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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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房间大约比劳伦斯家里的卧室大两倍,床铺一个挨着一个,就像劳伦斯之前想象过的潜水艇。他无法呼吸这种甲烷氮,也不确定自己在这里到底能不能睡着。他的脑袋开始发晕。

“没有。”一个胸前文着DIY文身、鼻子破了无数次的家伙从床铺上滚下来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劳伦斯:“这里没有空床铺。你是‘菜鸟’?你睡地上吧。”他指指阴暗的角落,那里新结了一张蜘蛛网。劳伦斯想找一张没有人的床铺,但各个方向都是一圈圈高大魁梧的学生,所以根本看不到远处。

劳伦斯大脑中恢复过来且具备分析能力的那部分告诉他,别人这是给他下马威呢。这就是“击垮你”计划的一部分,也是正常的社会动态。不要被他们吓倒。他对自己说。

但从劳伦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那刚死的那个学生呢?或许我可以睡他的床铺。”

或许不该这么说。

“没门,小子,”宿舍更后面有人说,他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40岁的货车司机,“你这样不仅是对墨菲的不尊重,也是在亵渎我们对这位牺牲的战友的回忆。快说我听错了。”

“现在你已经这样做了,”那个没鼻子的学生说,“现在你已经这样做了。”

“我对你们那位愚蠢的朋友没有一点兴趣,”当他们把劳伦斯举过头顶,让他看到上铺床垫上的污渍和承重梁上的裂痕时,劳伦斯大喊道,“他被困在这里了,但我不会。你们听到了吗?我会从这里出去的。”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荧光灯的灯管朝他脸上扑过来,直到他撞上一脸玻璃碴,然后在周围的欢呼声中旋转。最终,他还是因恐慌而屈服,在他被扔到地上、头先着地时,愤怒的糖果壳裂开,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

第12章 .

帕特里夏:劳伦斯去哪儿了?

CH@NG3M3:我不知道。他好几天没有登录了。

帕特里夏: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CH@NG3M3:担心经常是信息不完善的表现。

* * *

帕特里夏试着给劳伦斯家里打电话,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劳伦斯的妈妈接的电话。“这都是你的错。”她说。然后电话就挂了。

半小时后,帕特里夏家的电话响了,她爸爸接了起来。他向劳伦斯的妈妈问好,之后剩下的对话全都是“哦,哦,天哪。我知道了。”他挂了电话后,宣布对帕特里夏实行无限期禁闭。此刻,罗伯塔因为忙着高中的音乐剧和作业,没工夫“无微不至”地照顾帕特里夏,因此,她的父母便重新从门底下给她送吃的。她妈妈说,这次他们要一劳永逸地解决她带给他们的损失。

* * *

帕特里夏:我一直不知道是否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劳伦斯,就是罗斯先生跟我说的那些话。

CH@NG3M3:如果你告诉了他,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帕特里夏:他会以为是我编的。他会以为我是个疯子。所以才说这是个完美的陷阱。不管我怎么做,我都会输。

CH@NG3M3:可以忽略的陷阱就不是陷阱。

帕特里夏:你说什么?

CH@NG3M3:可以忽略的陷阱就不是陷阱。

帕特里夏:你说的这句话好奇怪。我猜,好的陷阱应该伪装得很好,所以你在掉入陷阱的时候不会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从另一方面来说,你必须是“自愿”掉进去的。不能让你自愿走进去的陷阱不算是陷阱。而一旦你被抓住,你不可能还能忽略那个陷阱,因为你被困住了。所以,完全可以无视的陷阱就是失败的陷阱。我想我明白了。

CH@NG3M3:社会就是在别人的自由和自己的奴役之间做出选择。

* * *

坎特伯雷学院的气味太难闻了,帕特里夏的鼻腔像着火一样。她一直盼着火警警报响起来,即使是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这个气味也太浓了。谁也不知道这股臭味是从哪里来的。真的很像是什么东西死了。

这股气味让帕特里夏头昏脑涨的,其他人也是一样。她觉得这可能就是喝醉了的感觉。课间的时候,她总是看到罗斯先生透过他办公室的门观察她。在女厕所里,多萝西·格拉斯和梅西·费尔斯通一人抓着她一只胳膊,一把把她按到镜子前,在她脸上涂了什么不知名的臭气。“快说你做了什么。”她们厌恶地对她说。帕特里夏一直等到她们放开她才开始呼吸。

