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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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啊?”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跟你聊了这么久。”

  刘思缈吓了一跳,在听呼延云推理案情的这段时间里,黑暗的房间犹如熄灭了所有灯光的影厅,让她的脑海里清晰地投射出一幕幕犯罪的景象,完全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一个徐冉。

  “一个讨厌的家伙。”她说。

  “讨厌的家伙?”徐冉更加好奇了,“我看你听得很认真啊,而且,似乎搞懂了很多困扰你的问题。”

  “讨厌的家伙未必是废物。”刘思缈没时间给她解释更多,打开了主卧灯,径直走到高低床边,她明白,如果想让须叔得到满意的答案,单单告诉他是王某杀死了杨某还不够,必须搞清楚杀死王某的凶手又是什么人,现在离9点还剩下10分钟,这么短的时间,必须围绕犯罪中心点进行勘查。

  掉了漆的斑驳的深蓝色床架、光秃秃的床板,还有已经被擦拭并剐蹭得少了一大块墙皮的墙壁,一切犯罪的证据都已经被清理干干净净,隐藏凶手身份的密码犹如阅后即焚的信件,连纸灰都不剩一丝一痕……

  刘思缈木然地搬动了一下床架,床架发出“咯棱棱”的别扭声响,从床腿在地板上压下的浅痕可以看出,清洁工们在清洁时将这张床搬动过,之后归位时,虽然还是贴墙放置,但稍微朝窗户的方向挪了一挪。

  “这床放的,可真不是地方。”徐冉说。

  刘思缈望了她一眼,没听懂她的意思。

  “我们小郭先生不像须叔那样的大郭先生,什么都要往凶灵和煞气上贴,更注意的是房子中的物体摆放,是否对居住者产生各种不利的生理和心理影响,从而引发身体的不适、情绪的烦躁,导致惨剧发生。睡乃短死,死乃长睡,所以老话说‘床板就是奈何桥’,放好了人在阳界,放错了就离阴阳两隔不远了。”徐冉说,“这张床,头顶是一道横梁,容易对睡在上铺者产生心理上的压抑;下面又对着一个梳妆台,睡在下铺者夜里醒来,很容易被镜中自己的影像吓到;床的前后又都无靠,会让睡眠者产生头颈虚悬的感觉……你在做什么?”

  徐冉惊讶地发现,刘思缈手抓床架,踩着一层的床板蹬了上去,细细地查看二层的床板。

  褥子还在,看来警方勘查后发现,这上面并无血迹或其他跟凶杀案相关的物证,刘思缈重新看了一遍,又用手指细细捋了一番,确认不存在干涸后变得僵硬的无色体液,然后掀起褥子,露出浅黄色的床板,粗糙的木头纹理将日光灯的投射反射成一片弧形光芒……刘思缈失望地下来,坐在下铺,呆呆地望着对面的梳妆台。她忽然想,也许就在刚才,特种清洁工们在打扫这间屋子的时候,刚刚加入队伍的唐小糖也像自己一样,呆呆地坐在这里,面对镜子中那张苍白的面容,对已经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一切,茫然无知而且茫然无措……

  还有5分钟吧,没有看表,大约。

  看来是不大可能找出王某被杀的真相了。

  仰起头,一声长叹。

  目光所及,正好是上层床板的底部。

  只剩下一个虽然粗糙却全无坑洼的平面。

  耳畔仿佛响起铁锤砸在眼眶上那可怕的骨裂声……就在这样狭隘的空间里,凶手曾经将王某按倒在下铺,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毫不容情地抡起锤子,一锤一锤将她的头颅砸扁,脑浆和鲜血喷溅到了墙上……纵使王某真的是一个杀人分尸的凶手,她的死也无非是给血腥再涂上一抹罪恶的红色。

  床板就是奈何桥。

  在犯罪现场,寻找证据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寻找那些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更加重要。

  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

  一双充满了迷惘和失望的眼睛,忽然微微眯起,继而射出惊喜的光芒,仿佛捻了很久的线头,突如其来地穿过了针眼!

