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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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碍不着你什么——”

“你怎么敢跑到修道院里,侈谈什么执照!”菲利普叫道。他向前迈了一步,向威廉摇晃着一个指头,吓得威廉的坐骑惊慌地直往一边躲。菲利普的嗓门比威廉的更响亮,威廉连一个词也插不进去。一群修士、自愿来干活儿的人和市场上的顾客围了上来,看着这两个吵嚷的人。菲利普益发不可收。“你干下这种种罪行之后,你只该说一件事:‘神父,我犯了罪!’你应该在修道院中下跪!你应该请求宽恕,如果你还想逃避地狱之火的话。”

威廉脸色苍白。一提起地狱,他内心就充满了难以遏制的恐惧。他竭力打断菲利普滔滔不绝的责难,说着:“你的市场又怎么解释?你的市场又怎么解释?”

菲利普几乎没听见。他已经义愤填膺。“为你干下的可怕罪过请求宽恕吧!”他叫道,“跪下!跪下!否则你就会在地狱中遭火烧!”

威廉吓得完全相信了;他要是此刻不跪下来在菲利普面前祈祷,他就非遭地狱之火的炼烧不可了。他知道他早就该忏悔了,因为除了他在巡视伯爵采邑时犯下的罪行之外,还在战争中杀死了许多人。要是没等他忏悔就死了可怎么办?他想到地狱中的永恒之火和手握利刃的魔鬼,就开始心惊胆战了。

菲利普又朝他迈了一步,伸出手指点着,叫道:“跪下!”

威廉骑着马向后退。他绝望地四下看了看。人群围拢上来。他的骑士就在他身后,个个目瞪口呆:他们不晓得该怎么对付来自一名手无寸铁的修士心灵上的威胁。威廉从来受不得任何羞辱。在挨了阿莲娜的蔑视后,又遇到这种责难,实在太过分了。他拉紧缰绳,让他那匹硕大的战马危险地倒退着。人群在那强大的马蹄前闪开了一条路。等马的前蹄再次落地时,他狠踢了它一下,马又往前一蹿。围观的人散开了。他又踢了它一下,马便奔跑起来。他为羞辱之火烧灼着,驱马驰出了修道院的大门,他的骑士紧随着他,如同一群狗被一个老妇人用扫帚赶着,狂吠着跑开。

威廉在主教宫殿的小祈祷室冰冷的石头地面上,吓得发抖地忏悔了他的罪行。沃尔伦主教默默地听着,威廉罗列着他所犯下的屠戮、鞭打和强奸罪时,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厌恶的神色。即使在威廉忏悔的时候,他对这位目空一切的主教也充满厌恶感:瞧他那干干净净的一双白手合在胸前,他那半透明的鼻孔略张着,似乎尘埃飞扬的空气中有什么恶臭。请求沃尔伦赦免,对威廉来说,是一种折磨,但他的罪孽深重,普通的教士无法予以宽恕。因此他只好胆战心惊地跪着,这时沃尔伦命他在伯爵城堡的祈祷室中点起一支长明蜡烛,然后告诉他,他的罪孽就得以赦免了。

那种恐惧雾一般地缓缓升腾而去了。

他们走出祈祷室,来到烟气腾腾的大厅,坐到火边。已进入秋冬之交的季节,在这座石头盖的大房子里,煞是凉气侵人。一名厨工端上来热呼呼的加了蜂蜜和生姜的香辣面包。威廉终于感到平静如常了。

这时他又记起了其他问题。巴塞洛缪的儿子理查对伯爵采邑提出了要求,而威廉自己财力不支,无法招募一支数目足以令国王满意的军队。他在过去这一个月里,搜刮尽了所有的现金,但仍不敷使用。他叹息一声,说:“那个该死的修士在喝夏陵伯爵采邑的血。”

沃尔伦伸出他那爪子般的、指头长长的、苍白的手拿了块面包。“我一直在思索,你要多久才能得出结论。”

当然,沃尔伦早在威廉之前就都料到了。他确实无与伦比。威廉巴不得不和他谈话。但他需要听听主教从法律上提出的看法。“国王从来没有给王桥颁发过经营市场的执照,是吧?”

“就我所知,绝对没有。”

“那就是说,菲利普违反了法律。”

沃尔伦耸了耸披着黑袍的瘦肩,“就其价值而论,的确如此。”

沃尔伦似乎无动于衷,但威廉却步步深入。“得对他加以制止。”

沃尔伦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对付他,你可不能用对付未经批准就嫁出女儿的农奴们的那套办法。”

威廉的脸涨红了,沃尔伦在影射他刚刚忏悔过的一桩罪行。“那你想怎么对付他呢?”

