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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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真的不知道那么多钱都是从哪儿来的。”她说,“我知道她从她父亲那儿得到很多钱,她父亲在佐治亚州的什么地方,我知道她父亲的家族在那边很久以来就很有钱,可是我是说我不是很清楚是从哪儿挣的。棉花什么的,我想。当然弗兰克·贾维斯也有钱,所以吉尔离婚时,除了那座房子,别的也得到很多。所以你看,等到我的婚姻破裂时,她要我过去住,我有点——高兴坏了。我一直很喜欢那座房子——现在还是,大概会一直很喜欢下去。另外,我当时也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知道就凭我的工资,顶多能在山谷[7]那边找到一个整洁、小巧的住处,那是我所定义的精神自杀。我宁可吃虫子,也不愿意去山谷那边往。

“哦,吉尔千方百计想让我也住得舒服。她请了位专业人士来装修我住的地方,天哪,你应该看一看,杰克。嗯,你会看到的。实际上只是个大房间,可是差不多大得像是三个房间合到一起,里面亮堂堂的,阳光充足,到处都能看到绿色。我很喜欢,很喜欢在办公室上了一天班之后,脱掉我的鞋子,可以说跳舞跳一分钟,想着:‘哇,看看我,笨笨的姓什么的萨莉,来自加利福尼亚的小地方。’”

“是啊,”他说,“听着确实不错。”

“然后过了一阵子,我开始琢磨出来她想让我去那儿住主要是为什么,嗯,可以说是打掩护。她当时在跟一个大学生同居,也可能我想是个研究生吧,她好像觉得家里有两个女的可以说好看一点。有一次我终于想了个办法问她这件事,她吃了一惊,我居然会开口问她,她觉得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明白的。那让我觉得有点——我说不好——让我感觉怪怪的。”

“是啊,这我明白。”

“不管怎么样,那个大学生待了一两年左右,从那以后,有很多男的来来往往。我只跟你概括地说一下吧。有过一个律师,是她前夫的朋友,也是我前夫的朋友,那有点让人感觉不自在。然后有一个从德国来的,名叫克劳斯,他在市里开一家大众汽车代理行。他挺好,对基克尔很好。”

“你说对他‘好’,指的是什么?”

“嗯,他会带他去看球赛,要么去看电影,他经常跟他聊天。对于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来说,那很重要。”

“他不怎么跟他爸爸见面吗?”

“没有,这难以解释,可是不——一点都不难解释。因为你要知道,弗兰克·贾维斯总是说他觉得他不是基克尔的爸爸,所以从来不想跟他有什么联系。”

“哦。”

“嗯,你听说过那种情况,并不少见嘛。不管怎么样,过了一阵子,克劳斯就搬走了,现在住在这儿的男人是伍迪。你有没有注意到壁炉上方挂的那幅愚蠢的小丑破画儿?那是他——我是说是他画的,伍迪·斯塔尔,好莱坞的斯塔尔。我是说你当然没法称他是个画家,除非在这件事情上,你想跟吉尔一样傻乎乎的。他可以说是个老好人吧,想在旅游业赚点小钱。他在好莱坞大道上有家店——他总是称那是‘工作室’——人行道上面吊着一小块土里土气的破招牌;哦,他不仅仅是画小丑,他还画用黑色天鹅绒为底的月光下的湖、冬日景色和山、瀑布以及天晓得到底还有什么别的。反正是吉尔有一天溜达进那儿,觉得那些以黑天鹅绒为底的垃圾很漂亮。除了在衣服上,她在其他一些事情上的品位之烂,总是让人吃惊。我想她觉得伍迪·斯塔尔也漂亮,因为当天晚上,她就把他领回了家,那是差不多三年前的事。

“好玩的是他的确可以说讨人喜欢,能让你哈哈大笑。他甚至——有意思,以他自己的方式。他当过船员,去过世界各地,知道很多故事。我说不好,伍迪会让你越来越喜欢。看到他跟基克尔在一起,真的让人感动。我想基克尔甚至更喜欢他,而不是克劳斯。”

“他的名字怎么来的?”

“什么名字?斯塔尔?”

