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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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住进二楼厢房,我不知道这家人是刻意的还是怎样,房间里的床竟然真的是以前那种古床,我虽然胆大,但是睡这样的床我却是怎么都不能睡着的。

于是夜里一直在玩手机,大约到了夜里2点半的样子,一阵之乎者也、悠悠荡荡的念书声让我听到了。

于是我踢醒我身边睡的很沉的朋友,我俩本来就没脱衣服睡,立马起身,在门边轻轻开了一个缝,朝着楼下张望,却只闻读书声,未见读书鬼,太师椅上什么都没有,但能够辨别出,那声音确实是从一楼传上来的。我们蹑手蹑脚的打开门,伸头到栏杆边张望,读书声传来,太师椅上依然什么都没有,我感觉念书的声音非常近,近得似乎就在我的脚底下。

想到这里,背上冒起一阵冷汗,地头从地板的缝隙里张望下去,一个青布长衫的老人直挺挺的站在我的正下方,张大了嘴巴,下巴还是歪的,抬头望着我。

我吓得退了几步,靠在柱子上,离开了那个缝隙,也就看不到,继而念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也许是今天玩够了,也就回去了。从歪扭的下巴来看,我几乎就能断定是他,唯一的区别是,这个鬼看上去要老很多。

在目前我们经历的看来,有两个问题是我怎么也没想通的。第一个是如果他是一个仆人,为什么会念书?那时候的仆人能有口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哪来的时间念书呢?

第二个问题是,从之前的遭遇来看,这个鬼似乎根本就知道有人在二楼等着他,他念书,好像就是故意在引我出去。

想到第二点,我就害怕了。从来都是鬼绕着我们走,这个鬼若是顽皮也就罢了,兴许还藏着一段什么故事,如果要是个对自己的鬼力很有自信的,根本不用害怕我这个年轻人,玩死我都当不了下饭菜。

吓得不轻,于是当晚不敢再睡,硬生生把家族里的另外两个人叫来我们的厢房,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晚麻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我朋友开始拿着照片在古镇里的茶馆中穿梭,渴求能有一两个对这家人比较熟悉的老人,能够给出一点点线索,最后路过古镇里唯一的一处道观,寻到一个老道士。

道士告诉我,他认识照片里的这个人,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60多年的修道,也正是为了这个人。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把自己腾空,交给了这个道士。道士的名讳,我不敢提及,他告诉了我自己修道为此人的原因。

那是1934年的时候,四川各地混战,粮食歉收,很多人也被抓去做了壮丁,凡是有山的地方,就有土匪,那年道人才10岁,是被这家人家的祖宗从缙云山上请来修道的小道童。

至于为何要请他来修道,就要从头说起。1898年的时候,康有为和梁启超发动了戊戌变法,可是最终失败,于是当年一些饱学之士为了躲避清廷的追杀,分散逃亡各地,在那一年,这家人的老爷出门的时候,遇上一个看上去脏兮兮的像讨口子似的乞丐,一把抱住老爷的大腿,一边哭喊,一边求老爷的收留,还号称自己是禹王的后人,是因为变法的失败不得已逃到川东僻地。

说到禹王,这家人也长期自称是禹王的后代,谁都知道大禹治水的故事,而大禹的故乡就是重庆,大禹的夫人叫做涂氏,重庆至今还有一座山是以大禹夫人来命名,几年前在长江里被炸掉的“呼归石”,也正是因为涂氏呼唤夫归的传说得名。

这家人不知道祖上哪个祖先说了句我们是大禹的后人,于是世世代代以禹王子孙自居,甚至在家族最得势的时候,在当地修建了禹王庙。

老爷一听这个人的身世如此可怜,加上他自称禹王后人,于是就收留了他,让他做了家里的仆人。侍奉了几代主人以后,这个仆人开始有了小动作,他因为收到当地一些传教士的教唆,偷偷从老爷的家里偷钱,把钱给传教士,传教士就会给他很多外地的书籍。

于是久而久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爷发现了,巧的是发现的那天,正好是镇上几大望族齐聚的日子,于是老爷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不起这个人,便当众宣布对这个仆人执行家法,那个时候,这个仆人58岁。

