见习修士导师懂得什么农田的事?一个疗养所长干吗要做个能干的地产经理人呢?当然啦,一个强有力的副院长会强迫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开源节流。但是我们十三年来只有一位软弱无能的副院长。如今我们没钱修复大教堂,我们一星期吃六次咸鱼,学校里几乎空荡荡的没有见习修士,客房也没人来住。”

菲利普沉默地嘬着酒。他发现很难冷静地思考这样骇人地糟蹋上帝财富的现象。他恨不得抓住负责的人,摇晃他,直到他清醒为止。但就王桥修道院来说,那位负责人已经躺在了祭坛后面的棺材里。至少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很快就会有一位新的副院长了,”菲利普说,“他会把事情理顺的。”

卡思伯特奇怪地看着他。“雷米吉乌斯?他能把事情理顺?”

菲利普不大清楚卡思伯特的意思。“雷米吉乌斯不会当新副院长吧,嗯?”

“可能会吧。”

菲利普灰心了。“他可不比詹姆斯副院长强!兄弟们为什么要选他呢?”

“唉,他们信不过陌生人,所以不会选他们不认识的人。这就是说,只能从我们当中选出一个。而雷米吉乌斯是副院长助理,是这里最高级的修士。”

“但是并没有规定说我们必须选最高级的修士,”菲利普辩解说,“可以从管事人中另找一个。可以是你嘛。”

卡思伯特点点头。“已经问过我了。我拒绝了。”

“为什么呢?”

“我老啦,菲利普。我现在管的这摊事就会把我累垮的,只不过我已经驾轻就熟,可以自然地做事罢了。再多的责任就受不了啦。我当然没有那种精力来接管一个松松垮垮的修道院加以改革。到最后我不会比雷米吉乌斯强到哪儿去的。”

菲利普还是无法相信。“还有别人嘛——司铎、巡察、见习修士导师……”

“见习修士导师年纪老了,比我还累。客房长是个贪吃的酒鬼。而司铎和巡察宣誓要选雷米吉乌斯。为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推测。我猜想雷米吉乌斯已经答应提拔司铎担任副院长助理,把巡察提成司铎,作为他们支持他的报答。”

菲利普颓然坐到他当做座位的面粉口袋上。

“你是说雷米吉乌斯已经独占选举了?”

卡思伯特没有立即回答。他站起身,走到贮藏室的另一头,他在那儿摆了一排东西:一个盛满活鳗鱼的木缸,一个贮清水的水桶,一个存了三分之一盐水的木桶。“来帮我一把,”他说。他取出一把刀,从木缸里挑出一条鳗鱼,在石头地面上摔它的头,然后用刀剖开它。他把还在无力地扭动的鳗鱼递给菲利普。“在清水桶里洗一洗,然后扔到盐水桶里,”他说,“这玩意儿在四旬斋期间可以压制我们的胃口。”

菲利普仔仔细细地在水桶里漂洗半死的鳗鱼,然后把它扔到盐水桶里。

卡思伯特一边剖开另一条鳗鱼一边说:“还有一种可能:另有一个候选人,他将是一名出色的推行改革的副院长,而他的地位虽然低于那位副院长助理,但要和司铎和司务相同。”

菲利普把第二条鳗鱼浸进清水中。“谁?”

“你。”

“我!”菲利普大吃一惊,把鳗鱼掉在了地上。理论上他确实相当于大修道院的管事人,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和司铎等等平起平坐,因为他们都比他年长得多。“我太年轻——”

“想想看嘛,”卡思伯特说,“你已经在修道院里过了半辈子了。你在二十一岁就当了司务,你已在一个小修道院当了四五年院长了——而且你把那里改革了。谁都清楚,上帝之手落在了你头上。”

菲利普抓回了那条溜掉的鳗鱼,把它扔进了盐水桶。“上帝之手落在我们大家的头上,”他不偏不倚地说。他被卡思伯特的建议惊得有点不知所措了。他想有一个精力充沛的新副院长来管理王桥,但他从没想过自己去担任那职务。“说实在的,我当副院长会比雷米吉乌斯强,”他若有所思地说。

卡思伯特看上去很满意。“如果你出了岔子,菲利普,那也是无心的。”

菲利普并没想过自己无心出岔子。“你的意思是什么?”