  她站起身,拿出手机,拨通了蕾蓉的电话,或许是不经意地,她看了一眼时间显示——

  8点57分。

  9

  一口气把自己的分析给蕾蓉讲完,电话那头的蕾蓉非常高兴:“思缈,太精彩了,太精彩了!每条逻辑链都是严谨的,经得起推敲的,你居然能够在清洁后的犯罪现场找出这么多真相,真是太了不起了。你赶紧喘口气。我估计再过一会儿,须叔该打电话过来了,我会把你的分析讲给他听,然后他一定会把下一座凶宅的提示告诉我,我再打给你,你又得开始下一轮勘查……徐冉怎么样?”

  因为不愿意让蕾蓉担心,刘思缈没有跟蕾蓉说徐冉和楚天瑛受袭的事情:“她很好,应该说是积极配合我工作——你那边呢?”

  “不怎么样,刚刚在餐厅,一顿饭的工夫,发生了两场冲突,赵怜之的养子说陈一新陷害他,赵洪波的老婆指着陈一新的鼻子说要杀了他。总之各种混乱。”蕾蓉苦笑道,“你就别再担心我这里了。对了,跟你道个歉,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把整个事情连锅端给呼延云了,他和你联系了没有?”

  “联系了,帮了一点忙。”刘思缈的口气顿时变得冷淡起来。

  蕾蓉知道她的脾气:“对了,思缈,我下午本来要去赵洪波殒命的书房看看,结果被陈一新的保镖胡岳拦阻,我想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你最好跟徐冉多聊聊,虽然我相信她绝对不想再提导致上一组特种清洁工全体遇害的惨案,但她是那起惨案唯一的幸存者,她的回忆,也许能帮助我们查出更多的真相。”

  刘思缈又看了一眼徐冉,一边往客厅走,一边把声音压低了一点:“此前,省城的警方也逼迫她回忆过,似乎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且让她很反感,我只能相机而动,慢慢来。你在那么一座出过人命的别墅里,别轻举妄动啊……”

  “你待的地方不是也出过人命么。”蕾蓉苦笑一声道,“想想也真有意思,在北京的时候,经常三更半夜要一起出现场,你勘查,我验尸,没想到在这离北京千里之遥的城市,我们还是要在同一个时间走进不同的凶宅,躲都躲不开似的……”

  挂断电话之后,刘思缈沉默了很久,也许是被蕾蓉的感慨触发了心事,她忽然又一次陷入了某种躲都躲不开的伤感之中。

  徐冉走到她身边:“你怎么了,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打起点精神好不好,你可是我见过的最最了不起的女警啊!”

  刘思缈有些吃惊地看着徐冉,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真诚的敬意。

  “我刚才听了你给朋友分析的案情,真没想到在这么一个已经清洁过的凶宅里,你居然能分析出那么多东西!”徐冉说,“如果你能去一趟枫之墅该多好啊,我的那些同伴们……也许就不会白白死去,那个杀害他们的凶手,也不会到现在还逍遥法外了吧。”

  说着,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里也闪烁出一点亮晶晶的东西。

  刘思缈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错了,真正能够帮助你的同伴们报仇的,不是我,而是你。”

  徐冉愣住了。

  “犯罪现场勘查固然重要,但归根结底,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刘思缈说,“因为凶杀案件发生后,受害者已经死去,不能再讲述真相,不能再指认凶手,警方只能靠收集和鉴识物证来弥补证据链上的缺口,只能靠法医的尸检‘让死者开口说话’,不客气地说,这些做得再好,也是世界名画的拼图版而不是真迹,最便捷、最直接、性价比最高的缉拿凶手的方式,从古到今,莫过于目击证人的口述,尤其是那些亲身经历了凶杀案,并虎口脱险的幸存者的口述!”

  徐冉望着刘思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在枫之墅,真的没有看到那个杀人凶手是谁……我是被人从后面突然推下山崖的。”

  “那么,那之前呢?发生了什么事情?”刘思缈问道,“一定是你们在清洁枫之墅时,不经意间发现了指认凶手的某个重要的证物,而这个证物是警方在勘查现场时都忽略了的,所以那个凶手才对你们全体成员痛下杀手。你再好好想一想,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每一件奇怪的事情……”