“不,那个男孩。”

“‘基克尔’?哦,是吉尔先那样叫的。她经常说他出生前,都快把她踢死了[8]。他的真名叫艾伦,可是你最好别去试着叫他艾尔[9]什么的,就叫他基克尔吧。”

等到杰克起身进屋又去倒酒时,他想好了如果萨莉住在一间普通公寓里会好很多,就像一般的秘书那样。不过,也许他们可以把他们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安排在这个海边地方度过;另外,现在就去担心那种事情也未免太早。现在看来,他一辈子都因为担心得太快而坏了自己的好事。

“知道吗,萨莉?”他说,一边把他们倒得满满的冰凉酒杯又拿到室外,他本来想说“你的腿真的很漂亮”,却又说回了原先那个话题:“听着开始让人觉得你住在一个很不像样子的家里。”

“哦,我知道,”她说。“我认识的另外一个人称那是‘堕落’。那个词好像用过头了,可是到后来,我能看出他指的是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提到“我认识的另外一个人”,或者“他”,杰克呷着那杯里面咔嗒作响的威士忌时,不由陷入不合理的嫉妒心理而闷闷不乐。过去几年里,她在埃德加·托德的办公室里认识了多少个男人而且哈哈笑着出去喝一杯?她很可能跟每个人都说过:“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停一下好吗?在比弗利山庄那儿?因为我得拿几样东西,而且反正我也想让你看看我住的地方。”更糟糕的是,她在每个男人的床上翻滚和呻吟了一整夜后,很可能就像她在这天凌晨跟杰克·菲尔茨所说的,会说那个人“很棒”。

他们都是作家吗?是的话,他们到底叫什么名字?哦,其中大概有几位电影导演,还有电影技术人员,还有跟“包装”电视节目有关的各种各样的人。

他让自己感觉糟糕,要想让自己不再这样,只能再次说起话来。“你知道,你真的看上去远远不到三十六岁,萨莉,”他说。“我是说除了——”

“我知道,除了头发。我讨厌这样。从我二十四岁开始头发就灰白了,我经常染发,可是那样也看着不算很好。”

“不,听着,看着特别好。我不是说——”他坐在那张躺椅的下半部,急切地向她弓着身子就开始道起歉来,无望地说了一句又一句蹩脚的话。他说最先吸引他的,就是她的头发。当她的表情告诉他她知道那是说谎时,他马上就不说了,而去尝试别的。他说他一直觉得未老而先变成灰白色的头发有意思,能让一个漂亮的女孩“有趣”、“神秘”;他说他感到吃惊的是,没有很多女孩子把她们的头发染成灰白色的,他的话让她哈哈大笑。

“天哪,你真的喜欢道歉,不是吗。我让你说下去的话,你很可能会一句接一句说个没完。”

“嗯,好吧,”他说,“可是听着:让我跟你说说别的吧。”他走到她那张躺椅前,坐了半拉屁股,然后开始用手按摩她温暖而结实的大腿。“我想你的腿,差不多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

“噢,舒服,”她说,她的眼睑略微下垂了一点。“真的舒服。不过你知道吗,杰克?要是我们不快点起来回屋里玩,整个下午都快浪费完了。”

星期一上午,他开车把她送回埃德加·托德的办公室时,因为睡眠不足而眼睛酸痛、紧张不安,他开始担心他们再也不会有这么愉快的时候。未来的日日夜夜,也许都会因为想再次体验最初那个周末而感到压力进而失色。他们会在彼此身上发现不愉快、不吸引人的地方;他们会寻找而且找到小小的不满;他们会吵架,会彼此厌烦。

他舔舔嘴唇。“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什么意思,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吗?”她说。“你不打的话,我会跟你没完。”

那个星期,她又跟他度过了几个晚上,整个周末以及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的很多时间也是。那次到了最后,他不得不再去吉尔·贾维斯家看看,只是因为萨莉坚持说想让他看看她在楼上的住处。

“给我五分钟时间,让我把它收拾得像样些好吗,杰克?”她在那间私室里跟他说。“你在这儿等着,跟伍迪聊聊天,我准备好了,会下来叫你。”所以他就被一个人撇下,微笑着面对斯塔尔,后者似乎也很紧张。

“嗯,我对你唯一的意见,杰克,”他们坐到皮面扶手椅上,但并没有面对面,之后伍迪说,“那就是你把萨莉领走的时间太多了。我们想念她,这就像失去了一位家庭成员。你干吗不多带她回来?”接着,没等杰克接话,他急忙又说起来,好像不停说话是人们所知的克服腼腆的最佳方法。“不,可是说真的,萨莉是我最喜欢的人之一。我对她评价很高。可是谁都不会想到,她以前过得不容易。她是我所知道的最出色的人之一。”

“是啊,”杰克说,一边因为挪动身子而让椅子皮面发出吱吱响的声音。“是啊,她挺好,一点不错。”

后来基克尔匆匆忙忙从游泳池露台那边过来,跟伍迪·斯塔尔紧张而热烈地讨论一辆坏了的自行车的事。

“嗯,如果问题出在链轮齿本身,基克,”弄清事实后,伍迪说,“我们就得送到店里修。与其我们自己瞎捣鼓,还不如让那些人来处理,好吗?”

“可是那家店已经关门了,伍迪。”

“嗯,今天是关门了,但我们可以明天送过去。干吗那么着急?”

