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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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以后,莫里斯带他上了楼。他从衣服不多的衣橱里给劳埃德拿出一套深蓝色的工作服、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内衣和袜子。这些衣服都有些破了,但都很干净。贫穷男子的行为感动了劳埃德,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他。

“把军服扔地上吧,”莫里斯说,“等一会儿我烧了它们。”

劳埃德想洗个澡,但屋子里没有浴室,劳埃德猜想浴室应该在后院里。

他穿上莫里斯准备的衣服,站在墙上挂着的镜子前审视自己。蓝色的便装比卡其布军装更合身一些,但他看上去还是像个英国人。

他走下楼。

玛塞尔正在给婴儿拍背。“戴上帽子再走。”她说。

莫里斯给劳埃德拿了顶深蓝色软帽,劳埃德戴上了它。

莫里斯紧张地看着劳埃德脚上满是泥污但质地很好的黑色军靴。“这双靴子会暴露你身份的。”他说。

劳埃德不想扔掉这双耐穿的靴子,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这双鞋看上去旧一点就行了。”他说。

莫里斯面露狐疑之色:“你想怎么办?”

“有锋利一点的刀吗?”

莫里斯从兜里拿出把握刀。

劳埃德脱下鞋,在鞋头上钻了几个洞,然后割断了鞋帮。他解开鞋带,然后松松垮垮地把它绑上了。这时靴子看上去像双又老又旧的普通鞋子了,不过鞋跟很厚,鞋子也仍旧很合脚,完全能走上几十里路。

莫里斯问:“你准备去哪儿?”

“我有两个选择,”劳埃德说,“我可以向北走到英吉利海岸,劝说哪个渔民帮我渡过英吉利海峡。也可以向西南方向跨过边境前往西班牙。”西班牙仍然保持中立。英国在西班牙的几个重要城市设有领事。“我对西班牙的那条路很熟——都已经走过两次了。”

“英吉利海峡比西班牙近得多,”莫里斯说,“但我想德国人会关闭口岸和码头。”

“前线在哪儿?”

“德国人已经夺取了巴黎。”

劳埃德惊骇不已。巴黎都已经沦陷了啊!

“法国政府已经迁到了波尔多,”莫里斯耸了耸肩,“我们被打败了,法国没救了。”

“整个欧洲大陆都将陷于法西斯分子的铁蹄之下。”劳埃德说。

“英国除外,所以你必须马上回去。”

劳埃德考虑着。朝西南方向走还是往北走呢?他不知道哪条路线会更安全一点。

莫里斯说:“我有一个以前一起为共产主义理想共同奋斗的朋友。他现在养牛卖给农夫。他恰好今天要把牛送到法国西南部的一个地方,可以带你二十来英里。”

劳埃德就此拿定了主意。“我跟他走。”他说。

黛西走了很长的一段弯路,然后重新回到起点。

劳埃德被派到法国时她的心都碎了。她错过了向他告白的机会——她甚至还没有和他接吻。

也许再没机会和劳埃德见面了。敦刻尔克的行动之后就再没了劳埃德的消息。这意味着他的尸体没有被找到和辨认出来,但也没有他被俘的消息。劳埃德多半已经牺牲,被炸弹炸成碎片,也可能孤零零地躺在哪幢被炸平农舍的瓦砾下面。黛西一连为此哭了好些日子。

整整一个月她都在泰-格温里心神不定地到处乱走,希望听到进一步的消息,但这样的消息迟迟都没有来到。过了一段时间,她萌生出一股罪恶感。许多女人的境遇比她还糟。一些女人的丈夫死了,必须独自抚养两三个孩子。她没有权利为一段还没开始的婚外恋情而顾影自怜。

黛西必须振作起来,做些该做的事情。显然,命运阻挡在了她和劳埃德中间。她已经有了个丈夫,一个冒着生命危险为国参战的丈夫。她告诉自己,照顾好博伊是她的责任。

她回到伦敦,打开了梅菲尔区的家。她至少可以用有限的仆人,为休假回来的丈夫博伊营造一个温馨的家。

她应该忘掉劳埃德,做博伊的好妻子。兴许她还能怀上第二胎呢!

