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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铘的话音就像把冰刀子,在我飞扑过去试图把铘的脚从狐狸身上推开的当口一个字一个字刺进了我的耳膜。一瞬间我好象听懂了他在说些什么,可那些东西又很快以更快的速度,让我因此而僵滞起来的脑子里一下子空白成一片。

有点错愕,有点乱了思路…

他们在说什么?狐狸和铘…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一阵沉默。在说完那些话之后,狐狸没有吭声,铘也没再继续开口。只是那么僵持着,空气因此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突然铃铃铃一阵清脆的铃音响起,像是离得很远,又像是近在耳畔,尖针般轻易刺破了这股让人几乎窒息般的死寂。却不过就那么几下便消失了,只有风声呼啸着在门外低低徘徊,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异样的动静。

“嗤,胆小鬼。”随之身后响起术士低低的话音。几步从我边上走过,快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又朝我看了一眼,那双烟熏般模糊的眼在划落到我身上,不知怎的变了变。

变得有点诡异,特别是和他那双微扬着的漆黑色嘴唇配在一起:“我说错了,姐姐,”说着话伸手取下烟,他从嘴里轻轻喷团乳白色的圈:“其实姐姐给的价钱还是挺合适的,今天赚了,赚了…”

话音落,两只手突然伸出把我蓦地抱住,我被从地上站起身的狐狸一把拖着朝楼梯方向走去。

“喂,老妖精,在少爷面前不要那么放肆!”头顶上无声盘旋着的刑官俯冲下来对着狐狸就是一声尖叫。狐狸的脚步顿了顿,这时身后再次响起那术士的话音:“说起来,这东西对我倒也没什么用处。”

回头朝他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只什么东西,一眼看过去苍白色泛着荧荧的光,我感觉狐狸的手颤了颤,但依旧不发一言。

术士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又道:“不就是为了它么,刚才在它身上捡的。似乎都没人注意到…嘿嘿…”说着朝地上那具被烧焦了的伊平的尸体点了点:“辛辛苦苦的,真的不要?虽说佛门一家,其实我们倒也不像那些秃驴子一样讲究什么六根清净,要的话,你可以考虑贿赂贿赂我呢,狐狸。”

“滚。”轻轻一个字,狐狸的眼微微弯起像两只小小的钩子。

平时见着他这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可这会儿不知怎的,我全身一个激灵。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再次转到那少年术士的身上,因着他嘴里卡嚓卡嚓发出的声音。他把那只白色的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对着狐狸微微地笑。笑容很模糊,因为他的眼睛周围一团模糊的漆黑。

狐狸一把拉住我继续朝前走。

“狐狸…”张开嘴想对他说些什么,抬头看到他的目光,我犹豫了一下。于是继续沉默着跟着他的步子跌跌撞撞朝楼上走,经过铘身边,铘一双亮紫色的眸子刀子般无声无息刺割在狐狸身上。

我不由自主一寒。

想起他刚才对狐狸说的话,还有脑子里因此乱成一团的思路,我开口:“狐狸,他说的是真的么。”

“什么。”

“你带我到这里,是为了恢复你的元气。”

“是的。”

很干脆的回答,干脆得我来不及用脑子去过滤,手已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而他依旧抱着我往楼上拖,完全不理会我身体的僵硬。

“为什么…狐狸…”被拐角处黑暗吞没的时候,我再次开口。

然后听见他静静地道:“你拖累了我,这是你咎由自取。”

从房子里出去,天光已经大亮了,门口的房梁上没有二叔吊着的尸体,也没有那许多在夜里时见到的魂灵。只有一根绳子悠悠地荡在那根被虫子蛀得七七八八的木头上,上面斑斑点点,和这房子真实显现在我眼前后的色彩一样。

整座宅子都是。

似乎一夜之间,我从一个时空走进了另一个时空,这个我来之后住了几天几夜的地方,在我跟着狐狸他们跨出房门的一刹那,褪色,腐蚀,一点一点用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在我眼里完成了我所没有过亲历过的,那段被时间侵吞遗忘的变化。

