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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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过来,祝贺他母亲取得了胜利。阿莲娜看得出来,他们俩母子情深。他们外貌完全不同,艾伦皮肤浅黑,长着金褐色的深陷的眼睛;而杰克则是红头发、蓝眼睛。阿莲娜想,他大概像他父亲。从来没听说过杰克的父亲,也就是艾伦的第一个丈夫的情况,也许他们为他感到羞耻。

阿莲娜瞧着他母子俩在一起,心想,杰克会让艾伦想起她失去的丈夫。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她才这么喜爱他。或许,这个儿子事实上是她曾经钟情的那个男人所留给她的一切。身体上的相像在这方面可以有非同一般的力量。阿莲娜的弟弟理查,有时候会以他的某个表情或姿势,让她想起他们的父亲,每逢这种时候,她就感到一阵温情的冲动;尽管这并没有妨碍她希望理查能够在性格上更像他父亲。

她知道,她不该对理查不满意。他上了沙场,作战勇敢,她对他的要求也不过如此了。但她近日来多有不满。她有财富和保障,有家宅和仆人,有精致的衣服和漂亮的珠宝,还有在镇上受人尊敬的地位。要是有人问她,她就会回答,她是幸福的。然而表象之下却有一股愤恨的潜流。她对她的工作从来不乏热情,但有些早晨,她曾自怜过:她穿什么袍子和戴不戴首饰到底有没有关系。没有谁在意她的外貌如何,她自己又何必经心呢?自相矛盾的是,她反倒变得对自己的身体益发注意。她在散步时,能感到自己的乳房在颤抖。她到河边妇女的河滩上去洗澡时,会为自己长这么多毛而难堪。骑在马上,她会感到下体触到马鞍。说来很怪,似乎总有一个窥视者在试图看透她的衣服,盯着她的胴体,而这个窥视者就是她本人。她在侵犯自己的隐私。

她躺在草地上,喘着气。汗水从两乳间直淌到大腿间。她不耐烦地去考虑一个更紧迫的问题。今年她没有卖掉所有的羊毛。这不怪她,大多数羊毛商都剩下了没卖出的羊毛,菲利普副院长也在其中。菲利普对此十分平静,但阿莲娜却焦虑不安。她拿这些羊毛怎么办呢?她当然可以存放到下一年。但明年要是再卖不出去呢?她不知道生羊毛多久就会变质。她有一种感觉,羊毛会发干,变脆,难以纺织的。

如果事情进一步恶化,她将无法支持理查。当骑士是很费钱的。他那匹价值二十磅银便士的战马,在林肯战役之后,变得易受惊吓,现在眼看着就不能用了,很快就要另买一匹。阿莲娜倒是支付得起,但在她的收入上会造成一个漏洞。他要依赖她,这使他发窘——对于一个骑士来说,这样靠人是不常见的——他曾经巴望通过夺得战利品来支撑自己,但后来他所在的一边失利了。如果要他重新得到伯爵采邑,阿莲娜就要继续把生意做兴隆。

她做过最可怕的噩梦,梦中她丢掉了所有的钱,姐弟俩又一贫如洗了,任凭奸诈的教士、好色的贵族和杀人成性的强盗宰割;结果,他们给关进了又脏又臭的地牢,就是他们最后见到父亲锁在墙上等死的那地方。

与她的噩梦相对,她还做过一个幸福的梦。梦中,她和理查一起住在他们的老家,伯爵城堡里。理查像他们的父亲一般统治英明,阿莲娜也像帮助父亲那样帮助他,接待重要的客人,表现出慷慨好客,在高高的餐桌旁,坐在他的左侧。可是最近,连那个梦都让她高兴不起来了。

她摇摇头,甩掉这种忧郁的心情,重新考虑羊毛的事情。解决这个问题的最简单办法是什么也不做。她可以把剩余的羊毛存到明年,到时候要是再卖不掉,她认赔就是了。她承受得起这一损失。然而,这里边潜藏着未来的危险,可能明年又出现这种情况,也许还是走下坡的开始;于是她还是得考虑别的出路。她已经试过向王桥的一个织匠出售羊毛,但那人所需要的羊毛已经足够了。

她看着比赛之后从疲乏中恢复过来的王桥妇女,忽然想到,她们大多会用生羊毛织布。这种工作虽然烦人,但很简单,自从亚当和夏娃的时代,农民们就一直这么做了。羊毛要清洗、梳理,再纺成毛线,把线织成布,然后把松松的织物加以黏结或漂土,使之收缩和加厚,成为可以用来做衣服的材料。镇上的妇女大概愿意为一天一便士的工钱做这种活儿。不过,这种工作能持续多久?织成的布能卖什么价?