“哦,我不知道。我是——要去消防站那边,别的没什么。学校里有些人在那边玩。”

“咳,我开车送你去,基克;没问题。”

那个男孩好像考虑了几秒钟,眼睛看着地毯,后来他说:“不,没事,伍迪。我可以明天去,要么下次再去吧。”

“准备好了吗?”萨莉在门口叫道。“现在,如果您肯往这边走,先生,我会带您上去参观一下我自己的专业装修过的住处。”

她领着他出去,进了主客厅——他看到的,只是有一英亩阔的打过蜡的地板和一处处米色室内装饰,在从高高的窗户射进来的傍晚的粉红色光线中,像是浮起来的样子——上了雅致的楼梯。她领着他走过二楼的一条过道,经过三四扇关着的门,打开最后那扇门,演戏一般动作夸张地一旋而入,站在那里满面笑容地欢迎他。

里面的确像是三个房间加在一起那样大,天花板高得不一般。墙壁是微妙的浅蓝色,那位专业装修师肯定觉得“适合”萨莉,不过很多地方以玻璃代墙:一面墙上是巨大的镀金边镜子,另外两面墙看得出是横着拉开的法式落地窗,厚厚的窗帘随时准备滑动、扫过窗玻璃。里面放了两张双人床,杰克觉得即使按照专业装修师的标准,也有点太过分了;宽阔而厚实的白色地毯上,随处摆了几个柜子或者茶几,上面放着很大的陶瓷灯,灯罩就有三四英尺高。有个墙角处,也就是房间里的那头,有个很矮的黑漆圆桌,桌面中央放了一束装饰性的花,围着这张圆桌的地板上,有几个按一定间隔摆放的软垫,似乎是准备吃日本餐;靠近门口处,有一个陶制雨伞架,里面插着很大一束孔雀尾羽。

“是啊,”杰克低声说,一边转过身,稍微眯着眼睛,努力想记住这一切。“是啊,这儿真的挺好,亲爱的。我能看出你为什么喜欢。”

“进去看看洗手间吧,”她命令道。“你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洗手间呢。”

他去参观了一尘不染、豪华气派的洗手间,出来后说:“对,真的是这样。你说得对,我从来没见过。”

他站在那里瞄了一会儿那张日本桌子,然后说:“你用过那个吗?”

“‘用过’?”

“哦,这个嘛,我只是想你也许偶尔会叫来五六个知己,把他们领到这儿,穿着袜子,盘着脚坐在这个玩意儿周围,调暗灯光,掰开筷子,让你们小小地度过一个精彩的东京之夜。”

一阵沉默。“你在取笑我,杰克,”她说,“我想你会发现那并不是个好主意。”

“噢,宝贝,好了,我只是——”

“是装修师放那儿的,”她说。“他做什么,都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因为吉尔想让整个住处的事给我一个惊喜。另外,我也从来根本没觉得它滑稽。我觉得那张桌子作为一件装饰品很漂亮。”

他们还没有从不快中恢复过来,就又回到楼下,发现有位新客人已经加入到这个鸡尾酒时刻。他是个小伙子,长得矮矮壮壮,长相略微有点像是东方人,名叫拉尔夫,他跟萨莉紧紧拥抱,她也对此兴高采烈,尽管她得弯腰跟他拥抱。后来拉尔夫伸出一只又短又粗的手,跟杰克说他很高兴认识他。

吉尔·贾维斯解释说拉尔夫是位工程师,听她对那个词的发音,似乎那是个非常不同凡响的头衔。拉尔夫刚才正在说他怎么去了一家“一流”公司工作——还是家小公司,但发展很快,因为他们签了一份又一份“很棒的”新合同。难道不让人兴奋吗?

“嗯,让人兴奋是因为我的老板,”拉尔夫说着回到原先所坐的椅子还有那杯酒那里。“克利夫·迈尔斯。他精力充沛。八年前在朝鲜战争后他从海军一退伍,就创办了这家公司。一开始是靠着几份来自海军的一般的小合同,然后就开始发展了。从那时起,就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不同寻常的人。哦,他对手下人要求很严,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是比起我所见过的任何人,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更严。再有两三年时间,他会是洛杉矶最主要的工程业领导者,如果不说是在整个加利福尼亚的话。”

“太棒了,”吉尔说。“他还年轻吗?”