“你看不到小人之心。我们多数人都有小人之心。比如说,整个修道院都在议论纷纷,说你是一个候选人,说你来这里是为了拉选票。”

菲利普气恼了。“他们这么说有什么凭据?”

“设想一下一个疑神疑鬼的脑袋会怎么看你的表现的吧。詹姆斯副院长刚死几天你就来了,好像这儿有人给你及时通风报信了。”

“可是他们怎么会想象我策划了这件事?”

“他们并不知道——但他们相信你比他们聪明。”卡思伯特又剖起鳗鱼,“再看看你今天的表现。你走来就吩咐马夫清理粪尿。然后你又处理了重大弥撒时的胡闹。你和年轻的威廉·博威斯谈话,要把他调到另一处修道院,而人人都晓得,调动一个修士是副院长才有的权力。你拿了一块热石头给桥上的保罗兄弟送去,这隐含着对雷米吉乌斯的批评。你还把美味的乳酪送给厨房,我们每个人饭后都分到了一小份——虽说没人讲过乳酪来自何处,但我们谁也不会弄错,那种味道的乳酪只能来自林中的圣约翰修道院。”

菲利普十分困窘地想道,他的一系列行动竟然受到如此曲解。“这类事谁都可以做出来的。”

“任何高级修士都可能会做出一件事。可没人能做出所有这些事。你走进来就担起了责任!你已经开始改革这里了。而且,不用说,雷米吉乌斯的亲信们已经加以反击了。这就是司铎安德鲁在回廊里训斥你的原因。”

“原来如此!我原不明白他干吗火气那么大。”菲利普一边洗鳗鱼一边想着,“现在我明白了,我想巡察不让我吃午饭也是出于同一原因。”

“一点不错。让你在众人面前出丑。但我觉得两件事都造成了适得其反的效果,两次责备你都不公平,但你却有风度地接受了。事实上你让自己看起来相当圣洁。”

“我不是为了达到这种效果才那样做的。”

“连圣徒也会遭人误解的。第九时祈祷的钟声响了。你还是把这鳗鱼留给我吧。祈祷之后是学习时间,允许在回廊里讨论。好多兄弟想和你谈谈呢。”

“别急!”菲利普连忙说,“只是因为人们猜测我想当副院长,并不等于说我就要竞选。”他被竞选的前景吓住了,而且他一点也不确定是否想抛弃他管理良好的林中小修道院,去担当棘手的王桥修道院的职务。“我需要考虑的时间,”他恳求说。

“我知道,”卡思伯特直起腰来,直视着菲利普的眼睛,“在你考虑的时候,请记住这一点:过分骄傲是常见的罪,但一个人过分谦虚也同样会轻易地妨碍上帝的旨意。”

菲利普点点头。“我会记着的。谢谢你。”

他离开贮藏室,急步赶向回廊。他汇合其他修士,列队进入教堂时,脑海里搅作一团。他意识到他为成为王桥副院长的前景无比激动。他对修道院管理不善已经憋了几年气了,如今他有了机会亲手来理顺这一切。突然间他对自己能否办成没把握了。这可不是看出来什么该做,再下达命令要求怎么样做的问题。人们需要说服,财产需要管理,财源需要寻找。这工作是为聪明的头脑准备的。这责任可是够重大的。

如同以往一样,教堂使他平静了下来。经过上午的那场哄闹,修士们都安静和正经了。他听着那熟悉的祈祷文,嘴里按多年的习惯低声应和着,他觉得又能清醒地思考了。

我想当王桥的副院长吗?他自问,立即有了答案:是的!对这座倾圮的教堂负起责来,将其修葺一新,让其中充满上百名修士的歌声和上千名敬神者的声音,说一声吾主——单为这一点,他就想要这个职位。然后,还有修道院的财产,需要重新管理令其复苏,成为生财和生产之道。他想看见一群小男孩在回廊的角落里学习读书写字。他想要客房里充满光明和温暖,吸引贵族和主教们来访,临行前把贵重的礼物捐赠给修道院。他想要在旁边专门建一座图书馆,存满智慧与美好的书籍。对,他想当王桥的副院长。

还有别的原因吗?他问。当我把自己描绘成副院长,为了上帝的荣光作这些改进时,我心中有没有什么骄傲呢?

