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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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他们大家全都仰仗着戈登·克洛德。这倒并不是说家里的哪个成员是寄生虫或者游手好闲。杰里米·克洛德就是一家律师公司的高级合伙人,而莱昂内尔·克洛德则是个执业医生。

不过,在日常工作和平凡日子的背后是有钱作为坚实后盾的,这种后盾让人觉得颇为安逸。从来都不需要节俭,也从来都不用攒钱。未来的一切都有保障。戈登·克洛德,一个没有子嗣的鳏夫,会负责到底。他告诉过大家,而且还不止一次,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寡居的妹妹阿德拉·玛奇蒙特也许本来是要搬进一所小一些、打理起来更省事的房子,但她还是留在了白屋里。林恩上的都是一流的学校。要不是因为战争爆发,她本有机会接受任何她愿意接受的昂贵培训。戈登舅舅的支票还会有规律地源源不断寄来,使她们能够舒舒服服地添置一些小小的奢侈品。

所有事情都是如此稳定不变,如此安全无忧。然后就是戈登·克洛德这桩彻头彻尾出人意料的婚姻了。

“当然了,亲爱的,”阿德拉继续说道,“我们全都大吃一惊。如果要说有什么事儿看起来确定无疑的话,那就是戈登不会再结婚了吧。你知道,他好像也不能算是没有很多家庭纽带和亲情关系的人啊。”

是啊,林恩心想,家里的亲属已经够多了。可能有时候都会觉得有点儿太多了吧?

“他一向是那么和蔼可亲,”玛奇蒙特太太接着说道,“虽说偶尔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点专横霸道。他从来都不喜欢在擦得锃光瓦亮的桌子上吃饭,总是坚持让我铺上旧式的桌布。事实上,他在意大利的时候还给我寄来过一块最最漂亮的威尼斯花边桌布呢。”

“去迎合他的心愿自然是有好处的喽。”林恩干巴巴地说。接着她又好奇地问道:“他是怎么认识他这个——第二任妻子的呀?您在信里可一直都没告诉我。”

“噢,亲爱的,好像是在哪条船上或者飞机上或者什么其他的地方吧。我记得是在从南美到纽约的途中。可他都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了呀!而且身边还有过那么多秘书啊、打字员啊、女管家啊,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

林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从她能记事以来,戈登·克洛德的秘书、女管家和办公室职员们就经受着最为严密的监视与怀疑。

她好奇地问道:“我猜,她挺漂亮的吧?”

“呃,亲爱的,”阿德拉说道,“我倒觉得她长了一副蠢相。”

“妈妈,您又不是男人!”

“当然,”玛奇蒙特太太继续道,“那个可怜的姑娘也赶上了空袭,被轰炸吓得够呛,真的被吓出了病,病得还不轻呢,在我看来,她其实一直就没怎么恢复过来。她神经兮兮得要命,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而且说真的,她有时候看起来笨到家了。对于可怜的戈登来说,我从来都不觉得她能算得上是个很般配的伴侣。”

林恩微微一笑。戈登·克洛德是否会因为才智上的般配而选择娶一个比他年纪小很多的女人为妻,她对此表示怀疑。

“而且,亲爱的,”玛奇蒙特太太压低了声音,“我本来不愿意这么说的,不过很显然她可不是个淑女!”

“妈,瞧您说的!现如今不是淑女又能怎么样?”

“亲爱的,在咱们乡下这件事还是挺重要的,”阿德拉语调平平地说道,“我只是想说,她跟咱们确实不是一路人。”

“可怜的小家伙儿!”