“嗯,三十八岁;在这一行,那是很年轻的了。”

“我总是很乐意看到这种事,”吉尔热情地说,一边眯起了眼睛。“我很乐意看到一个人去奋斗,并得到了他所追求的。”

伍迪·斯塔尔低头盯着自己那杯酒,脸上带着一丝自贬的微笑,让人想到他知道自己从未奋斗很多,也从未得到很多,除了在好莱坞大道有一家差劲的纪念品小店。

“他结婚了吗?”吉尔谨慎地问。

“哦,结了,他妻子很不错;没有小孩。他们在太平洋派利西德区有个很不错的家。”

“你干吗不找时间把他们带过来,拉尔夫?你觉得他们会高兴来吗?因为说真的,我想跟他们认识一下。”

“嗯,当然,吉尔,”拉尔夫说,不过他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我敢肯定他们会很愿意。”

他们又聊起别的事情,然后——要么更应该说至少有一个钟头都完全是无缘无故开玩笑、打趣,要么是他们心知肚明地提到以前好玩的时候,让杰克听得糊里糊涂。他一直找机会想让萨莉起身离开那儿,可是她显然乐在其中,一起哈哈大笑,他只能咬着嘴唇,面带微笑,以证明自己的耐心。

“嗨,吉尔?”基克尔在餐厅门口说,杰克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孩子对他妈妈直呼其名。“我们究竟还吃不吃饭?”

“你先吃吧,基克,”她告诉他。“叫尼皮给你弄一盘。我们等一会儿就去。”

“…关于晚饭,每天晚上他们都要愚蠢地那样过一遍。”萨莉后来说,当时只有她和杰克在车上往海边那里开。“基克尔总是说:‘我们究竟还吃不吃饭?’她总是给他同样的回答,似乎他们两个人都装作不是一直那样。有时候到了十点半或者十一点,她才觉得想吃点东西,可是食物全都已经糟蹋掉了,不过到那时,大家都醉得无所谓。你真该看看那些漂亮的肉块如何在厨房里浪费掉。唉,天哪,她要是能多一点——我说不好,这只是我的希望——咳,去他的,我希望的事情多着呢。”

“我知道你是,”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结实的大腿。“我也是。”

他们没出声地开车好像开了很久,然后她说:“对了,你喜欢拉尔夫吗,杰克?”

“我不确定;我几乎没机会跟他聊。”

“嗯,我希望你会更了解他一点。我跟拉尔夫是多年的朋友,他这个人很——很讨人喜欢。”

杰克在黑暗中扭动了一下。之前他从未听过她用那个短语,也从未听过她使用娱乐圈里与此相当的场面话——“一个很可爱的人”,“一位很有闯劲的女士”。然而,她在好莱坞的外围出生和长大,而且为一家好莱坞经纪公司工作了好多年,整天听到好莱坞的人说话。他们的语言渗透进了她自己的语言,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拉尔夫是夏威夷人,”她说。“他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大学生的朋友,也就是我搬进去的时候,跟吉尔同居的那个大学生。我觉得吉尔同情他,这个特别腼腆的夏威夷小孩,他好像从来没开心过。后来发现他需要找个住处,吉尔把主要外屋的一楼大房间给他住——你知道对着游泳池,有好几面法式门的那个房间?好了,哇,这下子可开心了,改变了他的生活。他跟我说过一次——那是过了好几年,他搬走后的事——他说:‘哦,通常邀请女孩子出去,就像拔牙那么艰难,因为如果你是个长相滑稽的小个子男人,又不会穿衣服,我想只能指望会这样吧,可是一旦等她们看到我在哪儿住,一旦她们看到那个地方,神奇了。’他说,‘每次让一个女孩喝上两三杯,她就会跟我一起在游泳池里裸泳。之后嘛,’他说,‘之后的事就不在话下了。’”说到这里,萨莉放荡地大笑了一小会儿。

“是啊,嗯,挺好的,”杰克说。“这个故事挺好。”

“然后,”萨莉又说,“然后他告诉我:‘哦,我一直知道这样在做假。我知道在吉尔家整个那一套都是做假。可是我经常对自己说,拉尔夫,如果你是个假货,还不如当个真正的假货呢。’那不算可爱吗?我是说那套做法本身又笨拙又滑稽,那不算可爱吗?”

“是啊,当然是。”

但是那天夜里晚些时候,萨莉睡着了,他躺在那里睡不着,听着海滩上一波波海浪汹涌而来,撞击,发出轰轰隆隆、嘶嘶作响的声音,他纳闷希拉·格拉厄姆是否也说过谁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嗯,也许吧,也许她用过她那个时代不管什么、在好莱坞流行过的行内话,菲茨杰拉德大概根本不介意。他知道她绝对不会成为泽尔达[10],他也由此知道自己爱她,每天为了她,他不让自己垮掉,极想喝酒,但是忍住了,把仅剩的一点点精力投入到《最后一个大亨》速写式的开头几章。仅仅因为有她在身边,他必须谦卑地心怀感激。

有好几个星期,他们像结了婚的两口子一样待在家里。除了她去上班的那几个钟头,他们都待在他的住处。他们在海滩上一走就是很久,在海滨找到新地方,累了可以去喝一杯。他们一聊就是几个钟头——“你永远不会让我感到厌烦,”她说,让他感觉自己的肺功能比以前好几年都更好——他发现自己写剧本的进度也快了许多。晚饭后,他从稿子上抬起眼睛时,可以看到她在灯光下蜷坐在塑料沙发上织毛衣——她在为了基克尔的生日织一件厚厚的毛衣——那幅景象,每次都让他愉快地感觉生活有条有理,自己心境平和。

但是好景不长。夏天过到一半时,有天傍晚,他吃惊地发现她在认真而悲伤地看着他,眼睛明亮。

“怎么了?”