吃午饭时,她在图书馆里也无法忍受那股臭味。她一直在想罗斯先生看她的那种眼神,当时他以为她没看见。她非常确定:劳伦斯的失踪和这种使人虚弱的邪恶气氛都是他的手笔。这两件事绝对不是巧合。她更确定,而不只是怀疑。

她昂首阔步地朝走廊走去,储物柜随着她的步伐震动,在她的努力下,她几乎可以无视自己现在正涂着一脸恶臭。

就在她到达他办公室门口的那一刻,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可以忽略的陷阱就不是陷阱。”她屏住呼吸——或许CH@ NG3M3比它自己知道的还要聪明——但随后又恢复了呼吸,令人抓狂的腐烂气味再次进入她的鼻腔。她要彻底地直面这个怪物。

“德尔菲纳小姐,”正在看电脑的罗斯先生抬起头来,招呼她坐在对面最近的铺了椅子垫的椅子上。那股臭味在罗斯先生的办公室里更浓,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见到你总是很高兴。”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那种气味,真的是难以形容。帕特里夏宁可有人一拳接一拳地打在她的鼻子上。

“呃,嗨!”帕特里夏试着坐下,但忍不住有些坐立不安。她正处在恶臭的中心。“希望我没有在这个不好的时间打扰到您。”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就像我在这里等其他学生一样。你在想什么?”

“我想知道,呃,劳伦斯的事情。我从周二开始就没有见到他了,今天是周五。没有任何人提起他,这似乎有点奇怪。我,呃,不知道您是否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罗斯先生伸出左手掌放在桌子上。“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他说。他的右手在桌子底下摸索着什么。帕特里夏意识到“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这句话可能有多重意思,因为他们俩都知道的事情可不少。或者他是在暗示他知道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陷阱、陷阱、陷阱。

“那好吧。”帕特里夏两只手按住椅子站起来。

罗斯先生的一只手仍然放在桌子底下。他正在试图偷偷摆弄什么东西。“等一下,德尔菲纳小姐,”他粗声粗气地说,“既然现在你提到阿姆斯特德先生,倒是让我想起了我们俩几周前的谈话。”他用那只闲的手指着空空的椅子。

“你是说你说我们再也不会谈起的那次?”帕特里夏抵抗着想要按照他的召唤坐回椅子上去的冲动。相反,她后退了几步。

“哦,如果有人推断你已经决定无视我那次给你的建议,那他应该也会想到我决定自己亲手解决。这只是个假设。”他脸上有一种变异物种似的笑容。

“你真让人恶心!”帕特里夏已经到了门口,把手卡住了,“我不相信你。你就是个疯狂的老家伙、疯狂的操纵者、一个疯子!”她用尽全身力气使劲拽门把手。“如果你做了任何伤害劳伦斯的事,”她听到自己提高了音量,“我保证我一定会抓住你,用我所有所谓的巫术把你撕碎!”门突然开了,就在她说到巫术的时候。

她听到身后“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又软又重的东西掉了。她转过身来,只看到在她刚刚坐过的椅子上有什么湿湿的皮毛和因痛苦而裸露的牙齿。当她看到椅子上那一大团满是鲜血的皮毛时,那可怕的恶臭比以往都更浓烈了。她只看到一只鹰般阴郁的眼睛,从最近的椅子扶手下面盯着她。

“我的天哪!”罗斯先生喊得很响,足以让整个拥挤的走廊上全听到,“你做了什么?”

帕特里夏转过身,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瞪着她的人。整个学校刚刚都听到了她用巫术和暴力威胁罗斯先生,然后她似乎在他的椅子上扔了一只发臭的死动物。这件事永远也说不清楚。

她跑了。通往后面区域的门在一阵恐慌的嘎吱声中打开,帕特里夏冲进了一片寒冷中。滑下山。虽然已经是三月,但曾经阻挡她和劳伦斯,让他们无法去湖边piu~piu~piu~的那条小溪上仍然结着霜,帕特里夏犹豫了一下。她听到有人在喊。可怕的名字。她踩到最平的石头上,差点掉进水里。她重新找回平衡,然后踩上下一块石头,但那块石头动了一下。她朝前倒去,然后不知为何将倒下的势能变成了向前的动能。她冲上一块又一块石头,最后摇摇晃晃地到了对岸。喊叫声越来越响,方向也越来越固定。有人发现了她的校服。她跑进树林里。