很多房子都已经倒塌了,没塌的那几座,空落落的窗洞里来回穿梭着呼啸而过的风,时不时发出一两阵呜咽般的声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直到来到院门口,那地方早已不存在门的界限,层层积雪覆盖着原先的篱笆着门桩子,上面插着些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黄澄澄的,闪闪发光。

术士从那道东西上跨了过去,我们跟着走出,跨过去的时候看清楚半截露在外面的,上面刻这着些看不懂的字,像一块块小牌子。然后被术士一一抽起。最后一块从雪里抽出,离我们最进的那间屋突然间倒了,一些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有一块滚到了我的脚下,拾起来看,上面几行小小的字,很多已经模糊不清了,能辨别得清楚的寥寥几个:

二哥林庚生之位妹泣祭。

我想把牌子收进箱子,被铘一把打落在地,一脚把它踢进那座荒芜了的宅子,转身拉着我朝这片原本热闹,此时一眼望不见一户人烟的荒村外走去。

出村上公路不到两小时我们就搭上了去县城的公车,那条路上根本没有山体倾塌,整条路面上干干净净的,一路上过去畅通无阻。当天下午我们就回到了县城,不过过年买不到车票,我们不得不在这个小小地方住了四天三夜。

四天里我没有同铘和狐狸说过一句话,之前所知道的一些东西,像一根埋在心里尖尖的刺,在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开始悄然探出它的锐利,时不时出现狠狠地扎上一下,当每次看到狐狸若无其事在我面前出现的时候。

这感觉让我很难受。

从没感觉他对我而言那么陌生过,这只大大咧咧的狐狸,这只被我姥姥还要唠叨的狐狸,这只喜欢臭美的狐狸,这只总是在我碰到问题时会在边上出现把我从问题里一头撞出去的狐狸…

忽然发现虽然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自己竟然是一点点都不了解他的,他除了狐狸以外真实的名字,他来自哪里,他为什么要住在我的家里,以他的法力他什么地方不可以住,什么地方不可以去…

他到底是一只什么样的狐狸精…

而这事之后,他还会继续留在我身边么。那天之后他不再同我说话,甚至不再看我,即使是在他对我说了那样过分的话,而我决定不去计较,并趁铘不在的时候偷偷跑到他房间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

他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只静静望着窗外,像个从未和我没有过过去那么多共同记忆的陌生路人。

一个人在房间时我偷偷地哭了。

很难受,不是因为发觉自己被狐狸利用了,只是纯粹的难受。忽然发现在姥姥去世之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这是一种即使用眼泪也冲抹不去的疼痛,深深钻在心尖里,手摸不到,于是也就安抚不了。

于是那块被钉子刺出的伤口变得更疼,于是只能不停的哭,有时候整整一个晚上。

一次断断续续哭到半夜,抬头时,看到刑官悬浮在我窗外。它没有眼睛,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看着我,我很怕它会突然发出些尖锐鼓噪的话音让我疼得更加厉害。但它没有,只是那么沉默着在我窗前上下起伏。第二天天开始下雨,零下十多度的天,又阴又湿,直冷到人的骨子里头。

出门拿早饭时术士在门口站着,似乎在等我。见到我他一边慢慢吐着烟圈,一边对我说,别让刑官看到你哭好不好,它看到你哭天就会下雨,下雨我的心情就会不好。

我不知道我哭和天下雨会有什么联系,所以我始终也没有理会他。住了三夜哭了两晚,这个小城里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终于上了回去的火车。

车是硬座,一套票因为供应紧张,所以没有连着,我和铘坐一块儿,狐狸和术士背对着我俩,坐在我们的身后。

坐在正对面那排椅子上的是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年纪很大了,满脸的沟纹,深得可以夹得住苍蝇腿。边上年轻的似乎是他孙女,因为一路过来时我听见她一口一声爷爷地叫着他。后来列车开动,一路上打破安静跟他们慢慢聊了起来,我才知道,这两人并不是亲祖孙。老的那个是在北京文化局工作的,已经退休,今年快九十了,边上的是他徒孙,这次专门陪几年没回过老家的他过年回来转转,以解乡愁的。

