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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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不清,”艾伦说,“成百。上千。”

阿莲娜伏在厨房的桌子上,把目光停留在桌对面的理查身上。“当他们的指挥官,”她有力地说,“组织他们,教会他们怎么作战,为进攻出谋划策,然后派他们投入战斗——向威廉开战。”

她说这话时,她心里明白,她在要他把生命置于危险之中,她全身直抖。也许他夺不回伯爵采邑,却战死沙场。

然而他却没有这种疑虑。“我的天,阿莉,你可能是对的,”他说,“我应该有一支自己的队伍,我要率领他们和威廉作战。”

阿莲娜看到他脸上闪过了那长期积郁的仇恨,她又注意到左耳垂被削掉后留下的伤疤。她赶紧压下那眼看就要浮到表面上来的有关那邪恶罪行的记忆。

理查对这个提议很热中。“我可以袭击威廉的畜群,”他津津有味地说,“偷走他的羊,偷猎他的鹿,打开他的仓房,抢夺他的磨坊。我的天,我可以让那个歹徒吃尽苦头,只要我有一支队伍。”

阿莲娜想,他始终都是一名武士,他命定如此。尽管为他的安全担心,她还是为他可能有机会完成他的使命这一前景而激动不已。

他想到了一个难题。“可是我怎么才能找到这些强盗呢?”他说,“他们总是东躲西藏的。”

“我能回答你,”艾伦说,“在温切斯特大路上岔出一条草丛掩盖着的小径,直通一个废弃的采石场,过去叫‘莎莉的采石场’,那里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七岁的莎莉说:“可是我没有采石场!”

大家都笑了。

随后他们又都安静下来了。

理查的样子很有点跃跃欲试,他神色很坚定。“好极了,”他简洁地说,“莎莉的采石场。”

“那天,我们一上午都在卖力干活儿,在山上挖一个巨大的树桩,”菲利普说,“我们回来的时候,我弟弟弗朗西斯就站在小羊圈里,怀里抱着你。你刚生下来一天。”

乔纳森样子很严肃。这对他是个庄严的时刻。

菲利普视察了林中圣约翰修道院。如今,目力所及,已经没有多少树林了,这么多年来,修士们清理出许多英亩的土地,修道院四周已经都是田野了。这里有了更多的石头房子——一个会议室、一个食堂和一个寝室——还有许多木头仓房和牛奶作坊。看上去简直不像十七年前他离开的那个地方了。人也都换了。几个当年的年轻修士,如今都在圣约翰修道院占据着负责的岗位。多年前用热蜡丸弹见习修士导师的光头的那个惹祸的威廉·博威斯,现在是这里的院长。有些人走了,那个爱找岔子的韦勒姆的彼得,现在在坎特伯雷,为一个叫托马斯·贝克特的野心勃勃的年轻副主教工作。

“我想不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乔纳森说,“我指的是我的父母。”

菲利普为他感到一阵难过。菲利普本人也失去了双亲,但那时他已经六岁,而且他能清楚地记得他们,他母亲安详而可爱,他父亲高大,留着黑胡须,而且——反正,在菲利普心目中——勇敢又强壮。可是乔纳森连这些都没有。他对他父母所知的一切便是他们不想要他。

“我们可以猜出很多有关他们的事,”菲利普说。

“真的?”乔纳森急切地说,“都是什么?”

“他们很穷,”菲利普说,“有钱人没理由弃婴。他们没有朋友,朋友们知道什么时候这家生孩子,要是那孩子不见了,朋友们也会问的。他们当时绝望了,只有绝望的人才能忍痛丢掉孩子。”

乔纳森的脸绷得紧紧的,眼里含着热泪。菲利普要替他抹去泪水,这孩子——人人都说——特别像菲利普本人。菲利普恨不得能给他一些安慰,跟他讲些有关他父母的温暖和鼓励的话;可是他怎么能假装说,他们扔下他等死,是对他的爱呢?