沃尔伦考虑着。“市场属国王的特权。在和平的日子里,他大概会亲自过问这类事。”

威廉嘲弄地笑起来。沃尔伦尽管机灵,但还不如威廉了解国王。“即使在和平时期,他也不会因为我揭发了一个没有执照的市场而感激我的。”

“嗯,那么,代他处理地方事务的人是夏陵的郡守了。”

“他又能怎么样?”

“他可以发出一纸令状,在郡庭上控告修道院。”

威廉摇了摇头。“这是我最不愿意的了。郡法庭可以课以罚金,修道院把钱一交,市场就照样办下去。这无异于颁发了执照。”

“麻烦的是,当真没什么理由拒绝让王桥设市场。”

“从王桥到夏陵要足足走上一天呢!”

“人们愿意走长路。”

沃尔伦又耸了耸肩。威廉明白,他耸肩就是他不同意。沃尔伦说:“按照传统,一个人愿意花白天的三分之一时间走到市场上去,在市场上待上三分之一的白天,再用白天的三分之一时间走回家。所以嘛,一座市场要为周围白天三分之一时间路程的人们服务,也就合七英里的距离。如果两座市场相距十四英里以外,其涉及区域就互不重叠。夏陵镇距王桥有二十英里。按规定,王桥有资格开设市场,国王应该批准。”

“国王可以随心所欲,”威廉气冲冲地说,但他内心却很烦恼。他原先并不知道有这么个规定。这可让菲利普副院长立于不败之地了。

沃尔伦说:“反正,我们不该和国王打交道,我们要在郡守那儿做文章。”他皱起眉头,“郡守可以命令修道院停办没有执照的市场。”

“那要耗费很多时间的,”威廉傲慢地说,“谁会理睬一个没有威胁作后盾的通知呢?”

“菲利普可能会的。”

威廉不信。“他为什么会呢?”

沃尔伦毫无血色的嘴边泛起嘲弄的笑意。“我不敢说我能不能给你讲清楚,”他说,“菲利普相信,国王就是法律。”

“蠢念头,”威廉不耐烦地说,“国王就是国王嘛。”

“我跟你说了,你不会明白的。”

沃尔伦那种未卜先知的神气很让威廉恼火。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去。他望着窗外,能够看到附近的山顶,那儿有沃尔伦四年前起建的城堡的土石工程。沃尔伦曾经指望过从夏陵的伯爵采邑的收入中获得建筑费用。菲利普打破了他的计划,如今土堆上已长满了草,荆棘填塞了干壕。威廉想起,沃尔伦曾指望用夏陵伯爵的采石场的石料。如今采石场在菲利普手里。威廉自忖着说:“如果我能夺回采石场,我就可以用来抵押,借到钱招募一支队伍。”

“那你何不把它夺回来?”沃尔伦说。

威廉摇摇头。“我试过一次。”

“而菲利普胜了你。但这会儿那儿已经没有修士了,你可以派一伙人去,赶走采石匠。”

“但我怎么能阻止菲利普再回来呢,就像他上次那样?”

“围着采石场,竖一圈高篱笆,再留下一个长年的看守。”

这倒可以,威廉热切地想。这可以一举解决他的问题。可是沃尔伦出这个主意的居心何在呢?母亲曾警告他要当心这个无耻的主教。“对于沃尔伦·比戈德,你只要了解一点,”她曾经讲过,“那就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精心策划的。从来没有一时冲动的事,从来没有马马虎虎的事,从来没有草率随便的事,从来没有白费工夫的事,尤其是绝没有慷慨大度的事。”但沃尔伦憎恨菲利普,而且曾经发誓让他建不成大教堂。有这一条动机就足够了。

威廉一边看着沃尔伦,一边动着脑筋。他从一个教士起步,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主教,但王桥是个既不起眼又很穷困的教区,沃尔伦必定只把这里当做继续往上爬的垫脚石。然而,正在赢得财富和声誉的却不是主教,而是修道院。在菲利普的形象造成的阴影中,沃尔伦和威廉同样黯然枯萎。他俩同样有理由要毁掉他。

威廉想通了,暂时只好为了他自己的长远利益,再次把对沃尔伦的厌恶放到一边。

“好吧,”他说,“这可以办到。但如果菲利普事后向国王申诉呢?”

