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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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没让她进来。我说她来得不是时候,我有朋友在。”

“她有什么反应?”

“她很沮丧,不过还是离开了。”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

“让她别再烦我。我打算星期一好好跟她谈谈,不是她停手就是我把她踢出去。”

爱莉卡思索片刻。

“让我跟她谈吧。她想找的是朋友,不是情人。”

“我不知道她想找什么,不过……”

“麦可,她的情形我也经历过。我来跟她谈。”

凡是过去一年内看过电视或读过晚报的人,都听说过麦可·布隆维斯特,毕尔曼也不例外,但在赫敦咖啡馆却并未认出他来,而他也全然不知道莎兰德和《千禧年》之间的关系。

何况,他太专注於自己的思绪,根本无暇留意周遭情形。

自从心智麻痹的状态解除后,他便不断绕着同一个难题打转。莎兰德手上有一卷遭受他性侵犯的录影带,是她用隐藏式摄影机录下的,还逼他看过。丝毫没有空间能让他作出有利的辩解。万一录影带被送到监护局,或甚至落入媒体手中--但愿不会发生这种事--他的事业、自由和人生就完了。他知道加重强奸、剥削弱势者、伤害与加重伤害,会有什么样的刑罚,恐怕至少得入狱六年。若遇上满腔热血的检察官,也许还会以某一段影带内容为由,将他依杀人未遂罪起诉。他只不过是在强暴过程中,兴奋地用枕头压住她的脸使她窒息。此时的他是真心希望自己当时没有松手。

他们不会相信她从头到尾都在玩花样。她用那双小女生般的可爱眼眸勾引他,用一个有如十二岁少女的身躯诱惑他,是她煽惑他强暴她。他们绝对不会明白她其实是在演戏。她早已计划好……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得录影带,并想办法确认没有其他拷贝。这是问题的关键。

他敢百分之百肯定,像莎兰德这种妖女这些年来一定会树敌。也许有人曾经或正在试图找她麻烦,但不同於这些人的是,毕尔曼律师有一个绝对优势,他有渠道可以取得她所有的医疗记录、社会福利报告与精神病学评监。瑞典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她的秘密,毕尔曼便是其中之一。

他答应担任她的监护人之后,监护局复制给他的个人资料只有十五页,主要内容包括她成年生活的描述、一份由法院指定的精神科医师所写的评估摘要、地方法院让她接受监护的判决,以及她前一年的银行帐户明细。

他一再反覆地阅读这份资料,然后开始有系统地蒐集关于莎兰德生活的资讯。

身为律师,他极善於从公家机关的记录中撷取情报。而身为她的监护人,则可以深入有关她医疗记录的层层机密。与莎兰德有关的文件,只要他想要就拿得到。

然而他还是花了几个月时间,才从最早的小学报告、社工报告、警方报告到地方法院的副本,一点一滴地拼凑出她的一生。他曾和耶斯伯·罗德曼(也就是在莎兰德十八岁生日时建议她入院治疗的精神科医师)讨论过她的状况。罗德曼给了他该案例的摘要。每个人都提供了帮助。社会福利部一位女士甚至赞赏他如此用心地了解莎兰德生活的每一面。

另外,他还在监护局档案室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子里,找到两本堪称资料金矿的笔记本。内容是由毕尔曼的前任、监护律师霍雷尔·潘格兰整理的,他显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莎兰德。潘格兰每年都会尽责地呈交一份报告给监护局,但毕尔曼猜想莎兰德很可能并不知道潘格兰自己也另外作了详细记录。自从潘格兰两年前中风后,笔记本便进了监护局,至今似乎还没有人读过里面的内容。