我问老道人,他们家的家法是怎么样的一种方式。老道人叹了口气,割舌头,活埋。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过想象当时的那个年代,或许这也是维持一个家族在一片区域内的影响,所采取的一些逼不得已的措施。

道士接着讲,当时活埋了这个仆人以后,那家人边隔三差五的闹点小毛病一类的,今天狗又死了,明天孩子又发烧了,家里人议论纷纷,于是很容易就把话题扯到了那个前不久刚被活埋的仆人,一些女眷开始烧香念佛,甚至有人提出,要挖出仆人的尸体,进行厚葬,当老爷最终同意挖尸的时候,却发现尸体早已经不见了。

附近有野猪和狼,埋人的地方也有些动物的皮毛和血迹,于是大家猜测,这人是让野兽给拖出来吃掉了。命丧人手,尸入兽口。

这在任何一派的行家来说,都是永不翻身的典型。人说丢命不丢魂,现在连尸首都不完整,如要成鬼,必是恶鬼。

老爷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捐了很多钱,修了一个小小的道观,并从缙云山请来一个道童入观修习,并以此来镇压埋在道观后山的那个冤魂。

眼前的这个老道士,就是当年的小道童。道人显然也是懂得玄术之人,否则他是不可能镇得住的,但是他告诉我,自从重庆解放以后,国内开始了对外来宗教和本土宗教的大肃清,儒释道唯有道家不失本宗的留存。

他60年清修,这个镇上的每一个人他都了如指掌。听到这里,我想我应该开口告诉他,他奉命镇压的那个野鬼,非但没有被镇压住,现在反倒出来吓人了。老道士一听,脸色就变了,于是他立刻从房里取出木剑铃铛,换上道袍,拉上我就直奔了那家祠堂。

道家的法术有他们自己的玄妙之处,我是旁门左道,对方式方法我不便多说,我只能说他摇铃喊魂后,看样子是喊出了那个仆人,别门派的招数我们也不太方便在场,但是好奇心驱使我躲在门后偷听,却意外听到了道士隔空喊出的一段话。

文绉绉的,但是大意如下:我们认识有60多年了,虽然人鬼殊途,我知道你喜欢读书,我还常常在观里读书给你听,找不到你的尸体,我也在你的旧坟前给你烧了不少典籍,你我虽然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但是多年来我早已把你当作挚友,如果你安身立命,好好修炼,我还和以前一样对你,如果你破了规矩,出来吓人,我就只能把你收走。

说了很多,但大致内容就是这些,而且说了很久,让我感觉好像是他俩人鬼在语言上对峙,我却全然听不到那个鬼的声音。

就这么过来差不多快要1个小时,道士才来敲我们的门。进门时,我注意到他的中指上缠着一圈红绳,道家的手法我多少还是见识过一些,他们炼绳的方式和我们大致相同,不过我们野门野派,不如他们讲究些架势。

看他缠在手上的绳子,我知道他已经说服了这个仆人,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仆人的鬼魂搞不好正站在他的身后,被红线牵着,准备辞别带回道观。

我问道长,已经完了吗。他说是。

然后我问他,需要我们帮你送他上路吗?

道士摇手拒绝了,他说,他会把仆人的鬼魂待会道观,正式问名立牌,终日长香供奉,盼他有一日修成得道,升天为仙。

我不是道家,升天为仙我到是不信。不过我佩服这个道长的心境,也许这才是真的上善若水与世无争,为了师傅的嘱托,为了别人的一次求助,他竟然将一个承诺苦守了60多年,并打算继续下去。

于是我跟我朋友陪着道长,慢慢走回了道观,这一路上我才惊讶的发现了一个东西,原来从祠堂到道观的路上,每家每户的窗户上都雕上了一些道家的符号,还有八仙过海图,不用说,肯定是这位老道瞒着人干的,想必正是因为害怕仆人回去祸害那家人,故意在沿途的路上弄了些引导他的符号。

于是此时我对他的敬仰油然而生,我觉得,我和我师傅一生度鬼无数,却难得有这样让鬼魂自己回头、自己悟道的胸怀,我们却往往为了解决麻烦而制造一些新的麻烦。

想到此处,我非常惭愧。辞别道长和那家人后,我很久没有回去龙兴古镇,却在2006年年底的时候,听说了老道长去世的消息,由于老道长在镇上虽然少言寡语,一心清修,但是毕竟德高望重,于那个家族也有大恩,2007年的时候,他们号召各方捐资,重建了道观,并收留了一些居士,在观内清修。