许多妇女加入了战争的外围工作。一些女人加入了空军后备役部队,一些女人加入女子生产队干农活,还有些女性自愿加入了女子防空队,为伦敦的防空工作出力。但真正适合女性的工作并不多,《泰晤士报》就刊登过一些抱怨女子防空队劳民伤财的读者文章。

欧洲大陆的战事似乎结束了。德国赢得了陆上战争的胜利。从波兰到西西里,从匈牙利到葡萄牙,到处都是法西斯主义者的天下。据说英国政府正在讨论和德国签订和平条约。

但丘吉尔绝不会媾和。那年夏天,英德之战开始了。

起初,平民的日常生活没有受影响。教堂的钟不再报时,钟声只会在预见德军入侵时鸣响。黛西遵照政府的指示,把放着水和沙子的水桶放在房屋的每一处平台用于救火,不过一次都没用上。德国空军只炸英国的港口,希望切断英国的补给线。接着它们把目标瞄准了英国的空军基地,试图对皇家空军进行毁灭性打击。博伊驾驶着喷火式战斗机,在肯特郡和苏塞克斯郡的空中和敌机展开激战,农人们站在地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空中的激战。在少有的几封家信中他自豪地宣称自己击落了三架敌机。他一直没有休假回家,黛西只能孤零零地坐在为他装饰着鲜花的房间里。

9月7日,星期六的早上,博伊出现在家里过周末。这天阳光明媚,天稍稍有点热,美国人常把这种天气称为印第安人的夏天。

但这也恰恰是德国空军改变策略的一天。

黛西亲吻了丈夫,告诉他已经在起居室里帮他准备好了干净的衬衫和内衣。

她从其他女人那里听说,从战场归来的战士需要性、豪饮和美食,顺序是这样没错。

流产以后,黛西就没和丈夫一起睡过了。这将是他们很久以来的第一次性事。黛西感到有愧,她并不想和丈夫一起睡。不过,她也不会拒绝自己应尽的这份责任。

她原以为博伊会马上把她拉上床,但博伊根本没那么急切。他脱下制服,洗澡洗头,换上了一套居家的服装。黛西让厨子别管每天限量的食品供给,把多日的供给集中起来做一顿美食。博伊从地窖里拿出一瓶年代久远的红葡萄酒。

饭后,博伊对她说:“我要出去一会儿,晚饭时再回来。”黛西吃了一惊,又感到揪心的痛。

她想成为一个好妻子,但并不想忍气吞声。“这是你几个月来第一次回家!”她大声说,“你到底要去哪儿?”

“去看匹马。”

这没什么过分。“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别,如果我带你去马市的话,马主会觉得我是个‘妻管严’,趁机抬些价的。”

黛西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我老想着和你一起买一匹赛马,一起养它,这个梦已经做了好多年了。”

“那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

“别自以为是了,”黛西愤愤不平地说,“我对赛马的了解一点不比你少。”

博伊非常生气。“也许吧,但我不想在和那些讨厌的家伙讨价还价时有你在身边——别废话了。”

她放弃了争执。“随你便。”说完离开了餐厅。

直觉告诉她博伊在撒谎。休假回家的战士才不会想去买马呢。她决定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英雄也得对妻子以诚相待啊!

黛西在房里穿上裤子和靴子。听到博伊从前楼梯走到正门,她连忙从后楼梯下去,经过厨房和院子走进马厩,她在马厩里换上皮外套、护目镜和防撞头盔,然后打开车库的门,把自己那辆一小时能走一百英里的凯旋虎100摩托车推出了护栏。她踏下摩托车脚板,毫不费力地开出了车库。

1939年汽油限量供应后,黛西很快骑上了摩托车。摩托车骑起来有点像自行车,但操作容易得多。黛西喜欢骑摩托车给她带来的自由和独立的感觉。

摩托车开上街道时,刚巧看见博伊的奶白色宾利在街角拐了个弯。

黛西跟了上去。

宾利开过特拉法尔加广场,穿过剧院区。黛西远远地跟着,不想被他发现。伦敦中心区有几百辆商务车,交通繁忙。此外,对私人汽车的用油限制也并不苛刻,完全可以满足只在城里走动的私家车主们。

博伊的宾利继续向东穿过金融区。周六下午这里的车很少,黛西很怕旁人注意到,好在没人多看戴着护目镜和防撞头盔的她一眼。博伊开着车窗,嘴里叼着烟,对周围的景物没有多加注意。

博伊把车开进了阿尔德盖特区。黛西心一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宾利折进东区一条干净点的街道,停在一幢舒适的18世纪房屋外面。附近没有马厩:这里不是买卖赛马的地方。谎言已经被拆穿了。

黛西把摩托车停在街尽头,观察着博伊的一举一动。下车以后,博伊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他没有审视周围,也没去看门牌号码,显然他以前来过这里,知道自己是要去哪儿。他叼着烟,兴冲冲地走到前门,用钥匙打开门。

黛西气得只想哭。

博伊很快进了大门。

东面的某处发出一阵爆炸声。

黛西往东看,看见天空中飞着几架战斗机。德国人改变策略,决定从今天开始轰炸伦敦了吗?