这是正本。没有迹象显示曾经有人拷贝过。太好了。潘格兰对莎兰德的描述和从社会福利部报告中推论的结果截然不同,因为他一直密切注意着她一路的辛苦转变,从桀骜不驯的青少年、成熟女子到米尔顿安保的雇员--这是潘格兰透过关系替她找到的工作。毕尔曼从笔记当中得知,莎兰德绝不是迟钝的打杂小妹,专门负责复印和煮咖啡,而是有真正的工作,确实在为米尔顿首席执行官阿曼斯基执行调查任务。潘格兰与阿曼斯基显然彼此熟识,偶尔会交换关于他们所保护的女孩的消息。

莎兰德这辈子似乎只有两个朋友,而且这两人都自认为是她的保护者。如今潘格兰已经出局。阿曼斯基还在,可能会是个威胁。毕尔曼决定避开阿曼斯基。

笔记本解释了许多。毕尔曼因此明白了莎兰德何以对他了如指掌,虽然怎么也想不通她如何知道他上了法国的美容整形诊所,但关于她的谜团大多已经解开。她利用探查别人的生活来谋生。他立刻对自己的调查行动产生新的警惕,既然莎兰德能进入他的住处,若在家里放置任何与她相关的资料恐怕不妥。于是他将所有文件资料整理好,收进一个纸箱,带到他位於史塔勒荷曼附近的避暑小屋,后来他在此独思的时间愈来愈长。

莎兰德的资料他看得愈多,愈深信她精神有问题。一想起她是如何将他铐在床上,便不由得打起寒战。当时毕尔曼完全受她控制,如果将来让她找到正当理由,他毫不怀疑她会言出必行地杀死他。她缺乏社会抑制,这是某份报告下的结论。那么他还能作出更进一步或两步的结论:她是一个病态、凶残、不正常的王八蛋。一颗拔去保险栓的手榴弹。一个妓子。

潘格兰提供了最后一把关键之钥。有几次他记录了他与莎兰德之间的谈话内容,非常私密,像写日记一样。一个老疯子。在其中两段谈话中,他用了“当“天大恶行”发生后”的字眼,这用语应该是直接借用莎兰德的说法,却不清楚影射什么事件。

毕尔曼写下了“天大恶行”几个字。在寄养家庭那几年?某次遭受攻击?答案应该就在他手边这些资料当中。

他翻开莎兰德十八岁时的精神病学评监报告又读了一遍,这已是第五或第六遍。他的理解当中一定遗漏了些什么。他有她小学的笔记节录,有一份表明莎兰德的母亲无法照顾她的宣誓书,还有她十几岁时住过的几个寄养家庭的报告。她十二岁时发生了某件事,逼得她发疯。

她的传记中还有其他缺漏。

令他大感意外的是莎兰德有一个双胞胎姐妹,在他先前取得的资料中从未提及。天哪,竟然还有一个。不过他怎么也找不到关于另一个姐妹的下落。

父亲不详,至於母亲为何无法照顾她,也未多作解释。毕尔曼猜想她大概是病了,使得接下来的整个过程就这么开始,包括在儿童精神病院度过的那段时期。不过现在可以肯定莎兰德十二三岁时,发生了某件事。天大恶行。是某种创伤。但“天大恶行”有可能是什么?潘格兰的笔记里无迹可循。

最后他终于发现精神病学评监报告中提到的一份附件不见了--是一九九一年三月十二日的一份警方报告。从他在社会福利部档案室拷贝的副本可以看出,有人手写在边缘空白处。当他要求调阅报告,却被告知文件盖有“奉殿下令列为绝密”的章,但他可以向相关的政府部门提出申请。

毕尔曼陷入了困境。事实上,有关一个十二岁小女孩的警方报告被列为机密并不令人意外,或许有各种保护隐私权的原因。但他是莎兰德的监护人,有权调阅任何与她相关的文件。取得这样的报告,为何还得向政府部门提出申请?