“我没法再在这里待了,杰克,就是这样。我是说真的。已经发展到我绝对受不了这个地方。这里又窄又暗又潮——要命,不是潮,而是湿。”

“这个房间一直都是干的,”他不服气地说,“而且白天一直光亮,有时候亮得我要——”

“好吧,可是这个房间只有差不多五平方英尺大。”她说着站起来强调自己的语气,“其他全是一座腐烂的老坟墓。你知道今天早上我在洗澡间发现了什么吗?我发现了一只可怕的白色、透明的小虫子,可以说像是蜗牛,只是根本没有壳,我在上面踩了差不多四次,才发现我他妈在干吗。要命!”她浑身颤抖了一下,在她用双臂抱紧自己的身体时,她在编织的那一团边缘不齐的灰色东西掉到地上。杰克由此想到在纽约,他的女儿在另外一间恶心人的洗澡间里的那件事。

“还有卧室!”萨莉说,“床垫差不多有上百年了,到处酸酸的,散发着霉味。不管我把衣服挂到哪儿,第二天早上穿的时候,都会黏乎乎的。所以我受够了,杰克,没别的。我再也不要上班穿着湿衣服,整天得扭来扭去,抓痒,就这么决定了。”

她说完后,就忙着把她的东西收拾到一起,往那个墨西哥手提袋和一个小衣箱里装,看样子,显然她甚至那天晚上都不准备在那儿过夜。杰克坐在那里咬着嘴唇,尽量考虑要说点什么;后来他站了起来,因为那样似乎比坐着要好。

“我要回去了,杰克,”她说,“很欢迎你跟我一起去,事实上,我很乐意你去,可是那完全取决于你。”

他没用多久就想好了主意。他跟她略微辩了两句,假装生气,那是看在自己迅速变弱的自尊心份上,但是过了不到半个钟头,他就紧张地开着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的车尾灯。他甚至把他所写的剧本捆好带上,还带了些白纸及铅笔,因为她跟他保证过吉尔家有很多干净而且配置完善的大房间,他可以在里面完全不受打扰地工作一整天,如果他可能决定想那么做的话。“我是说真的,我们剩下在一起的时间去我那儿过不是更好?”她说,“好了,你知道那样更好。我们到底还剩下多少时间?七个星期还是多少?六个?”

所以结果是杰克·菲尔茨成了比弗利山庄那座希腊风格复兴式大屋的短期住客,他接受了用楼上的一个房间来工作,道谢的话说得多过他心中所愿。那个房间里甚至有洗手间,跟萨莉的一样豪华。他们在一起度过的夜晚都是在她的“住处”,在那里,他们都没再提起那张日本餐桌。

每天在喝鸡尾酒的时辰,都需要跟吉尔·贾维斯交往,不管他有多么不情愿,都要被拉进她的世界。但是在刚开始那阵子,在喝了一两杯,然后跟萨莉挤了挤眼睛后,他们俩会设法逃到一间餐馆,自己过一个晚上。但是后来,让杰克越来越不满的是,萨莉会继续跟吉尔的不管哪位客人聊天、喝酒,直到他们不觉又碰上了迟而又迟吃晚餐的那种例行之事——直到那位名叫尼皮的穿着制服的胖乎乎的黑人女用人出现在门口说:“贾维斯太太?肉根本剩不下多少了,除非你们很快来吃。”

他们喝得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晃晃,几乎看不清自己的盘子,这群人会对变黑的牛排和皱缩的蔬菜挑来拣去,直到好像是为了确认大家共有的反感,大部分晚饭都没碰,回到那间私室继续喝酒。最糟糕的是,到这时,杰克也是除了想再多喝点酒就别无所求。那些个夜晚,他和萨莉喝得太醉,爬上似乎在晃动的楼梯后,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睡觉;他会一个人爬到她的床上昏睡过去,过了好多个钟头醒来后,躺在那里听着她缓慢而嘶啦作响的呼吸声,不止一次发现她的呼吸声是来自另外一张双人床那里。

他了解了自己不是很喜欢喝酒时的萨莉。她的眼睛会变得明亮得让人吃惊,上嘴唇变得松弛、浮肿,她像个不受欢迎的女学生那样,为了他根本不觉得好玩的事情大笑,笑声刺耳。

后来有天下午晚些时候,那个年轻的夏威夷人拉尔夫又来了,但是这一次,尽管两个女的快乐地大声跟他打招呼,欢迎他,他在放松下来坐到一张皮面椅子上后,严肃地讲了个可怕的消息。