还真巧,他是和我爷爷一个村的。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它,不过因为某种原因,他只在这离村最近的这座小城里开了桌子给祖宗做了祭奠,没有回去。

听说我们刚从那村子出来,他眼里一瞬间装满了惊骇,却并不说明是为了什么。只是轻叹了口气望着车窗外不断飞退着的风景,一时沉默得让他边上的徒孙也不安了起来。只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和那女孩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得开始熟络,老头才突然重新开口。

开口对我说了个故事,说是关于我爷爷这个村的。

说故事前他问我,进村时里头还有人没。

我摇头。

他见状重重叹了口气一拍腿,说了声就知道会这样。然后对我道,丫头你知道么,这个村子可邪乎。

当年这个村,发生过很多事情,有些根本没办法用现在的眼光现在的科学去解释,不过当时碍着许多问题不好让后辈知道,那些事都被压着藏着,最后几乎把所有真正的真相给完全抹煞掉了,以至最后搞成现在这样子,和那时候那些思想老派的祖宗们,存在的联系是必然的。

说到这里他道:丫头,看见过村口那座牌坊没。

我点头。

他继续道,这块牌坊从清雍正爷的时候就有了,一直到现在,几百年了。知道它为什么而建的么。

大奶奶?我脱口而出。

老人听见我一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古怪。然后笑了笑说,看样子你听人说起过这传说,可到底是哪个版本的呢。

我怔。

他又道,当时为了给后人一个好名声,这事给瞒了不少,最终知道真实情况的人寥寥无几,况且时间太久了,死的死忘的忘,最后要不是因为一些靠古上的事和林家人有了点接触,连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怕也要带着这个老祖宗特意留给后代的好听的谎言,进棺材了。

他说那时候他还在市文化局担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有次听一个家乡来的小辈谈起,在自己家乡挖掘到了一个相当珍贵完好的雍正年古墓,当时就来了兴趣。因为家乡偏僻又落后,如果真能挖掘出这样的古物,那无疑可以给家乡同外界的交流打通一个便捷的枢纽。

当下他便和那小伙子两人就赶回了自己的家乡。

后来才知道,这小伙子姓林,是他家乡那户林家大户的嫡传长孙,叫林伊平。

回到家乡的时候,那块古墓已经被发掘出了三分之一,里面挖出来的东西经过鉴定果然是雍正年间的东西,墓主姓林,是村里这户林家大户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祖先。村里很多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她,就连年轻人也多多少少知道点她的传闻,她是村口那块贞节牌坊的主人,不知道从哪一个年代开始,村里人都叫她大奶奶。

老人当时就犯了犹豫,因为这等于是在掘人家祖坟啊,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忌讳。况且还是这么有名的大奶奶的坟。不过林家当时的家长林庚生,也就是林伊平的爸爸再三对他保证,不碍事的,是他们一家都同意的。这也算是为了乡里做点贡献吗,况且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讲究这些迷信的东西。

于是挖掘工程在老人的带领下又继续深入了下去。直到这墓主的棺材被从里头给挖掘出来。

那口石头凿成的大红棺材。

说到这里时老人的脸色很明显地变了变,煞白煞白的,像是回想到了什么让他极度恐惧的东西。一时我都有点不忍心继续让他往下讲,正打算开口,他做了个手势让我别说话,自己用力喝了口水,继续往下讲。

他说那口棺材被挖出来的时候还是很新的,被密闭在一间几乎让人完全忽略的石室里,棺椁上的漆水颜色鲜亮鲜亮的,红是红,金是金,在火把下光鲜得让人刺眼。只是碰到火把里出来的烟马上就褪色了,一块块漆从红到黑,一片接着一片往下掉。当时可把他给心疼的,可哪里还能阻止得了。

直到棺材被完全从里头抬出来,当时他烦躁得出去吸了口烟。可没想到就那么一支烟的工夫,里面那几个好奇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把棺材给撬开来了,因为他们都急着想知道,在存在里被盛传了那么久的大奶奶,她到底是个啥样。