但他还是递出了申请书。两个月后接获通知,申请遭到驳回。一份将近十四年前、有关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的警方报告,究竟有什么不得了的内容,竟被列为绝密?它又可能对瑞典政府造成什么威胁?他再度翻看潘格兰的笔记,试图从中理出“天大恶行”可能象徵的含义,但找不到线索。一定是潘格兰与受监护人口头上讨论过,却始终没有写下来。提到“天大恶行”的地方,是在第二本笔记的末尾,或许潘格兰根本来不及在中风前,对这一连串显然十分重要的事件作出自己的结论。

潘格兰从莎兰德十三岁生日那天起担任她的受托人,又从她满十八岁起变成她的监护人,因此“天大恶行”发生不久,莎兰德被送往儿童精神病院后,他便涉入了。一切来龙去脉他可能都很清楚。毕尔曼又重新翻阅监护局的档案,这回要找的是由社会福利部为潘格兰拟定的详细任务内容。乍看之下,颇令人失望:只有两页的背景资料。莎兰德的母亲无法养育女儿,两个孩子被迫分开,卡米拉·莎兰德通过社会福利部被安置在一个寄养家庭,莉丝·莎兰德则被关入圣史蒂芬儿童精神病院。没有提到替代方案。

为什么?只有一段神秘的陈述说明:“有监於一九九一年三月十二日的事件,社会福利部决定……”接着又再次提到那份列为绝密的警方报告,不过这里有负责写报告的警员姓名。

毕尔曼震惊地看着这个名字。那是他熟悉的名字。他确实非常熟悉,而这个发现也让整件事有了全新的转变。他还是花了两个月才取得报告,而且用的方法相当特别。报告共有四十七页A4大小的纸张,另有十二页左右的附注,是六年期间陆续补充的。最后是照片和名字。老天哪……不可能。

还有另一个人也有理由和他一样痛恨莎兰德。

他有一个盟友了,但却是他最想不到、最不可能的一个人。一个黑影落在赫敦咖啡馆的桌上,惊醒了正在发呆的毕尔曼。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金发……巨人,只能这么形容。他畏缩几秒钟后,才恢复镇定。

那人俯视着他,身高不止两米一,身材也出奇的壮硕。毋庸置疑,是个健美先生,身上看不到一丁点的肥肉,给人非常惊人的印象。两侧的金发理平了,只剩头顶一撮短短的乱发;有一张鹅蛋形的脸,柔和得怪异,几乎像个孩子;不过那双冰蓝色的眼珠却一点也不温和。他穿着半长的黑色皮夹克、蓝色衬衫、黑色裤子,打了黑色领带。毕尔曼最后才注意到他的手。如果他的其他部位是特大号,这双手就是超大号。

“毕尔曼律师吗?”

他略带欧洲口音,不过声音很尖,毕尔曼几乎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才保持适当表情点点头。

“我们收到你的信了。”

“你是谁?我想见的是……”

这时,拥有超大号双手的男人已经坐到毕尔曼对面,并打断他的话。

“你只能见我。说说你想要什么。”

毕尔曼迟疑了一下。任由一个陌生人摆布的感觉,实在很不舒服,但不得不如此。他提醒自己,对莎兰德怀恨在心的不止他一人,现在得募集盟友。于是他低声说明自己的计划。

第三章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五至十二月十八日星期六

莎兰德七点醒来、淋浴后,到楼下柜台找麦班,问他有没有海滩车可以租用一整天。十分钟后她付了订金,调整好座位与后视镜,发动测试一下,最后检查油箱里有没有油。她走进酒吧,点了一杯拿铁和奶酪三明治当早餐,还买了一瓶矿泉水随身带着。吃早餐时,她就在一张餐巾纸上涂涂写写,思考费马的(x3+y3=z3)。

八点刚过,福布斯博士来到酒吧,脸上刚刚刮过胡子,身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打着蓝色领带。他点了蛋、面包、柳橙汁和黑咖啡。八点半,他起身走到外头等出租车。