  徐冉把后背靠在墙上,乌黑的长发垂下,半掩住了苍白的脸庞:“我不想再去回忆那座别墅,不是我害怕回忆,而是我总觉得那些回忆都是不真实的,像噩梦一样,我不知道把这样的噩梦讲出来有什么意义……你知道吗,从山崖跌落之后,我并不是一直昏迷的,中间有几次醒过来的时候:我闻得见自己额头上鲜血的腥气,我听得见流血一样汩汩的流水声,其实那是河水在流淌,还有我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呼吸声。我想动一动,可动不了,除了头颅,脖子以下仿佛都不再是我的,我就是一颗人头而已……我使出所有的力气,睁开眼皮,四周黑沉沉的,黑暗浓重又粗糙,我怀疑自己已经被埋在了土里,这时,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就那短短的一秒甚至半秒,我这颗人头好像忽然飞到了山崖上面,飞进了枫之墅,眼睁睁看着我的同伴倒在地上,脖子被掐断,然后一切都死寂下来……我想这一定是幻觉,我马上就要死了,不应该再有这种幻觉了,没多久,又是一声惨叫,我又看见了恐怖的一幕,清洁工队伍里最小的张倩,那个活泼可爱的刚满十八岁的女孩,被一把尖刀插进了心口,她满脸泪水地向我爬过来,一边爬一边哭着喊‘徐姐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身后拖着长长的血痕……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希望自己快点死去,我不想看着我的同伴们、朋友们一个个地被杀害,我不想因为目睹了一切,而变成一个满腔怒火、纵使死了也要找到真凶报仇的凶灵!”

  说着说着,她突然痛哭起来。

  刘思缈静静地站在她的对面,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停止,才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她。

  徐冉擦干净泪水,看着刘思缈,这位女警的表情有些奇怪,既哀婉,又严肃。

  “对不起。”徐冉有点不好意思。

  刘思缈没有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这栋发生过惨烈命案的凶宅,似乎不是被特种清洁工小组,而是被徐冉的哭声洗得干净了一些,明亮了一些。

  “那个……你刚才给你朋友说的,有一点我没大听明白。”徐冉很明显是想打破两个人之间的静寂,“你是怎么推断出,房东不是杀死王某的凶手的呢?”

  “刑侦科学中,专门有一项学科叫‘犯罪轨迹学’,主要研究的是罪犯实施犯罪的过程中,可能产生的种种动态轨迹,比如子弹射击的弹道、血迹喷射的角度等。我以前办过一起案子,有个女人洗澡时被杀害了,肚子被捅了三刀,办案的刑警怀疑是她的丈夫做的,但是我勘查现场之后否定了这一推论,从入刀角度和受害人遇害时的位置来看,丈夫必须要站在浴房内才能实施犯罪,但是他只能捅一刀,绝无可能连捅三刀。”

  “为什么?”徐冉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个玻璃浴房实在是太窄了。”刘思缈说,“丈夫如果拔出刀来,再捅第二刀、第三刀的时候,胳膊肘必然有一个向后的动作,而这个动作,以入刀时的力度考量,一定会撞到玻璃上,而且我们将相关数据输入电脑后,力学模拟试验证明,那个玻璃必然会被撞碎,问题是那块玻璃不但没碎,连变形都没有。所以我们最终推理认为,妻子是自杀的,刀把上的指纹被淋浴喷头的强大水力冲干净了。”

  “好厉害……”

  “王某被杀也是同样的道理。那个高低床的上下间距非常有限,如果是房东杀的王某,以案情概要中的记录,他身高1米85,估算他的臂长,他抡起锤子再反复砸下的过程中,锤头高举时一定会多次撞击上层床板的底部,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全无坑洼,所以,杀死王某的凶手应该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人。”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刘思缈赶紧掏出来一看,是蕾蓉打来的,接听之后,她从犯罪现场勘查箱里拿了一把镊子,然后走进主卧,蹲在了那堆烧邪之后洒上的沙堆前面,然后用镊子轻轻地扒拉着,寻找着,终于,夹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你在干吗啊?”徐冉走过来问。

  刘思缈慢慢地举起镊子,指着上面夹着的暗红色物体说:“看见这个东西了么,须叔给蕾蓉打电话说,这就是我们要去的第二座凶宅的位置的提示。”