噢,有的。

在这阴冷神圣的教堂的气氛中,他无法欺骗自己。他的目标是为上帝增光,但菲利普的光荣也使他高兴。他喜欢发号施令,别人唯命是从。他看到自己做决定,主持正义,提出忠告和鼓励,发布惩罚和宽宥的指令,一切都以他的看法为准。他想象着人们说:“是圭内斯的菲利普改革了这地方。在他接管以前一直混乱不堪,可是瞧瞧现在这样子!”

我会干好的,他想。上帝赋予我管理财产的头脑和领导别人的能力。作为圭内斯修道院的司务和林中圣约翰修道院的院长,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管理一个地方时,修士们是高兴的。在我的修道院里,老人没有生冻疮,年轻人没有因无所事事而灰心。我关心大家。

另一方面,圭内斯和林中圣约翰比起王桥大修道院要好办。圭内斯一向管理得很好。林中小修道院在他接管时问题不少,但那里很小,而且易于控制。王桥的改革是个终身的挑战。仅仅找出根源何在就得花上好几个星期——一共有多少土地,都在什么地方,上边都种的什么,到底是森林、是牧场还是麦田。把分散的产业控制好,把毛病找出来并加以克服,把各个部分连缀成繁荣的整体,将是若干年的工作。菲利普在林中小修道院无非是让十来个年轻人在地里好好工作,在教堂里庄严地祈祷。

是啊,他承认,我的动机不纯,我的能力值得怀疑。也许我应该拒绝接受。至少我应该确保避免骄傲之罪。可是卡思伯特是怎么说的?“但一个人过分谦虚也同样会轻易地妨碍上帝的旨意。”

上帝想要什么呢?他最后这样问自己。他想要雷米吉乌斯吗?雷米吉乌斯的能力不如我,而他的动机恐怕并不更纯。还有别的候选人吗?目前还没有。在上帝揭示第三种可能性之前,我们应该假定要在我和雷米吉乌斯之间决定取舍。显然,雷米吉乌斯会按照詹姆斯副院长生病期间他的那套办法管理修道院,也就是说,他终日闲散,熟视无睹,而且会听任这种衰退继续下去。而我呢?我充满自豪,但我的天才还未经证实——但我要努力改革这座修道院,如果上帝给我力量,我会成功的。

那好吧,祈祷快结束时他这样对上帝说:好吧,我准备接受提名,而且我准备全力以赴在选举中获胜;而如果你不想要我,出于某种你决定不向我揭示的原因,那么,你就以你所能的任何方式制止我吧。

虽然菲利普已经在修道院中度过了二十二个春秋,但他一直在长寿的院长手下,因此他从来不知选举是怎么回事。在修道院生活中,这是一件独特的事,因为兄弟们在投票时不必服从——突然之间他们全都平等了。

如果传说属实的话,从前修士本来是处处平等的。一群男人决定离开肉欲的世界,在旷野建起一座圣殿,以便他们在其中过敬奉上帝和自我克制的生活;他们占据一块荒地,清理树木,排掉积水,耕种土地并共同建起教堂。那时候,他们确实如兄弟一般。院长,如其本意所示,不过是平等者中的第一人,大家宣誓遵守圣本笃的戒律,而无须服从修道院的负责人。但如今,从那种原始的民主中遗留下来的只剩下院长的选举一项了。