乔纳森说:“可是,上帝为什么做这种事情呢?”

菲利普看到他的机会来了。“你一旦开始问这个问题,你就可能以困惑告终。但就这件事来说,我认为,答案是很清楚的。上帝想把你留给他自己。”

“你真这么想吗?”

“我难道以前不是这样讲给你听的吗?我始终相信这一点。在发现你的那天,我对这里的修士们就是这么说的。我告诉他们,上帝把你送到这里来,是出于他自己的目的,在为上帝工作中把你带大,是我们的职责,这样你就会对他分派给你的任务得心应手了。”

“我不知道,我母亲是不是了解这个。”

“如果她和天使们在一起,她就知道。”

“你认为,我的任务可能会是什么呢?”

“上帝需要修士们成为作家、插图画家、音乐家和农场主。他需要有人承担负有责任的工作,如司务啦,院长啦,主教啦,等等。他需要有人能做羊毛生意,能给人看病,能在学校教书,能建造教堂。”

“难以想象,他居然还为我留下一个角色。”

“如果他没为你留下一个角色的话,我认为他就不会给你找这么多麻烦了,”菲利普微笑说,“不过,按世俗观点,这个角色不一定那么伟大,那么有前途。他也许想让你成为一名安分守己的修士,一个把生命奉献给祈祷和静思的谦卑的人。”

乔纳森的面孔耷拉下去。“我想可能是的。”

菲利普哈哈笑了。“但我看不是的。上帝不会用木头做刀,用做鞋的皮革做女式无袖衬衫。你不是那种适合过安分守己日子的材料,上帝是知道这一点的。我猜想,他想让你为他而战,而不是给他唱赞歌。”

“我当然希望如此。”

“但现在,我想,他要你去见利奥兄弟,看看他为王桥的地下室准备了多少乳酪。”

“对。”

“我要到会议室去和我弟弟谈谈。记住——要是哪个修士和你谈起弗朗西斯的话,尽量少开口。”

“我不出声就是了。”

“你去吧。”

乔纳森快步穿过院子。那副庄严的神色已然离开了他,还没到牛奶作坊,他那种感情洋溢、生气勃勃的本性,就已回到了他身上。菲利普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屋里。他想,我就是这样子,也许除了不那么聪明。

他向相反方向,朝会议室走去。弗朗西斯给他捎来口信,要菲利普在这里悄悄和他会面。王桥的修士们都知道菲利普在对一座小修道院作例行视察。这次会面当然瞒不过这里的修士,但他们与世隔绝,无人可说,只有这儿的院长有时到王桥去,菲利普已要他发誓保密。

他和弗朗西斯都是今天上午到的,虽说他们不可能欲盖弥彰地宣布,他们是巧遇,但他们始终装出这样安排只是为了兄弟二人喜相逢。他们一起参加了大弥撒,然后和修士们一起进餐。现在他们才有机会单独谈话。

弗朗西斯正在会议室里等着,他靠墙坐在一个石凳上。菲利普几乎从来没见过他自己的映像——修道院里是没镜子的——因此,他只有靠比他年轻两岁的弟弟的变化,来判断自己年事的增高。四十二岁的弗朗西斯的黑发中有几根银丝,他的明亮的蓝眼睛周围,也印上了一些皱纹。与菲利普上次见到他相比,他的脖子和肚子都沉重多了。菲利普想,我大概灰发更多,但还不至于这么胖,不过我说不上,我们俩谁的愁纹更多些。

他在弗朗西斯身旁坐下,打量了一下这间空荡荡的八边形房间。弗朗西斯说:“事情怎么样?”