  那是一截已经啜食得干干净净的鸭颈骨。

  枫之墅

  “要捕捉以形出现的亡灵,使用的是和平常不同的别处的眼睛,和视力没有关系。能不能看见‘灵’,那要看我们在多大程度上保持了自己的肉体和精神的纯粹状态”。

  ——绫辻行人《钟表馆幽灵》

  1

  别说蕾蓉没想到,就连须叔本人也没想到。

  很显然,他被蕾蓉在电话里对第一座凶宅的案情分析惊呆了,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他目瞪口呆的神情。不过,有一点他做得很好,那就是从始至终他没有发出一个可以用感叹号做后缀的词汇,比如“啊”、“真的么”、“怎么会这样”,哪怕是听到杨某其实是被王某所杀,也不过“哦”了一声……要知道,现在的男人已经很少能做到不用女人的口吻来表达惊诧了。

  这大概正是此人城府之深的表现吧。

  “可是——”当蕾蓉讲完之后,他用一种抻得很长的腔调说,“你还是没有找出杀死王某的凶手啊?”

  确实,刘思缈在刚才和她通话时,最终只推理出那个房东不是杀死王某的凶手,但真凶究竟是谁,刘思缈表示手上掌握的案件信息太少,无能为力。“不过,你可以抱怨时间太短之类的,让他做一些让步,将游戏规则改成‘不求找到真凶,但求找到真相’,假如他同意,客观上也就证明他这场‘游戏’的真实目的并不是杀害唐小糖。”刘思缈建议道。

  这是个非常隐晦的试探,蕾蓉暗暗佩服刘思缈的心计,当即表示同意。

  所以,蕾蓉对须叔说:“你只给了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我在一无人证、二无物证的情况下,在一个已经被你清洁过的凶宅里,给你找到了这么多答案,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须叔那边沉默了片刻,冷冰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好吧,这是一次试水,不过,下次你就没这么走运了……”

  “等一下。”蕾蓉悬在心口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你喜欢玩儿拼图游戏吗?”

  “什么?”

  “我问你喜欢不喜欢玩儿拼图游戏。”蕾蓉说,“一千片那种的,我只给你十片甚至更少,在没有参照图的前提下,要求你在极短的时间里,不仅把拼图完成后的样子描述出来,还要把另外九百九十块拼图的模样逐一讲清楚,你觉得这合理吗?”

  “你想说什么?”须叔冷笑道。

  “我这边的案情概要,也是从警方内部资料库里调出来的,跟你手里掌握的一模一样,你应该清楚那不过是一千片拼图中的十片。”蕾蓉说,“我希望改变一下游戏的规则,不要让我找出真凶是谁,只要我能说出符合逻辑的真相即可——你清洁过的凶宅,你应该很容易判断出我说的是否合理。”

  “成交。”须叔爽快地答应了,令蕾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他的下一句话可就让她出了一身冷汗,“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面,我同意的原因可不是不敢、不想或不能杀死唐小糖,而是我觉得,游戏的高潮还没有来到,我不想在第一关就GAME OVER。”

  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听好,第二座凶宅地址的提示,就在主卧地板中间的那一堆砂砾之中。这次,我依然给你一个半小时的时间,10点半我打电话给你,希望你告诉我第二座凶宅里发生过的命案的真相。”

  “等一下。”蕾蓉说,“假如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我想主动和你联系,怎么办?”

  须叔又是一声冷笑:“怎么?想要我布置一条能让你们顺藤摸瓜的线?”

  “不是的。”蕾蓉沉着地说,“只是以防万一——毕竟今天晚上少不了万一。”

  须叔给了她一个云端通讯系统的账号,然后挂断了电话。

  蕾蓉一边给刘思缈打电话,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致。从二层这间卧室朝南的窗户往外望去,正好可以看见假山上的一座凉亭,深红色的柱子和墨绿色的琉璃瓦顶,看上去活像是一个放大版的中式骨灰盒。沿着假山的石阶一直往下,一条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路掩映在两排道柏之间,直通向一座小花园——准确地说是一座小花台。五十平米的棕红色防腐木搭建起的台子上,白色的铁艺花架轮廓起了一个矩形的半开放式空间,一棵棵葫芦秧渔网袜似的将这空间半遮半掩,借着花架上镶嵌的欧式小马灯,可以看到正中心的双层花池里种满了茉莉、松果菊、花叶石楠和藤本月季,活像早市的菜摊似的挤得满满当当,在夜色中都萎靡不振地耷拉着脑袋,作为花台背景的陶土色外壁前,三个黑色陶罐分别镶嵌在三个高低错落的石柱上,叮叮淙淙地循环着流水……有个有点驼背的老人正弯着腰在花台上挑拣着,把枯萎的花朵和杂草拔下,扔到脚边的一个藤条编的筐子里。