她要用少量的羊毛,把这种想法试一下。之后,如果没问题,她就在漫长的冬天晚上,雇上一伙人做一做。

她坐起身来,为自己这个新主意大为激动。艾伦紧靠着她躺着。杰克坐在艾伦的另一侧。他和阿莲娜的目光相遇,淡淡地一笑,就看别处去了,似乎被她发现他在注视她而有点发窘。他是个有趣的男孩,满脑子念头。阿莲娜还记得他是个怪模怪样的小男孩,不知道婴儿是怎么有的。但他住到王桥来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注意他。如今,他看上去大不相同,完全成了一个新人了,他就像是从不知什么地方蹦了出来,如同在一块光亮亮的土地上,昨天还什么都没有,今天一早却钻出了一朵鲜花。他已经不再那么怪模怪样了,这倒令人吃惊。她想,事实上,他那带着开心浅笑的样子,可能会让姑娘认为他特别漂亮。他笑起来确实很甜。她本人对他的模样倒不怎么注意,但对他那惊人的想象力却深感兴趣。她已经发现,他不仅能从头到尾背诵好几首叙事诗——有些诗有好几千好几千行长——而且能够边背边编,她始终弄不清哪些是他记得的,哪些又是他现编的。背诵故事还不是他最令人吃惊的事。他对一切都好奇,对别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他却感到困惑。一天,他问起所有河里的水都是从哪里来的。“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水流经王桥,逐日逐夜,年复一年。早在我们出生以前,我们的父母出生以前,他们的父母出生以前,就一直这样流着了。这么些水都是从哪儿来的呢?是不是什么地方有一个大湖不停地供水呢?那个湖必得有全英格兰这么大!要是有一天,湖干了可怎么办?”他总是像这样来谈论事情,有些事情并不那么富于奇思异想,这使阿莲娜意识到,她自己渴望着智慧的谈话。王桥的大多数人只能谈点种庄稼和男女私情的事,这两类内容她都没兴趣。菲利普副院长当然与众不同,但他不常听任自己去闲聊,他总是忙里忙外,建筑工地的事、修士的事、镇上的事,都要处理。阿莲娜推测,建筑匠师汤姆也有高度的智慧,不过他想得多,说得少。杰克是她结识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尽管年纪轻轻,却是个出众的发现家。事实上,有时她外出时,甚至发现自己渴望回到王桥,以便和他谈话。

她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这么多念头。这种想法曾使她注意起艾伦。她是个多么奇特的女人啊,居然在森林里养大了一个孩子!阿莲娜曾经和艾伦谈过话,在她身上有一种类似的精神,她是个独立自主、自给自足的女人,对生活待她的不公多少有点气恼。这时,阿莲娜在一时冲动之下,说:“艾伦,你从哪儿学会的那些故事?”

“从杰克的父亲那儿,”艾伦不假思索地说,跟着,她脸上掠过一种警觉的神情,阿莲娜明白,她不该再多问了。

她又想起一件事。“你会织布吗?”

“当然,”艾伦说,“人人不是都会吗?”

“你愿意织些东西挣钱吗?”

“也许吧。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阿莲娜解释了一番。艾伦当然不缺钱,但那是汤姆挣的,阿莲娜猜测,艾伦可能愿意自己也挣一点。

她猜得果然不错。“好吧,我愿意试试看,”艾伦说。

这时,艾伦的继子阿尔弗雷德走了过来。阿尔弗雷德像他父亲一样,身材十分高大。他的面孔的大部分都让毛茸茸的胡子遮住了,只有细长的眼睛露出来,让人觉得他很狡猾。他会读书写字,还会做加法,尽管如此,仍然相当愚蠢。不过,他也发迹了,有自己的一帮建筑工、学徒和壮工。阿莲娜观察到,大个子哪怕智力不成,也常常获得掌权的位置。作为领工,阿尔弗雷德当然还有一个优势:他永远不愁他那帮人会没活儿,因为他父亲是王桥大教堂的建筑匠师。

他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他的两只大脚上穿着一双笨重的皮靴,上面蒙着一层石粉灰。她很少和他讲话。他们应该有很多共同的东西的,因为他们是王桥富裕阶层中仅有的年轻人,这个阶层的人家住在最靠近修道院墙的住宅里;但阿尔弗雷德总让人感到乏味。过了一会儿,他说话了。“这儿就要有一座石头教堂了,”他没头没脑地说。

显然,从这句话的上下文中可以想出余下的内容。阿莲娜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说的是教区教堂吗?”

“不错,”那口气似乎在说这是明摆着的。

教区教堂现在派上了大用场,因为修士们用着的大教堂的地下室狭窄而不通风,但王桥的人口已经猛增了。不过,教区教堂是座年久的木头建筑,上面是草顶,下面是泥地。

“你说得对,”阿莲娜说,“我们应该有一座石头教堂。”

阿尔弗雷德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她不明白,他想听她说什么。

艾伦大概习惯了他话中的哄骗意味,就说:“你在想些什么,阿尔弗雷德?”

“教堂到底是怎么盖起来的呢?”他问,“我的意思是,我们如果想有座石头教堂,该做些什么呢?”