“说真的,林恩,我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看在戈登的分上,我们大家都已经特别小心翼翼了,尽量对她表现得和蔼亲切、彬彬有礼,欢迎她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那她人在弗罗班克吗?”林恩好奇地问。

“对啊,那是当然的了。她才从私人疗养院里出来,还能去什么别的地方呢?医生们说她必须离开伦敦。她如今在弗罗班克,跟她哥哥住在一起。”

“她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林恩问道。

“一个无可救药的年轻人!”玛奇蒙特太太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着力强调地加了一句,“粗鲁无礼。”

一丝同情从林恩的内心一掠而过。她想:“我敢说,我要是处在他的境地,也会粗鲁无礼的。”

她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亨特。大卫·亨特。我想他是个爱尔兰人。当然了,他们可不是那种我曾经有所耳闻的人。她是个寡妇——安得海太太。我可不是想吹毛求疵啊,不过我总是忍不住问自己——什么样的寡妇才可能会在战争期间从南美跑出来旅行啊?你知道吗?别人会不由得认为她就是为了找一个有钱的老公。”

“要这么说的话,她还真没白费工夫。”林恩评论道。

玛奇蒙特太太叹了口气。

“这事儿看上去也太离奇了。戈登一向都是个那么精明、那么有眼光的人。而且也不是说……我的意思是也不是没有女人努力尝试过。就比如他的倒数第二任秘书吧,真的是够公开、够明目张胆的了。我相信她其实特别能干,不过他还是不得不把她给甩掉。”

林恩含糊其词地说道:“我认为谁都可能有惨遭滑铁卢的时候。”

“六十二岁,”玛奇蒙特太太说,“一个极其危险的年纪。我猜还得再加上一场让人心神不宁的战争。但我还是没法跟你形容当我们收到他从纽约寄来的信时有多震惊。”

“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他的信是写给弗朗西斯的,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或许他想象着以她所受到的教育可能更能跟他产生共鸣吧。他说当我们得知他结婚一事时也许会很吃惊。事情发生得确实相当突然,不过他很有把握我们大家很快就会非常喜欢罗萨琳(这么个戏剧化的名字,你不觉得吗,亲爱的?我是说绝对跟假名字似的)。他说她的人生特别悲惨,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历经沧桑。她能以这么有勇气的方式直面生活真是了不起呢。”

“了无新意的开场白。”林恩喃喃自语道。

“噢,我懂。我也同意。这种故事听的次数太多了。不过人家真的会琢磨,按说以戈登那么丰富的阅历——可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她那双眼睛特别大——深蓝色的,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特别深邃’。”

“挺招人的?”

“噢,是啊,她的确很漂亮。不过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绝对不会是。”林恩带着一丝苦笑说道。

“没错,亲爱的。说真的,男人呢——唉,可话说回来,男人本来就都不靠谱儿!就算是最明智的男人也会干出最不可思议的蠢事来!戈登在信里还说让我们千万不要觉得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以前的亲情纽带会变得松散。他依然会视我们大家为他的特别职责。”

“但是他并没有,”林恩说,“在婚后立下一份遗嘱?”

玛奇蒙特太太摇了摇头。

“他立下最近一份遗嘱的时间是在一九四〇年。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不过那个时候他让我们明白,如果他遇到了什么不测,按照遗嘱的内容我们全都可以得到照顾。当然,那份遗嘱随着他的完婚自然也就作废了。我想他本来会在回家以后重新立一份新的——可就是没时间哪。事实上他头一天回到国内,第二天就死于非命了。”

“然后她——罗萨琳——就得到了一切?”

“是的。他一结婚旧遗嘱就作废了。”

林恩默不作声。她并不比大多数人更唯利是图,但如果她对事态的最新进展一点儿都没有不满的话也不合常理。她觉得这种局面完全不符合戈登·克洛德自己的设想。他的大部分财产或许会留给他年轻的妻子,不过对于他一直劝说要仰仗他的这一大家子人他也定然会未雨绸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张让他们不用存钱,也不用为将来做准备。她听见过他对杰里米说:“我死之后你就是个有钱人了。”对她母亲他也经常会说:“别担心,阿德拉。我会一直照顾林恩的——这点你知道,而且我也不愿意你搬出这栋房子——这是你的家。把所有的维修账单都寄给我吧。”他鼓励罗利去经营农场。他坚持让杰里米的儿子安东尼加入护卫队,并且给他零用钱的时候一向都慷慨大方。而莱昂内尔·克洛德那些不会立竿见影带来收益却会让业务经营举步维艰的医学研究也同样得到了他的支持。