“你们知道我跟你们说过的我那家公司的头儿吗?”他说,“克利夫·迈尔斯?他妻子今天早上去世了。心脏病,倒在洗手间里。三十五岁。”他垂下眼睛,迟疑地呷了口威士忌,似乎那是葬礼上的圣餐。

坐在软垫上的吉尔和萨莉急切地往前倾着身子,她们瞪圆了眼睛,嘴巴马上形成发出“哦!”那个音节的形状,两人同时这样叫了一声。后来萨莉说:“我的天哪!”吉尔无力地用一只手腕撑着可爱的前额,她说:“三十五岁。哦,可怜的男人,可怜的男人啊。”

杰克和伍迪·斯塔尔都尚未加入这个悲伤的阵营,然而在不自然地很快交换一下眼神后,他们也能咕哝着说出几句得体的话。

“究竟有没有什么心脏病历史?”萨莉问道。

“完全没有,”拉尔夫跟她确认,“完全没有。”

总算有一次,在这种没完没了地喝鸡尾酒的时候,他们有了具有实质内容的谈话。克利夫·迈尔斯是个具有钢铁般意志的人,拉尔夫告诉他们。如果他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尚未证明这一点——上帝知道他已经做到了——那么他今天早上是证明了的。他一开始想在洗手间的地板上给她做人工呼吸,但是没用。然后他用毛毯把她裹起来,把她抱到车上开到医院,也知道她很可能早就不行了。医生们告诉他这个消息后,想给他开点镇静剂,可是你不需要随便给克利夫·迈尔斯这种人开镇静剂。他一个人开车回家,到了九点一刻——九点一刻!——他打电话到办公室解释说他为什么今天没法来上班。

“哦!”萨莉哭着说,“哦,天哪,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了”——她站起来流着眼泪跑出房间。

杰克很快跟着她进了客厅,可是她不让他搂着她,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很介意她这样拒绝他。

“嗨,好了,萨莉。”她哭泣或者好像在哭泣时,他站在离她几英尺的地方,双手插在口袋里。“好了,悠着点儿。”

“嗯,可是这种事情让我心烦意乱,别的没什么;我忍不住。我敏感,别的没什么。”

“是啊,嗯,好了,好了。”

“一个女孩,有那么多理由值得活下去。”她声音颤抖着说,“整个一生就那么结束了——咔嗒——然后扑通一声,倒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哦,天哪,哦,天哪。”

“嗯,可是你看,”他说,“你难道根本不觉得你有点反应过度吗?我是说你甚至不认识那个女孩,也不认识那个男的,所以这真的就像你在报纸上读到的,对吗?问题是你吃着鸡肉沙拉三明治时,每天都能在报纸上读到这种事,不至于会让你——”

“哦,天哪,鸡肉沙拉三明治。”她厌恶地说,一边往后退,一边目光严厉地上下打量他。“你真是个冷漠的混蛋,不是吗。你知道吗?你知道我刚刚开始琢磨出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是个冷漠、没感情的狗娘养的。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你什么都不关心,除了你自己和你埋头瞎写的东西,怪不得你老婆看见你都受不了。”

她楼梯还没有上到一半,他就想好了最好的回答,是根本不回答。他回到那间私室喝完那杯酒,想琢磨出该怎么办,正在这样做时,基克尔扛着一个疙疙瘩瘩、卷得不好的睡袋进来了。

“嗨,伍迪?”那个男孩说,“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基克。”伍迪马上站起来,一口干掉他那杯威士忌,跟他一起离开这座房子。吉尔跟拉尔夫凑在一起,在激动地讨论克利夫·迈尔斯的悲剧,几乎没怎么抬一下眼睛跟他们说晚安。

过了一会儿,杰克上楼了,踮着脚碎步走过萨莉关着的门,然后就放松脚步走过接着的一条走廊,去“他的”那个房间收拾好剧本和积起来的其他个人物品,然后下楼紧张地经过吉尔和拉尔夫,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他要过几天再打电话到办公室找萨莉。如果他们能和好的话,那样挺好,不过大概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好了。如果无法和好,嗯,去他的,洛杉矶不是还有很多女孩吗?每天在他窗外的沙滩上,不是有比萨莉年轻很多的女孩穿着很暴露的泳衣嬉戏吗?要么,他难道不可以找卡尔·奥本海默,请他介绍他似乎认识的那么多女孩中的一位?另外,离他完成剧本和回到纽约只剩下几星期了,所以他他妈干吗要在乎呢?

