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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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洞里只能容下一个骑士和那强盗作战。威廉迈步向前,用肩顶开瓦尔特和格瓦斯,他要亲自收拾这个人。当他们的剑相碰时,威廉立即反应过来,这个人可不是一无所有的农民,他和威廉一样,是个难对付的武士。他这才第一次看那强盗的脸;他受到的震惊之大,使他几乎丢掉了手中的剑。

他的对手是王桥的理查。

理查的脸上绽放着仇恨的光彩。威廉可以看到他残耳上的疤。理查仇恨的力量比起他手中闪光的剑更让威廉害怕。威廉原以为他把理查彻底击垮了,而如今理查卷土重来,率领着一支衣衫不整的队伍,把威廉随意耍弄。

理查利用威廉吃惊的这一瞬间,向他猛攻。威廉向侧迈步,躲过一刺,举起剑来,挡住一劈,同时向后一退。理查向前逼进,但这时威廉已经靠门洞遮住一半身形,使得理查进攻的剑法施展不开。但理查逼得威廉继续后退,直到威廉进了磨坊,理查进到门洞里。这时,瓦尔特和格瓦斯杀向了理查。在三个人的压力下,他又后退了。他一退出门洞,瓦尔特和格瓦斯就给挤开,剩下威廉和理查对垒。

威廉意识到,理查处于不利的地位。他刚占上风,就要以一敌三。威廉打累了,就可以换瓦尔特上。理查几乎不可能有把握地顶住他们三个人。他这样打下去,非败不可。或许今天最后不会以威廉的耻辱告终。或许他可以杀死他这个老对手。

理查大概也循着同样的思路想着,而且可能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然而,他却愈战愈勇,没表现出意志或精力的不继。他狞笑着看了看威廉,使威廉差点吓掉了魂,跟着就是一个跨步突刺。威廉一避,绊倒在地。瓦尔特迎上前来,护住威廉免受那致命的一击——但理查并没有逼上来,反而转身跑了。

威廉站起身来,瓦尔特撞到了他身上,格瓦斯正想挤过他俩。他们三人折腾了一阵,才算分开,就在这一瞬间,理查已经穿过屋子,溜出房门,把门关上了。威廉追踪而至,打开了房门。强盗们正在逃走——他们还骑走了威廉的骑士的马匹,给他们脸上抹了最后一道黑。威廉冲出房门时,看到了他自己那匹坐骑——一匹超凡的战马,价值够得上一个国王的赎金,马鞍上正安坐着理查。那匹马显然是解开缰绳,牵好了等着的。威廉大受刺激,痛心地想,这已经是理查第二次偷走他的战马了。理查踢了下马肋,那马人立而起——它对生人很凶——但理查是个出色的骑手,仍然稳坐鞍上。他抖动缰绳,牵动马低下了头。这时,威廉往前一蹿,用剑向理查刺去;但那马正在猛地弯背跃起,威廉没有刺中,剑尖刚刚碰上鞍上的毛毯。接着那马奋蹄跑开,追在逃跑的强盗背后,沿村路奔驰而去。

威廉眼看着他们走掉,心中恨不得要杀人。

合法的伯爵,他想。合法的伯爵。

他转过身来。瓦尔特和格瓦斯站在他身后。休和路易斯受了伤,他还不知道他们伤得多重,纪尧姆是死了,他的血溅满了威廉的紧身衣的前襟。威廉这次丢尽了脸面。他几乎抬不起头来了。

所幸,村子成了荒野,村民们都跑光了,没有等着看威廉丢丑。磨坊工和他老婆当然也跑掉了。强盗们抢走了所有的马匹,只留下了两部牛车和拉车的牛。

威廉看着瓦尔特。“你看清那人是谁了吗,最后那个?”

“是的。”

瓦尔特已经养成习惯,当他的主人生气的时候,说话越少越好。

威廉说:“他是王桥的理查。”

瓦尔特点了点头。

“他们管他叫合法的伯爵,”威廉把话说完了。

瓦尔特没做声。

威廉回到屋里,进了磨坊。

休坐了起来,他的左手按着右肩,脸色煞白。

威廉说:“你觉得怎么样?”

“这没什么,”休说,“那些人是谁?”

