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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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修士对这样尖锐的回敬开怀大笑。这样的话出自完全出乎意料的人之口,就益发可笑了。菲利普只好假作不高兴。他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够了!”他说,“这是严肃的事。我要询问一下那妇人。现在咱们来做正经事。那些要求免于工作的人可以到疗养所去祈祷和静思。其余的人跟我来。”

他离开贮藏室,绕到厨房背后,经过南拱门,进了回廊。有几个修士离开大家到疗养所去了,其中有雷米吉乌斯和司铎安德鲁。菲利普想,这两人根本说不上是体弱,但如果他们参加工作,说不定还要惹麻烦,因此他倒蛮乐意他们走掉。大多数修士都跟着菲利普。

汤姆已经指挥着修道院的用人开始干活儿了。他站在回廊方院的废墟顶上,手里拿着一大块白粉,在石头上写下字母T,就是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菲利普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想知道,这么大块的石头怎么才能搬动。靠一个人去拿当然太大了。他立刻就看到了答案。两根木棍并排放在地面上,把一块大石头滚到上边,在当中放好。然后由两个人站在棍子的两头,抬起来就走了。建筑匠汤姆一定教过他们这么做的。

工作进展很快,有了修道院六十名用人中的大部分人帮忙,人们抬起石头鱼贯而行,再顺序回来搬运新的。这景象使菲利普大为振作,他向上天默默祈祷,感谢建筑匠汤姆。

汤姆看见了他,就从废料堆上下来了。在和菲利普讲话之前,他先招呼一个用人,给修士缝衣服的裁缝。“让修士们也开始抬石头,”他指示那人,“给他们说清楚,只抬我做了记号的,不然的话,废料堆会坍下来,砸死人的。”他说完才转过来对着菲利普,“我已经画好了一批,足够他们干一阵子的了。”

“他们把石头抬到哪儿去?”菲利普问。

“来,我指给你看。我刚好要去查看一下他们摆放得合适不合适。”

菲利普跟着汤姆去了。石头给运到修道院的东墙内。“有些用人仍将做他们本职的事,”他们边走,菲利普边说着,“马厩的人得照顾马匹,厨师得做饭,有的人得打柴、喂鸡、上市场买东西。不过他们的工作都不重,我可以匀出一半人给你。再说,你还有差不多三十名修士呢。”

汤姆点点头。“那好。”

他们走过教堂的东头。人们正在把还热呼呼的石头靠着修道院的东墙根堆放起来,那儿离疗养所和副院长的住所有几步远。汤姆说:“这些旧石头要留着盖新教堂。它们不能用来搭墙,因为用过的石头经不起风吹雨打;但是用来打基础蛮好的。所有的破损的石头也得留着。可以拌上灰泥,填充新建的里外两层墙皮中间,构成碎石心。”

“我明白了。”菲利普看着汤姆指点大家怎样互相交错着摆放石头,这样堆高以后就不会坍下来。事情已经很清楚,汤姆的专业知识是不可或缺的。

汤姆对堆放石头的工作感到放心满意之后,菲利普拉着他的手臂,带他绕过教堂,到了北头的墓地。雨已经停了,但墓地上还很湿。修士们埋在墓地的东头,村民们埋在西头。分界线就是突出来的教堂北甬道,如今已成为一片废墟。菲利普和汤姆站在废墟的前边。太阳无力地穿透云层照射着。在白天,在这些烧焦的木料周围,没有任何邪恶的征兆,菲利普几乎感到羞惭:昨夜里他居然以为他看见了魔鬼。

他说;“一些修士因为在修道院的范围内住着一个女人深感不安。”汤姆脸上掠过的神色与其说是焦虑,不如说是专注,他看来害怕了,甚至惊慌了。菲利普想,他真心真意地爱着她。他连忙往下说:“但我不想让你们住到村子里,和另一家挤在一间小屋里。为了少惹麻烦,明智的办法是让你妻子慎重些。告诉她尽量离修士们远一些,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她要是得在院中走动,就让她遮着脸。最重要的是,她千万别做任何引人怀疑是女巫的事情。”