两个月之前,我故地重游,却发现什么都变了。原本想要进殿缅怀一下那个曾经在路旁给冤魂指路的道长,却在踏进观门的那一刻被一个自称居士的人上来请我捐钱,而这个人是从观门内的一个小卖部里走出来的。

我瞬间什么都懂了,于是拍下一些相片,对着三清殿肃然鞠躬,然后默默离去。

第四十章 笙泪

2007年5月28号,对于这一天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天我一个高中同学找到我,说她撞了邪。

于是我将不得不花点时间来介绍我这个老同学。16岁的时候,我们刚刚升上高中,年少懵懂,无法无天。这姑娘是我的同班同学,且同桌。不仅同桌,她的宿舍也和我的宿舍仅仅一墙之隔。

她在我人生中的出现,成为了一个女人的智商和胸部大小是成反比的铁证,而她也是我初恋的对象,我指的是暗恋。

也许是我表达喜欢一个人的方式相对另类,所以我常常用吓她的方法来引起她的注意,例如往她文具盒里放只青蛙,抽屉里放双臭袜子等恶劣的手段,最恶劣的一次,我把拖把倒立,挂上一个衣架,衣架上挂一件白衬衫,然后看她进了厕所门,就把拖把伸到窗户那里去,像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继而我享受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很恶劣,我知道。

她也因此跟老师提出不再与我同桌,于是直到我辍学,我们都始终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所以这次找到我,我除了回味当年的青涩以外,作为一个男人,我也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了她的胸围。

她说,她在2006年的时候撞了鬼,之后一直恍恍惚惚,精神不振。工作和生活都受到了影响,找了很多师傅看过,医院也去过,却始终无法解决。后来听别的同学说我目前在干这个,也就找到了我。

我们约在江北阳光城的一家茶餐厅,在说了一些好久不见的口水话以后,她便开始告诉我整个事情的经过。

她大学毕业以后,不知为什么,就成了一个资深夜店妹,我倒不是说她喜欢泡夜店乱来,至少她是个贪玩的人。对于个人的人品,我也不多做评论,对于她撞邪的经过,我还是听了个明白。

06年6月,她从较场口得意世界的某个夜店里玩了出来,准备打车回家,刚出了夜店的门口,就感觉后脑勺一阵凉风,一丝凉气像是从脖子窝里被抽了出去。

于是她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回头看,发现身后没有人,地上却有个人的影子。

她的家庭是非常传统的家庭,所以和一般人相比,她也更信鬼神,看到一个无端就出现的影子,她吓得在路上狂奔大叫,路人都不会理睬她,因为从夜店里出来的很多妹子,都多少因为某些娱乐节目的影响,显得有些许奔放,早已见怪不怪。

对于“上邪”,我是遇到过不少的。这区别于“鬼上身”,而鬼上身,则大多数的表现和万州吉婆婆一样,指的是让一个灵魂附身在一个活物身上,而原本这个活人或多或少是不被本身意志所控制,若非专业人士,被鬼上身就绝对不是个好玩的事。

所谓上邪,是指一个人被鬼怪的力量所影响,继而产生一系列无法找到原因的身体影响,如莫名发烧、口干舌燥、周身乏力等,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撞邪。

我这个老同学,在看过医生以后查不出任何原因,却依旧身体不适,这就是典型的上邪。

而对于她这种莫名的上邪,往往是非常不容易辨认和区分的。

我问她,你是在得意哪个场子里玩的?她说某某某,我说当天还有谁是和你一起的?她说没谁了,就她一个人独自去玩的。

看来从她身上是别想再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于是当晚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得意。

夜晚的解放碑商圈,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我算是个方向感不算太好的人,我也不喜欢逛街,站在解放碑中间,我觉得那四个豁口看上去是一样的。

所以来解放碑基本上除了买书和音像制品,看就是去好吃街吃东西,鱿鱼须、章鱼丸、大肉串、撒尿牛丸、肠粉、麻辣烫等,所以当你认识一个味觉动物的时候,就千万不要怀疑他曾有过非常彪悍的人生。