“暴民们已经得到控制,”菲利普说,“修道院缺钱,我们几乎停止修建大教堂了,王桥在走下坡,半个郡都在挨饿,行路很不安全。”

弗朗西斯点点头。“全英格兰到处都一样。”

“或许暴民会永远受到控制,”菲利普阴郁地说,“或许在权力机构里,贪婪永远压倒聪慧;或许在手中握剑的人的头脑中,恐惧永远战胜同情。”

“你平常可不这么悲观。”

“几个星期之前,我们遭到了强盗的进攻。那场面真可怕,镇民刚杀死几个强盗,他们就自相火拼了。但是在他们撤退的时候,我们镇上的年轻人追上那些倒霉的可怜虫,把抓到的全都杀了。真让人恶心。”

弗朗西斯摇摇头。“实在难以理解。”

“我想,我倒理解。他们一直担惊受怕,只好让吓唬他们的人流血,才能驱除他们的惊怕。我在杀害我们父母的那两个人的眼里看到过。他们之所以杀戮,是因为他们害怕。但是怎么才能驱除他们的恐惧呢?”

弗朗西斯叹息一声。“和平、正义、繁荣……真得到这些就难喽。”

菲利普点点头。“好啦。你现在做什么?”

“我在为莫德皇后的儿子工作。他名叫亨利。”

菲利普听人说起过这个亨利。“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是个既聪明又坚定的年轻人。他父亲死了,因此他继位为安茹的伯爵。他还是诺曼底的公爵,因为他是老王亨利最大的外孙,老亨利原先就是英格兰国王和诺曼底的公爵。他娶了阿基坦的埃莉诺,所以现在他也是阿基坦的公爵了。”

“他统治的疆土比法兰西国王还大。”

“一点不错。”

“他这个人怎么样?”

“受过良好的教育,勤奋,果断,不安分,有毅力。他脾气很大。”

“我有时巴不得自己脾气大点,”菲利普说,“这样可以让别人俯首帖耳。可是大家都知道我这人讲道理,所以嘛,从来没人对我欣然从命,要是在一个随时会发火的副院长面前,他们就该乖乖地听话了。”

弗朗西斯哈哈大笑了。“你就保持你的本色好了,”他说。他又严肃起来。“亨利让我明白了,国王人品的重要。瞧瞧斯蒂芬吧:他的判断力是可怜的;他一时兴之所至,打定了主意,然后就又放弃了;他逞一时之勇到了愚蠢的地步,而对敌人始终宽恕。那些背叛他的人没有什么风险;他们知道,可以指望他的慈悲心肠。其结果呢?他接手统治一个统一的王国,为了维持他的统治,却打了十八年不成功的内战。亨利已经极大地控制了原先独立的几个公国和郡,合起来比斯蒂芬曾拥有过的最大的版图还要大。”

菲利普忽然想到一个念头。“亨利派你回英格兰来干什么?”

“视察这个王国。”

“你发现了什么?”

“这里法律废弛,百姓挨饿,惨遭暴风雨的破坏和战争的劫掠。”

菲利普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年轻的亨利当上诺曼底公爵,因为他是莫德的长子,而莫德又是亨利王唯一的合法子女,亨利原来就是诺曼底公爵和英格兰国王。

按照血统,年轻的亨利也可以宣布自己为英格兰国王。

他母亲就这样宣布过,之所以遭到反对,是因为她是个女人,而且她丈夫又是个安茹人。可是年轻的亨利不仅是男性,而且还拥有附加的头衔:来自他母亲的诺曼底公爵和来自他父亲的安茹伯爵。

菲利普说:“亨利有意一争英格兰的王冠吗?”

“那要看我的报告来定。”

“你要报告他什么呢?”