“照办就是了,”汤姆说。他的语音里有一种决心,但表情上有点胆怯。菲利普记起来,那位妻子是个有自己见解的极其敏锐聪慧的女人。她可能不能善意地听取让她别招惹是非的规劝。然而,她家到昨天为止一直缺吃少穿,因此,她大概能把这些限制看做对提供吃住和安全的小小报答。

他们继续往前走。昨天夜里,菲利普曾把这一切毁损看做是一出超自然的悲剧,看做是真正的宗教和文明力量的一场可怕失败,看做是对他终身工作的一次严重打击。如今看来,这不过是有待他解决的一个问题——不错,是令人生畏;甚至令人胆怯;但并非超常的。而这一转变主要归功于汤姆。菲利普觉得对他十分感激。

他们走到了西头。菲利普看到了一匹快马已在马厩里备好鞍子,他不知道谁偏偏会在今天出发上路。他让汤姆单独回回廊那儿去,他自己却赶到马厩去看个究竟。

原来是司铎的一名助手定下的马匹,就是那个从会议室里抢救出珠宝盒的年轻的阿伦。“你准备到哪儿去,我的孩子?”菲利普问。

“到主教的宫殿去,”阿伦回答说,“安德鲁兄弟派我去取蜡烛、圣水和圣饼,因为这场大火烧掉了这一切,我们得尽快恢复祈祷活动。”

这话言之有理。这些东西全都锁在修士席位房间的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里,那个盒子一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菲利普很高兴司铎很好地安排了更新。“那很好,”他说,“不过,等一等。如果你要去宫殿,你可以替我带封信给沃尔伦主教。”狡猾的沃尔伦·比戈德通过某些相当不光彩的运动,如今成了当选主教;但菲利普此刻无法收回对他的支持,被迫把沃尔伦当做主教来看待。“我得给他写一个关于火灾的报告。”

“是的,神父,”阿伦回答说,“但我已经有一封雷米吉乌斯给主教的信了。”

“噢!”菲利普吃了一惊。他想,雷米吉乌斯倒是蛮能表现的。“好吧,”他对阿伦说,“路上小心,愿上帝与你同在。”

“谢谢你,神父。”

菲利普往回朝着教堂走。雷米吉乌斯这次很快就启动了。他和司铎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呢?这足以引起菲利普一些不安了。那信是仅仅涉及教堂失火吗?还是另有别的内容呢?

菲利普走到绿地中间站住了,转过身来往回看。他完全有权从阿伦手中要过信来看一看,但太迟了:阿伦已经驱马驰出大门。菲利普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有种沮丧的感觉。就在这时,汤姆的妻子走出了客房,手里提着一个筐,大概装着炉灰。她转向马厩附近的粪堆。菲利普看着她。她走路的样子很欢快,如同一匹好马的步伐。

他又想起雷米吉乌斯给沃尔伦的信。不知怎么他摆脱不掉一种直觉,他虽没有担心,但确实怀疑,那封信的主旨实际上并不是这场大火。

他虽没有充分的理由,但他觉得那封信一定与建筑匠的妻子有关。

鸡叫头遍,杰克就醒了。他睁开眼,看见汤姆已经起身。他躺着没动,听见汤姆在门外的地上小便。他渴望挪到汤姆腾空的热窝,蜷缩在他母亲的怀里,但他知道,如果他那样,定会遭到阿尔弗雷德的耻笑,于是他就躺在原地没动。汤姆回到屋里来,摇醒了阿尔弗雷德。

汤姆和阿尔弗雷德喝了昨天晚餐上剩下的啤酒并吃了些陈的粗面包,然后就出去了。他们还剩下一些面包,杰克希望他们今天别带走,但他失望了:阿尔弗雷德像往常一样随手拿走了。