得意位于解放碑的南侧,紧邻十八梯和中兴路,十八梯曾是重庆奇人异士最为聚集的地方,就像是古时候的酒馆,中兴路则是一个跳蚤市场和旧货市场,任何你感兴趣的老物件,你都能在那里找到,至于真伪就很难说了。

而得意坝坝作为重庆夜店的聚集地,生意红火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我蹲在得意夜场聚集地的街对面,那里有个轻轨站的入站口,仔细观察从那些店里走出来的形形色色的人。

有人吵闹着打电话,有人为了争出租车而大骂,有人低着头哭哭啼啼旁边总站着个一个一副今晚有肉吃的嘴脸的人,有人开心的拥抱,亲吻,有细心的男士把车停下然后来给女士开门,有门童在打呵欠,有挑着冰糖葫芦的大妈大婶,有默默坐在台阶上发短信的眼镜男,有喝醉的也有装醉的,有老男人带着小女孩的,也有老女人带着小帅哥的。

似乎眼前就是一个城市夜生活的缩影,而曾几何时,吃完晚饭守在15寸长虹牌黑白电视机跟前,一遍又一遍的看西游记红楼梦,连个广告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就是最大的幸福。

实话说,很怀念当初那种泛黄的岁月,而自从我学会了上网,家里的高级彩电就成了个装饰品。我甚至也开起了夜店。解放碑是个不夜城,人气非常旺,而通常这种人气旺的地方,鬼却成了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守到夜里快三点,睡意渐渐也就来了,于是打算今晚放弃,然后回家。第二天我没再去得意夜场,因为我感觉我的收获会和头一晚一样,我打电话给我的老同学,希望她能够细细再回忆一些片段给我,例如是几月几号,这样我能看看那天是不破日,又例如晚上喝酒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等等之类的。

她说她先翻翻那几天自己的QQ日记,没一会就回了电话给我,说那天是6月5日,2006年的6月5日。我不是万年历,所以我不能准确记起那天的黄历是情有可原的。

于是我开始在网上查询,在搜索框里输入了“6月5日”正准备再打上“黄历”的时候,一条相关热搜出现了,于是这一天我才想起,是重庆大轰炸事件的纪念日。

轰炸嘛,死人嘛。死人嘛,变鬼嘛。看上去似乎还有点逻辑,于是我还是先查了查当天的黄历,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就静下心来仔细回味了当年那场大轰炸。

在1941年的6月5号这天,日本鬼子对重庆进行了轰炸,投弹多达2万多枚,官方报告的死亡人数有1万多人。官方嘛,你知道的。而事实上当时在轰炸过程中,较场口一个能容纳4千多人的防空洞里就挤进了1万多人,最终因为空气不流通,大多数被闷死了。

至于怎么会有人活活闷死,各方说法不一,有人说日军投下的是毒气弹,有人说燃烧瓶之类的东西堵住了防空洞出口。

从那以后每年的6月5号,重庆的上空都会习惯性的响起那种鬼哭狼嚎的空袭警报,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这样一段过去。而作为一个有故事的城市,任何一个事件有几种版本都是能够理解的,例如某年3月某个部队枪支被抢哨兵被杀,坊间版本多大几十个,却没有一个能够说服老百姓,悬案悬到了今天,也许最终的结果照旧是不了了之。

而当年那个防空洞的旧址,正好就在得意坝坝的正对面,也就是我头一晚蹲点的轻轨站旁边。

于是我产生一种想法,若是当年大轰炸留下的鬼魂,只在死亡当日也就是6月5号出来作怪,倒也是说得过去的。

看看日历,今天是5月29号,再过几天就又到6月5号了,也许到了那天,一切都将会有答案。尽管是我的猜测,但是我还是决定冒险一等,一来我那朋友已经被缠了一年了,也不差这几天,二来我得证实我的想法,如果错了,再另寻他径。

当下我便打电话给我的老同学,我说也许我找到点线索,但是要等几天。心想反正她也不用跟着我一起出现,所以过程对她来说原本就可以完全忽略,她需要知道的,仅仅只是结果罢了。

挂完电话后,我又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生打了电话,这个女生天生阴阳眼,她就是小娟。小娟在我帮助她处理好灵缺的事情以后,常常会跟我打电话,会聊到今天又看见什么了,昨天又看见什么了,原本很排斥这种特殊能力的她,也渐渐习惯了自己的体质。