沃尔伦说:“你就说,是出于报复菲利普没执照的市场才这么做的。”

威廉点点头。“只要我能带着一支像样的军队回去参战,什么借口都成。”

沃尔伦的眼里闪着邪光。“我有一种感觉,菲利普如果不得不以市场价收购石头的话,他就建不起大教堂。而如果他一停止建设,王桥就会衰落。这下可就把你所有的问题全都解决了,威廉。”

威廉不打算表示感谢,“你是真恨菲利普,是吧?”

“他妨碍我的事,”沃尔伦说,但在那一刻,威廉瞥见了主教冷漠、谋算的姿态背后赤裸裸的凶残。

威廉又恢复了讲求实际的姿态。“那儿大概有三十名采石工,有些还有老婆孩子,”他说。

“那又怎么样?”

“可能会有一场流血。”

沃尔伦扬起了他的黑眉毛。“真的?”他说,“那样的话,我将给予你赦免。”

天还黑着,他们就出发了,为的是在天亮时到达。他们举着火把,亮光晃得马匹受惊。除了瓦尔特和那四名骑士,威廉还带着六名士兵。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十多个农民,他们准备挖沟竖篱笆。

威廉坚信周密的军事行动计划,这正是他和他的部下对斯蒂芬国王那么有用的原因,但这次他并没什么战斗计划。这样的举手之劳也要像真正打仗一样策划一番,岂不是小题大做。几个采石工和他们的家属不会进行什么抵抗的;再说,威廉记得听说过,那个采石工头——他名叫奥托吗?对,黑脸奥托——在建筑匠汤姆第一天带人来采石场时,曾经拒绝斗殴。

一个阴冷的十二月的黎明来到了,树上悬垂着雾凇,如同穷人家晾着的洗好的破烂。威廉不喜欢一年里的这段时间。早晨很冷,晚上很黑,城堡里总是湿漉漉的。饭食里老是咸肉和咸鱼。他母亲脾气更坏,而仆人也变得无礼。他的骑士们吵得更凶。这种小小的行动对他们有好处,对他也有好处,他已经以这个采石场做抵押,向伦敦的犹太人说妥借二百磅银便士。今天一过,他的前途就保险了。

他们离采石场还有一英里的时候,威廉停了下来,他挑了两个人,派他们在前头步行。“那儿可能有放哨的,也许有狗,”他警告着,“要弯弓搭箭,准备好。”

又走了一会儿,大路弯向了左边,之后,在一座开采过的山头的陡峭的一面跟前突然中断了。这就是采石场了。周围一片死寂。威廉的人在路边抓住了一个吓慌的孩子——大概是个放哨的学徒——他的脚边有一条狗,已经被一支箭穿颈射死,血流遍地。

偷袭的队伍上来了,他们已经用不着特意保持不出声。威廉勒住马,观察着现场。自从他上次来这里,已有大部分的山消失了。脚手架沿山侧搭着,上至难以望及的地方,下至山脚的一个深坑。不同形状和尺寸的石料堆在路边,两辆有巨大车轮的大型木车已经满载石头待运。四下里到处都蒙着灰色的石粉,连树木和灌木上也不例外。一大片树林都伐光了——威廉气愤地想,这都是我的——那儿有十一二座木头房子,有的有小菜圃,甚至还有个猪圈。这里俨然是个村落。

那个放哨的刚才大概在打瞌睡——他的狗也是。威廉问他话。“这儿有多少人,孩子?”

那男孩样子很害怕,但似乎勇气十足。“你是威廉老爷,对吧?”

“回答问题,小子,不然我就用这把剑砍下你的脑袋。”

他吓得脸色煞白,回答时声音虽然发抖,但话却很有挑战意味。“你是不是打算从菲利普副院长手中偷走这个采石场?”

威廉想,我这是怎么了?我甚至连个没长胡子皮包骨头的孩子都吓唬不住!人们为什么以为他们能公然对抗我?“这个采石场是我的!”他嘶哑着声音说,“忘掉菲利普副院长吧——他此时不能为你帮任何忙了。一共多少人?”

那孩子没有回答,反倒一扭脖子叫喊起来。“救命!当心!有人打来了!打来了!”