阿尔弗雷德整天和汤姆在工地上干活儿。杰克和他母亲有时白天到森林里去。母亲设捕猎陷阱的时候,杰克就用他的弹弓打野鸭。不管捕到什么,他们就卖给村民或司务卡思伯特。由于汤姆还拿不到工钱,这是他们唯一的现金来源了。他们用这些钱买来布、皮革或油脂。在他们不进森林的日子,母亲就做鞋、内衣、蜡烛或帽子,这时杰克和玛莎就和村里的孩子们玩。星期日,做完礼拜之后,汤姆和母亲喜欢坐在火边聊天。有时候他们就亲吻起来,汤姆把手伸进母亲的袍子里,然后他们就打发孩子出去一会儿,把门闩上。这是一星期里最倒霉的时候,因为阿尔弗雷德会脾气很坏,折磨两个小的。

不过,今天是个平常的日子,阿尔弗雷德会从早忙到晚。杰克起身,走到外边。天气很冷,但很干燥。玛莎过了一会儿也出来了。大教堂和废墟上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人们抬走石头、铲除废料、给不结实的墙撑上木头和推倒那些太不保险的墙。

在村民和修士中间有一种共识,认为那场大火是魔鬼所为,好长一段时间,连杰克都当真忘记了是他自己放的火了。但只要他一想起来,他就会吃一惊,接着会感到异乎寻常地自鸣得意。他冒了极大的风险,但他平安地逃离了,而且他救了全家,使大家不致挨饿。

修士们先吃早饭,雇工们在修士们进会议室之前是吃不到东西的。这下可苦了玛莎和杰克,他们要干等很长时间。杰克经常饿醒,清晨寒冷的空气更使他腹馁难挨。

“咱们到厨房的院子里去,”杰克说。厨房的人也许会给他们一些剩面包什么的。玛莎立刻同意了,她认为杰克很了不起,只要他提议,她都愿意跟着他去。

当他们到达厨房那里时,他们发现管面包房的伯纳德兄弟正在烤当天的面包。因为他的助手全部到工地干活儿去了,他只好自己搬柴火。他是个年轻人,但相当胖,正提着一篮劈柴,累得又是喘气又是冒汗。“我们来给你搬劈柴,兄弟,”杰克提议说。

伯纳德把那篮劈柴扔到炉边,递给了杰克那个扁平的大篮子。“你们真是好孩子,”他脱口说,“上帝会降福给你们的。”

杰克接过篮子,两个孩子跑到了厨房背后的柴堆那儿。他们把篮子装满劈柴,然后两人抬起那个重篮子。

他们回到面包房的时候,炉子已经烧热了,伯纳德把那篮劈柴直接倒在火上,吩咐他们再去搬。杰克的胳膊已经酸痛,而他的肚子饿得更疼,但他还是连忙去装劈柴了。

他们第二趟回来时,伯纳德正往一个浅盘上放一小团一小团的生面。“再替我搬一篮,你们就可以吃到热呼呼的小面包了,”他说。杰克的嘴里充满了口水。

他们第三趟把篮子装得特别高,两人一人提一个把手,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他们快到厨房院子的时候,遇上了阿尔弗雷德,他拿着一个水桶,大概是去打水,从磨坊流出的水渠,穿过绿地,到酒坊附近转入地下。自从杰克把那只死鸟放到阿尔弗雷德的啤酒里,他就更恨杰克。通常,杰克看到阿尔弗雷德时,就小心地绕着道走。这时他想不定要不要扔下篮子就跑,但那样看起来太胆小,何况他已经嗅到面包房里飘出的新面包的香味,而且饿得快忍不住了;于是他把心提到喉咙口,咬着牙坚持朝前走。

阿尔弗雷德嘲笑他们,他一个人能轻易提起就走的分量,把他俩累得东倒西歪。他们兜了个大圈躲着他,但他紧走两三步就追上了他们,他伸脚一铲,踢到了杰克的脚上。杰克重重地摔了个屁股墩,震得他脊椎生疼。他一摆手,一篮子劈柴全部撒在了地上。他的眼里涌出泪水,主要是因为气愤而不是因为摔疼了。阿尔弗雷德居然无理地这样下手,事后又扬长而去,实在太欺负人了。杰克爬起来,耐心地把劈柴拣回篮子里,为了玛莎的缘故,他装出不在乎的样子。他们又提起篮子,继续朝面包房走去。