黛西才不在乎伦敦被德国的战斗机轰炸呢!绝不能忍气吞声,让博伊舒舒服服地出轨。她把摩托车开到房子前面,停在宾利旁。她脱下头盔和护目镜,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爆炸声又起,这次爆炸的地方更近了。四周响起了空袭警报低沉的声音。

门开了条缝,黛西重重地推开门。一个穿着黑色女仆裙的女子大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黛西走进门。她发现自己处于一户伦敦中产阶级家庭居家的门厅里,但房子的地上铺着东方的地毯,窗户前挂着又厚又重的窗帘,墙上挂着一幅浴中女子的裸体画,充满着浓浓的异国风味。

黛西推开离自己最近的那扇门,走进屋子的前会客室。会客室灯光暗淡,丝绒窗帘把阳光挡在外面。房间里有三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瞪大眼睛看着她,她戴着一条松松垮垮的丝绸围巾,显得有些苍老,嘴唇上却精心地地涂上了口红。黛西觉得这个应该是母亲。女人身后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大约十六岁的女孩,女孩叼着根烟,只穿着内衣和长筒袜。博伊坐在女孩旁边,手放在她长筒袜上沿的大腿上。看到黛西,博伊惭愧地拿开手。他的动作非常荒唐,似乎把手拿开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似的。

黛西忍住眼泪。“你说要和她们一刀两断的!”她希望像复仇天使一样冷静地表达出愤怒,但自己的声音却充满了悲伤。

博伊表情慌张,脸涨得通红。“该死的,你来这儿干吗?”

四十来岁的女人说:“天哪,这人是他的老婆。”

黛西记得这对母女名叫皮尔和乔妮。光是知道她们的名字就已经够可怕了。

女仆走到门口说:“我没让这个婊子进来,但她硬挤了进来。”

黛西对博伊说:“为了等你回来,我特意把房间布置得漂漂亮亮——你却背着我干这种事。”

博伊想说话,但很难找到合适的说辞。他嗫嚅了一阵。这时一阵巨响,地板摇晃了一阵,窗上的玻璃也裂开了。

女仆说:“你们都聋了吗?该死的空袭警报已经响了好一阵子了!”没人注意她在说些什么。“我这就到地下室去。”说完她转身就跑。

他们都需要找地方躲起来。但黛西在离开前还有话对博伊说。“别再上我的床,我不愿自己的身体再遭污染。”

沙发上名叫乔妮的女孩说:“都是找乐子嘛,加入我们一起玩吧,你也许会喜欢的。”

皮尔上下打量着黛西:“这种娇小的体形非常不错。”

黛西意识到如果再给机会,她们会无休止地侮辱她。她没有理会母女俩,而是对博伊说:“既然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说,“那么我也会有相应的决定。”尽管感觉遭到了遗弃,但她还是高昂着头离开了会客室。

她听见博伊说:“上帝,这都什么事啊!”

就这么轻描淡写吗?黛西愤愤不平地想。

她走出屋子的前门。

然后抬头往天上看。

天空中布满了战斗机。

她恐惧地颤抖了。战斗机在四千英尺的高空中,却似乎遮蔽住了太阳。天空中有几百架战斗机,既有宽体轰炸机,又有细长腰身的战斗机,战斗机群从前到后大约有二十多英里远。从岸边船坞到伍尔维奇军工厂的所在地,炸弹炸过的地方腾起滚滚浓烟,满目荒凉,像刚刚经历过一场严重的海啸似的。

黛西记得上周三希特勒刚刚在德国议会发表过演讲,他痛斥皇家空军对柏林的邪恶轰炸,威胁要用空袭把英国的重要城市抹去。现在他把演讲付诸实施了,德国战斗机显然要炸平伦敦。

这天是黛西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她意识到这也许也是她最后一天。

但她无法走回那对母女的房子,和她们共用一间地下室。她必须远离这里。她需要回家,一个人痛哭一场。

黛西匆匆戴上头盔和护目镜。她抵挡住躲到最近一扇墙后面的冲动,跳上摩托车飞驰而去。

她没能骑多远。

骑了两条街以后,有颗炸弹正中黛西前面的一幢屋子,她立刻刹住了车。房顶炸开了洞,地面被爆炸的冲击波抖了几下,很快火焰从房屋中熊熊升起,像是煤油炉的煤油泼散出去而引发了火灾似的。没一会儿,一个大约十二岁的女孩从屋子里哭叫着跑了出来,她头发着着火,直奔黛西而来。