“强盗,”威廉简单地说。他向周围看了一下。地上躺着七八个死伤的强盗。他看到路易斯仰卧着,睁着眼。起初,他以为那人已经死了,这时,路易斯眨动着眼睛。

威廉说:“路易斯。”

路易斯抬起头来,但他眼神很茫然。他还没有恢复过来。

威廉说:“休,扶着路易斯上一辆车。瓦尔特,把纪尧姆的尸体抬到另一辆上。”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村民们都没有马,但磨坊工有一匹。那匹花斑的矮马,正在河边啃青草。威廉找到了磨坊工的马鞍,套在马背上。

过了一会儿,他骑马离开了乳牛渡,瓦尔特和格瓦斯赶着牛车。

在去沃尔伦主教的城堡的路上,他的愤怒并没有消除。事实上,当他回忆起这次获得的消息时,他更气愤了。强盗们能够公然蔑视他已经够糟的了;更坏的是,他们是由他的老对手理查率领的;而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们居然称理查为合法的伯爵。如果不把他们坚决地消灭掉,理查很快就会用这支队伍直接向威廉发起进攻。当然,理查要用这种办法夺回伯爵采邑,是完全非法的;但威廉有一种感觉,要是由他对这种非法的进攻起诉,不一定能得到同情他的审判。威廉中了埋伏,被强盗打败了,他的粮食被抢走了,全郡很快就会拿他受到的羞辱开玩笑,这些还算不上他最糟的问题。他对伯爵采邑的控制,突然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他当然得杀死理查,问题在于怎么找到他。他在去城堡的一路上,都在思索这问题。等他到达时,他估计,沃尔伦主教可能掌握着解决问题的关键。

他们进入沃尔伦的城堡时,像是集市上的滑稽游行:伯爵骑着一匹花斑矮马,他的骑士赶着牛车。威廉对主教的手下专横地吆三喝四,吼着要一个人去为休和路易斯找医生,又下令要另一个去找个教士来为纪尧姆的灵魂祈祷。格瓦斯和瓦尔特到厨房去找啤酒,威廉进了主楼,被迎进沃尔伦的私室。威廉最不喜欢向沃尔伦求教,但他需要沃尔伦帮他找到理查的藏身之地。

主教在看一卷账目,上面是没完没了的数字。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威廉脸上的气愤。“出什么事了?”他说,口气里带点开心的意味,这总让威廉恼火。

威廉咬牙切齿地说,“我发现了谁在组织和率领这些该死的强盗了。”

沃尔伦扬起了眉毛。

“是王桥的理查。”

“啊。”沃尔伦点点头表示理解,“当然啦。这很可以理解。”

“这很危险,”威廉生气地说。他深恨沃尔伦对事情那种冷漠的态度。“他们叫他‘合法的伯爵’。”他指着沃尔伦,“你当然不愿意那个家族回来管理这片采邑——他们恨你,而且他们还是菲利普副院长的朋友,那可是你的老对手。”

“好啦,平静点嘛,”沃尔伦说,劝告中明显地带着优越感,“你说得不错,我不能让王桥的理查把这片采邑接过去。”

威廉坐下了。他开始感到浑身疼痛。这些天来,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斗的后遗症。他肌肉紧张、手臂酸痛,在被打或磕碰过的地方有青肿。他想,我才三十七岁;难道这是年纪变大的开始吗?他说:“我得杀死理查。只要把他除掉,这些强盗就会垮掉,成为一群不可救药的散兵游勇。”

“我同意。”

“杀死他不难。问题是要找到他。不过你可以帮我这个忙。”

沃尔伦用拇指揉着他的尖鼻子。“我看不出用什么办法。”

“听着。如果他们是有组织的,他们就得待在什么地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们在森林里嘛。”

“通常,在树林里是找不到强盗的,因为分散在各处。他们大多不在一处地方连续过上两夜。他们在什么地方点一堆火,却睡到树上。但如果你想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就得把他们全都召集到一块地方。你必须有个长期的藏身之地。”

“所以说,我们必须弄清理查藏身的所在。”

“一点不错。”

“你建议该怎么办呢?”