艾伦耸耸肩。“不清楚。”

阿莲娜皱起眉毛。“你可以成立一个教区公会,”她提议。教区公会是个群众协会,参加人不时聚餐,在他们当中凑钱,通常用来给他们的地方教堂买蜡烛,或者资助邻里中的孤儿寡母。小村子从来没有公会,但王桥已经不再是村庄了。

“那又干什么呢?”阿尔弗雷德说。

“公会会交出钱盖新教堂,”阿莲娜说。

“那样的话,我们就来发起一个公会,”阿尔弗雷德说。

阿莲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他从来没让她觉得他多么虔信宗教,但他居然想在这儿凑钱建座新教堂。也许他内心城府很深。接着她才悟出来,阿尔弗雷德是王桥唯一的建筑匠,因此他一定能得到建筑教堂的工作。他可能不聪明,可是够精明的。

然而,她仍然喜欢他的主意。王桥正在形成一座城镇,镇上通常都有不止一座教堂的。如果除了大教堂,另有一座教堂,城镇就不会完全处于修道院的控制之下了,此刻,菲利普是这里不容置疑的东家和主人。他是个心肠慈悲的独裁者,不过她能预见到一个适应镇上的商人需要而有另外教堂的时候。

阿尔弗雷德说:“你愿意向别人解释一下公会的事吗?”

阿莲娜已经从比赛后的喘息中恢复过来。她不愿意把谈话的伙伴从艾伦和杰克换成阿尔弗雷德,但她对他的主意很热心,再说,拒绝了他也有点粗暴。“我很高兴去解释,”她说着,就起身和他走了。

太阳要落下去了。修士们点燃了篝火,为大家端来了传统的姜汁酒。杰克想问他母亲一个问题,此时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二人,他却有点紧张了。随之,有人唱起了歌,他知道,她随时都会加入进去唱的,于是他冒冒失失地脱口而出:“我父亲是个吟游诗人吗?”

她看着他。她很惊奇,但并没有恼火。“谁教你的这个词?”她说,“你从来没见过吟游诗人嘛。”

“是阿莲娜。她跟她父亲去过法兰西。”

母亲的目光越过朦胧的草地,望着篝火。“不错,他是个吟游诗人。就像我讲给你听的那样,他给我讲了所有那些诗。你现在是不是又讲给阿莲娜了?”

“是的。”杰克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你真心爱她,是吗?”

“很明显吗?”

她深情地微笑了。“我想,只有我才察觉得出吧。她比你大多了。”

“五岁。”

“不过,你会得到她的。你就像你父亲。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得到任何女人。”

杰克谈起阿莲娜有点尴尬,但听到父亲的事很激动,急切地想再多听点;但让他不高兴的是,汤姆这时走了过来,和他们坐在一起,他立刻开门见山地说开了。“我一直在和菲利普副院长谈杰克,”他说。他的语调很轻松,但杰克体会到了内在的紧张,看出麻烦来了。“菲利普说,这孩子该受教育。”

不出所料,母亲的反应是气愤。“他受过教育,”她说,“他会读写英文和法文,他懂得数目字,他能背诵整本的诗——”

“喂,别随便误会我,”汤姆坚定地说,“菲利普没说杰克无知。恰恰相反。他说的是,杰克这么聪明,理应受更多的教育。”

杰克一点没因为这番夸奖的话而高兴。他和他母亲一样,对教会的人抱怀疑态度。这里边肯定有个什么诡计。

“更多的?”艾伦轻蔑地说,“那修士还想要他再多学些什么?我来告诉你:神学、拉丁文、修辞学、形而上学。牛屎。”

“不要急着否定,”汤姆温和地说,“如果杰克接受了菲利普的提议,去上学,学会写秘书那样的一手又快又好的字,研究拉丁文和神学以及你叫做牛屎的那些其他课程,他可以成为一位伯爵或主教的文书,最后成为既有钱又有权的人。并非所有的贵族都生在贵族之家,不是有这么个说法嘛。”

艾伦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说,如果杰克接受了菲利普的提议。菲利普的提议到底是什么,具体点说?”

“杰克先当见习修士——”

“除非等我死了!”艾伦叫着,一下子跳起身来,“该死的教会休想弄走我的儿子!那些背信忘义、满嘴谎言的教士们弄走了他的父亲,但休想弄走他,不然我会先给菲利普的肚子捅上一刀,我以所有神灵的名义发誓。”

汤姆以前看过艾伦大发雷霆,但也没有此时此刻这样印象深刻。他平静地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女人?人家是给这孩子提供一个锦绣前程。”

杰克最感兴趣的是那句话:那些背信忘义、满嘴谎言的教士们弄走了他的父亲。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问她,但插不进嘴。

“他不会当修士的!”她吼叫着。

“要是他不想当修士,就不必当嘛。”

母亲的样子十分愠怒。“那个狡猾的副院长总要想出个鬼点子来达到他的最后目的的,”她说。

汤姆转过脸对着杰克。“是你说话的时候了,孩子。你这一辈子打算做什么?”