威廉的手伸向他的剑。他迟疑着,眼睛望着那些房子。从一个门洞里探出一个惊慌的面孔张望着。他决定先不理睬这学徒。他从一个部下手中抓过一个火把,踢了一下马。

他高举着火把,朝那些房子驰去,他听到他的人就跟在他后边。最近的一所棚屋的门打开了,一个身穿内衣的睡眼惺忪的人往外看。威廉把火把朝那人的头上方抛去。火把落在他身后的干草上,立刻着起了一片火。威廉得意地唿哨一声,骑马掠过去。

他穿过那一小群房屋。他的人在他身后冲过来,一边叫喊,一边把火把抛向草屋顶。所有的门都打开了,惊慌失措的男男女女和孩子们一拥而出,尖叫着躲避沉重的马蹄。火苗烧起来了,他们慌乱地在四周打转。威廉在人群外边勒住马,看了一会儿。家畜都放出来了!一头发狂的猪在四下瞎跑,一头乳牛站在中间不动,不知所措地来回摇动着它那蠢脑袋,连平时最好斗的小伙子们这时都稀里糊涂地吓呆了。这种行动无疑在清晨最为相宜,人们处于无防备的状态,顾不了对抗。

一个满头黑发的深肤色男人穿着靴子从一间棚屋中走了出来,开始下命令。这准是黑脸奥托了。威廉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他只能从奥托的手势上看出来,是在告诉女人们带着孩子躲到树林里去,但他对男人们说了些什么呢?过不多久,威廉就明白了。两个小伙子跑向隔在一边的一间棚子,打开了从外边锁着的门。他们进了门,拿着采石工沉重的大锤出来了。奥托指挥其余的男人也到棚子那儿去,显然那是个工具棚。他们打算打上一场。

三年前,奥托曾拒绝为菲利普斗殴。他怎么会变了主意呢?

管他是什么原因,他是会为此而被杀的。威廉狞笑一下,抽出了他的长剑。

这时已有七八个人手握大锤或长柄斧了。威廉刺了下马,朝聚在工具棚门前的人冲过去。他们让开他的路,但他挥舞长剑,在一个人的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那人的斧头落到了地上。

威廉驰过去,再兜转马头。他喘着气,感到满足,在激战之中没有畏惧,只有刺激。他的一些部下看到了这场面,正等着他下命令。他招呼他们跟上他,再次向采石工们发起冲锋。他们要想躲避六名骑士可不像躲避一个那么容易。威廉砍倒了两名匠人,另外好几个则倒在了他部下的剑下,不过他骑得太快,来不及数清人数或看清他们到底是死是伤。

他再次调转马头时,奥托已经聚集起他的人手。骑士们冲锋时,采石工们就分散到着火的房子周围。威廉懊悔地承认,这是个聪明的战术。骑士们追逐着,但采石工们分散开就比较容易躲避,而且马匹也避着烧着的房子。威廉追赶着一个拿着大锤的灰发汉子,好几次眼看要追上了,却被他穿过一个屋顶起火的房子而躲掉了。

威廉明白,奥托是症结所在。他不但指挥着采石工,而且给了他们勇气。只要他一倒下,别人也就不会抵抗了。威廉勒住马,寻找着深肤色的人。大多数妇女儿童都已藏匿起来,只有两个五岁的孩子站在战场当中,拉着手哭叫。威廉的人马在房子中间冲锋,追逐着采石工。使威廉吃惊的是,他的一个人倒在了大锤下,躺在地上流着血,呻吟着。威廉很沮丧,他没料到自己这方会有伤亡。

一个狂乱的女人在起火的房子那儿跑出跑进,叫嚷着什么。威廉听不见她的话。最后她看到了那两个五岁的孩子,便一手一个抱起了他们。她往外跑的时候,几乎撞上了威廉的一个骑士,雷恩的吉尔伯特。吉尔伯特举剑要砍她。奥托突然从一座棚屋后跑出来,挥动一柄长柄斧。他很熟练地用他的武器一砍,斧刃砍穿了吉尔伯特的大腿,劈到了马鞍的木架里。那条断腿落到地上,吉尔伯特嚎叫一声,跌下了马。

他再也不会打仗了。

吉尔伯特是个很有用的骑士。威廉愤愤地踢马前进。那女人带着孩子消失了。奥托正用劲从吉尔伯特的马鞍里向外拔斧头。他抬头看见威廉冲了过来。要是他拔腿就跑,也许就逃掉了,但他还站在那儿拔斧头。斧头拔出来时,威廉也就眼看着冲到了他跟前。威廉举起他的长剑。奥托站住脚跟,举起斧头。在最后一刹那,威廉意识到,那斧头是对着他的马来的,不等威廉跑到能砍倒他的距离之内,采石工早就把他的马废了。威廉绝望地勒紧缰绳,那马猛地一停,后腿站着,人立起来,摆头躲开奥托。斧头落到马颈上,斧刃深深地砍进它强有力的肌肉里,血如泉涌,马倒在地上。威廉赶在硕大的马匹撞在地上之前,跳下了马背。