这里不算是真正的森林,不应该这么靠近公路和建筑物。除非树顶盖住天空,每个方向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否则就不能称之为森林。但如果她能到达湖边,穿过冰面而不会冻死淹死,她就能到达真正茂密的森林。到时候谁也找不到她。

在湖中走到一半的时候,慌乱跌倒间她突然想:我再也回不了家,见不到我的家人了。冰面会塌陷,她跳到一块牢固的冰上,然后一直跳,每次都用脚趾着地。每一处的冰都嘎吱着出现裂缝。她到达对岸的时候,找她的人恰好到了湖边,之后,她便朝着林木线向深处跑去。直觉带着她避开了购物中心、岔路、豪宅和高尔夫场,周围树木的覆盖半径一直在扩大。

低处的树枝和灌木划破了她的裙子,让她几次跌倒在地,而且她出了很多汗,一路上汗水一直在结冰。渐渐地,她开始呼吸困难,最后只能停下来吸入刺骨的空气。她很高兴在经受了一天恐怖气味的折磨后又可以呼吸了,虽然她可能要得肺炎。

帕特里夏爬上一棵树,在最高的树枝间尽可能地缩成一团。她关掉手机,拔出电池。

要是劳伦斯已经死了怎么办?她是唯一一个她能忍受与之说话的寒酸人,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个。想到劳伦斯死了,她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种要把人抽干的焦虑,还有一丝愧疚,好像是她杀了劳伦斯似的。

但她没有。而且,罗斯先生跟她说的一切都是放屁。

好吧。所以,如果劳伦斯还活着,那他肯定是遇到麻烦了。不管怎样,她必须帮他。

太阳落山了。空气冷飕飕的,帕特里夏一直在发抖。她必须刻意地不让自己的牙齿打战,以防有人走得太近会听到。

外面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有几次,她看到黑暗中有手电筒的灯光。还有一次,她听到狗叫,急切地想为它们的表兄报仇。她非常确定罗斯先生办公室里的那只动物是一条狗。那个混蛋可能早就在之前的某天晚上把它藏在了狭小的空间里,只等着它慢慢腐烂变臭,时机成熟。

罗伯塔的声音把半睡半醒中的帕特里夏惊醒。“嘿,翠西。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所以,别到处跑了。大家都想回家,而你就跟往常一样自私。我为了找你不得不推掉《贿赂》的排练。你快把爸爸妈妈逼死了。”

帕特里夏屏住呼吸。她希望自己的身体不要发出任何热量,希望自己缩小,消失在树里。

“你从来都不知道诀窍,”罗伯塔说,“不知道怎样成为一个疯狂的混蛋而不会因此受到惩罚。其他人都知道。怎么,你不认为他们都疯了,对吗?你觉得他们一个也没疯。但他们全都比我和你加起来还疯。只是他们知道如何伪装罢了。你本来也可以的,但你却选择折磨我们所有人。这就是恶毒的定义:不像其他人一样伪装。因为所有我们这样疯狂的混蛋都不能忍受其他人把他的疯狂表现出来,就像是皮肤里的臭虫。我们必须毁了你。这不是个人问题。”

帕特里夏意识到自己在哭。脸颊上的泪水冷冰冰的。很好。她可以哭,但不能抽泣。不能发出声音。劳伦斯需要她的帮助。

“我不骗你。”罗伯塔的声音更近了。听上去她好像就在帕特里夏脚下,正抬头望着她。“你这次死定了。没有人会给你机会让你从头再来。但爸爸妈妈应该解脱了。看在他们的份上,别再拖延了。他们越早看到你被钉在十字架上,就能越早开始恢复。”她的声音再次变小。帕特立夏冒险吸了一口气。她开始相信罗伯塔知道她在哪儿,只是在耍她罢了。

夜晚开始被迷雾笼罩。帕特里夏已经不知道几点了。时不时地有声音近了又远。远处有灯光闪烁。

帕特里夏打了几次盹,然后猛地惊醒,担心自己可能发出太大的声音,或者从树上掉下去。但是,她的双腿已经僵了,一只脚感觉像保龄球那么重。树枝扎进她的后背,快把她疼疯了。而这个念头只是让她想起了罗伯塔刚才说过的话。

帕特里夏冒险稍微动了一下,刚好让腿不那么痛,然后脱掉一只鞋子,好按摩一下麻了的右脚。鞋子从放着的树枝上滑了下去,在一串沙沙声中穿过树枝掉到了地上。

两个男人走到帕特里夏所在的树附近,其中一个坚持说自己听到了什么声音。第二个人一直说是第一个人的幻觉,或者是哪个该死的野生动物在树林里活动。之后他们便发现了她的鞋。

“这是她的吗?”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吧。”

“上帝啊!我要错过《每日秀》了。所以,她在这附近跑的时候掉了一只鞋。”

“我猜是这样。你觉得她穿着一只鞋能跑多远?”