他们在那儿得到了报酬。那盘面包正放在一个石头架上冷却。他们进去时,伯纳德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说:“面包做好了。自己拿吧。不过得当心点——还烫着呢。”

杰克和玛莎一人拿了一个小面包。杰克试着咬了一口,生怕烫着嘴,可是小面包实在可口,没一会儿工夫,他就吃光了。他瞧着剩下的面包,还有九个。他抬眼看着伯纳德兄弟,那修士直冲着他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修士说,“去吧,都拿走吧。”

杰克兜起他斗篷的边,把剩下的面包全包了进去。“我们要带回去给妈吃,”他对玛莎说。

“你可真是个好孩子,”伯纳德说,“那你们就去吧。”

“谢谢你,兄弟,”杰克说。

他俩离开面包房,朝客房走去。杰克很兴奋。母亲看到他带回了这些好吃的,一定会喜欢他的。他在交给她之前,真想再吃一个,但他顶住了诱惑,把这些都给她该多好啊。

他们穿过绿地时,又遇上了阿尔弗雷德。

他显然是打满了一桶水回工地去倒光了,现在又回来打第二桶。杰克决定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且希望阿尔弗雷德不再理睬他。但他用斗篷边兜着面包的样子太显眼了;阿尔弗雷德又朝他们转过身来。

杰克本想主动给他一个面包,但他知道阿尔弗雷德一旦抓住机会,就会全部拿走的。杰克拔腿就跑。

阿尔弗雷德在后面追,没几步就赶上了他。阿尔弗雷德伸出一条长腿一绊,杰克就摔了出去。热面包滚落一地。

阿尔弗雷德拣起了一个,把上面的一块泥巴抹掉,一口塞进了嘴里。他惊奇得大睁着眼睛。“新面包!”他说。他开始拣剩下的。

杰克挣扎起来,想抓住一个面包,但阿尔弗雷德重重地掴了他一掌,又把他打倒了。阿尔弗雷德迅速地把剩下的面包一拣而光,一边大嚼,一边走开了。杰克放声哭了。

玛莎满腔同情的样子,但杰克并不需要同情,他可受不了羞辱。他抬腿就走,玛莎刚跟上,他转过脸对她说:“走开!”她很委屈,但她停住脚,让他走了。

他朝废墟走去,边走边用袖子擦干了泪水。他一心想杀那家伙。他想,我烧毁了大教堂;我也能杀死阿尔弗雷德。

在废墟周围,今天一早已经干净了很多了。杰克想起来,一些教会的高级人员要来视察大教堂的毁损情况。

是阿尔弗雷德身体上的优势才使他这么发狂,他为所欲为只不过因为他个子这么大。杰克绕了一会儿圈,他的心潮起伏,要是那些石头纷纷落下时阿尔弗雷德待在教堂里就好了。

他终于又看见了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在北甬道,正在把石屑铲进一辆车里,浑身都是灰尘。在车子附近,有一根房梁,几乎毫无损坏,只是有一点点烧焦,并且让炭灰染得发黑。杰克用一根指头在那房梁的表面抹了一下,上面留下了一条灰白的道子。杰克受到启发,用炭灰写下了:“阿尔弗雷德是头猪。”

一些干活儿的人注意到了。他们没想到杰克居然会写字。一个年轻人说:“写的是什么?”

“问阿尔弗雷德去吧,”杰克回答说。

阿尔弗雷德看着那行字,费解地皱了眉头。杰克知道,他认识自己的名字,但认不得其余的字。他怒气冲冲,知道自己受到了侮辱,但不知道写的是什么,而这本身就是羞辱。他的样子相当愚蠢。杰克的气消了些。阿尔弗雷德或许个子大些,但杰克更机灵。

还是没人认识那些字是什么意思。后来一个见习修士从这里走过,念了念那几个字,笑了。“谁是阿尔弗雷德?”他说。

“他,”杰克用拇指一指。阿尔弗雷德更生气了,但还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他靠在他的铁铲上,一副傻相。

那个见习修士哈哈大笑。“一头猪,嗯?他刨什么呢——橡子吗?”

