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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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亚切了奶酪蛋糕,每一块上面还装饰着一球山梅冰淇淋,先端给爱莉卡和布隆维斯特,接着才放下给达格和自己的盘子。玛琳坚持不肯吃甜点,只用花卉图案的旧式瓷杯喝黑咖啡。

“这是我祖母的一套瓷器。”米亚看见玛琳在检视杯子,便说道。

“她担心得要命,深怕打破杯子。”达格说:“只有非常重要的客人来访,她才会拿出来用。”

米亚微笑道:“我小时候和祖母同住过几年,这套瓷器可以说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

“真的很美。”玛琳说:“我的厨房百分之百都是宜家家居的东西。”布隆维斯特根本不在乎什么花卉咖啡杯,倒是带着评估的眼光瞥向盛放蛋糕的盘子,一面考虑是否该将皮带放宽一格。爱莉卡显然与他有同感。

“我的天哪,我应该也要拒绝甜点才对。”她悔恨地瞄了玛琳一眼,却仍坚定地拿起汤匙。

这应该是个单纯的工作聚餐,一方面巩固已经达成协议的合作方案,一方面继续讨论主题专刊的企划。达格提议到他的住处随便吃点东西,米亚做了一道糖醋鸡,却是布隆维斯特从未尝过的美味。用餐时,他们喝光了两瓶香醇的西班牙红酒,吃甜点时,达格又问有没有人想来一杯爱尔兰塔拉莫尔威士忌,只有爱莉卡愚蠢地婉拒了。达格随后取出酒杯。

这是位於安斯基德的一间一房公寓。男女主人已经交往数年,却直到一年前才大胆决定同居。

他们在下午六点左右碰面,到了八点半上甜点时,冠冕堂皇的聚餐原因连提都还没提。不过布隆维斯特确实发现自己很喜欢这对主人,和他们在一起十分愉快。

最后爱莉卡终于将话题导向他们前来讨论的主题。米亚将论文列印出来,放在爱莉卡面前,令人讶异的是题目相当有讽刺意味:“来自俄罗斯的爱”,很明显是向伊恩·弗莱明①的经典小说致意。副标题则是“非法交易、组织犯罪与社会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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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伊恩·弗莱明(Ian Lancaster Fleming,1908-1964),英国知名小说家,代表作为詹姆士·庞德系列小说。“来自俄罗斯的爱”即为他第五本小说的书名。中译本书名为《俄罗斯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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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必须认清我的论文与达格正在写的书之间的差异。”她说:“达格的书是一种论证,针对的是从非法交易中获利的人。而我的论文是统计、田野调查、法律条文,以及社会与法院如何对待受害者的研究。”

“你是说那些女孩。”

“通常是介於十五到二十岁之间的少女,劳工阶级,教育程度低,家庭生活多半不稳定,许多人甚至在童年时期便受到有某种虐待。她们来到瑞典的原因之一,就是听信了一堆谎言。”

“性交易商人的谎言。”

“在这方面,我的论文有一种性别的观点。研究人员很少能以如此清楚的性别界线来界定角色。女孩--受害者;男孩--组织者。这是唯一一种以性别角色本身为犯罪前提的犯罪形式,不过少数女人独立作业,并从性交易中获利则是例外。这也是社会接受度最高,又或者是社会最疏於防范的一种犯罪形式。”

“可是瑞典确实有非常严苛的非法交易与性交易法。”爱莉卡说道:“难道不是吗?”

“别说笑了。每年有数百个女孩--这显然没有公开的数据--被送到瑞典来卖春,也就是说让她们的身体受到有规律的强暴。当非法交易法实施后,在法庭上做了几次测试。第一次是二○○三年四月,被告是那个动过变性手术的疯狂老鸡。最后当然是无罪释放。”

“我以为她被判刑了。”

“她被判刑是因为开妓院,但非法交易的指控,被判无罪。重点是,受害的女孩们同时也是指控她的证人,后来消失回到波罗的海诸国。国际刑警组织试图追踪她们的下落,但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后,认为是找不到了。”

“她们怎么样了?”

“没事。电视节目“透视内幕”去了塔林进行后续追踪。记者才花了一下午就找到其中两人,她们和父母同住。第三个女孩则搬到义大利去了。”

“换句话说,塔林的警察效率不高。”

“在那之后,确实有几个被判刑的案例,但每个被判刑的人若非因其他罪行被捕,就是笨到家了,无法不被逮捕。法律纯粹只是用来装饰门面,并未被执行。现在的问题是,”达格说道:“罪行除了加重强奸外,通常还连带伤害、加重伤害并可能致死,有时候还有违法监禁。许多穿着迷你裙、化着浓妆被带到郊区别墅的女孩,每天就过着这样的生活。重点是像这样的女孩别无选择,要是不出去和那些龌龊老头性交,就可能被皮条客虐待折磨。这些女孩跑不掉,因为她们不会说这里的语言、不懂法律,也不知道能跑到哪去。她们不能回家,因为护照被拿走了,那个妓院老鸨案中的女孩,则是被锁在一间公寓里。”

“听起来像奴役集中营。那些女孩到底有没有赚到钱?”