“这正是要你插手的地方。”

沃尔伦满脸狐疑。

威廉说:“我打赌,王桥的人有一半知道那地方在哪儿。”

“可惜他们不肯告诉我们。王桥所有的人都恨你和我。”

“并非所有的人,”威廉说,“不是那么回事。”

莎莉觉得圣诞节奇妙极了。

圣诞节的节日食品大多是甜的:姜饼,用小麦、鸡蛋和蜂蜜做的甜粥,还有让她喝了咯咯直笑的甜梨酒,把牛肚煮上几小时,再做成馅烤成甜饼的圣诞饼。由于饥馑,今年这种吃食要少些,但莎莉还是蛮高兴的。

她喜欢用冬青点缀房间,把三色紫罗兰悬挂起来,虽然这东西让她笑得比喝了梨酒还厉害。第一个跨过门槛的人,只要是黑头发,就能给人带来好运。莎莉的爸爸圣诞节那天一上午只好待在屋里,因为他的红头发会给人带来厄运。她喜欢教堂里演出的耶稣诞生剧。她喜欢看修士们化妆成东方的国王、天使和牧人,当圣家族抵达埃及,所有这些虚假的偶像都倒在地上时,她简直笑破了肚皮。

但最好玩的还是男孩扮演主教。圣诞节的第三天,修士给年纪最小的见习修士穿上主教的袍服,所有的人都要服从他。

大多数镇民都在修道院里等候男孩主教出来。他不可避免地要吩咐年长和有身份的市民去做诸如搬柴火、清猪圈之类的体力活儿。他还要装模作样地侮辱那些掌权的人。去年,他就让司铎拔过鸡毛,结果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因为司铎不懂得该怎么办,弄得到处都是鸡毛。

他极其庄重地出场了,他是个大约十二岁的孩子,脸上带着调皮的笑意,身上穿着紫色缎袍,手拿一个木头十字架,骑在两个修士的肩上,修道院其余的人都跟在后面。大家一齐欢呼鼓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指着菲利普副院长说:“你,孩子!到马厩去,刷洗一下那驴子!”

大家都放声大笑起来。那头老驴脾气坏得出了名,从来没有给刷洗过。菲利普副院长说:“是,我的主教大人,”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意,转身去完成他的任务了。

“前进!”那男孩主教命令道。修士们的队伍出了修道院,镇民们跟在后边。有些人躲藏起来,还锁上了家门,生怕给挑出来去做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这样一来,他们就看不到趣事了。莎莉全家都来了:她妈妈和爸爸,她哥哥汤米,玛莎姑姑,甚至还有理查舅舅,他昨夜出人意料地回来了。

男孩主教按照传统,率领大家来到酒馆。他在那儿给自己和别的见习修士都要了一杯不要钱的啤酒。酒馆老板一本正经地把酒递了过去。

莎莉坐在一条长凳上,发现旁边挨着雷米吉乌斯兄弟,他是年纪最大的修士之一。他是个身材高大、待人不和气的人,她以前从来没跟他说过话,但现在他冲她微笑着说:“你舅舅理查回家来过圣诞节,这可太好了。”

莎莉说:“他给了我一只木头做的小猫,是他自己用刀刻的。”

“太棒了。你认为,他要住很久吗?”

莎莉皱起眉头。“我不知道。”

“我想,他很快就要回去的。”

“对。他现在住在树林里。”

“你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那儿叫做‘莎莉的采石场’。那是我的名字!”她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雷米吉乌斯说,“真有意思。”

他们喝完啤酒之后,男孩主教说:“现在——安德鲁司铎和雷米吉乌斯兄弟去洗波尔寡妇的东西。”

莎莉笑得直叫,还鼓着掌。波尔是个脸色红润、身材圆滚滚的女人,专门收洗人家的衣物。爱挑剔的修士最不愿意干这种活儿:洗那些人们穿了半年才换下来的臭烘烘的内衣和袜子。

人们离开了酒馆,抬着男孩主教,列队前往码头附近波尔的那所独室住房。当人们告诉她,谁来给她洗衣物时,她大笑了一阵,面颊更红了。

安德鲁和雷米吉乌斯抬着重重的一篮脏东西,从波尔家到河边去洗。安德鲁打开篮子,雷米吉乌斯脸上带着极端厌恶的表情,取出了头一件袍子。一个年轻妇人快活地叫着:“小心点那件衣服,雷米吉乌斯兄弟,那是我的无袖短衫!”雷米吉乌斯脸憋得通红,大家都笑了。这两名中年修士做出勇敢的表情,开始在河水里洗起衣物,围观的镇民高声指点着,鼓励着。莎莉看得出来,安德鲁极其不满,但雷米吉乌斯脸上露出令人费解的满意表情。