“应该是吧!”杰克说,由于有了同盟,他很开心。

阿尔弗雷德放下他的铲子,想要抓住杰克。

杰克对他早有准备,像只离弦的箭一下就躲开了。那个见习修士伸出一条腿去绊杰克——像是对双方不偏不倚地都使点坏——但杰克敏捷地跳了过去。他沿着原先的圣坛跑,躲着一堆堆废物,跃过一根根躺着的房梁。他听得见紧随在后的阿尔弗雷德的沉重脚步声和呼吸的喘气声,他由于害怕被抓住,反倒跑得更顺了。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跑错了路。大教堂的那一头无路可去。他犯了个错误。他心里一沉,觉得自己躲不开一顿痛打了。

东头的上半截已经坍下来了,靠着残墙堆着石头。杰克看到没处可跑,就爬上了石头堆,而阿尔弗雷德则在后面穷追不舍。他跑到了顶上,看到眼前直上直下有十五英尺高。他在边上吓得身子直摇晃。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非把自己摔伤不可。阿尔弗雷德伸手抓住他的脚踝。杰克失去了平衡。一时,他一条腿站在墙上,另一条腿悬在空中,挥舞着两臂,想站稳脚跟。阿尔弗雷德抓住他的脚踝不放。杰克觉得自己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阿尔弗雷德又坚持了一会儿,他抓不住杰克了,就松了手。杰克在空中往下落,无法控制自己,只听见自己在叫。他左侧着了地,那下摔得够狠的,不幸的是,他的脸刚好碰上一块石头。

霎时间天昏地暗了。

等他睁开眼睛,阿尔弗雷德正站在他身边——他定是想什么法子从墙上爬下来的——他旁边是个年龄较大的修士。杰克认出了那修士:是雷米吉乌斯,副院长助理。雷米吉乌斯和他的目光相遇,并说:“起来,小孩。”

杰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起来。他的左臂动不了。他的左脸也木了。他坐直身子。他刚才想过可能就要死了,他很奇怪自己还能动弹。他用右臂撑着,吃力地挣扎着站起来,大部分体重都压在了右腿上。那阵麻木过去之后,他开始觉得痛了。

雷米吉乌斯抓着他的左臂。杰克疼得直叫。雷米吉乌斯不理睬他,又抓住阿尔弗雷德的耳朵。杰克心想,他可能会对他们俩都处以重罚,杰克痛得顾不了了。

雷米吉乌斯对阿尔弗雷德说:“嗯,我的孩子,你干吗要杀死你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阿尔弗雷德说。

雷米吉乌斯的表情变了。“不是你弟弟?”他说,“你们没有共同的父母吗?”

“她不是我妈,”阿尔弗雷德说,“我妈死了。”

雷米吉乌斯的脸上掠过狡猾的神色。“你母亲什么时候死的?”

“在圣诞节。”

“上一个圣诞节?”

“对。”

杰克虽然摔得还很疼,但他看得出雷米吉乌斯出于某种原因,对这件事很感兴趣。那修士尽管强按着内心的激动,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发颤的:“那么说,你父亲只是最近才遇上这孩子的母亲?”

“是的。”

“自从他俩……在一起,他们去见过教士,把他们的结合神圣化过吗?”

“唔……我不知道。”阿尔弗雷德不明白那些字眼,杰克看得出来。杰克自己也不懂。

雷米吉乌斯不耐烦地说:“嗯,他们举行过婚礼吗?”