他气坏了。这匹战马价值连城,跟他在一年的内战中出生入死,如今居然倒在一个采石工的斧下,他简直要疯了。他跳过马匹,挥剑向奥托气势汹汹地冲过去。

奥托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他双手握斧,用橡木心的斧柄隔开威廉的长剑。威廉一剑比一剑凶地砍着,逼着他后退。奥托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肌肉强健,威廉的攻击难以震开他。威廉双手握剑,更加拼命地砍去。这次又让斧柄给隔开了,但威廉的剑锋已经砍进了斧柄,拔不出来了。这时奥托向前进逼,而威廉后退了。威廉使劲拽剑,终于拔了出来,但这时奥托几乎已经逼到眼前。

威廉突然担心起自己的小命。

奥托举起了斧头。威廉向后躲着。他的脚跟绊到了什么东西上,一个趔趄,摔过他的马身,仰倒在地。他跌进了一汪血水里,但总算没松开长剑。奥托站在他跟前,举着长柄斧。就在那武器落下的瞬间,威廉狂乱地往旁边一滚。他感到斧刃劈下时带着的一股风,紧贴着他的面颊;跟着他跳起身来,把剑朝那采石工刺去。

一名士兵在从地上抽回武器时会向一侧移动,因为他懂得刚刚一击不中之后,自己的身体是最易受到攻击的;但奥托毕竟不是士兵,只是个勇敢的莽汉,他一只手握着斧柄,另一只暴露给了对方。威廉刚才匆忙的一刺,几乎盲无目标,但却刺中了。剑尖穿进了奥托的胸膛,威廉用力一捅,剑锋就在肋骨间刺了进去。奥托松开了斧头,脸上掠过了威廉看惯了的表情。他的眼睛是惊愕的,嘴巴张开似要叫喊,不过没有声音发出来,他的皮肤突然发灰了。那是一个受了致命伤的人的样子。威廉把剑用力捅到头,只不过为了保险不出意外,然后才拔出来。奥托的眼睛上翻,衬衫前胸上一片殷红的血迹立刻浸开,他倒下了。

威廉原地转了一圈,扫视了一下全场。他看到两个采石工跑开去,大概是看到了他们的工头给杀死了。他们边跑边向别人喊叫。战斗变成退却。骑士们在追赶逃跑的人。

威廉站着不动,喘着气。这帮该死的采石工竟然抵抗!他看了看吉尔伯特。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眼睛紧闭着。威廉把一只手放在他胸口上;已经没有心跳了。吉尔伯特死了。

威廉围着还在烧着的房子,数着尸体。三个采石工死了,再加上一名妇女和一个儿童,看样子是让马蹄踩死的。威廉的三个士兵受了伤,四匹马或死或残。

他数完之后,站在他战马的尸体旁。他喜爱这匹马胜过喜爱大多数人。每次战斗后,他都感到一种喜悦,但这回却情绪低落。这是个屠宰场。本来是场驱逐一群无能为力的工匠们的简单行动,结果却成了一场伤亡惨重的激烈战斗。

骑士们追赶采石工一直到树林,林子里骑马抓不到人,他们只好回来了。瓦尔特骑马来到威廉站立的地方,看到吉尔伯特死在地上。他画着十字说:“吉尔伯特原先杀的人比我还多呢。”

“像他这样的人可不多,为了和一个该死的修士争吵,我可损失不起一个出色的骑士,”威廉苦涩地说,“更不要提这么些马了。”

“打了一场什么仗啊,”瓦尔特说,“这些人比格洛斯特的罗伯特的叛军打得还狠。”

威廉厌恶地摇摇头。“我不明白,”他看着周围的尸体说,“见鬼,他们以为在为什么战斗呢?”

第九章

天刚刚亮,大多数兄弟都在地下室做晨祷,寝室里只有两个人,八便士约尼在这个长房间的一头扫地,乔纳森在另一头玩上学的游戏。

菲利普副院长在门口站住,望着乔纳森。他已经快五岁了,是个机灵又自信的孩子,那种稚气的庄重,惹得所有的人都喜爱他。约尼还给他穿小巧的修士袍服。今天,乔纳森假装是见习修士导师,给一排假想的学生上课。“错了,高德弗雷!”他严厉地对着空板凳说,“要是你不学会词动,就别吃饭!”他说的“词动”,意思是“动词”。菲利普慈祥地笑了。就是他真有儿子,也不会更爱的。乔纳森是生活中能给他单纯而天真的乐趣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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