一个巨大的铁球用一根链子拴着从木头脚手架上垂下来,如同绞架上耷拉着的绞索。铁球上还拴着一根绳子。这根绳子绕过脚手架正上方的一个滑轮,垂到地面,地上由两名壮工拽着,当他们牵动绳索,往下拽的时候,那个铁球就上升,直到抵上滑轮,链子和脚手架的支架保持水平。

夏陵的大多数居民都在观看。

地面上那两名壮工一松手,大铁球就落下来,直砸到教堂的墙上。轰隆一声巨响,墙壁颤抖起来,威廉感到了脚下大地的震撼。他想着,要是就在铁球撞墙的地方,把理查夹在那里,砸上这么一下,他该多高兴。理查会像被拍死的苍蝇似的,给砸个稀巴烂。

那两名壮工又拽起绳子。威廉感到,当大铁球升到最高点时,他大气都不敢喘了。那两人松开了手,那球落了下来,这次在石头墙上砸进一个洞。围观的人欢呼起来。

威廉很高兴地看着他要盖的新教堂工地上的进展,但他今天脑子里想着更紧急的事情,他四下张望,寻找着沃尔伦主教,瞥见他正和建筑匠阿尔弗雷德站在一起。威廉走过去,把主教拉到一边。“那人到了吗?”

“也许已经到了吧,”沃尔伦说,“到我住所来。”

他们穿过市场广场。沃尔伦:“你把你的人马带来了吗?”

“当然。足足二百人。他们就在城外的树林里等着呢。”

他们进了房子。威廉嗅到了煮火腿的气味,他的嘴里还是流出了口水,尽管他还有紧急的事情要做。目前,大多数人都在减省饮食,但对沃尔伦来说,不因饥馑而改变他的生活方式似乎是个原则问题。主教从来都吃得不多,但他愿意让大家都知道,他有钱又有权,绝不仅仅是一点灾荒所能影响得了的。

沃尔伦的住所是一栋典型的窄门面的城镇住宅,前面是一座厅,后面是厨房,后院里有粪坑、蜂箱和猪圈。威廉看到大厅里等着一个修士,这才松了口气。

沃尔伦说:“日安,雷米吉乌斯兄弟。”

雷米吉乌斯说:“日安,我的主教大人。日安,威廉老爷。”

威廉热切地看着那个修士。他是个神经紧张的人,长着一张自负的脸和突出的蓝眼睛。他的脸有点面熟,大概是王桥的祈祷仪式上那许多光头顶中的一个。威廉已经听说过他有好多年了,他是沃尔伦在菲利普副院长大本营中的一名间谍,但这是威廉头一次和这人说话。“你给我弄到什么情报了吗?”他说。

“大概吧,”雷米吉乌斯回答。

沃尔伦甩掉一件毛边的斗篷,走到火前去烤手。一个仆人端来用银高脚杯盛着的热呼呼的接骨木果酒。威廉拿过一杯,喝了些,不耐烦地等着仆人退去。

沃尔伦吮了口酒,狠狠地看了雷米吉乌斯一眼。仆人走后,沃尔伦对那修士说:“你离开修道院找了什么借口?”

“没有,”雷米吉乌斯答道。

沃尔伦扬起了一条眉毛。

“我不打算回去了,”雷米吉乌斯顶撞着说。

“怎么会这样呢?”

雷米吉乌斯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在这儿盖了一座大教堂。”

“只是一座普通教堂。”

“要盖得很大。你们打算最后把它变成大教堂。”

沃尔伦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也许吧,咱们不争了,算你对吧。”

“大教堂得有一个管理委员会来管理,或者是修士会,或者是教士会。”

“那又怎么着?”

“我想当副院长。”

这倒有道理,威廉想。

沃尔伦酸溜溜地说:“你那么有把握能得到这个职务,居然不经菲利普批准,也没有借口,就离开王桥了。”

雷米吉乌斯看上去很不舒服。威廉很同情他,沃尔伦那种冷嘲热讽,足以让任何人坐立不安。“我希望我没有过于自信。”

“大概你能带我们到理查那儿去?”