“没有。”

“我明白了。”雷米吉乌斯看来对此很高兴,虽说杰克本以为他会对此不满的。那修士的脸上露出相当满意的神色。他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似乎才想起这两个男孩子。“好,要是你们想待在修道院,吃修士的面包,就别打架,哪怕你们不是兄弟。我们这些上帝的仆人是不该看见流血的——这是我们过着脱离尘世的生活的一个原因。”雷米吉乌斯说完这番话,就离开了他们俩,转身走开了,杰克总算可以跑回他母亲那儿去了。

实际上用了三星期而不是两星期,但汤姆到底把地下室变成了一座临时教堂,今天,当选主教即将来这里主持首次祈祷仪式。回廊的废料堆也清理掉了,汤姆还修理了损坏的部分,回廊不过是屏蔽走廊的简单结构,这工作比较容易。教堂的其余部分全是成堆的废墟,有些还立着的墙也随时有倒塌的危险,但汤姆清理出了一条从回廊经过原先的南甬道到达地下室楼梯的走道。

汤姆四下打量着。地下室地方不小,大约有五十英尺见方,足够修士们祈祷用了。这座房间相当暗,有结实的柱子和低矮的拱顶,但结构很牢固,所以才经过火灾而幸存下来。他们还搬过来一张活腿桌充当圣坛,从食堂搬来长凳给修士坐。司铎拿来刺绣的圣坛罩布和镶珠宝的烛台以后,这座临时教堂还蛮像样的。

随着祈祷活动的恢复,汤姆的人手就要减少了。大多数修士将回到他们的敬神生活中去,那些跟着他当壮工的人也要恢复他们的农活或管理工作。不过,汤姆还会有修道院的一半用人当壮工。菲利普副院长对他们采取了强硬的办法。他认为修道院用人太多,如果有谁不愿意从马夫或厨子助手转过来当壮工,他就准备解雇他们。少数几个人走了,但大多数都留了下来。

修道院已经欠了汤姆三个星期的工钱。按照建筑匠一天四便士的比率来算,就是七十二便士。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笔工钱欠得就更多,菲利普副院长就越发难以还清汤姆的全部工钱。等过了差不多半年,汤姆就会要求副院长开始付他钱。到那时候,就会欠他两磅半银便士,菲利普找不到这笔钱,就休想解雇汤姆。这笔债让汤姆感到有了保障。

甚至还有一个机会——他简直不敢去想——这一工作会够他干后半辈子。说到底,还是修建大教堂的事;如果教会中即将掌权的人决定修建一座雄伟的新教堂,而且也能找到经费,那将是全国最大的工程,需要雇用十多名工匠,干上十几年。

的确,要抱这种希望未免太过分了。汤姆从和修士及村民的谈话中得知,王桥从来都不是一座重要的大教堂。由于地处荒僻的乡村,王桥的主教始终都缺乏雄心,而且修道院明显地缓缓趋向衰微。它既无名又无钱。某些修道院以其慷慨好客、出色的学校、巨大的藏书量、修士哲学家的研究或院长的博学,吸引着国王或大主教的青睐;但王桥在这些方面却一无长处。更可能的是菲利普副院长会修建一座小教堂,结构简单,满足一般需要;那样的话,不出十年就可以建成了。

即使如此,对汤姆也很适合了。

甚至在大火烧黑的废墟冷却之前,他就已意识到,这将是他建造自己的大教堂的机会。

菲利普副院长已经相信,是上帝把汤姆派到王桥来的。汤姆心里明白,他凭借清理废墟和恢复修道院活力的全部过程中的有效率的工作方式,赢得了菲利普的信任。一旦时机成熟,他会向菲利普开口提出新建筑的设计方案。如果他能谨慎得体地把握住局面,菲利普极有可能会要他来起草设计方案。要是把新教堂设计得不那么辉煌但切合实用,就更可能把计划交给汤姆,而不是另请更有经验的大教堂建筑匠师。汤姆的希望挺大的。

会议的钟声响了。这也是工人们进早餐的信号。汤姆离开地下室,朝食堂走去。他在半路上碰到了艾伦。

她咄咄逼人地站在他面前,似是要拦住他的去路,而且她眼睛里有一种古怪的神色。玛莎和杰克跟着她。杰克的样子难看极了。一只眼闭着,左脸擦伤、青肿,他单靠一条右腿站着,似乎他的左腿经不起任何重量。汤姆很为这小家伙难过。“你这是怎么的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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