但是当他的车子在黑暗中嗡嗡响着开往马利布时,他知道那样一路推理下来是瞎扯。无论喝不喝醉,愚不愚蠢,头发是不是灰白色,萨莉·鲍德温是世界上唯一的女人。

直到那天夜晚黎明前一个钟头,在他那个寒冷、潮湿的房间里,他都是坐在那里喝酒,听着海浪声,呼吸着他那张上百年的床垫发出的霉味,由着自己沉溺于那个想法,即他也许到底还是具有自毁性人格。挽救了他,让他终于躺下来让睡眠盖住自己的,是他知道有很多道貌岸然的人,都曾一致给F. S. 菲茨杰拉德贴上那样一个令人沮丧的可怕标签。

两天后萨莉打电话过来,用不好意思而且小心翼翼的声音说:“你还在生我气吗?”

他让她放心,没有,而他的右手抓紧了电话,似乎那是根救命稻草,他的左手大幅度而未经思考地在空中挥动,以证明自己的真诚。

“嗯,好吧,我挺高兴。”她说,“对不起,杰克,真的。我知道我喝酒太多什么的。你走了后,我感觉很糟糕,特别想你。所以你看:你觉得你今天下午可以过来,跟我在比弗利威尔舍尔那儿见面吗?你知道吗?就是好久好久以前,我们第一次喝酒的那里?”

在去他记得很清楚的那间酒吧时,他在真心实意制订和解计划,那样和解,也许能让他们再次感觉年轻、强壮。要是她能请个短假,他们可以一起旅行,去圣弗朗西斯科市或者新墨西哥州,要么他可以搬出那座可恶的海滨房子,在市里找地方跟她同住。

可是几乎从萨莉跟他一起坐下来那刻起——当时他们手放在桌子上紧紧握在一起,跟上次一样——萨莉就显然在想着别的事情。

“嗯,我很生吉尔的气,”她说了起来,“生气极了。一件荒唐的事接着另一件。首先,我们昨天一起去做头发——我们总是一起去做头发——回来时,她说她觉得我们不应该再一起到处去了。我说:‘你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吉尔?’她说:‘我想别人觉得我们是同性恋。’哼,这话让我恶心,就是这样。让我恶心。

“然后昨天夜里,她打电话给拉尔夫,要他——哦,是用那种压得很低、很诱惑人的声音——要他邀请克利夫·迈尔斯今天晚上来吃晚餐。你能相信吗?我说:‘吉尔,那样做没格调。’我说,‘你看,从现在起再过一两个月,那样做,也许是个关心人的姿态,可是那个人的妻子去世才两天。你难道看不出那有多么——多么没格调吗?’她说:‘就算是,我也无所谓。’她说,‘我一定得见见那个人。那个人所代表的一切吸引了我,没救了。’”

“哦,甚至比那还要糟糕呢,杰克。你知道伍迪·斯塔尔在他的工作室后面,有一个差劲的小房间吗?在他搬来跟吉尔同居之前,他经常在那儿住?我想那样不合法——我是说我想市里有条法令,做生意的不能在自己的店铺里睡觉——可是不管怎么样,有时候他带基克尔去那儿跟他过上一两个晚上,他们自己做早饭什么的,我想那有点像是出去露营。所以过去的两个晚上,他们都在那儿睡,今天吉尔打电话到办公室找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听上去像是才十六岁——她说:‘你猜怎么样。我刚刚哄伍迪留基克尔在工作室再待一晚。做得漂亮吧?’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她说:‘哦,别傻了,萨莉。现在等克利夫·迈尔斯来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把什么都弄砸了。’我说:‘嗯,首先,吉尔,是什么让你觉得他真的会来?’她说:‘我没跟你说吗?拉尔夫今天早上打电话确认了。他六点钟会带克利夫·迈尔斯来家里。’”

“哦,”杰克说。

“所以听着,杰克。很可能会很糟糕,看着她企图勾引那个可怜的人,可是你会——你会跟我一起回家吗?因为问题是,我不想一个人去经历那一幕。”

“干吗得去经历呢?我们可以在哪儿找个房间——去他的,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就在这儿找个房间。”

“然后明天早上连干净衣服都没有?”她说,“穿着同一件可怕的连衣裙去上班?不,免了吧。”

“你傻了,萨莉。快点去那座房子那儿,拿上你的衣服就回来,然后我们——”

“你看,杰克,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去,你当然可以不用,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我是说那座房子里的一切都有可能让人恶心、堕落还是不管你怎么称呼,可那是我的家。”

“哦,屁话,你应该不至于那么说。岂有此理,你说‘家’,指的是什么?那座操蛋的动物园不可能是任何人的家。”