  “这么晚了,他还在忙着园艺?这个管家真是古怪啊。”她轻声嘀咕了一句,继而又想起,从自己下午来到枫之墅到现在,数都数不完的各种怪事。

  纷乱如麻的思绪,唯有用纸笔才能梳理清晰。

  这么想着,蕾蓉从挎包里拿出一支圆珠笔,坐在书案前,将刘捷给她的枫之墅平面图摆在面前,一边对照着查看,一边在雪白的纸上划拉起她内心的疑问来。

  2

  第一个问题:除了那幅油画,陈一新在修建枫之墅的过程中,还给赵洪波下了哪些“巫蛊”?

  下午,蕾蓉和侯继峰沿着水泥路一直登上山顶,再沿着雕刻有细腻花纹的外墙向右走上一段路,终于站在了枫之墅的大门前。

  从河对面望过来的时候,因为有围墙围着,看不大仔细。现在,隔着一道黑色的、顶部装饰有镂金花冠的铁艺栅栏门,可以清楚地一览别墅的全貌:浅灰色的别墅一共三层,第一层是一个挑空穹顶的大厅,雕刻着天使的拱形外廊既显得奢华,又为大厅做了很妙的掩映;二层是一排规规矩矩的屋子,都开着式样一致的长窗,只在一层大厅的上方开了一个以罗马柱为护栏的弧形阳台;三层的东西两肩位置,屋子的模样与造型完全与二层相仿,但在中心部分则别出心裁地镶嵌了一面巨大的、以十字隔开的圆窗,并覆盖了一个帽子似的坡顶——整座建筑用一种绝对突出轴心的对称,充分满足着主人掌控一切、监管一切、拥有一切的威权心态。

  只可惜,铅灰色的天空黯然无光,给这座威风凛凛的别墅蒙上了一层纳粹式的阴沉。

  蕾蓉按下了门铃。很快,从拱形外廊跑过来一个人,打开了大门。蕾蓉一看认得,正是上午在会议室里对须叔点头哈腰的房地产咨询高级顾问罗谦。罗谦见到蕾蓉先是一愣,然后笑嘻嘻地上前与她握手:“我是来接——”

  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么漂亮的一位女士,怎么突然造访我的别墅啊?”

  蕾蓉回过头,看见了一个体型“土肥圆”的家伙:光秃秃的头顶寸草不生,嘴巴大得出奇,稍微一咧就能到达耳根,薄薄的嘴唇遮不住歪七扭八的一口烂牙,塌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双眯眯小眼从镜片后面放射出贪婪而下流的光芒。他右手握着一把黄铜包头的黑檀木手杖,手腕上挂着一串看起来价格不菲的佛珠,手指上还套着一枚碧绿得能挤出水儿的翡翠戒指,与这奢豪相得益彰的,是一截黑毛丛生的小腹,撑开浅粉色衬衫的下摆露了出来。

  这个人应该就是陈一新,伸出右手要与蕾蓉相握。

  “您好,我姓蕾。”蕾蓉说着,手却并不肯伸出去,“冒昧打扰陈总了,我是——”说着她看了一眼罗谦。路上刘捷曾经告诉过她,警方在枫之墅安插了一个人,专门负责与她对接,并在向陈一新介绍时给她改头换面一个全新的身份,刚才罗谦跑过来,她以为罗谦就是这个对接的人,应该由他向陈一新引荐,谁知罗谦一脸茫然……

  糟糕!蕾蓉心想,搞错了,罗谦不是接头的人!

  蕾蓉到底是蕾蓉,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沉得住气,只一秒钟的工夫,她已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身份:“我是从北京来的大郭先生。”又一指侯继峰:“这是我的学生。”

  别说罗谦吃了一惊,就连侍卫在蕾蓉身边的侯继峰也是一愣,眼睛里流露出“大姐你这谎话编得真快”的崇敬之情。

  陈一新神情一变,上上下下把蕾蓉打量了一番,看她那雍容的气度,还真有点大郭先生的意思:“失敬,失敬,今晚的聚会,我并没有邀请阁下啊?”

  “职业习惯而已。”蕾蓉笑道,“我是来省城旅游的,听说了枫之墅的大名,特地来看看这宅子究竟凶在何处,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致人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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