杰克还从来没想过这个具体问题,但答案毫不迟疑地就脱口而出,如同他早已成竹在胸。“我想当一名建筑匠师,像你一样,”他说,“我要修建全世界从没见过的最漂亮的大教堂。”

太阳的红色边缘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夜幕降临了。到了仲夏夜最后一项仪式的时候了:漂浮的心愿。杰克已经拿好了一截蜡烛头和一片木头。他看着艾伦和汤姆。他俩迷惑地盯着他,他对自己的未来确定无疑的想法出乎他们的意料。是啊,这也难怪: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呢。

他看他们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跳起来,跑过草地,到了篝火跟前。他在火里点燃了一根干树枝,把蜡烛的底部融化一点,把蜡烛黏到木片上,然后点着了烛芯。大多数村民都同样做着这件事。那些买不起蜡烛的人,用干草和废物做成一个船形的东西,把干草捻成灯芯,放在中间。

杰克看到阿莲娜站得离他很近。她的面庞被篝火的红光勾勒了出来,她的样子似是在沉思。他一时冲动,说:“你的心愿是什么,阿莲娜?”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和平,”她说。随后,似乎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她走开了。

杰克不晓得自己爱上她是不是发疯了。她是很喜欢他的——他们已经成了朋友——但赤裸裸地躺在一起,互相亲吻着火辣辣的皮肤这样一个念头,离他的心是这么近,而离她的心又是那样远。

大家都准备好之后,便都跪在沙边,或?到浅水里。他们举着闪光的灯,纷纷许着心愿。杰克紧闭上双眼,幻想着看见阿莲娜躺在一张床上,双乳高耸,顶起被单,她向他伸出双臂,说:“和我亲热吧,夫君。”随后,他们都小心地把他们的灯漂到海里。如果灯沉了或是吹熄了,就意味着你的心愿永远不能实现。杰克一放开他的船灯,那小玩意就漂开了,木片底座看不见了,只能看见火焰闪烁。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后来灯便混进数万个跳动的光亮之中,在水面上起伏着;这些闪亮的心愿向下游漂去,直到绕过河弯,消逝在视野里。

整个夏天,杰克都在给阿莲娜讲故事。

他俩在星期日会面,起初只是偶尔一次,后来就成了规律,地点是小瀑布旁的林间空地。他给她讲查理大帝和他的骑士的故事,讲奥兰治的威廉和撒拉森人的故事。他在讲故事时,完全沉浸在故事里面了。阿莲娜喜欢观察他年轻面孔上的表情变化。他对不公道的事表示气愤,对背叛行径深为震惊,为骑士的勇敢而激动,被英勇牺牲感动得落泪;他的情绪极富感染力,因此她也被感动了。有些叙事诗太长,一个下午背诵不完,他总是选定一个紧张的时刻告一段落,使阿莲娜整整一星期都惦记着后边会发生什么事。

她从来没对别人讲过这些约会。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或许是因为别人不明白这些故事的动人魅力。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她让人们相信,她是照常在星期日下午去散步;杰克虽没和她商量,也同样不对别人讲;以致后来,要是真想和别人说,就似乎非要表现得像忏悔他们感到歉疚的事情;于是,相当偶然地,他俩的会面成了秘密。

一个星期日,阿莲娜给他读《亚历山大传奇》,算是换换口味。杰克的叙事诗中多是些宫廷阴谋、国际政治和战斗中的猝死,阿莲娜的传奇故事与此不同,以爱情和奇迹为特点。杰克深为这些新的故事内容所吸引,下一个星期日,他就开始讲自己杜撰的一个新的传奇。

那是八月底的一个炎热的日子。阿莲娜穿着皮便鞋和薄亚麻衣裙。森林一片静谧,只有瀑布落水的嘀嗒声和杰克抑扬顿挫的话音。故事开始时还是老一套,描写一位勇敢的骑士,他高大强壮,英勇善战,还有一柄具有魔力的宝剑。他领受了一项困难的任务:旅行到遥远的东方国度去取回一根生长红宝石的葡萄藤。但故事很快就脱出了常轨。那位骑士遇难了,故事集中到了他的扈从身上。他是一个勇敢但赤贫的十七岁小伙子,毫无指望地爱着国王的女儿,美丽的公主。这位扈从发誓要完成他主人的使命,尽管他年纪轻轻、缺乏经验,只有一匹花斑小马和一张弓。

这类故事中的英雄通常都靠魔剑有力的一击打败敌人,但这位扈从却不落俗套。他拼命搏杀,败了一阵又一阵,只是靠运气或机智才化险为夷,在千钧一发时得免一死。他经常被他面对的敌人吓得要命——与查理大帝那些无畏的骑士不同——但他义无反顾地坚持自己的使命。他的使命和他的爱情似乎都无望了。