“有啊。”米亚说:“她们通常要工作几个月后才能获准回家,而且可以拿到两万至三万克朗,这在俄罗斯是一笔不小的金额。不幸的是她们经常会染上酒瘾或毒瘾,照这样的生活方式,钱很快就会花光。这个系统因此得以生生不息,因为过不了多久她们又会回来,而且可以说是自动回到虐待者身边。”

“这一行每年的营业额有多少?”布隆维斯特问道。

米亚瞄了达格一眼,思索片刻后才回答。

“很难提出正确的答案。我们反覆计算过,但这些当然多半是估计数字。”

“跟我们说个大概吧。”

“好,例如我们知道那个因为拉皮条被起诉却被判无罪的老鸨,在两年内从东欧带进三十五名女子,待的时间从几个星期到几个月不等。审判过程中发现,她们在这两年期间赚进了两百万克朗。我算了一下,一个女孩一个月大约可以赚六万克朗。假设其中约有一万五千是费用--交通、服装、食宿等等,她们的生活并不享受,可能得和一群女孩挤在卖淫集团提供的公寓里--剩下的四万五千克朗,集团拿走两万到三万,首领塞一半--就说一万五吧--到自己口袋,剩余的再由手下的司机、打手等等平分。女孩的酬劳是一万到一万二克朗。”

“每个月?”

“假设一个集团有两三个女孩为他们卖命,每个月大约可以赚进十五万。一个集团成员约有两三人,他们便以此为生。强制性交的进帐状况大致如此。”

“总共大概有多少人呢--根据你的推测。”

“随时都有一百名左右卖淫的女孩,多少称得上是非法交易的受害者。也就是说在瑞典每个月的总收入在六百万克朗左右,每年约为七千万。这只包括因非法交易受害的女孩。”

“听起来像是绳头小利。”

“的确是绳头小利。但为了赚这么一点小钱,却得有一百名左右的女孩被强暴。一想到这个,我都快气疯了。”

“你这个研究人员好像不怎么客观哦!不过有多少烂人靠这些女孩生活?”

“我估计大概有三百人。”

“听起来似乎不是无法克服的问题。”爱莉卡说。

“我们通过了法案,媒体也大惊小怪地报导,却几乎没有人确实找这些东欧女孩谈过,对她们的生活也毫无概念。”

“那是怎么办到的?我是说实际操作。要毫不引人注意地将一个十六岁女孩从塔林带过来,应该非常困难。她们到了以后,又怎么运作呢?”布隆维斯特问。

“我一开始调查的时候,本以为有个非常完善的组织,利用某种专业黑手党的手法,将女孩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诱拐过边界。”

“结果不是吗?”玛琳问道。

“业务方面有组织,但我得到的结论是:里面其实有许多小规模、毫无组织的集团。什么阿玛尼西装、跑车就别提了--其中有一半俄国人或波罗的海人,一半瑞典人。集团首脑大概都是四十岁,教育程度很低,一辈子问题不断,对女人完全抱持石器时代的想法。集团内的阶级顺序分明,手下通常都很怕他。他很暴力,经常处於精神恍惚状态,只要有人不听话就会被打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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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兰德在宜家家居买的家俱,在三天后的早上九点半送达。两个极其魁梧的人和一头金发、操着浓浓挪威口音的奈瑟握手致意后,立刻开始搬运箱子,由于电梯太小,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接着组装桌子、柜子和床,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奈瑟还到索德哈拉纳市场外带一些希腊餐点,让他们当午餐。

宜家家居的人在下午四五点左右离开。莎兰德脱掉假发,在公寓里晃来晃去,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这个新家。餐桌看起来太高雅,不像真的。厨房旁边的房间有分别通往门厅和厨房的门,是她的新客厅,摆了摩登的沙发,窗边还有扶手椅环绕着一张咖啡桌。卧室她很满意,并坐在汉尼斯床架上试试床垫的软硬。

她坐到工作室的书桌前,欣赏盐湖的景致。对,这样的摆设很好。我可以在这里做事。

不过要做什么事,她也不知道。

莎兰德利用晚上接下来的时间整理物品。她铺了床,将毛巾、床单和枕头套放进专用的橱柜,打开袋子拿出新衣,挂进衣橱。尽管买了那么多东西,却只填满一小部分的空间。她将台灯放到合适位置,碗盘、陶瓷器与餐具也分别收进厨房的柜子和抽屉。

她不满意地看着空空的墙壁,心想得去买几张海报或画。又或是挂毯。摆一盆花也不错。

随后她打开从伦达路搬来的纸箱,将书放到架上,而早该扔掉的杂志、剪报和旧调查报告则放进工作室的抽屉。旧T恤和破了洞的袜子顺手丢弃,毫无不舍。忽然间她发现一个假阳具,还放在原来的包装盒内。她面露苦笑。那是米莉安①送给她的许多荒诞生日礼物之一,她根本已经忘了自己有这个东西,也从未试用过。现在她决定弥补自己的疏忽,便将假阳具放到床头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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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在《龙纹身的女孩》一书中的“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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