结果一见之下全都给吓坏了。

在地下埋了这么多年,说起来这村子的土也不是什么多好的养尸地,靠着河背着山,可就是在这样的土壤里,这大奶奶的尸体居然被保存得鲜活鲜活一般。一开棺就闻着股扑鼻的香气,皮肤粉白而嫩,掐着有弹性似的,被身上挂满了珠宝的大红棉袄衬得栩栩如生,像是打个哈欠就能从棺材里坐起来。

遇着空气也不见变质,只是那香味一下子就散了,只剩下一股股奇怪的腥臭味从棺材里钻出,这时才发现这大奶奶一张脸有点古怪。它上面盖着张网,网上缀满了珠子串成的花,把她整张脸挡得密不透风。而那些腥臭就是从这张网罩下面透上来的。当下商量了一阵然后小心把网罩从她脸上拿开,这一掀,只把周围看着的人吓出一层冷汗来。

网上那张脸是暗褐色的,似乎已经腐烂了很久很久,把所有的五官都给腐蚀到了一块儿似的,远看过去就是一个巨大的坑凹在脸上,本来做考古的这类古尸也没少见,按理说也没什么好吃惊的,可怕就可怕在它和她周围其它皮肤的对比,其它地方保存得那么完好的皮肤对比着这样腐烂的五官,这么强烈的反差,怎不让人触目惊心。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水嫩平滑的皮肤上一片白毛迅速从皮肤上生出,转眼间就在她原本完好的皮肤上盖了密密的一层。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把整个村的老老少少都给惊动了。当时很快村里的人意见给分成了两派。

一派坚持伊平和老人的话,同意要把墓完全打开,并以此向国家申请经济补助,并借机开发这个村,以此繁荣整个村子的经济。另一派则坚决不同意,说是动了林家大奶奶的墓,这是要受天谴的,何况大奶奶的尸体这么诡异,难说这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古话不是真的。所以天天上村长…我二叔林庚生那里要求他出面干涉考古队的挖掘工作。

可当时他正一头热中于把村子的经济给发展上去,一心想把这事做大,所以把村里人的抗议至之脑后,他继续支持着这个考古工作的深入进行。

而就在那个时候,开始出事了。

先是考古现场因为一些疏漏导致工程上出了问题,有几个工作人员被突然坍塌下来的墓石压伤了,于是导致工作进展上的停顿,后来刚好碰上快过年,于是挖掘工程彻底搁置,所有人都放回家去过年了,直留下老人还在那里继续工作着,因为对这片文物的一腔好奇心。

谁想到那之后不出半个月,村里裁缝家的女儿被人发现死在了埠溪河里。

不出几天林家的一个女儿死了,是被冰锥子刺进嘴里给活活刺死的。当时可把村里人给吓坏了,想去报警,却发现大雪封了路,就连电话线也断了,完全和外界失去了联系。那之后不久,村里一户人家好端端的,男人被发现自己把自己掐死在了床上,更有为村里人专门做糕的张瘸子,竟然被发现脖子被什么利器给扯得老长,活活从林家房檐上倒吊了下来,挣扎了半天才彻底死绝。

而就在这时,林伊平和他最小的姑姑之间乱伦的事被发现了。

当时把全村人都给震怒了。都说林家人不听劝硬要把大奶奶的墓挖开,现在自己家又出了这么龌鹾的事情,这下把大奶奶给惹火了,大奶奶的要报应来了。

对于这言论,一开始身为搞科学工作的,老人他是不信的。就连一心想把这村子的经济搞上去的我的二叔林庚生也不信,唯一让他痛心疾首的是他儿子和自己妹妹之前乱伦的事情,那事情让他一撅不振。

就那么勉勉强强挨到了过年,中间也没再出过什么可怕的事。都以为这事已经随着伊平被当众的责罚而过去了,谁想年还没过完,村子里开始流行起了一场瘟疫。

来得快,爆发得也快。而这病要人命的速度更快。

甚至来不及等村外那条公路上的雪化带病人进城去求医,那些被感染者就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比欧洲中世纪时流行的黑死病还要迅速可怕的病毒,转眼间杀死了村里半数以上的人,活着的人恐慌得完全乱了阵脚,搬着石头棍子炒上林家把他家砸得一片狼籍,又在盛怒中仿着村里流传了几十年的关于大奶奶的传闻,逼着林庚生把自己儿子活活用钉子戳进脑门心给钉死。