这种东西是天赐的,尽管它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你用这能力作恶,将下场很惨,但相反你如果用于帮助该帮助的人,甚至做个普通人,它便是有价值的。

而我邀请小娟跟我在6月5号当日一起去得意看看,她犹豫了片刻,想来是多少还有些心理上的障碍,毕竟是个女孩。不过她最终是答应了我。

于是中间接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都在做了些侧面的调查,也研究了一些二战陪都事情关于较场口的一些正史野史,同时也不断在给小娟做做工作,我并不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以鬼魂来营生的人,如同我一样,于是这次请她帮忙,也是为了在第一时间能够把事情处理妥当,毕竟一年只有一天6月5号。

到了6月5号当天,我约了小娟下午早点来解放碑,于是在罗汉寺附近吃了鸡汤铺盖面,我被那碗面感动了。

然后我俩就这么聊天打磨时间,很快晚上9点了,夜场也开始了,我和小娟就站在头次我观察路人的轻轨站门口,请她开始仔细观察有些看上去很不一样的人。

到了快接近11点钟的时候,小娟突然激灵了一下,略带恐惧地凑向我,低声对我说,在对面的报刊亭后面,好像站着一个人。

我看不到,就请小娟跟我说下那个人的长相。她说,长得很像是个叫花子,衣服黑黑破破的,没穿鞋,是个女的。

说到叫花子,我只能想起一个蓬头垢面,蹲在地上,对面前的小孩说你骨骼惊奇,然后手里拿着一本如来神掌的人。

而这个人我很难将他想象成一个女人,我知道小娟看到的就是鬼,因为我没有看到。当我正准备过马路,照准小娟说的那个位置抽一绳子,抓住了再说的,小娟拦住我,对我说别急,她现在跟着一对男女走了。

我问是哪对男女,她指了指我看,然后说,她看见那个女鬼把头凑到那个男人的后脑勺上,吸了一阵烟出来。

坏了,这只鬼是吃阳气的。我赶紧拉着小娟过马路,朝着那对男女走去,突然小娟使劲拉了拉我,对我说,这只鬼好像察觉到我们俩是对着它去的,跑掉了,小娟还特别跟我形容了一下这个鬼跑的方式,不知道我有没有理解错,在我听来,好像那只鬼动作很快,移动的时候会有那种拖拽感。

想到这里,我又是好气又好笑,到手的鸭子飞了,还被惊着了,这下要再抓它,恐怕是困难了。

然而我忽然想到,我可以找到这个鬼的一些残留的灵体,然后用召唤的办法把它给叫出来啊,于是我追上那对男女,慢慢的悄悄的跟在那个被女鬼吸了阳气的男人身后,然后伸手拔了他后脑勺的几根头发。

这个男人显然对我这无礼的行为非常恼怒,我赶忙赔笑脸道歉,说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于是那个男的见我也道歉了,转过头,低声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到底在骂我什么我没兴趣知道,手里扯到一些他的头发,这就足够了。

虽然已经是大晚上,但是附近人还是很多。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和小娟步行下了得意的地下车库。

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将缚灵绳围了一圈,圈中央撒下米,再在四周撒了些硫磺粉,然后念咒喊魂。

由于不知道这个女鬼姓什么叫什么,我只能大致按照小娟的描述拐弯抹角的找到这个灵魂,试了比较久才成功。

我让小娟代替我来问话,于是从问到的话里,我们得知了这个女鬼的来历和身世。

和我猜测的一样,她真的是当年大轰炸时候死在防空洞里的冤魂。

不过从她口中说来,我又得到了一个和各方解释完全不一样的版本。当年日军空袭,来得突然,解放碑一带自古以来就是重庆城最热闹的区域,人流量很大,而且人很多,大家一听到空袭警报拉响,就开始慌忙涌向离自己最近的防空洞,于是较场口那个仅能容纳最多5000人的防空洞,硬生生的被塞下了1万多人。由于挤了太多人,最先进入防空洞本来该庆幸的人们反而成了最倒霉的人,在拥挤途中,不少人就已经被踩踏致死。