“是的。”

威廉激动地插嘴说:“太好了!他在哪儿?”

雷米吉乌斯不做声,只是看着沃尔伦。

威廉说:“喂,沃尔伦,看在上帝的分上,给他那个职位吧?”

沃尔伦还在犹豫。威廉知道,他最不喜欢被人强迫。沃尔伦最后说:“好吧。你就当那个副院长吧。”

威廉说:“现在说吧,理查在哪儿?”

雷米吉乌斯还是盯着沃尔伦。“从今天起吗?”

“从今天起。”

雷米吉乌斯这时才转向威廉。“一座修道院可不是一座教堂和一间寝室。要有土地、农场和教堂缴纳什一税。”

“告诉我理查在哪儿,我就连同教区教堂一起,给你五个村子,做你起手的本钱,”威廉说。

“从一开头就要有个合适的凭状。”

沃尔伦说:“你会有凭状的,别担心。”

威廉说:“喂,我说,我有一支人马等在镇子外面。理查藏在哪儿?”

“是一个叫做‘莎莉的采石场’的地方,就在温切斯特大路边上。”

“我知道那地方!”威廉不得不控制自己,才没有发出胜利的欢呼,“那是个废弃了的采石场。没人再到那儿去了。”

“我记得的,”沃尔伦说,“那里已经好几年不用了。那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你不走进去,就不知道有这么块地方。”

“可是那地方也是个陷阱,”威廉乐不可支地说,“三面都是开采过的石壁。谁也跑不掉的。我也不会抓一个俘虏的。”他想象着那场面,益发激动了,“我要把他们统统杀掉。我会像进鸡舍杀鸡一样。”

上帝的两位仆人古怪地看着他。“感到有点受惊吧,雷米吉乌斯兄弟?”威廉轻蔑地说,“一场大屠杀的念头是不是让我的主教大人反胃了?”他两句话都问到点子上了,他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出来。这些上帝的仆人都是大阴谋家,但一到了流血的时候,他们还得靠干实事的人。“我知道你们会为我祈祷的,”他讽刺地说着,然后离开了。

他的马就拴在门外,那是一匹黑色的公马,用来代替——但并不等于——他那匹被理查偷走的战马。他跨上马,驰出了城。他抑制着自己的兴奋,尽量冷静地思考着战法。

他不知道,在“莎莉的采石场”会有多少强盗。他们在偷袭时,一次有一百多人。他们大概至少有二百人,也许会多至五百人。威廉的人马数量要少些,因此,他必须充分发挥他的优势。一点是出其不意;另一点是武器优越,大多数强盗只有棍棒、锤子,最好的是斧头,而且没人有盔甲。但最重要的优势是威廉的部下全是骑兵。强盗们有几匹马,但在威廉进攻的这种时刻,大概大多都没有备鞍。为了使自己具备进一步的优势,他决定派一些弓箭手到山坡上去,在主攻开始前,向采石场里射一阵子箭。

最重要的是防止任何强盗逃跑,至少在确定理查被俘或被杀之前不能放松。他决定派上一伙信得过的人,随在主攻部队后面,专门消灭试图溜掉的狡猾的敌人。

瓦尔特和别的骑士和士兵们在几小时前威廉离开他们的地方原地等着。他们急于求战,士气很高,他们已经预见到这场仗很容易打胜。不久之后,他们就小跑在温切斯特的大路上了。

瓦尔特骑在威廉身边,不说一句话。瓦尔特的一件至宝是他能保持沉默。威廉发现大多数人都经常和他说话,甚至在没话可说时也要勉强搭讪,大概是因为他们太紧张。瓦尔特尊敬威廉,但在他面前并不紧张,他们相处的时间太长了。

威廉感到了一种熟悉的兼有急于参战和贪生怕死的心情。打仗是他在这世界上所擅长的一件事,而每次作战,他都要冒生命危险。但这次奇袭却特殊。今天,他有机会摧毁一个十三年来一直是他肉中之刺的人。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个村子里停了下来。这个村子不小,因此一定有酒馆。威廉给部队买了面包和啤酒,他们还饮了马。出发前,他向部下作了部署。