当晚,林庚生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了他儿子住的那间屋子的房梁上,而那个和林伊平乱伦的六姑娘,后来就疯了,一路出了老宅在村子里又哭又笑,几天就没了踪影。

而这一切发生之后,并没有让村里的瘟疫停止下来。村里人还在不断的死亡,林家大奶奶的惩罚还在不停地继续。

老人在这种层层的罪孽感下几乎透不过气。偷偷来到风瘫以久的我爷爷的屋子里,给他跪下来,把家里人一直都瞒着他的事情前前后后都告诉给了我爷爷,因为我爷爷在几十年前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是那次事情发生后救了这村子的人。所以老人以为我爷爷应该有办法阻止大奶奶的,他深信如此。

可是他错了。在听完他的话之后我爷爷一口血吐出,昏迷后在他紧急的抢救下醒转了过来,然后告诉了他一个在这村里被隐瞒了几百年,作为林家的后人都不齿于让人知道的一件事。

爷爷说,都以为大奶奶的死,是因为她贞烈为了保全自己的清白,疏不知,这贞烈背后隐藏着一件怎样血腥的事情。

大奶奶嫁到林家时是很不容易的。

那时候林家穷,是给人做长工的,而大奶奶家的祖上却是三代为官最后没落了的贵族。虽然说没落,也是掉落在草窝里的凤凰,自然想找个门当户对的,谁想大奶奶却偏偏看上了虽出生贫苦却异样勤奋读着书的林家穷书生。于是卷着细软跟他出逃,双双被捉回来时肚子里已经有了,只能成全他们两个让他们当即成亲,成亲没多久脾气硬耿的大奶奶的爹就一场大病去世了。

父亲一死全家败,大奶奶只剩下了林书生这一个依靠。婚后生活倒也甜甜蜜蜜,不多久生了个儿子,帮人缝缝补补省吃简用,几年之后男人总算中了科举,还任了个虽然不大,但总算可以让全家吃穿不愁的小官职。

那段时间日子可以说是蜜里调油一般。终日里没有心思地过着小日子,于是人也出落得越发的水灵,一朵花似的。可就在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大奶奶一直都没有想到,这对她来说是无比欣喜的喜讯,却也正是终结了这无忧无虑日子的厄运。

因为怀着孕,不能频繁行房,男人开始出入于一些烟花之地,染上了不洁的毛病却不知道,回家后间接感染给了大奶奶,不久之后病发,大奶奶流产了,不知道是因为流产还是那病的原因,流产后不久,大奶奶一张原本美得跟花似的脸一下子残了,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斑块,而且因为流产伤了身子,虚得时不时会咳血,弄得一张脸又瘦又干。

于是闭门不出,性子也渐渐闭塞了起来,而这时她的丈夫却荣升了。荣升为七品县官的后补,而荣升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一张脸。

这林书生一张脸生得是极其的俊美,男生女相,虽然三十好几,却一点不因年龄而减了年轻时的风韵。春日和几个酒友出门踏青时刚好被当时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家的女儿给看上了,一来一去郎情妾意,尽偷偷成就了好事。而兵部尚书之女又岂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当时就把他招进了府里商谈亲事,知道他已娶妻,只给他一个‘休’字,因为尚书之女怎可为人妾室。

想着今后的前程,林书生头脑一热便应承了下来,只是回到家,大奶奶的温良体贴却又叫他犹豫了,连着几天下不了决心,而尚书那一边一天比一天逼得紧。

因为尚书千金也有孕了。

可是休妻怎么休呢,她为了他苦了那么多年,可以说他能有这一天,全都是因为她。而他也曾在大奶奶丧父之后承诺好好待她一辈子,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更何况她还为自己养了这样聪明可爱一个儿子,他开不了那口啊,更何况即使下得了狠心,那今后万般的流言蜚语,叫他怎么承受?

