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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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在楼门口见她,那里压根儿没有阳光。”小曼很严肃地说。

“哦?”这多少出乎我的意料,于是我再次半开玩笑地说,“那你们应该看看她是不是每天穿的衣服都一样。”

“是啊是啊,”我老公在旁边笑着应和,“鬼也好,幽灵也好,脏东西都是不换衣服的。”

“衣服也换的,每天都有不同,只是都是一样的老旧款式。”小曼表情依然很紧张。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唯一不变的,”小曼吞咽了一口唾液,“是她头后的那支银色发簪。”

说着,小曼摸索着从脑后将一根银色的发簪抽出来,放在桌上。她的头发散散地落下,夹在脸颊两边。

我们看着这支古旧的发簪,上面刻着一行看不懂的铭文。

“就是这支。”小曼幽幽地说。

又过了几天,周末。

我们去了我爸妈家,晚上老爸很开心,小欧陪着他多喝了几杯,吃饭的时间有点儿长,虫虫已经睡着了。

我们打车回到家,安顿好虫虫,小家伙睡得死死的。说来也奇怪,这小家伙以前睡觉总是爱折腾,自从搬了新家,睡在房东留下的小木床里,反而一睡不起。

洗漱完毕,我跟老公躺在床上,响声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这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每次吱嘎的声音,都好像被擀面杖擀过一样,格外绵长瘆人。

我冲下床,惊慌失措地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把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到处听。

会不会是隔壁的老太太?她为什么穿得那么古朴?像个地道的南方人。她的口音为何那么奇怪?她为什么看我们孩子的眼神那么奇怪?她为什么只有一个人住?我问了一连串问题,问得小欧哑口无言。

他不耐烦地跟我说,别胡思乱想,去看看虫虫睡得怎么样吧。

我悻悻地去了,没想到,一打开虫虫屋的灯,我立刻惊呆了——虫虫依然睡得很香,可是露出的一只小脚丫已经变成了酱紫色。

什么时候变的?

我完全没有印象,没有察觉,怎么会这样?把他放在床上给他脱小袜子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我们赶紧忙起来,虫虫的体温正常,皮肤正常,呼吸正常,不痛不痒,被我们叫醒,只哼唧了几声就又睡着了。

要不要送医院?我们反复斟酌,觉得这么晚了,孩子也没什么别的反应,还是等到天亮吧。

我还是很惊慌,把虫虫从小床上抱起来,一直抱着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不停地抚摸着打量着他酱紫色的小脚丫。虫虫依然睡得很香,一动也不动。

“吱嘎——”

突然,又是一声!

他妈的,他妈的!小欧突然疯了似的骂道。自从搬进这鬼屋子,自从有了这响声,我们的神经就绷得紧紧的。

可是,随着这声吱嘎声,虫虫猛然惊醒,他双眼呆滞,腿脚乱蹬,浑身抽搐着,身体越来越冷。我们给他掀开被子一看,他的两只小脚都已经变成了酱紫色,并且小腿上的颜色正在一点点地变红、变紫、变黑。

我赶紧给他裹上小被子,甚至脱光自己的衣服,把他紧紧搂在怀中。虫虫像个冰块似的,凉得我浑身哆嗦。这孩子的嘴唇开始变紫,哭声却一浪高过一浪。

我完全崩溃了,只知道抱着他哭。小欧不知所措地站着,茫然地看着墙上的所有门板。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的固定电话响了。

这固定电话是房东留下的,说先保留着,可能会对我们有用处。

午夜十二点,电话铃响。

我多少受了一惊,诚惶诚恐地接起来,里面有点儿刺刺拉拉的响动,然后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为什么,咳咳,今晚孩子的哭声这么奇怪?”

我讶异着,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太太的声音继续着:“孩子是不是离开了他的小床?”

我依然哑口无言。

顿了顿,老太太仿佛认为沉默就是肯定回答,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孩子在天黑之后是不能离开他的小床的,这是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孩子小床的床板也是一扇门?”