“现在是难得的良机。”

“赞美上帝,”菲利普说。

威廉伯爵在去沃尔伦主教城堡的路上,在他拥有的乳牛渡磨坊逗留了一下。磨坊工是个倔强的中年人,名叫伍尔夫里克。他有权为附近十一个村庄种植的粮食磨面。每二十袋粮食他抽两袋作报酬:一袋归他自己,另一袋上缴威廉。

威廉到那里去收他的那份税。他平时并不亲自出马,但这并非平时。如今,他要为每一辆运送面粉和别的食品的牛车派出护送的武装。为了从他的百姓身上榨出尽量多的油水,每当他带着随从的骑士们四处活动时,总要拉上一两辆车,只要能搜刮到的,都统统拉回来。

强盗行径的激增,是他对欠租佃户施加严厉措施的副作用。无地的农民时常转而偷盗。一般地说,他们偷东西并不像种庄稼那样内行,威廉估计,他们在这个冬季里大多也就自生自灭了。起初,他的这种估计证实是对的,强盗要么劫掠单身的路人,所获无几;要么毫无组织地袭击防御坚固的目标,徒劳而返。后来,不知怎么的,强盗们的行动有章法了。现在,他们总是以至少两倍于守军的人数来攻击。米仓装满时,他们就来了,这说明他们经过了仔细的侦察。他们的攻击来得疾,去得快,而且他们敢于拼命。然而,他们并不恋战,而是只要抢到一只羊、一条火腿、一块乳酪、一袋面粉或者一袋银币,立刻转身就逃掉。由于他们钻进树林,四散而逃,要追击他们是毫无意义的。他们有人指挥,而且指挥得当,换了威廉,也会这么干的。

强盗们的成功,给威廉脸上抹了黑。他像是个连自己的采邑都维持不好的小丑。更糟糕的是,这些强盗似乎很少偷抢别人,倒像是专门针对他的。威廉最痛恨的,莫过于感到人们在背后嘲笑他。他这辈子都在强迫人们尊重他和他的家庭,这伙强盗使他前功尽弃了。

尤其让威廉恼火的是人们在他背后所说的那些话:他这是自作自受,他对他的佃户这么无情,现在他们在向他报复,这是他活该。这类话气得他都要晕了。

威廉和他的骑士们驰近乳牛渡的时候,村民们惊恐失色。威廉怒视着那一张张瘦削、惊惶的面孔在门洞里露了一下就又缩了回去。这些人曾派他们的教士去求他,要他答应他们今年自己磨面,说是他们缴不起给磨坊十抽一的钱了。那教士态度傲慢,威廉差点想拔掉他的舌头。

天气很冷,贮水池边上还结着冰。磨坊的水轮停着不转,磨石没有声响。从磨坊旁边的那所房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威廉看到她,感到一阵性欲的冲动。她大概有二十岁,长着漂亮的脸蛋和一头深色的鬈发。虽然闹着饥荒,她的乳房仍然很大,大腿也很结实。她露面时,样子很愉快,但一看到威廉和他的骑士,脸色刷地一变,立刻退回了屋里。

“她不喜欢我们,”瓦尔特说,“她一定是看见了格瓦斯。”这是个老笑话,不过他们还是都笑了。

他们拴上马匹。这几名随从已经不是国内战争刚起来时威廉带在身边的原班人马了。当然,瓦尔特还追随在他身边,还有丑鬼格瓦斯及斧头休;但吉尔伯特在和采石工的那场遭遇战中丧了命,由纪尧姆顶替了,迈尔斯在诺里奇的一家酒馆里,因为掷骰子而拔剑相拼,掉了一条胳膊,所以路易斯取而代之了。他们已经都不是小伙子了,但他们的言谈举止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吃喝嫖赌,寻欢作乐。威廉已经数不清,他们砸过多少酒馆,折磨过多少犹太人,糟蹋过多少黄花姑娘。

那个磨坊工走了出来。他那愠怒的表情,无疑是因为多年来磨坊工一直不受人们欢迎。他那怨天尤人的神气如今被忧虑所掩盖。这倒蛮好,威廉喜欢在自己露面时,人们担惊受怕。

“我还不知道你有个女儿哩,伍尔夫里克,”威廉说,戏弄地瞧了他一眼,“你一直藏着她,不让我看见。”

“那是玛吉,是我老婆,”他说。

“放屁。你老婆是个不中用的干瘪老太婆,我记得她。”

“我的梅去年死了,老爷。我又娶了一个。”

“你这只老脏狗!”威廉狂笑着说,“这个老婆要比你小三十岁呢!”