阿莲娜发现自己更被这位扈从的勇气所吸引,而不是被他主人的力量所震慑。当这位扈从驰进敌人的国土时,她紧张得咬住了指头,当一个巨人的宝剑险些砍中他时,她喘气不匀,当他放倒他那可爱的头颅入睡,梦见远方的公主时,她唉声叹气。扈从对公主的挚爱也体现了他一贯的不屈不挠的精神。

最后,他取回了生长红宝石的葡萄藤,使整个宫廷为之震惊。“但这位扈从并不怎么在意,”杰克说到这里,打了个响指,表示轻蔑,“所有那些男爵和伯爵。他只对一个人感兴趣。当晚,他用他从东方之行中学到的狡猾手段避开了卫士,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间。他终于站在了她的床边,注视着她的面容。”杰克说到这里,就紧盯着阿莲娜的眼睛。“她马上惊醒了,但她并不害怕。扈从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她的一只手。”杰克摹拟着故事,也伸出双手,握住了阿莲娜的一只手。她被他专注的凝视和年轻扈从爱情的力量摄去了魂魄,几乎没注意到杰克握住了她的手。“他对她说,‘我深深地爱恋着你,’并且亲吻了她的嘴唇。”杰克俯过身来,吻了阿莲娜。他的嘴唇轻柔地触到她的嘴唇,她简直没觉察到。那一吻很快,他立刻继续讲起他的故事。“公主睡着了,”他接着说。阿莲娜自忖:真的发生了?杰克真的吻了我?她简直难以相信,但她仍能感到嘴上有他的嘴的轻触。“第二天,扈从问国王,他能不能娶公主为妻,作为他取回宝石藤的报偿。”阿莲娜认定,杰克亲吻我是不假思索的,不过是故事的一部分,他甚至没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我把这事忘掉好了。“国王拒绝了他。扈从心碎了。所有的廷臣都哄堂大笑。就在当天,扈从骑着他的花斑小马,离开了那个国度;但他发誓,有一天他要回来,而那天他就要娶美丽的公主。”杰克讲完了,松开了阿莲娜的手。

“后来怎么样了?”她说。

“我也不知道,”杰克回答说,“我还没想出来呢。”

王桥的所有重要人物都参加了教区公会。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个新鲜事,但他们都喜欢如今把王桥当做城镇而不是村子,而吁请他们以镇民中头面人物的身份出资修建石头教堂,也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

阿莲娜和阿尔弗雷德招募了会员并组织了首次公会聚餐,那是在九月中旬。主要的缺席人有三个:菲利普副院长,虽说没有充足的理由禁止,但他对这一组织抱敌视态度;建筑匠师汤姆,出于对菲利普的感情,他谢绝了邀请;还有马拉奇。

与此同时,艾伦已经用阿莲娜剩余的羊毛织好了一大捆毛呢。这种羊毛织的布粗糙、无色,但给修士们做袍服还是蛮不错的,所以修道院司务白头卡思伯特全都买下了。价钱虽然便宜,但已然是原毛价格的两倍了,即使付完艾伦一天一便士的工钱,阿莲娜还多赚了半磅银便士。卡思伯特巴不得照这种价钱再买些布,于是阿莲娜就买下了菲利普多余的羊毛,加到自己的存货里,又雇了十几个人,其中大多是妇女,来纺织。艾伦同意再织一捆,但她不愿做黏结制毡的那一道工,说那太苦了,别的人大多也这么讲。

阿莲娜很同情,黏结和漂土都是重活。她记起了当年在温切斯特的时候,她和理查是怎么去找一位漂土师傅,要求雇用他们。那师傅雇了两个男人在一个水槽里用棒子捣毛呢,还有一个女人往里倒水。那女人给阿莲娜看她那双泡得又粗又红的手,那两个男人把湿毛呢捆放到理查的肩上时,把他压得跪了下去。大多数人勉强可以黏结少量的毛呢,也就是够他们自己和家人做衣服用的,只有身强力壮的男人才能整天做黏结和漂土的活儿。阿莲娜对她的织工们说,只管织布就好,她自会另外雇人来黏结,或者干脆卖给温切斯特的漂土师傅。

公会聚餐在木头教堂中举行,阿莲娜负责食物。她把做饭的差事分派给所有会员,他们大多都有至少一名家仆。阿尔弗雷德和他的手下做了一张长长的活腿桌。他们带来了浓啤酒和一桶葡萄酒。

众人分坐在长桌的两侧,上首和下首都不坐人,因为在公会内,一律人人平等。阿莲娜穿了一件枣红色的丝裙,佩着一枚中间镶了红宝石的金质胸针,外面套了一件深灰色的皮里外衣,袖子很宽,是时髦的款式。教区教士说了一番感谢上帝的话,他当然高兴有公会来建新教堂,因为可以提高他的威望和增加他的收入。