林恩的思绪被打断了。玛奇蒙特太太戏剧性地拿出了一沓子账单,嘴唇颤抖不已。

“再看看所有这些吧,”她悲叹道,“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啊,林恩?银行分行的经理刚刚在今天早上写信给我,说我已经透支了。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就会透支。我一直都非常小心啊。不过似乎我的投资没能像以前那样得到满意的收益。他说税金也增加了。还有所有这些黄单子,战争损失保险什么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都得缴纳。”

林恩接过账单扫了一眼,里面并没有奢侈挥霍的记录。它们显示的只是屋顶上替换的石板瓦,栅栏的维修,厨房里破旧开水炉的更换——以及一条新的总水管。可它们加在一起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呢。

玛奇蒙特太太哀怨地说道:

“我想我应该从这儿搬出去。可是我又能去哪儿呢?哪儿都找不到一所小房子——就是没有这样的房子啊。噢,林恩,我并不想拿这些事情来烦你。至少也别在你刚刚回到家里的时候就说这些。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林恩望着她母亲。她已经年逾花甲,而且向来也不是个十分坚强的女人。在战争期间,她收留过一些从伦敦疏散出来的人,为他们打扫做饭,还和妇女志愿服务队一起工作过,做果酱,给学校帮厨。与战前轻松舒适的生活相比,她那会儿一天要工作十四个小时。现在在林恩看来,她已经几近崩溃。筋疲力尽的同时还对未来感到害怕。

一股无声无息的怒火缓缓从林恩的心里升腾而起。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个罗萨琳就不能——帮个忙吗?”

玛奇蒙特太太的脸腾地红了。

“我们没权利要求她——一点儿权利都没有。”

林恩却表示了异议。

“我觉得从道义上来说您有权利。戈登舅舅一直都帮我们的。”

玛奇蒙特太太摇摇头,说道:

“亲爱的,求人施惠本来就不太好——尤其还是求一个咱们不太喜欢的人。而且不管怎么说,她那个哥哥是绝对不会让她掏一个子儿出来!”

随后她又接口道:“也就是说,假如他真是她哥哥的话!”那股英勇气概已然换成了女性纯粹的刁钻刻薄。

第二章

弗朗西斯·克洛德隔着餐桌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丈夫。

弗朗西斯今年四十八岁。她是那种像灵缇犬一般身材精瘦,穿着粗花呢衣服看起来还挺好看的女人。她那张脸上除了草草涂上的一点点口红之外不施粉黛,透着一种傲慢的被岁月摧残过的美。杰里米·克洛德六十三岁,长着一头灰发,身材瘦削,一脸漠然,面无表情。

而今晚,这张脸显得比平时更加面无表情。

他的妻子只是迅速地扫了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一名十五岁的女孩拖着脚步在桌子周围走来走去地递着盘子。她诚惶诚恐的眼神停留在弗朗西斯脸上。弗朗西斯要是皱皱眉头,她就能吓得险些把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而一个赞许的目光又能让她笑意盎然。

在沃姆斯雷谷,如果要说有哪个人能拥有仆人,那就非弗朗西斯·克洛德莫属了,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且满怀羡慕。她并不靠高薪来笼络他们,而且对于他们的表现也要求得非常严苛——但她对待辛勤工作的热切赞扬,以及她富有感染力的充沛精力和干劲把家务劳动都变成了某种具有创造性和个性的事情。她这辈子已经习惯了被人伺候,并且视之为理所当然,对此她浑然不觉。她对一名好厨师或者一位好的客厅女仆的欣赏应该跟对一位优秀钢琴家的赞美是一模一样的。