“二十五——”

“那也够多的了。我的面粉呢?二十袋里有我一袋!”

“都在这儿了,老爷。要肯赏光,就进来看吧。”

要进磨坊,就要经过住房。威廉和他的骑士们,跟在伍尔夫里克后面,进了那个单间的住房。磨坊工的年轻老婆跪在火前,正在添柴。她弯着身子,外衣在臀部紧绷着。威廉注意到,她的腰腿很丰满。在饥荒中磨坊工的老婆当然是不会挨饿的。

威廉站住脚,打量起她的臀部。骑士们咧嘴笑着,那磨坊工忐忑不安了。那少妇转过头来看,明白了他们在看她,赶紧站起身,满脸惶恐。

威廉向她眨着眼,说:“给我们拿点啤酒来,玛吉——我们都是很渴的男人呢。”

他们穿过一道门洞,进了磨坊,在圆形的打谷场外,排着一袋袋面粉,数量不多,通常都要垒放得一人多高。“就这么些吗?”威廉说。

“今年收成太坏了,老爷,”伍尔夫里克紧张地说。

“我的呢?”

“这儿哪,老爷。”他指着八九袋的一堆。

“什么?”威廉感到脸一下红了,“这是我的?我有两辆大车在外边等着,你就给我这么点?”

伍尔夫里克的脸益发悲哀了。“我很抱歉,老爷。”

威廉数着面粉口袋。“只有九袋!”

“全都在这儿哪,”伍尔夫里克说。他几乎要哭出来了。“您看,我的那份紧挨着您的,数是一样的——”

“你这条撒谎的狗,”威廉生气地说,“你把它给卖了——”

“没有,老爷,”伍尔夫里克坚持说,“从来就这么些。”

玛吉端着摆了六陶罐啤酒的托盘,来到门口。她把托盘送到每个骑士面前。他们一人取了一罐,喝着解渴。威廉没理睬她。他气得顾不得喝了。她端着那个只剩下一罐啤酒的托盘,站在那儿等着。

“这都是些什么?”威廉对伍尔夫里克说,一边用手指着剩下的口袋,这堆靠墙堆着的口袋大概有二十五至三十袋。

“等人拿走的,老爷——您看,袋子上都有本主的标记……”

这是实情,每个口袋上都标着字母或记号。这当然可能是花招,但威廉也没办法证实。他觉得这事让他发火。他可不习惯接受这样的局面。“我不相信你,”他说,“你在抢我的面粉。”

伍尔夫里克尽管声音发颤,还是毕恭毕敬地坚持着。“我是诚实的,老爷。”

“诚实的磨坊工还没出世哪。”

“老爷——”伍尔夫里克使劲咽了口气,“老爷,我可从来没骗过您一粒麦子——”

“我敢打赌,你一直蒙混我,掠夺我。”

天气虽冷,伍尔夫里克的脸上却冒出了汗珠。他用袖子抹了下前额。“我可以用耶稣和圣徒的名义发誓——”

“闭嘴。”

伍尔夫里克不说话了。

威廉的火气越冒越高,但他还是决定不下来怎么办。他可以让瓦尔特用锁子甲手套揍他一顿,给他留点伤疤,他可以把伍尔夫里克自己的面粉拿走一些或全都拿走……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了玛吉身上,她还端着剩下一罐啤酒的托盘,漂亮的面孔吓得发呆,她那对高耸的年轻人的乳房在沾满面粉的外衣下突出来;他于是想到了惩罚伍尔夫里克的最好办法。“抓住他老婆,”他从嘴角挤出这几个字,对瓦尔特说。接着又对伍尔夫里克说:“我要给你一点教训。”