黛西跳下摩托车,脱下皮外套,紧紧包住小女孩的头,隔绝氧气,扑灭了火苗。

女孩不再尖叫了。黛西拿掉包在女孩头上的皮外套。女孩开始嘤嘤地哭泣起来。她没有刚才那样痛苦,但头发全没了。

黛西前后观察着街道。一个戴着防空队臂章和钢盔的男人拿着一个侧面漆有红十字标识的锡罐跑了过来。

女孩看着黛西,张嘴哭泣道:“我妈妈还在里面。”

防空队队员对女孩说:“亲爱的,别怕,我来照顾你。”

黛西把女孩留给防空队队员照顾,跑到房子前门。这幢房子看上去是幢分割成廉价公寓的老房子。楼上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但她还能进去。她猜里面的人应该在厨房,于是一口气跑到楼后侧的厨房。她看见厨房地上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女人,小床上有着个婴儿。黛西抱起婴儿跑出了这幢楼。

头发被火烧没的女孩尖叫:“这是我妹妹。”

黛西把婴儿交到女孩手里,又一次跑进屋子。

不省人事的女子太重,黛西没办法把她完全抱起来。黛西退到女人身后,把她撑起来坐在地板上,然后把手臂放在她的肩膀下面,把她拖过厨房和走道放在街上。

一辆房车改装的救护车疾驶而来。房车的后部被改装成担架可以出入的宽大平台,顶上盖了层帆布。救护队队员把烧伤的女孩送进救护车。司机跑到黛西身边,两人合力将昏迷的母亲抬上救护车。

司机问黛西:“还有人在里面吗?”

“我不知道。”

司机跑进房子。这时房子塌了。着火的顶层塌到了底楼。司机消失在一片火海之中。

黛西情不自禁地尖叫一声。

她用手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火海,想着是不是还能找到那位司机。她知道自己无法冲进去了,那样做完全是自杀。

救护队队员说:“老天,阿尔夫死了。”

又一颗炸弹落在几百码以外的街道上。

救护队队员说:“没司机了,我又脱不开身。”他前后看着街道,但屋子外面站着的人很少,大多数人也许都躲在防空洞里。

黛西说:“我会开车,要我开到哪儿?”

“你能开车吗?”

大多数英国女人不会开车——开车是男人的事情。“别在这种琐碎的事情上犯傻了。”黛西说,“要我把救护车开到哪儿?”

“圣巴塞洛缪医院,你知道医院的位置吗?”

“当然知道。”圣巴塞洛缪医院是伦敦最大的医院之一,黛西在伦敦住了整整四年,很清楚这家医院的方位,“是西史密斯菲尔德街的那家医院吧。”她想让救护队队员相信她知道那个地方。

“急诊室在医院后门。”

“我很快会找到的。”她跳进驾驶座,车还没有熄火。

队员大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黛西·菲茨赫伯特,你呢?”

“诺比·克拉克。可千万别把我的救护车开坏了啊!”

这辆车配有带手闸的标准变速杆。黛西把档位调到最高的一档,驾车飞驰而去。

德国的战斗机依然在空中呼啸,炸弹不停地在四处爆炸。黛西急切地想把伤者送到医院,圣巴塞洛缪医院离事发地不到一英里,但路途非常难走。她沿途经过了利登海尔街、家禽市场和齐普赛德街,但好几次碰到了道路遇阻的情况,她只能绕道走些小街。每条街上都有一两幢完全被毁的房屋。到处都是烟和瓦砾。居民们满身血污,无望地大声呼喊。

她跟在另一辆救护车后面,开上了医院的紧急通道,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救护通道非常繁忙,十几辆救护车正卸下炸断四肢的和烧伤的伤员,把他们送到医院的护工手里。也许我救了这两个女孩的母亲,黛西心想。即便丈夫不要我了,还有人需要我。

烧光头发的女孩仍旧抱着她的小妹妹。黛西帮助她俩从救护车后面跳到地上。

一个护士帮助黛西把昏迷的母亲抬出救护车,送到急诊区里。

但黛西发现女孩们的母亲已经停止了呼吸。

黛西对护士说:“这两个是她的孩子!”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现在该怎么办啊?”