莎兰德跟在后面,保持着适当距离。福布斯在卡里内吉起点的“海景画”下方下车,然后沿着海边溜躂。她从他身旁驶过,将车停在港口滨海步道的中央附近,耐心地等他经过才又重新展开跟踪。到了下午一点,莎兰德已经满身大汗,双脚肿胀。这四个小时内,她就在圣乔治的街道间上上下下地走,虽然脚步悠闲,却一刻也没停过。陡坡开始对她的肌肉产生影响。当她喝完最后一滴矿泉水时,不禁对福布斯的体力感到讶异,心里正想着放弃计划,他却忽然转向,朝“龟甲”走去。她等了十分钟,随后也走进餐厅,坐在露天座上。他们俩都坐在和前一天相同的位子上,而他也同样一边喝着可口可乐,一边凝视港口。

福布斯是格林纳达极少数穿西装打领带的人之一。他似乎并不觉得热。

三点,他付了钱离开餐厅,打断了莎兰德的思绪。他不慌不忙地沿着卡里内吉走,接着跳上一班前往格兰安西的迷你巴士。莎兰德将车停在礁岛群饭店外五分钟后,他才下巴士。她回到房间,泡了个冷水澡。整个身子在浴缸里伸展开时,眉头却紧皱着。这辛苦的一天--脚到现在都还发疼--给了她一个明确的信息。福布斯每天早上全副武装、提着公文包离开饭店,但一整天却只是无所事事地耗时间。无论他在格林纳达做什么,总之绝对不是筹划兴建新学校,但他却想让人觉得他是为了公事来到岛上。那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呢?

在这方面,他唯一想有所隐瞒的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她可能以为丈夫在白天里忙得不可开交。但为什么呢?难道是交易没谈成,他过於心高气傲不肯承认?或者这次来到岛上根本是另有目的?在等某样东西、某个人吗?

莎兰德收到四封电子邮件。第一封是瘟疫寄的,就在她写给他之后的一小时。邮件加密,还问了个问题:“你真的还活着吗?”瘟疫不太喜欢写那种闲话家常、感性的信,就这一点而言,莎兰德也一样。另外两封是在凌晨两点左右发送。一封来自瘟疫,仍以加密处理,告诉她有个名叫毕波的网友--似乎住在得州--马上就接受她的调查要求。瘟疫附上了毕波的信箱帐号和PGP钥匙。几分钟后,毕波用一个热邮信箱帐号发信给她,信上只说会在二十四小时内送出关于福布斯夫妻的资料。

第四封还是来自毕波,在当天傍晚送出。信中有一个加密的银行帐号和一个FTP地址。莎兰德打开网址,发现一个三百九十KB大小的压缩文档,便在解压后储存。那是一个资料夹,里面包含四张低解析度的照片和五个Word文档。

有两张是福布斯博士的独照,一张是福布斯与妻子在某出舞台剧以首演时的合照,第四张则是福布斯站在一个教会的布道坛上。第一个文档包含七页的内容,是毕波的报告。第二个文档有八十四页,是从网路上下载的内容。接下来两个文档是扫瞄《奥斯丁美国政治家》剪报的扫瞄文字辨识文件,而最后一个档案则是介绍福布斯博士所属的南奥斯丁长老教会。

莎兰德除了熟记《利未记》之外--前一年她碰巧有机会研读《圣经》中有关惩罚的章节--对於宗教历史的认识,恐怕连皮毛都说不上,只是约略知道犹太教、基督教长老教会与天主教教堂之间的差异,却又不知道犹太教的聚会场所称为会堂。有一度她很担心自己得钻研神学细节,但转念一想,福布斯博士属於哪种宗教组织关她屁事。李察·福布斯博士,亦即李察·福布斯牧师,现年四十二岁。南奥斯丁教会的首页显示教会中有七名职员,名单上第一人是丹肯·柯雷格牧师,照片中的他身材魁梧,一头蓬松灰发,灰白的大胡子梳理得很整齐。

福布斯排名第三,负责教育事项,名字旁边还括弧注明“圣水基金会”。

莎兰德读了该教会的宗旨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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