弗朗西斯·克洛德是爱德华·特伦顿勋爵的独生女,勋爵曾经在沃姆斯雷希斯附近驯养过马匹。爱德华勋爵的最终破产在那些知情者看来倒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使他得以躲过了更糟糕的结果。有传言说那些马在遇到意想不到的情况时明显收不住脚,还有传言说赛马俱乐部的管理人调查过此事。不过爱德华勋爵还是逃过了这一劫,只是名誉受到了一点点损失,同时他和债主达成了协议,使他能够在法国南部过上非常舒适的日子。而对于这一意外之喜他必须得感谢他的律师杰里米·克洛德的精明强干。克洛德的行为远远超出了一名律师对他的当事人通常所做的事情,甚至亲自做了担保。他还让大家都明白他对弗朗西斯·特伦顿的由衷欣赏,于是,在她父亲这件事情令人满意地尘埃落定之后,弗朗西斯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杰里米·克洛德太太。

没有人知道她本人对此作何感想。大家都能看到的是她在这笔交易中出色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对杰里米而言,她是个能干且忠贞的妻子,对他儿子来说,她又是个细心的母亲,她从各个方面去促进杰里米的收益,从来没有哪怕一言一行显露过这桩婚事并非她心甘情愿。

作为回应,克洛德家的人都对弗朗西斯极其敬重,钦佩有加。他们以她为荣,对她的意见言听计从——但他们始终觉得跟她亲近不起来。

杰里米·克洛德如何看待自己的这场婚姻谁也不知道,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知道杰里米·克洛德心里的想法和感觉。人们在谈论起杰里米的时候都说他就像是“一根干巴巴的枯树枝”。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作为一名律师,他的声望都非常高。克洛德、布伦斯基尔和克洛德律师事务所从来不碰任何可能有问题的法律业务。人们并不认为他们有多么杰出优秀,但却觉得他们非常可靠。事务所的业务蒸蒸日上,而杰里米·克洛德一家人则住进了一栋漂亮的乔治亚风格的房子,这栋房子恰好位于市场附近,房子后面有一个旧式的带围墙的大花园,花园里的梨树每到春天便绽放成一片白色的花海。

夫妇二人起身离席之后去了一个能够俯瞰屋后花园的房间。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埃德娜把咖啡端了进来,兴奋得气喘吁吁。

弗朗西斯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咖啡。咖啡又浓又烫。她言简意赅地对埃德娜赞许道:

“很棒,埃德娜。”

埃德娜高兴得脸涨得通红,不过她走出去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对有些人的爱好感到惊奇。在埃德娜看来,咖啡本应该是浅黄色的,非常非常甜,还要加上很多很多奶!

在能够俯瞰花园的房间里,克洛德夫妇各自喝着不加糖和牛奶的浓咖啡。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过一些话题了,比如遇见的熟人啊,林恩的归来啊,以及不久的将来农场的前景啊之类的,然而此刻,当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却一言不发了。

弗朗西斯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的丈夫。他的右手轻抚着上嘴唇,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注视。这个姿势很有特征,往往代表着他内心的烦乱,尽管杰里米·克洛德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弗朗西斯并不经常看到她丈夫摆出这个姿势。一次是在他们的儿子安东尼小时候得重病之时;一次是在等待陪审团作出裁定的时候;再有就是在战争爆发的时候,等着听从无线电广播里传来的板上钉钉的消息;还有一次就是在安东尼结束休假即将开赴前线的前夜。

弗朗西斯在开口说话之前先想了一下。他们的婚姻生活一直还是挺幸福的,但是从口头的言语上来看两个人却从来都算不上亲密。她向来尊重杰里米的含蓄克制,而他对她也是如此。即使是收到宣布安东尼在服现役期间阵亡的消息的电报时,他们两个人也都没有表现得悲痛欲绝。

当时他打开电报,随后抬起眼来看着她。她说:“是不是——?”

他低下了头,随后走过去把电报递到了她伸出来的手上。

他们在那里默默地站了片刻。然后杰里米说:“我希望我能帮到你,亲爱的。”而她回答的时候声音很平稳,也没有流一滴眼泪,仅仅是感受到了那种可怕的空虚和心痛:“你心里也一样不好受啊。”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是啊,”他说,“是啊……”接着他向门边走去,步履僵硬而略带蹒跚,刹那之间竟显得老态龙钟……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叨着,“没什么可说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发自肺腑地感激,感激他能够如此理解和体谅她,同时她又觉得他很可怜,看着他转瞬之间就老态毕现让她心如刀绞。失去儿子之后,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变得坚硬起来——平日里待人接物的那种友善也逐渐消失殆尽。她变得比从前更加精明强干,更加精力十足——人们有时候甚至有点儿害怕她的不近人情……

杰里米·克洛德的手指又一次从上唇划过——踌躇不定地像是在搜寻着什么。房间对面的弗朗西斯干脆利落地开口道:

“出什么事儿了吗,杰里米?”