这时看出他的烦躁,他的弟弟给他出了个主意,说是既然无法明着休,想些办法让这贤妻变成出墙的贱妻,那岂不是名正言顺了。

于是当天就打了行李说是接到公差要去外地一阵子,嘱托大奶奶好好看家,自己一人带着行李住进了尚书府。一边偷偷安排一个下人,给了他钥匙让他半夜偷偷进潜进大奶奶的房间,一边安排了自己的兄弟守在房间门外,等事一成立即跳进去捉奸。

本以为以大奶奶那么病弱的身子,她一定抗拒不了的,而这事情自然也可水到渠成。可万万没想到这大奶奶的性子会那么烈。不单用藏在枕头下的匕首一刀捅死了那个仆人,还连带捉住了闯进来的林书生的兄弟。用匕首架着他的脖子逼问出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奶奶气得当场吐血,一刀捅死那个兄弟又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她冒着大雪连夜来到了尚书家里,那时候尚书家正宴请宾客,神不知鬼不觉潜进了那个千金的房间,在她和自己丈夫上楼的一瞬间跳了出来。

即使是在那个时候,大奶奶还是对自己丈夫存着一丝心的,认为他只是一时的变心,在见到自己收拾得这样干净美丽之后,还会对她回心转意。却不料自己这番举动反让他彻底从厌弃到惊恐了起来,一边小心安抚住了她,一边骗她喝下让人端来的毒茶。看着她七孔流血在地上挣扎,不知怎的想起了以往的恩爱,倒也有了丝隐隐的后悔,这后悔看到尚书千金的眼里一时醋意疯长了起来,抽出墙上的刀在大奶奶脸上一阵乱捅,直把好好一张脸给划得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这才派人送回去,然后依计行事,只是剧本改了改,从通奸,到□不成,为保全自己的贞节而自尽。

这,才是大奶奶她死去的最真实的真相。

说完后爷爷看着老人,流着泪道,当初那瞎子用怨气压住了怨气,才勉强镇住了大奶奶被释放出来的怨气,而这样的事情可一却不可再。再次被释放出来,已经无人能阻止了,能逃的则逃,大家各听其命罢!

讲到这儿,老人的话音顿了顿,因为火车进站停了下来。站起身说要去下厕所,于是让那姑娘搀着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而这当口我还完全沉浸在他刚才那个可怕的故事之中。

可怕,不是因为大奶奶杀了无数人的怨魂,而是因为这人心的可怕。

只是为了一段如锦的前尘,那男人就这样把自己的妻子给背叛了,不但背叛,还让她彻底堕入了无可自拔的修罗地狱。而女人呢?为了这不值的爱,怨恨了整整几百年,年代越久恨反二越深,恨到能够因为这样一个男人,对着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大开杀戒。

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爱和恨…

火车重新开动,老人还没有回来,我带着这满脑子凌乱的思绪闭上了眼睛。

这样昏昏沉沉想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腿被边上经过的人撞了一下,睁开眼,依旧没见到那老人和那姑娘回来。这时两个学生打扮的男孩从后面挤了过来,到我对面那排椅子前站定,把包丢上行李架,径自在这位置坐了下来。

我赶紧坐起身对他们道:“哎!这里有人坐。”

“有人?”其中一人愣了愣,掏出口袋里的票子细细看了看,然后抬头望望我:“没错啊,这是我们的位置。”

“不是吧,是一位老人和一个女孩的,他们刚才还在这里坐着呢。”

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想起了什么挠挠头,对我笑笑,然后把票子拿给我看:“那一定是刚才的人坐错啦,这位子是我们的,只不过刚才我们在那里和同学打牌,所以没过来。”

接过他们手里的票子看了看,还真没错。那么是刚才的老人坐错了?琢磨着我把票子还给他们:“那等到他们回来,你们跟他们说下吧。”

“行!”

这一等就过去了整半个小时,始终不见老人和那姑娘回来,不由得推了推始终侧头看着窗外的铘,我问:“铘,刚才那两个人,你有没有看到他们下车?”

铘瞥了我一眼:“什么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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