玛吉看着瓦尔特朝她走过来,但已经来不及跑了。她刚一转身,瓦尔特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托盘翻了,罐子碎了,啤酒洒了一地。瓦尔特把她的胳膊拧到她背后,按住她,她吓得浑身颤抖。

伍尔夫里克说:“别,放开她,求你们了!”他的声音十分惊慌。

威廉满意地点了下头。伍尔夫里克得看着他的年轻老婆遭这几个人的轮奸,却又无力救她。下一回他就知道要缴足粮食来满足老爷了。

威廉说:“你老婆吃了偷来的面粉做的面包,才长得这么有肉,伍尔夫里克,可是我们别人都得勒紧肚皮。咱们来看看她有多少肉,好吧。”他向瓦尔特点了下头。

瓦尔特攥住玛吉的领口,往下猛地一扯。衣袍裂了,掉在地上。她里面穿着一件齐膝的亚麻布衬衫。随着她害怕的喘气,丰满的乳房起伏着。威廉站在她面前。瓦尔特更使劲地扭住她的胳膊,把她扭得痛苦地后仰着,乳房挺得更高了。威廉看了一眼伍尔夫里克,然后把手放到她乳房上,揉捏着。那对乳房在他手中又软又沉。

伍尔夫里克往前迈了一步,说:“你这魔鬼——”

“拽住他,”威廉厉声说,路易斯拽住磨坊工的双臂,按住了他。

威廉扒下了那少妇的内衣。

他看着她那洁白的胴体,给激起了性欲,他的喉咙发干了。

伍尔夫里克说:“别,求你了——”

威廉感到他的欲火在上升。“把她按倒,”他说。

玛吉尖叫起来。

威廉解下他佩剑的腰带,扔到地上,骑士们按住她的双臂和双腿。她不可能抵抗四个强壮的汉子,但她还是不停地扭动,叫喊。威廉喜欢这样子。她扭动时,乳房颤抖着,她大腿劈开又并拢,时露时隐着她的私处。那四个骑士把她按倒在打谷场上。

威廉跪到她两腿之间,撩起了自己的衣服下摆。他抬眼看了一下她丈夫。伍尔夫里克发狂了。他恐慌地瞪着眼,嘴里嘀咕着求饶,但那声音让尖叫声压住了,听不见。威廉品味着这一时刻:女人吓得要命,骑士们把她按在地上,做丈夫的眼睁睁地看着。

这时,伍尔夫里克的目光移开了。

威廉感到了危险。屋里的人都盯着看他和那少妇。唯一能引开伍尔夫里克的注意力的,只有受到救援的机会。威廉转过头去,看着门口。

就在这时,一个沉重的东西狠狠打在了他头上。

他疼得吼了一声,便瘫在了那少妇的身上。他的脸砸到她脸上。他突然听到男人的叫声,人很多。他从眼角看到,瓦尔特和他一样倒在了地上,好像也是让棒子打的。那几个骑士松开了玛吉。威廉从她脸上看到震惊和解脱的表情。她挣扎着从他身下出来。他不去管她,迅速滚到一边。

他抬眼看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一个手持伐木斧的怒气冲冲的男人,他心想:我的天,这是谁?这少妇的父亲吗?他看到纪尧姆站起来,转过身去,随即,那斧头狠狠砍在纪尧姆没有甲胄的脖子上,锋利的斧刃深深砍进皮肉里,纪尧姆倒在威廉身上,死了。他的血喷到威廉的紧身衣上,到处都是。

威廉从身上推开尸体。当他能够重新抬头观看的时候,他看到磨坊里拥进了一群衣衫褴褛、头发散乱、面孔脏污的人,手里都拿着棍棒或斧头。他们人可真不少。他明白他遇到麻烦了。是村里人来救玛吉了吗?他们怎么敢!不等这天过去,就要在这村里绞死几个人。他气急败坏地爬起来,伸手去拔剑。