阿尔弗雷德提出了建设新教堂的预算和时间表。他说话的口气,似乎这一切全是他自己做的,但阿莲娜知道,大部分都是汤姆的手笔。新教堂要盖两年,耗资九十磅银便士,阿尔弗雷德提议,公会的四十名会员每人每周交六便士。这比一些人事先估算的要稍多一点,阿莲娜可以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来。大家一致同意付款,但阿莲娜认为,公会应该预料到会有一两个人拖欠的。

她本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支付这笔钱。她向桌子周围看了一圈,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场人中的首富。她和一小伙妇女坐在一起:她们中一个是酿酒商,有名的好酒量;一个是裁缝,雇有两名女缝工和几个学徒;一个是鞋匠的遗孀,在丈夫去世后,她把生意支撑了下来。阿莲娜是在场最年轻的女人,而且比除了阿尔弗雷德之外的男人都年轻,阿尔弗雷德比她还小一两岁。

阿莲娜很想念杰克,她还没有听到那位年轻扈从的第二部分故事。今天是个假日,她很想去林间空地和他会面,也许再迟一点她还能去。

大家围桌而谈的话题是内战的事。斯蒂芬的妻子玛蒂尔达王后,出人意料地打了一仗又一仗:最近她占领了温切斯特城,还俘虏了格洛斯特的罗伯特。罗伯特是莫德皇后的兄弟和她部队的总司令。有人说,莫德不过是个傀儡,罗伯特才是这次叛乱的真正领袖。无论如何,罗伯特被俘对莫德来说,其损失和王室方面斯蒂芬被俘可以平分秋色,大家都对下一步战争的动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次聚餐宴上的酒水,比菲利普副院长那次提供的要烈些。随着宴会的进行,那些贪杯的人越来越喧闹了。教区的教士无法控制,大概是因为他喝得和别人一样多。坐在阿莲娜旁边的阿尔弗雷德似乎在抖擞精神,但连他也喝得满脸通红。阿莲娜本人并不喜欢烈酒,她吃饭时,只喝了一杯苹果酒。

当东西快要吃光时,有人提议为阿尔弗雷德和阿莲娜干杯。阿尔弗雷德听后,高兴得满面红光,而阿莲娜则在想,再过多久她就可以溜了。

阿尔弗雷德对阿莲娜说:“我们一起干得不错。”

阿莲娜微微一笑。“咱们等着瞧,到明年这会儿,他们当中还有多少人还在坚持每周交六便士。”

阿尔弗雷德今天不想听担忧或保留的话。“我们干得不错,”他重复说,“我们配合得很好。”他对她举杯,然后一饮而尽。“你不认为我们配合得很好吗?”

“当然,”她给他凑趣地说。

“我很满意,”他接着说,“和你一起干这个——我指的是公会。”

“我也很满意,”她客气地说。

“是吗?这使我非常高兴。”

她更仔细地端详着他。为什么他不厌其烦地说这个?他的言语清晰准确,并没有显露真醉的迹象。“是蛮好的,”她不愠不火地说。

他把一只手放到她肩上。她不喜欢别人碰她,但她一向培养自己不退缩,因为男人们会因此而不痛快。“跟我讲点什么,”他把声音压低到悄悄话的音量,“你要求什么样的丈夫?”

她不快地想,他一定不会向我求婚的。她给出了她的标准答案。“我不需要丈夫——我弟弟已经够我烦的了。”

“可是你需要爱,”他说。

她内心呻吟了一声。

她刚要开口作答,他伸出一只手止住了她——这是一种男子汉的习惯,她特别讨厌。“别对我讲,你不需要爱,”他说,“人人都需要爱。”

她目不转晴地盯视着他。她知道自己有些独特的地方:大多数女人都急着要出嫁;要是她们像她这样,到了二十二岁还是单身,她们就不仅是急切而是迫不及待地要出嫁。她想,我有什么问题吗?阿尔弗雷德年轻、健壮、富裕,王桥半数的姑娘都巴不得嫁给他。有一会儿,她掂量着这个念头,想说声是的。但一想到要和阿尔弗雷德实际生活在一起,每天晚上一起吃饭,和他一起去教堂,生下他的孩子,就有点害怕了。她倒宁可独身。她摇了摇头。“忘掉这件事吧,阿尔弗雷德,”她坚定地说,“我不需要丈夫,无论是出于爱情或是别的原因。”

他并没有失掉勇气。“我爱你,阿莲娜,”他说,“和你一起工作,我从内心里感到幸福。我需要你。你愿意做我妻子吗?”