她带着被冒犯、有意显得毫无幽默感的样子看着他,就是一个人的宗教信仰遭到嘲笑时那样。“我只有这一个家,杰克,”她语气平静地说。

“扯淡!”他周围几张桌子上的人都表情诧异地马上抬起头看。“我是说去他妈的,萨莉,”他说,一边想降低自己的声音却没能做到。“要是你倚靠在那里,看着操蛋的吉尔·贾维斯在你的生活中展示她的堕落,从而得到一种变态的快感,你可真的得把这件事去找个操蛋的心理医生谈谈,而不是我。”

“先生,”一位侍者来到他旁边说,“我得请您不要大声说话,还要注意您的语言。这里谁都能听到您说话。”

“没关系,”萨莉跟那位侍者说。“我们就要走了。”

离开那个地方时,杰克难以决定是继续无所顾忌地大嚷大叫呢,还是因为大嚷大叫过而低三下四地道歉,他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动作僵硬地走着。

“哎,”他们在刺眼的午后太阳下走到她停车的地方,然后她说,“你在里面真是出了风头,不是吗?你真的是来了一场令人难忘的表演,不是吗?我再去那儿,怎么能不让侍者还有其他所有人眼神古怪地看我?”

“是啊,嗯,你可以在你的记事本上把这件事记下来。”

“哦,好嘛,我的记事本上会精彩地记得满满的,不是吗?等我到了六十岁时,读起来会很有趣啊。哎,杰克,你去还是不去?”

“我跟着你,”他说。他往他的汽车那边走去时,马上纳闷为什么自己没有勇气说“不去”。

后来他就跟着她,行驶在比弗利山庄一开始的缓坡上,两边都是又细又高的棕榈树,接着把车停在吉尔家宽阔的行车道上,另外两个来访者的汽车已经停在那里。萨莉没必要地多用了点力气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站在那里等着,准备好微笑着说出一番话。在从那间酒店过来的短短一段车程中,她很可能都在准备、练习怎么说。

“嗯,如果没有别的因素,”她说,“这应该挺有意思。我是说哪个女的不想认识像克利夫·迈尔斯这样一个男的?他年轻,有钱,见多识广,而且没有妻室。要是趁吉尔还没有得手,我去把克利夫抢过来,那不是挺有意思吗?”

“咳,得了吧,萨莉。”

“你什么意思,‘得了吧’?你又有什么好说的?你真的把很多事情都想得理所当然啊,你知道吗?”他们已经一路走上游泳池那个露台,正在走近通往那间私室的法式大门。“我是说再过四个星期,你就他妈的要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所以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应该坐在那里织毛衣,跟世界上每个不错的男人都擦肩而过吗?”

“萨莉,杰克,”吉尔坐在一张皮沙发上郑重地说,“我想让你们认识一下克利夫·迈尔斯。”克利夫·迈尔斯从挨着她坐的地方起身接受介绍。他身材魁梧,穿着一套皱巴巴的套装,他的“平头”上竖着短短的金色头发,让他像是个长相木讷的大男孩。萨莉先走到他跟前,对他痛失亲人表示难过;杰克希望能通过极为严肃的握手传达类似信息。

“嗯,就像我刚才告诉吉尔的,”他们都坐下后,克利夫·迈尔斯说,“我这两天肯定得到了不少同情分。昨天走进办公室,有两位秘书哭了起来,就是那样。今天跟客户去一间餐厅吃午饭,我想领班侍者见了我也要哭起来,那位侍者也是。挺好玩的,这样获得同情的事。很糟糕的是你没办法存进银行,对吧?当然,很可能也不会持续下去,所以我最好在能享受时且享受,对吗?嗨,吉尔?我让自己再来点威士忌你不介意吧?”

她要他坐着别动,她去倒酒,然后以一种毫无保留钦佩他的小小礼仪,为他端来了酒。他呷了第一口后,她仔细看着他,以确定酒合他的口味。

后来拉尔夫腿软软地摇摇晃晃走进这个房间,搞笑地夸大他在胸前抱着的一堆木柴有多重。“嗨,你们知道吗?”他说,“这真的让我想起以前的时候。当初我在这儿住的时候,吉尔经常让我累得半死,你要知道,克利夫,”他蹲下来把木柴在炉边漂亮地码成一堆时解释道。“我就是那样付房租的。我向上帝发誓,你们绝对猜不到在这样一个地方,得干多少活。”

“哦,我想象得出,”克利夫·迈尔斯说,“这儿真大——这地方真大。”

拉尔夫直起身子,拂掉沾在他的棱纹平布领带和牛津布衬衫上的小碎片,接着又拂掉了他那件漂亮的席纹呢外套的翻领和袖子上的。他也许还是个样子滑稽的小个子,但是他不再穿错衣服。拍掉手上的灰尘时,他腼腆地对着他的雇主露出笑脸。“不过挺好,不是吗,克利夫?”他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儿。”

克利夫·迈尔斯的话让他放心,说这里挺好,的确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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