他吓了一跳,手里的咖啡杯险些掉了下去。他定了定神,将杯子稳稳地放在托盘上,随后抬眼向她这边看过来。

“你什么意思,弗朗西斯?”

“我在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啊?”

“猜来猜去的太傻了。我希望你亲口告诉我。”

她说话的时候有条不紊,不带一丝感情。

而他说的话却让人无法相信:

“什么事儿都没有——”

她并没有反驳,只是以一种探询的态度等待着。对于他的否认她似乎压根儿也没当回事儿。他有些拿不准地看着她。

而他灰色面庞上那副泰然自若的面具只是滑落了那么一瞬间,她就瞥见了一种汹涌激荡的巨大痛苦,使得她几乎要大叫出声。虽然只是眨眼间的事情,她却丝毫都不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她不带感情色彩地轻声说道:

“我觉得你最好告诉我——”

他长叹了一声——透出深深的愁苦。

“当然,你总得知道的,”他说,“迟早的事儿。”

随后他又加上了一句让她觉得非常诧异的话。

“恐怕你是做了笔亏本儿的生意,弗朗西斯。”

她没明白这句话在暗示什么,于是索性直击要害。

“怎么回事,”她说,“钱?”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上来就提到了钱。他们的经济状况在眼下这个时期还算是正常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迹象显示出手头拮据。他们办公室里的人员不够,业务又多得让他们应付不过来,但其实无论走到哪里,情况也都是一样,而上个月还有几个他们的员工从军队里复员回来了呢。另外也很容易想到会不会是他在隐瞒什么病情——他最近的气色不太好,一直都在超负荷工作,身体过于疲劳。然而尽管如此,弗朗西斯的直觉首先还是想到了钱,而且看起来她猜对了。

她丈夫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沉默了片刻,思考着。她本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在乎钱——不过她也知道杰里米完全不会了解这一点。钱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一个四平八稳的世界——意味着安定和持久——意味着义务和责任——意味着生活中一种明确的地位和身份。

对她而言,钱就是种被人随手扔在你腿上让你玩儿的玩具。她在经济状况阴晴不定的环境中出生和长大。她家养的马的表现能够达到预期的时候他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而当商人们不给他们放贷,爱德华勋爵被迫陷入窘境,体面全无地躲避那些找上门来的执达员时生活又会变得步履维艰。有一次他们只靠吃干面包撑过了一个星期,并且把所有的仆人都打发走了。另有一次他们不得不让那些执达员在家里待了三个星期,而那时弗朗西斯还是个孩子呢。她当时发现有个执达员特别招人喜欢,能跟她玩到一起,而且满肚子都是他家小女儿的故事。

一个人若是没钱,那么无非是去四处讨要,或者远走海外,要么就是依赖朋友和亲戚的接济度日。再不然就是有人能借给你一笔钱帮你挺过难关……

但望着她的丈夫,弗朗西斯心里明白,在克洛德这个家族里面,你不会去做这种事。你不会去乞讨,不会去借钱,不会去以其他人为生。(反之,你也别指望他们去乞讨,去借钱或者以你为生!)

弗朗西斯为杰里米感到非常难过,同时又为自己能够如此镇定自若感到一丝内疚。于是她决定用现实来帮助自己避开这些思绪。

“我们是不得不变卖所有的东西吗?公司是要垮了吗?”

杰里米·克洛德的脸上抽搐了一下,显得有些畏缩,她意识到刚刚有点儿过于实事求是了。

“亲爱的,”她柔声说道,“告诉我吧,我猜不下去了。”

克洛德口气硬邦邦地说道:“两年前我们经历过一次很糟糕的危机。你还记得吧,年轻的威廉斯潜逃了。我们在重整旗鼓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困难。接着继新加坡之后远东那边的局面又横生枝节——”

她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都不重要。那时候你陷入了困境。而你现在依然没能从困境中走出来吗?”