他的剑没在身边。他在要强奸那少妇时,把腰带和剑扔掉了。

斧头休、丑鬼格瓦斯和路易斯,正在拼死抵挡模样像是一群乞丐的暴民。地上有几个农民已经死了,但那三个骑士渐渐被逼退到打谷场外面。威廉看到,赤裸的玛吉还在哭着,发狂地夺路冲过格斗的人,向门口跑去。威廉虽然处在慌乱及恐惧之中,但眼看着那圆润白皙的背影,仍感到一阵未得满足的性欲。随后,他看到,伍尔夫里克在和一些闯进来的人徒手搏斗。这个磨坊工怎么会和救了他老婆的人动手呢?见鬼,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威廉心急火燎地四下寻找他的剑。原来几乎就在他脚边。他拣起来,抽剑出鞘,向后退了三步,以便稍稍离开一点格斗着的人们。他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到大多数闯进来的人根本没有作战——他们在搬起面粉袋向外跑。威廉开始明白了。这并不是一场由气愤的村民采取的救援行动。这是一伙外来的袭击者。他们不是要救玛吉,而且也不知道威廉和骑士们待在磨坊里。他们不过是要掠夺磨坊,抢走威廉的面粉。

这些袭击者是谁就很明显了,是强盗。

他感到全身发热。这是他回击这班暴徒的机会,他们一直在抢空他的仓房,吓得全郡不安。

他的骑士数量上大大处于劣势。进攻的人数不下二十。威廉对这些强盗的勇气十分吃惊。农民们哪怕比骑士的人数多上两倍,甚至十倍,通常也会像小鸡似的四散逃跑。可是这些人却拼死向前,哪怕有个伙伴倒下,也毫不气馁。他们似乎在必要时准备一死,或许是因为他们反正会饿死,除非他们能偷到面粉。

路易斯正在同时对付两个人,这时,第三个人从后面上来,用木匠的铁榔头给了他一下。路易斯扑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那人放下榔头,拿起路易斯的剑。这时还有两名骑士对付二十个强盗。但瓦尔特已经从头上挨的那一记棍棒中清醒过来,立即拔剑加入了混战。威廉也举剑投入了战斗。

他们四人组成了一个难以击败的战斗小队。强盗们用手中的棍棒和斧头,拼命招架着闪光的长剑,往后退着。威廉刚想到,他们的士气可能垮了,会四散而逃;这时,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喊道:“合法的伯爵!”

这是一句重振旗鼓的号召。其余的人立即也喊起来,他们作战更凶猛了。那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合法的伯爵——合法的伯爵”,即使在他为活命而战时,也一直让他冷到心底。这就是说,这支强盗的军队的首领不管是谁,反正把目光对准了威廉的头衔。威廉更加拼命战斗,如同这一小规模的格斗可能决定这块伯爵采邑的前途。

威廉意识到,只有一半强盗在和骑士们动手。剩下的人都在搬运面粉。战斗稳定了下来,成了你刺一剑,我挡一招,我攻一下,你躲一步的换招。如同知道撤退号令在即的士兵,这些强盗开始小心地采取守势,只是一下下地抵挡着。

在这群投入战斗的强盗的身后,其余的人在搬运着磨坊里的最后几袋面粉。强盗们开始退却,穿过磨坊的门洞,进到磨坊工的住家。威廉心里明白,不管现在出现了什么事,强盗们已经抢走了大多数的面粉。用不了多久,全郡都会知道,强盗们在他眼皮底下偷走了所有的粮食。他就会成为笑柄。他让这念头激怒了,他向对手狠命刺出一剑,直透那人的心脏。

随后,一名强盗侥幸刺中了休,伤了休的右肩,迫使他退出了战斗。这时,门洞处有两名强盗,挡住了三名幸存的骑士。这本身就够丢人的了,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强盗满不在乎地向另一个挥手,要他退出,那人立刻就不见了。剩下的最后一名强盗,向后退了一步,进入了磨坊工的单间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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