他们又走了几英里之后,就离开了温切斯特大路。他们所走的小路勉强分辨得出,威廉要不是有意寻找,简直难以注意到。一旦踏上这条小路,他就可以靠观察草木来循迹前进了,大概有四五码宽的地带上没有成年树木。

他派了弓箭手走在前边,为了给他们留够时间,他让其余人放慢速度。时值一月份,这一天天气晴好,无叶的秃树难以遮挡冷冷的日光。威廉已经有多年没到过这处采石场,现在他已弄不清前面还有多远。不过,他们在离开大路走了一英里左右之后,他开始看出了常有人走的痕迹:踏倒的草木,折断的幼树和搅翻的泥地。他很高兴,雷米吉乌斯的报告得到了证实。

他紧张得像绷紧了的弦。迹象越来越明显了:草地狼藉,马粪和人便比比皆是。由于深入到林中很远,强盗们没有认真掩藏他们的存在。再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强盗们就在这儿。马上就要开打了。

藏身地应该很近了。威廉竖起了耳朵。他的弓箭手随时都会开始攻击,就会有叫骂诅咒、厉声哀号和惊马的嘶叫了。

那条小路通向一块宽阔的空地,威廉看见,前面几百码处的地方,就是“莎莉的采石场”。那儿无声无息,有点不大对劲。他的弓箭手没有射箭。威廉感到一阵恐惧的战栗。出了什么事了?他的弓箭手会不会中了埋伏,被对方哨兵不声不响地干掉了?一定不会一个不剩呀。

但已经没时间多考虑了,他几乎和敌人近在咫尺了。他刺了一下马,让它疾驰起来。其余的人策马紧随在后,蹄声隆隆地接近了藏身地。威廉的恐惧在冲锋的振奋中烟消云散了。

进入采石场的路径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深谷,威廉虽然越走越近,却仍看不到里面。他抬眼瞥去,看到他的一些弓箭手站在峭壁顶上,往采石场里瞧。他们为什么不射箭呢?他有一种灾难的预感,要不是这些狂奔的马已经收不住,他宁可停下来,调头回去。他右手举剑,左手拉缰,颈上悬着盾牌,疾驰进了废弃的采石场。

里面没有人。

这意外的场面如同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简直都要哭出来了。一切迹象应有尽有,他把握十足。可是如今,沮丧搅得他脏腑生疼。

马匹慢了下来,他看出,不久之前,这里还是强盗的藏身地。这里有用树枝和苇子搭的临时遮篷,烧火做饭的余灰,还有一堆粪便。角落上曾经用几根棍棒围成篱笆,充当马厩。威廉可以随地看到一些有人活动过的踪迹:鸡骨头,空口袋,一只旧鞋,一个破罐。有一堆火似乎还在冒烟。他突然又升起一线希望:或许他们刚刚离开,还来得及追上!随后,他看到一个孤零零的人形,蹲在火边的地上。他走了过去。那身形站了起来。是个女人。

“唉,唉,威廉·汉姆雷,”她说,“太晚了,跟往常一样。”

“你这侮慢的母牛,为了你这么讲话,我要撕下你的舌头,”他说。

“你不会碰我的,”她平静地回答,“我已经诅咒过比你强的人。”她把手放到自己脸上,伸出三个指头,做着女巫似的姿势。骑士们纷纷后退,威廉在身上划着十字,保护着自己。那女人用一双惊人金黄的眼睛毫无惧色地看着他。“你不认识我了,威廉?”她说,“有一次你还想花一磅银便士买下我。”她放声大笑,“算你走运,你没买成。”

威廉想起了那双眼睛。这是建筑匠汤姆的寡妇,杰克·杰克逊的母亲,住在林中的女巫。他确实高兴当初没买成她。他想尽快躲开她远远的,但他还必须先盘问她一下。“好吧,女巫,”他说,“王桥的理查在这儿待过吗?”

“直到两天以前。”

“他到哪儿去了,你能告诉我吗?”

“噢,可以,我能告诉你,”她说,“和他的强盗去为亨利打仗了。”

“亨利?”威廉说。他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他知道她指的是哪个亨利。“莫德的儿子?”

“对啦,”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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