他说:“以前我都是靠戈登。戈登本来是可以把事情摆平的。”

她马上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当然。我不想责备那个可怜人——归根结底,为了一个漂亮女人而失去理智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如果愿意的话他凭什么就不能再结一次婚呢?然而他还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完,没立下一份正经遗嘱,也没安顿好他自己的事务就在空袭中丧了命也真是够倒霉的。事实是,无论身处何种险境,人压根儿就不相信送命的会是自己。炸弹通常都会落到别人脑袋上!”

“抛开他去世不说,我其实是非常喜欢戈登的——而且也以他为荣,”戈登·克洛德的弟弟说道,“他的死对我来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在那一瞬间……”

他没再往下说。

“我们会破产吗?”弗朗西斯带着聪明的关切问道。

杰里米·克洛德几近绝望地看着她。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他应付起泪眼婆娑和惊慌失措来可能会好得多。这种冷静超然又实实在在的兴趣彻底地把他击垮了。

他没好气儿地说道:“比那个可糟糕多了……”

他瞧着她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心里掂量着那句话。他心中暗想,“再有一会儿我就不得不告诉她了。她会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非得知道不可。或许她都不会相信。”

弗朗西斯·克洛德叹了一声,在她的大扶手椅里坐直了身子。

“我明白了,”她说,“是挪用公款。或许就算我用词不当,也是那类的事情……就像年轻的威廉斯一样。”

“是的,只是这一次——你不明白——我得负责。我挪用了交给我负责管理的信托基金。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掩盖得很好——”

“但是现在整件事情就要败露了?”

“除非我能弄到必需的钱——还得快。”

他感受到了一种这辈子前所未有过的羞愧。她又会怎样看待这件事呢?

此时此刻她表现得安之若素。但另一方面,他想,弗朗西斯从来都不会大吵大闹,也从来不会怨天尤人或者责骂训斥。

她皱着眉头,用一只手抚着脸颊。

“真是气人啊,”她说,“我自己是一点儿钱都没有……”

他语气生硬地说道:“还有一份你的婚前财产协议呢,但是——”

她心不在焉地说道:“但是我想那笔钱也已经没了。”

他沉默了,接着用干哑的声音费力地说道:“我很抱歉,弗朗西斯。我的歉意无以言表。你做了笔亏本儿的生意。”

她突然抬眼看着他。

“你刚才也说过这句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杰里米冷冷地说道:

“当你大发善心嫁给我的时候,你有权利去憧憬——呃,家庭的完整——以及一种远离肮脏、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惊讶万分地看着他。

“瞧你说的,杰里米!你到底觉得我嫁给你是为了什么呀?”

他浅浅地一笑。

“你一直都是个忠贞不渝的妻子,亲爱的。但我很难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你会在迥然不同的情形下——呃——接纳我。”

她凝望着他,突然之间放声大笑起来。

“你这个可笑的老家伙!你那副一本正经的面孔背后得藏着一颗多么多愁善感的心啊!你真的以为我嫁给你是作为你把我父亲从那群狼——或者说从那些赛马俱乐部的管理人之类的人手里救出来之后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你非常喜欢你父亲,弗朗西斯。”

“我是很喜欢老爸!他太有魅力了,跟他在一起生活乐趣无穷!但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坏蛋。而你如果认为我委身于我们的家庭律师是为了要把他从那些始终缠着他的麻烦当中解救出来的话,那就说明你对我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从未有过!”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太离奇了,她心中暗忖,嫁给一个人二十多年,却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如果你和他的想法有天差地别的话你又怎么才能知道呢?他有着一颗浪漫的心,当然,伪装得很好,但是骨子里还是浪漫的。她想:“他卧室里所有那些斯坦利·韦曼的古老作品啊。我早该从这些里面看出来的。这个可怜的亲爱的笨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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