最可恨的是当时的警察害怕防空洞里的那些人逃窜到大街上,就将防空洞的铁门锁了起来。而就在关闭大门后不久,日军已经不再投放炸弹,开始改扔燃烧弹。

看过电影的人都知道燃烧弹的威力,漫漫的汽油,烧起来没完没了。浓烟弥漫,很快就灌进了防空洞里,这使得原本就呼吸困难的防空洞里的人变得更加窒息,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人被活活呛死。

而眼前的这个女鬼,是和其他人一样在洞里避难的老百姓,她还抱着她几岁大的孩子。

她的个子小,抱着孩子蜷缩在洞壁边上,躲过了重重踩踏,却始终没能躲开烟雾的攻击,于是窒息昏迷。可是并没有死去,至少这个女人没有。

然而最可恨的是,轮番空袭之后,当时的国军开始出动救援,看到洞里死了这么多人,竟清一色当作死人拉到朝天门烧掉了,而这个女人原本只是昏迷,却被当成早已死去的人,活活烧死。

这叫死于非命,按佛家的话讲,这种死法是不能够超生的,于是她并没用像其他死去的人的鬼魂一样。

去自己该去的世界,而是回到当年的事发第,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出现,却只是为了寻回自己失散的孩子。由于死前因为窒息被误以为是尸体,所以她才迫切的需要那么一口气,正因为需要那一口气,她才在每年这个时候出现,挑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吸上他们的一口阳气,却没有想过这样会给一个活着的人带来伤害。

我从来都不会去责怪一个鬼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因为它原本就是亡魂,如果要求一个亡魂去做这做那,那是撒子的行径,我显然不是个傻子。

在听完小娟转述了这个女人的故事后,我竟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对待这个鬼魂。它害过人,可恨,但是同样它自己也是个可怜的亡魂,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怪国家弱小受欺负,因为避祸却被锁上窒息,怪当时的警察,被误当作尸体然后活活烧死,怪自己没有醒过来,于是死后它仍然责怪自己没能找到自己的孩子,从此游荡人间,年复一年。

从小娟的话里,我听出了她对它的怜悯。对于一个早已超过了49天清醒期的鬼来说,将它彻底打散和带路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最终我在停车场里找到一个空的油漆桶,将事先画好的送鬼咒文连同念咒一起,略加惩罚,送走了她。

同情她是一个有所牵挂的母亲,我没有将她灭掉。最后我在油漆桶里烧了咒文,包好烧尽的灰,第二天带给我的老同学,让她冲水喝下。

事后我明白了,重庆众多夜场,却只有得意做成了气候,莫非是因为这里发生的这些故事?

而那些夜夜笙歌游戏人间的人,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听到这个女人如泣如诉的故事。

我知道,也许那附近还有一些在那次事件中死去,并至今还在游荡的亡魂。我却没法一一找到它们。

2008年6月5日,我约上小娟,爬上得意的楼顶,将很多事先印好的、用繁体字写上“对不起”三个字的小纸片,在空袭警报响起的时候,从楼顶洒下。

第四十一章 黄鳝

2004年,我一个同行的师傅60大寿,由于是老前辈,所以很多行内的人都去祝寿。

我师傅身体不好没能来参加,为了不折了师傅的面子,我也不得不自掏腰包备了份大礼,作为晚辈,礼数得当也就是了。

这个师傅有四个徒弟,其中一个跟我平时有联络,也是见面必醉的酒友。

跟我也挺谈得来,所以我特地提前一天到了当地,给他打打下手。

他师傅的寿宴在湖北恩施举办的,当天喝了很多酒,回到酒店就直接睡了,第二天一大早被电话声音吵醒,就是我这同行打来的。

他算是个苦命人,从小是孤儿,12岁就开始跟着他师傅闯荡江湖,自立门户后就离开了恩施,他打电话来显然是因为头一晚跟我没喝够,打算留我多住几天,好好聊聊,好好喝喝。

恩施的土家米酒对我来说诱惑是巨大的,温润熟口,酒味虽然不浓,但非常纯正,入喉后,几分钟就上头,那种被撞击的快感,非常过瘾。

那几日在恩施这座我从没到过的小城里,我尝遍了众多美味,尤其是那沁人心脾的油茶汤,至今都还回味无穷。

第三日我打算回重庆了,却在收拾好东西下楼打算退房的时候,再次接到了他的电话。

电话里他说,希望我陪他一起办个案子。在他们的术语里,办案子和我们做业务是一个意思,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出“办案子”三个字的时候,结合他比较猥琐的相貌,我总觉得自己成了个犯罪分子,好像正要想法去干点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不过我还是答应了他,在我们这行,别人有求于你,你不帮忙那是不道义的,于是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是人场是不能丢的。