有些修士对于自己的这一权力觉得不自在。他们想让人指点怎么选举,或者还建议由高级修士组成一个委员会来决定算了。另一些人却滥用这一特权,一时忘乎所以,或者还要求对他们的支持回报以好处。而大多数人则一心思虑着如何做出正确的抉择。

那天下午在回廊里,菲利普和多数人谈了话,有的个别谈,有的集体谈,他对他们直言相告,说他想做这件工作,他觉得能比雷米吉乌斯做得出色,尽管他年龄不大。他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大多是关于饮食的份额的。每次谈话结束,他都要说:“如果我们大家都能认真思考,虔诚地做出决定,上帝一定会祝福我们的选举结果的。”这话说得很谨慎,但他是相信的。

第二天早晨,当菲利普和米利乌斯吃着粗面包和小啤酒当早点,厨子们正在烧火时,那位司厨对他说:“我们正在取胜。”

菲利普咬了一口又粗又黑的面包,喝了一口啤酒来泡软它。米利乌斯是个头脑敏锐、性格奔放的年轻人,是卡思伯特的被保护人和菲利普的崇拜者。他有一头又黑又直的头发和一张五官端正的小脸盘。他和卡思伯特一样,乐于用具体的方式为上帝服务,而耽误了大部分祈祷活动。菲利普对他的乐观估计表示怀疑。“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不相信地问。

“修道院里卡思伯特一边的所有人都支持你——总管、疗养所长、见习修士导师,我本人——因为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出色的供应人,在目前的制度下,供应可是个大问题。大多数普通修士愿意投你的票也是出于同一原因,他们认为你会把修道院的财富经管得更好,那就保证了更舒适的生活和更好的食物。”

菲利普皱起了眉头。“我可不愿意把谁引入歧途。我的首要工作是修复教堂和做好祈祷。那要放在食物之先的。”

“是这样,而且他们明白这一点,”米利乌斯有点匆忙地说,“所以客房长和另外一两个人才仍要投雷米吉乌斯的票嘛——他们喜欢制度松懈,生活宁静。剩下的支持他的人都是他的亲信,他们在他负责的时候享有特权——司铎、巡察、司库等等这号人。领唱人是司铎的朋友,但我认为他可以被争取到我们这边来,尤其是如果你答应指定一个图书管理人。”

菲利普点点头。领唱人负责音乐,他觉得他不应该在他的所有职责之上再负责书籍。“不管怎样,这是个好主意,”菲利普说,“我们需要一个图书管理人收藏我们的书籍。”

米利乌斯从他的凳子上下来,开始磨一把厨刀。菲利普断定,他精力过剩,两手老是闲不住。“一共有四十四个修士有权投票,”米利乌斯说。本来有四十五个的,当然,一个已经死了,“我最好的估计是十八票属于我们,十票属于雷米吉乌斯,剩下十六票还决定不下来。我们得有二十三票才过半数。这就是说,你还得争取五个游离的过来。”

“照你这么说,这事似乎很容易,”菲利普说,“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说不准。兄弟们巴不得快点,但如果我们选得太早,主教也许会拒不认可我们的选择。但如果我们拖得太久,他能命令我们快选。他也有权指定一个候选人。目前,他甚至可能还没听说老副院长已经去世。”

“那么说,可能还得等一段时间。”

“是的。只要我们一有把握得到多数票,你就该回你的修道院去,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回来。”

菲利普被他这个建议搅糊涂了。“为什么呢?”

“亲密无间会导致轻视的。”米利乌斯热情地挥着磨好的刀,“如果我这话听着不够尊重,请你原谅,可是你刚刚已经问了。这会儿你名声在外,你是个遥远而又圣洁的人物,特别是在我们这些年轻修士的心目中,更是如此。你在那座小修道院创造了奇迹,改革之后能够自给自足了。你严格执行纪律,但你让你的修士们很满意。你是个天生的领导者,但你可以像最年轻的见习修士一样,低下头接受斥责。你熟读《圣经》,你做出了全国最好的乳酪。”

“你夸大其词。”

“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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