他现在就提出来了。她很抱歉,因为这意味着她必须正式拒绝了。她早已学会,要想在拒绝时尽量温文尔雅是毫无意义的,男人会把彬彬有礼的拒绝,看做是尚在两可之间的迹象,从而益发紧追不舍。“不,我不愿意,”她说,“我并不爱你,而且和你一起工作,我也不那么高兴,哪怕你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男人,我也不会嫁给你。”

他受到了伤害。他大概原以为他把握很大。阿莲娜自信没有做过任何鼓励他的事。她待他如同平等的伙伴,他说话时就听着,和他讲话时很直率,尽自己的责任,而且尊重他尽了他的责任。但有的男人把这些看做是鼓励。“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气急败坏地说。

她叹息一声。他受到了伤害,她很为他难过;但过不多久他就会气恼的,似乎她诬陷了他;到最后,他就会坚信,她无缘无故地侮辱了他,他就会觉得受了冒犯。并非所有遭到拒绝的求婚者都会有这类表现的,但确实有这样一种类型的人,阿尔弗雷德就属于其中之一。她要马上走开了。

她站起身来。“我尊重你的求婚,我感谢你给我的荣幸,”她说,“请你尊重我的拒绝,以后别再向我请求了。”

“我想,你是急着要去见我那个拖鼻涕的过继弟弟,”他厌恶地说,“我想象不出来,他能给你使上什么劲。”

阿莲娜窘得脸都红了。这么说,人们开始注意她和杰克的友情了。阿尔弗雷德居然对此做出下流的解释。不错,她就是要急着去见杰克,而且她不会听任阿尔弗雷德来制止她。她弯下腰,把脸对着他的脸。他吓慌了。她悄悄而一字一顿地说:“见——鬼——去——吧。”然后便转身走开了。

菲利普副院长每月在地下室开一次庭。过去,一年才开一次,而且很少花上一整天时间。但当人口增加了三倍的时候,违法的事就会增加十倍。

犯罪的性质也变了。过去,主要与土地、庄稼和畜禽有关。一个贪婪的农民会偷偷移动地里的界桩,侵占邻居土地,据为己有;一个帮工会从雇他的寡妇家偷一袋粮食;一个多子女的贫妇会挤别人乳牛的奶。如今,大多数案例都涉及钱,菲利普想,这时他坐在法庭上,时间是十月的第一天。学徒工从他们的师傅那儿偷钱,一个男人拿了他岳母的储蓄,商人使用伪币,还有富有的女人克扣不会计算自己周工资的头脑简单的仆人。五年前,在王桥是没有这类犯罪行为的,因为当时谁也没那么多现金。

菲利普处理这些犯罪行为几乎都用课以罚金的办法。他也可以用鞭笞、上枷或关押在修士寝室下面的地下室等手段,但这些惩罚用得极少,主要留做对付暴力罪行。他有权力处强盗绞刑,修道院有一个很结实的木制绞架;但他还从来没用过,他在心中秘密抱着一个愿望:他将永远不用。最严重的罪行——谋杀、捕杀国王的鹿以及拦路抢劫——由设在夏陵的国王法庭去判决,主持人是郡守,而尤斯塔斯郡守滥用了绞刑。

今天,菲利普有七个越权磨面的案子。他把这七个案子留到最后一起处理。修道院在原有的磨场边上,新近又修了一座水磨坊——王桥如今需要两座磨坊了。但新磨坊需要付款使用,这就是说,所有的人必须把他们的粮食拿到修道院来磨。严格地说,在这个国家的每一块领地里,都有这样一条法律:农民不准在家中磨面;他们必须向东家付钱来为他们磨面。近几年来,随着城镇的崛起和旧磨坊开始经常损毁,菲利普忽视了非法磨面的数量增长;现在他要予以取缔了。

他把犯罪人的名字写在一块石板上,一个接一个地念出来,打头的是最有钱的。“长地亩理查,你有一座由两个人推的大磨,这是弗朗西斯库斯兄弟说的。”弗朗西斯库斯是修道院管磨坊的。

一个红光满面的自由民向前迈了一步。“是的,我的副院长老爷,但我现在已经把磨砸了。”

“交六十便士。酿酒人埃尼德,在你的酿酒作坊里有一个手推磨,有人看见你儿子艾立克在用那盘磨,他也被告发了。”

“是的,老爷,”埃尼德说,她是个红脸膛、厚肩膀的女人。

“那盘手推磨呢?”菲利普问她。

“我把它扔到河里了,老爷。”

菲利普并不相信她的话,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罚你二十四便士,罚你儿子十二便士。鞣皮匠瓦尔特呢?”

菲利普按着名单往下点,按照他们违法行为的程度课以不同的罚金,这时到了最后一名,也是最穷的一个。“寡妇戈达?”