于是当下退房后我便打车去与他回合,由他开车,向宜昌开去。他本来也不是宜昌人,不过分的说,他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宜昌离恩施不算太远,选择这样一个城市来立足,他说是一是为了不抢到师傅和恩施当地前辈们的生意,二是不算太远,对师傅多少能有些照应。

逢年过节,看望师傅也算方便。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这行的人大多都挺重情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孝字当头。当然这里必须要排除一些当年欺负过我的学校老师们,我还依稀记得我小学的时候问了老师一句,鸟为什么可以边飞边大便,而人却不能边跑边大便?

那位老师竟然回答我,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鸟。所以直到遇到我师傅之前,我对那些人生的导师们基本上是没有多大好感的。或许是我太偏颇,才导致我成为了一个资深的大龄愤青。

在去宜昌的路上,我这朋友简单跟我说了下情况。

大致上的意思是,他有一个哥们,是农村出来的,在宜昌打拼奋斗好多年了,也算生活得滋润,于是产生了把父母接到城里来养老的念头,但是他父母始终不肯来,说家里的农田长得很好,不能就这么荒了。

直到最近,他母亲身上发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他觉得这一切可能跟鬼有关,就拜托我这同行抽时间和他一起回一趟农村老家,帮忙看看,也给他家消消灾。

于是我听懂了,这家伙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情没钱赚,或者赚点是点,再者他的酒还没喝够,我还得继续喝。

到宜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我们俩还没吃午饭,顾不上找什么美食,在街边随便吃了点炒菜,我还是很不客气的点了个鸡汤,但喝上去始终有股羊骚味,不知道这只鸡生前是不是曾经跟羊发生过什么。

吃饭的时候就给他的哥们打了电话,于是饭后我们就开车出了城。

他的哥们姓迟,似乎在中国不算个大姓。比我大十几岁,我得叫他迟哥。

他的农村老家在距离宜昌夷陵区以北的一个小乡,叫小峰乡,玉米和高粱勉强能算是当地农家的特产,他家里有好几亩地,前些年湖北气候不错,一直风调雨顺,粮食的收成也非常可观,于是在他到城里打拼以后,老母亲老父亲尽管都60好几了,想乘着自己还能动弹,迟哥还有个大哥也在农村,帮着父亲母亲种地,一家人凑合凑合,日子也过的清闲,也就不愿意跟到城里来。

前几日他大哥打电话给他,说老母亲好像有点不对劲了,眼看玉米都要成熟了,老母亲却半夜起身悄悄把地里的庄稼全割了,这意味着今年就没有收成了,而最离奇的是,老母亲第二天竟然完全不记得自己干过这个事。

有天晚上洗脚的时候,还突然站起来,叽里咕噜的胡言乱语,眼神呆滞,还踢翻了脚盆,然后在水渍里打滚。

听到他说的这些,我很惊奇,不止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个招鬼的人有如此症状,还因为我甚至判断老母亲就是得了神经病。

神经病和看到鬼是有很大区别的,神经病病人通常是精神紊乱,他眼里是另一种世界宏观的逻辑,客观的讲,神经病和天才的差别并不大。

而看到鬼的人却不同,他们的错乱往往是被鬼或是自己心理的暗示给吓坏的,而在他们的世界里,鬼显得很狭义,但却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很多见鬼后被吓得疯疯癫癫的人往往被当作神经病,而很多神经病却被人看作了天才。

我们这行的规矩,没亲眼看到的事情,即便心里有结论,也不会随便说出来。

所以赶到小峰乡的时候,他大哥老早就在村子口等着了,继而我们就直接去了他家里,时候不算早,天已经开始黑了。

迟哥的大哥示意我们轻声一点,说把老母亲绑在床上一天了,才刚睡着不久,于是才松绑让她翻身,出来的时候拿大门闩把房间门给从外面闩住了,至少老母亲再发狂的时候不至于出到屋子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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