“吱嘎——”

说到这里,小曼的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客厅里的固定电话突然响起,吓了我们一跳。

小曼忍住了泪水,接起来,能勉强听到好像是个老太太的声音,但听不真切,只听到小曼断断续续地说着:“妈…你们进来吧,我朋友在这儿呢…不进来了?没关系啊…那好吧,你等等,我给你们送出去…”

放下电话,小曼冲着我们说:“对不起,我妈在外面等着呢,要我把一大包虫虫穿小的衣服送给她,她拿回去送人…怎么叫都叫不进来,怕打扰我们…”

我微微笑着表示理解。

小曼拿起桌上的发簪,重新插好头发,起身,走进了虫虫的小屋。

我跟老公坐着,继续喝着小曼给我们泡的茶。老公仔细打量着墙上挂的每一块门板,他皱着眉头,表示看不出任何端倪。

时间过得很慢,我抬头看了看表,不禁嘟哝了一句:“丢丢今天睡得这么乖?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老公也是一愣,我们刚站起身,准备去看看,小曼从小屋里出来,提着一个大旅行包。她轻轻地关上门,冲我们微微一笑:“都睡着呢,睡得很香很香,估计还要等会儿才能醒。”

说罢,她就冲门外走去。

我有些恍惚,总觉得小曼的神色不大对劲,愣神的工夫,她已经走出屋外,将屋门也关上了。偌大的屋子空荡荡的,两声关门的声响好像久久不肯散去,嗒嗒…嗒嗒…门关上了,两扇门都关上了,我的脑海中下意识地出现了一句话:“有些门关上了,就打不开了。”

想到这里,我赶紧冲到大门口,发现屋门真的已经被锁住了,我们被锁在这个房子里。

“怎么可能?”老公完全不相信我的话,“这是他们的家啊,到处都是他们的东西,小曼是你最好的朋友,怎么会害我们?”

我已顾不得那么多,疯狂地拍着虫虫房间的小门,这该死的门怎么这么结实?他妈的!他妈的!

那小房间里,丝毫没有声音,我们的儿子丢丢怎么了?他还在不在?他怎么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小曼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丢丢…丢丢!

我跟老公心痛得如刀割一般,我疯了似的拍打着窗户,朝窗外叫喊。她才刚出门,她不会走远,她应该能听见,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可是,这个歹毒的女人没有回来。老公到处翻腾着抽屉、柜子,渴望找出什么钥匙、斧子之类的东西,先把小门打开。

什么都没有,小曼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

这个女人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对丢丢做了什么?他为什么如此的安静?难道连我们的声音都听不见?或者,他早已经不在了?

“丢丢…丢丢…呜呜…”我哭着朝门里喊着,我希望这个三岁的孩子如果还在的话,能听到妈妈的喊声,能回应一声,让妈妈放心。

可是没有。

老公已经快要绝望了,他咬着牙一次次撞向小屋的门,一次次用脚狠狠地踹,那扇门却像叹息之壁一般坚不可摧。

此时,我们已经看不到小曼,她拖着行李箱快速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车。她在痛哭,哭得泪水决堤。在车飞快地开走之后,她缓缓地拉开行李箱,拨开上面覆盖的几件小衣服。箱子里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孩,双脚上沾着黑色的血脓。这孩子傻傻地盯着小曼,良久,他喃喃地叫了一声:

“妈妈。”

刚才,虫虫的房间里。

小曼一进门,就用脊梁紧紧地堵住房门,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哗哗地流着眼泪。

虫虫跟丢丢,两个只有三岁大的孩子正一起躺在木制小床上,呆呆地瞪着大眼睛。

小曼稳定了一下情绪,走到小床边,再次拔下头后的银色发簪,她脱下虫虫脚上的袜子,抬起两只已经变黑的小脚丫,用发簪在脚底戳了两个梅花形的创口,孩子因为疼痛扭动的双脚让她心疼得将发簪掉落在床上;看着黑色的血汩汩涌出,小曼轻轻地抚弄着两个娃娃的头颅,抚弄着他们头上软软的毛发,接着,她狠狠咬着牙,扭动着孩子的头,让他们面对面、让他们嘴对嘴地接触到一起。娃娃们始终没有哭,始终安静地听从着摆布,像两个玩偶。

在嘴对嘴地亲上之后,虫虫的眼珠开始泛白,他张大着嘴巴,好像要把丢丢整个儿吞下似的,两条小腿也不停地到处伸展。丢丢没有任何反应,被动地接收着。小曼的手在他头上轻轻地抚摸着,抚摸着,让他感到无比舒坦。