一个穿着褪色黑衣服的粉红色面孔的老妇人向前迈了一步。

“弗朗西斯库斯兄弟看见你用磨磨面。”

“我身无分文,没法交磨面钱,老爷,”她怨气冲天地说。

“不过,你还是有一便士买粮食的。”菲利普说,“你要和别人一样受罚。”

“你要我饿死吗?”她挑战地说。

菲利普叹了口气。他心想,要是弗朗西斯库斯兄弟当初假装没看见戈达犯法就好了。“王桥最近一次有人饿死是什么时候?”他说。他四下看了一眼聚在那儿的居民。“谁记得我们镇上最近一次有人饿死?”他停了一下,像是在等候回答,然后又说:“我想,你们会发现那是在我来之前。”

戈达说:“缺房子狄克去年冬天死的。”

菲利普想起了那人,他是个在猪圈和马厩里睡觉的乞丐。“狄克喝醉了酒,半夜倒在街上,天又下了雪,就给冻死了,”他说,“他不是饿的,假如他头脑清醒,能够走到修道院的话,他也不会受冻的。要是你挨了饿,可别想骗我——找我来求救济好了。要是你自尊心太强,不肯那样做,反倒宁肯破坏法律的话,就得像别人一样受罚。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听见了,老爷,”那老妇人板着脸说。

“罚四分之一便士,”菲利普说,“闭庭。”

他站起身,走出去,爬上从地下室通往地面的台阶。

如同历年在圣诞节前一个月左右那样,新的大教堂的修建又明显地放慢了速度。未完成的石头工程裸露的顶部和边缘,都盖着干草和马粪——从修道院马厩中取出的垫草——以防新砌的灰泥结霜。建筑工说,由于霜冻,冬天是不能干灰泥活儿的。菲利普曾经问过他们,为什么不能每天早晨把墙揭开,晚上再盖上,白天并不是总有霜冻的。汤姆说,冬天盖的墙要坍塌。菲利普相信,但他认为,并非因为霜冻。他考虑,真正的原因可能是灰浆需好几个月才能牢固。冬季的休闲保障了在新的一年里加砌之前,灰浆变得坚硬。这也解释了建筑工们的迷信:他们说,一年里要是砌出二十英尺以上的高度,就会招来厄运;更糟的是,下面的砌层在灰浆没干透之前,可能在上面砌层的重压下变形。

菲利普惊讶地看到,所有的建筑工都站在未来的圣坛所在的露天地里。他走过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用木头做了一个半圆形的拱券,两边用木柱支撑着,让它竖在那里。菲利普懂得,那个木制拱券就是他们叫做临时支撑的东西:其作用是在砌石头拱券时把它撑在下面。不过,这时他们在地面把石头摆放成拱券,不用灰浆来砌,以便看看石头的尺寸是不是完全合适。学徒和壮工们在往临时支撑上码放石头,而建筑工则挑剔地察看着。

菲利普与汤姆的目光相遇,他问:“这是做什么呢?”

“这是护廊上的一个拱券。”

菲利普上下反复看着。连拱廊去年就盖好了,上面的护廊将于明年完成。然后,就只剩下最高的一层,高侧窗,有待建成,以后就可以上顶了,如今,墙壁已经盖好粪草,准备过冬,建筑工正在为明年的工作准备石料。如果这个拱券没问题,为所有的拱券准备的石料就要切成同样的形状。

学徒工们,其中也有汤姆的继子杰克,从拱券的两边,把楔形拱石逐个摆放上去。虽然护廊拱券最后建成时,是高高置于教堂上方的,上面还是有精致的装饰图案;因此,每块石料露在外面的那一面,都要刻上一条大的犬牙形槽,一条小的花边装饰圆雕和底部的一条漩涡饰图案。在石头摆放在一起之后,刻线要准确地相互衔接,形成三条连续不断的花纹:上面的犬牙形,中间的花边圆雕和底部的漩涡饰。这样看上去,就如同好几排半圆形弧线的石料,一层叠在另一层上面,而实际上,是把楔形拱石一块接一块地横向连接成形的。然而,石料必须严丝合缝地砌到一起,否则,刻纹就不能贯通一气,那种叠砌的错觉也就没有了。

菲利普在一旁看着杰克把正中的那块关键石料放下去到位。这时拱券完整了。四名建筑工操起大锤,敲掉撑着离地几英寸高的木头临时支撑拱券的楔子。有趣的是,木头支撑倒了。虽然堆成拱券的石料间并没砌灰浆,但拱券仍稳稳地立着。建筑匠师汤姆满意地哼了一声。

有人拉了下菲利普的衣袖。他转脸看见一个年轻的修士。“有位客人找您,神父。他在您的居室里等着哪。”

“谢谢你,我的孩子。”菲利普离开了建筑工匠。既然修士们把客人请到副院长的居室里等候,这就说明来访者很重要。他穿过院子,走进了他的居室。

客人是他弟弟弗朗西斯,菲利普热情地拥抱了他。弗朗西斯满面愁容。“他们拿东西给你吃了吗?”菲利普说,“你看起来很累。”

“他们给了我一些面包和肉,谢谢啦。这个秋天我都来往于原先囚禁斯蒂芬国王的布里斯托尔和原先关押罗伯特伯爵的罗切斯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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