“交给我吧,”护士语速极快地说,“你必须回去救人。”

“必须?”黛西问。

“打起精神,”护士对她说,“在天亮之前,还有许多伤员和重伤员等着你去救!”

“好吧。”她跳上救护车的驾驶座,把车开到了街上。

十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劳埃德·威廉姆斯抵达了离西班牙边境只有二十英里的法国小城佩皮尼昂。

和难以回首的1937年一样,整个九月,他都在波尔多的乡下摘葡萄。他挣来了乘公交和电车的钱,可以在廉价餐馆里吃顿饭,再也不必在农人的院子里挖还未成熟的蔬菜,也不用从鸡圈里偷生鸡蛋了。他正在沿着三年前他离开西班牙的那条路往回走。他从波尔多向南,走过了图卢兹和贝塞尔,大多数时候搭货运列车,有时也到公路上搭个便车。

这时他正在佩皮尼昂到西班牙边境沿线东南向公路边的一家咖啡馆里。他穿着莫里斯的工作服,戴着莫里斯的软帽,手里拿着里面有生锈铲子和被炮弹打坏的水准仪,以证明自己是个回西班牙的砌砖匠的帆布小包。可千万别有人真的让他砌墙才好,他才不知道该怎么垒砖头呢!

现在他正为如何穿越比利牛斯山而发愁。三个月前在皮卡第,他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完全能找得到1936年向导带着他进入西班牙的那条路,1937年他又沿着这条路的一部分离开。但当一个个陌生的山顶和岔道口出现在眼前时,他的信心破灭了。他以为这段路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但当他试图回想起某条路、某座桥或某个折转点时,他的记忆模糊了。他已经记不住那么多细节了。

他吃完午饭——一碗稀薄的鱼粥——和邻桌的司机们小声交谈起来。“有人能送我去塞贝里吗?”塞贝里是法西边境离西班牙最近的一座村庄,“你们谁去那里?”

他们多半都要去那儿:否则不可能出现在法国的东南边境。但他们都犹豫了。这是维希政权下的法国,尽管名义上是独立的,但德国人却占领了过半的领土。没有人会主动去帮一个操着外国口音的陌生人。

“我是个泥瓦匠,”劳埃德拿起帆布包说,“我叫莱昂德罗,我要回西班牙的家。”

一个穿着汗衫的胖司机说:“我可以送你一程。”

“谢谢你。”

“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

他们走出餐馆,坐进两旁有电器行标志的破旧雷诺货车。开车以后,司机问劳埃德是否结婚了。被问了几个令人不愉快的私人问题以后,劳埃德意识到胖司机是对他的性生活感兴趣才载他的。怪不得刚才会那么主动:他想利用这个机会问一些让人尴尬的男女问题。一路上,好几个搭劳埃德的司机都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兴趣。

“我是个处男。”劳埃德对他实话实说。但这又引发了司机对他校园时期风流韵事的一番探索。劳埃德在学校里是谈过几次恋爱,但他不准备把这些事告诉一个素不相识的司机。劳埃德试图在不惹恼司机的前提下含糊过去。最后司机放弃了:“我得在这里转弯了。”说着,他停下车。

劳埃德谢了他,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不能像军人一样挺直了腰走路,而要像农民那样弓着腰走路。他没有带书和报纸,最近刚在图卢兹一条小街的理发店里剃了个乱糟糟的头发。他一星期刮一趟胡子,所以下巴上总有些胡茬。他惊喜地发现,满嘴的胡茬可以让别人注意不到他。他不怎么洗脸洗澡,身上总带着股让别人不愿近身的馊味。

在法国和西班牙,工人都戴不起表,因此他必须扔掉伯尼作为毕业礼物送他的那块方面表。他不能把表送给帮助他的法国人中的任何一位,因为这块表很可能会使他们受到牵连。最后,他沉痛地把表扔进了池塘。

他最大的软肋在于随身没有一份身份证明。

他曾经试图从一个长得很像他的男人那里买下身份证明,也曾经计划过从另两个人那里偷上一份。但战时人们对自己的身份证明看管得都很细致,这些尝试都没能成功。于是他只能避开需要说明身份的场合。他尽量避免引人注意。只要有机会,他就会避开公路,尽量从田里走。他从没搭过客运列车,因为沿途的一些站设有检查身份证明的检查站。至今劳埃德没遇上过任何麻烦。一个村子的村警向他索要过身份证明,他说他的身份证明在马赛的酒吧里喝醉时弄丢了,村警相信了他的话,让他继续赶路。

现在,他的好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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