小曼松开手,大口地喘着气,她感到窒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的脚丫毫无征兆地破皮、流血,看着自己儿子中魔一样地亲着另外一个孩子,那是自己最好朋友的亲生骨肉。小曼不知道心中是痛是伤还是什么复杂的情感,她只是看到自己儿子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创口停止了流血,两只小脚丫终于恢复了原来的肉色。

此时的丢丢依然老实地躺着,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虫虫在他的脸上咬出了血痕,可是他丝毫没感到疼。

小曼的双腿几乎瘫软,她怜惜地抚摸着丢丢的头发,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这个可怜孩子的脸上。没过几秒钟,小曼听到了屋外的响动,一瞬间,她的表情幻化成冷酷,死一般的冷酷。这个女人快速走向床边,抱起自己的儿子虫虫,将他的衣服剥光,她仔细而迅速地来回翻转检查一遍,看到虫虫浑身上下的皮肤白皙而稚嫩,只有脚上还挂着一点儿黑色的血污。于是,她马上打开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将虫虫放进去,又胡乱放上几件衣服。

她的身边,小床上,最好朋友的孩子正瞪着眼睛麻木地看着她,但她不敢再看一眼,只是拿起那支带血的发簪,随意盘了一下头发,咬着牙关上行李箱,拖出小房间。面对着最好的朋友,撒着早已编好的谎言,她的儿子就蜷缩在自己的脚边,同样睁着眼睛,看着彻头彻尾的一片黑暗。

小曼不敢久留,她已经抑制不住自己抽动的脸与滚烫的热泪,她不顾一切地走出去,关上门,带着亲生的儿子逃离这个墙壁上到处是门板的魔窟。

我跟老公绝望地站在如此陌生的客厅里,我们的手机、钱包都被该死的小曼早早藏进了她儿子的小屋。

我拿起客厅的固定电话,发现电话压根儿无法拨出,连110、120也不行。这个贱女人编了一堆谎言来欺骗我们,到底为了什么?

老公挨个屋、挨个抽屉地寻找一切可能使用的工具,一无所获。换句话说,这个所谓的家,除了桌子上摆的一些什么花里胡哨的摆设,除了几个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小曼告诉我们,她这两个月太忙,几乎没怎么收拾,只是简单地住下而已,原来是她早就想离开。

我趴在小屋的门边,哭个不停。

老公像疯子一般冲进客厅,将墙上挂着的一块块门板大卸八块。

屋子里发出哐哐的巨响,门板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我跑过去大叫着制止他,告诉他这么做,除了制造出噪声毫无用处,却马上跟他一起,愣在客厅里。

我们没有想到,客厅的墙上居然还有一扇门——一扇同样古旧的门——没有把手,没有锁,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吱嘎——”

一声早该听到的响声。

门朝墙里打开,黑洞洞的,只有微弱的光。

墙的里面,站着一个老太太。

“咳咳…”

她轻轻咳了两声,颤巍巍地从墙里走出来,上身穿着蓝布褂子,下身是黑裤子,一双很旧的布鞋。

“闹够了?”她的第一个问题,就把我们问傻了。

“每个亲生父母都不容易,不是吗?”老太太白了我们一眼。

“快开开门,快开开门,求求你了…呜呜…”我哽咽着恳求她。

“孩子没事的。”老太太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慢慢地走到小屋的门口,将门打开。

我急忙冲进去,看到儿子丢丢躺在小床上,床尾处多了一摊黑色的血污。我用力地将丢丢拖离小床,抱在怀中。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哇哇地哭起来。我检查着他的身体,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除了小脸上的咬痕,再没什么特别。

“乖儿子,乖儿子,妈妈再不把你丢下了。”我紧紧抱着他,不停地重复着。

“呵呵。”老太太慈祥地笑了笑,“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祝你们在这里住得开心。”

“住这里?”老公迷茫地说,“这压根儿不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可能住这个鬼地方。”

“哦?看来小曼的故事只讲了很少一部分啊,”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难道没发现,你们的儿子有什么异常?”

这句话惊出了我们一身的冷汗,我赶紧翻看怀中的儿子。他一直在哭,怎么都哄不好,我惊愕地看到,他的整条舌头已经变成了黑色。

“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吧,”老太太依然笑眯眯地叹了一下,“呵呵,不住在这里,你们的孩子活不了几天…”

年轻人,我给你们讲完这个故事吧。

那是十几年前了,这个小区才刚刚盖好,周围还没有规划,一片荒芜,没有几个人愿意来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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