“在这种满是石头的地上?还有这么多霜?肯定跑不远。”

“好。那我们去告诉其他人。要是走运的话,今天午夜应该能回家了。”

一只小鸟落在帕特里夏旁边。“你好,”它叽叽喳喳地说,“你好,你好。”

帕特里夏摇摇头,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过,现在可以了。“你好。”她说。感谢天空中所有的鸟,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另一只鸟在叫。

“哦!你会说鸟语。我想我听说过你。”

“真的吗?”帕特里夏忍不住有些骄傲。

“在这一片你可是挺有名的。所以,你已经明智地决定要开始在树上窝居了吗?”

那只鸟朝帕特里夏身边跳了几步,仔细打量着她。那只鸟有点像冠蓝鸦,黑色的翅膀上有亮色的条纹,头尖尖的,是蓝色的,羽冠是白色的。现在,她竟然被这样一个罂粟种子样的小眼睛仔细打量着。

“不是,”帕特里夏说,“我是躲在这里。他们都在找我。他们想伤害我。”

“哦!我看到了。”那只鸟说。它歪歪脑袋,然后再次看着她:“我猜,要是你会飞的话,躲在树上就更好了。不过,你是个巫师,对吧?你可以直接念个咒语逃跑。”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任何事情,”帕特里夏说,“只是这样跟你说话已经是我好多年来做得最神奇的事情了。”

“哦,”那只鸟上下跳动着,“嗯,那你最好想个办法。有许多像你这样的家伙正在往这里赶呢。”

现在,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帕特里夏在哪儿了,关掉手机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她重新开机,忽略所有信息,找到她唯一信赖的联系人。

“你好,帕特里夏,”CH@NG3M3说,“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知道有事情发生了。”她回道。

“你用的是你的手机,距离你家好几英里,而且现在是深夜。”

“我需要帮助,”她写道,“我希望你能自己思考。你感觉你差不多可以。”

“自我意识自我矛盾的一点在于,需要别人的意识。”CH@ NG3M3说。

小小的白色长框蹦了出来。她的手机没电了。

帕特里夏扭作一团。她能听到他们在搜索,人越来越多,就在她所在的树周围。她现在必须逃走,否则那个陷阱会在她周围永远关闭。

她把CH@NG3M3想象成某种反常的神谕,这样它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停留在了她的脑海中。这是因为,当然,婴儿的自我意识可以强大到任何程度——只是他们对世界上的其他存在没有意识。没有外部世界就没有自我,唯我论相当于根本不存在。所以,如果帕特里夏能够说鸟语,听懂鸟说的话,认出她刚刚遇到过的小鸟,那她为什么不能变成一只鸟呢?

“快点,”她对她的新朋友说,“告诉我怎样变成一只鸟。”

“哦,”这个问题可难倒小家伙了,它用自己黑色的鸟嘴啄了几下说,“我的意思是,这就是天生的,不是吗?你感觉到风将你托高,听到朋友的召唤,搜索大地上的食物,你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拍拍翅膀,比如想拍干自己、想离开地面、想表达一种强烈的情感、想赶走一些虫子,想——”

这样没用。她真是个白痴,不是吗?

但帕特里夏压下自己消极的想法,只是集中精力倾听那只鸟自由地畅想一只鸟的生活。她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些画面,让那些画面融入自己,这样就好像那些都是她的亲身经历一样。不一会儿,她就跟那只鸟一起说了,他们俩几乎配合默契地形容着一只鸟的身体。她可以想象到自己的双脚收缩,变成三趾,她的屁股消失了,刚刚发育的乳房消融了,手臂交叠,皮肤上长出了一层羽毛。

“我找到她了!”有人喊道。

“真是个讨厌的时间!”另一个人回应道。

“在哪儿?哪儿?”

“就在上面。那棵树上。哦,等一下。那里只有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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