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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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了一阵以后,侯师傅告诉了我们这次请我们的理由。

侯师傅老家是在北海渔村的,父母都早早去世了,家里的老房子就留给弟弟在住。前阵子他弟弟早上出门晒网的时候,看到自家门口的渔网上压着一个箱子。是那种老式的皮箱。上面有一张纸,写着“请侯师傅救命,跪谢!”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话语,看上去像是一个不愿意留下身份信息的人,但是又必须得求助侯师傅。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在广西当地,侯师傅的名望是最高的。于是他弟弟觉得这可能关系到人命,先是给哥哥打了电话说了这个事,然后就把皮箱给侯师傅寄了过来。

师傅听到这里,脸带疑惑的问侯师傅,你已经退出这个圈子了,你应该知道规矩。退出以后再插手道上的事,是要被祖师爷戳背心的。

当时我并不明白什么叫做戳背心,后来才知道戳背心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弄点大小问题出来,无法防范,而且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出现,就像是有人在背后偷袭,是以“戳背心”。这种情况就好像是一个逃亡多年的杀人犯,某一天自己突然幡悟,于是选择了自首。在自首期间,他认真服刑,积极建功,然后他出狱了,出狱前他向国家保证绝不再作奸犯科,国家也告诉他,如果你做了,我们会再把你抓回来关着的。出狱后几年,一些以往的坏朋友来找到他,要他帮忙干一票大事,他一定不能答应,但是这样会被那群坏朋友说没义气或是海扁一顿。但如果他真的做了,就一定会收到惩罚。

也许我的例子举得有点不妥,可是道理是一样的。况且我们这行,原本就没有任何证据可言,退行后若没有正式宣告重出,而这期间又染指了不该过问的身外事,哪怕是人家找上门,出于无奈转而拜托他人,于他人算做结缘,于自己便叫做作孽。而这样的后果往往并不太好,轻则病,重则命。

很不合理,对吧?不合理也得认了,无法改变。

侯师傅是一个老前辈,他自然是明白这当中的道理的。所以作为一个资深老江湖,他肯定知道这件事情他绝对不能过问。所以师傅对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因为师傅担心他说完这件事以后,就是相当于把这件事委托给了我师傅,在退行以后做这个事,是犯忌与不敬的。除非他已经忘记了当年洗手的时候,对着五谷五味鼎立下的重誓。

五谷五味鼎,是每一个师傅按正规方式退行的时候必然要经历的一个程序。是自制大小不等的铜鼎,在鼎中放入稻、麦、黍、菽、稷五谷,意为称自己为民,民以食为天。以成敬食的姿态,这是在敬天;再将盐巴、辣椒、黄连、白醋、白糖放入鼎里,表示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而五味也表示世间人情百态。这是在敬人;然后要总结自己入行以来到底在五味中到底孰轻孰重,例如如果觉得苦大过甜,就多放黄连,反之亦然,生前的际遇将伴随生命消亡。

这是在敬地。

拜鼎后需立誓约,表示脱离,永不插手,立誓的时候必须要清场,留下的在场宾客必须都是内行人,均为见证。之后才是入盆洗手。

师傅对侯师傅表达了他的担忧之后,侯师傅洒脱的一笑,说我没有要叫你们帮忙啊,我不过是叫你们来听我说说这个事情罢了。

师傅若有所悟,显然他知道侯师傅是在打擦边球。他也知道在退行以后,若是这种主观把事情转让给他人的做法,例如介绍别人做,或是拜托别人做自己抽成,也都是违规的。这也是为什么在行时,别人可以传口碑来带客人,退行后不问世事,一切只能随缘的道理。虽然还是有些许担忧,心想恐怕这种伎俩是骗不过祖师爷的,我了解师傅,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但是他还是没有再继续做声,而是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等着侯师傅自己开口,讲出这件怪事。

侯师傅看到师傅不置可否的表态,于是就起身进屋,取来了一口皮箱子。这是个大约34寸大小的箱子,棕色带黑的外皮,已经磨损得残破不堪,皮革掉落的掉落,裂开的裂开,箱子的几角都有铜片包住,铜已经氧化得绿中发白,箱子口也是一个氧化后的铜兽头,已经面目模糊,分辨不清了,只能从外形上能够辨认出,这个兽头应该是一只麒麟。

原本若只是这么一个箱子,其实我大概会当成是古董一样欣赏和把玩。奇怪就奇怪在这个箱子的锁,竟然挂着一把很现代的上海锁。锁销大概有半个小拇指那么粗。锁眼里有断掉的半截钥匙,而箱子所有的封口处,都贴上了黄色的道符。但凡有点常识的人一看这箱子,就能够很轻易的分析出,这个箱子是用来封住某个灵异东西的。

我看那些封条都还完好且牢实,这说明侯师傅从收到这个箱子起,就不曾尝试打开过。师傅说,侯师傅勉强能算作是道家人,因为他的师傅是道家某个仙师大名鼎鼎的大弟子,后来离开师傅自立门户,创立了名字里有“九”的新派,并在洞中苦修多年,尝试简化了一些道法,也创造了一些比较具有杀伤力的法门。侯师傅算起来,也只是第二代的弟子。侯师傅的徒弟和我是同辈,不过却在师傅洗手后,开始经商。也算作一并退出了。侯师傅有一个师姐,在宜柳二州非常活跃,门徒十余人。而他的师姐,也是为数不多的女性行家。

所以当我们看到那些作为封条的灵符的时候,也就理解了侯师傅不敢擅自打开的原因。他其实比谁都希望知道这箱子里的秘密,却只能假借我们的手,自己还要装作一副无知透顶的模样,并且这个送来箱子的人,一定是和这个箱子的内容有关,也一定知道侯师傅已经金盆洗手。

师傅看着箱子,沉默。于是我看着师傅沉默。许久后,师傅突然对着我说,我们把箱子打开看看行不?接着师傅转头对侯师傅说,侯师傅麻烦你借点工具给我,我要撬开这个箱子。

于是侯师傅起身去拿工具箱,这也证明他和师傅在演戏,用拿工具来向师傅表明,他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否则他一定会推搪或是阻止。

接着师傅又找侯师傅借来几本道经,翻阅了很久,然后按照道经上的指示,隔空起咒,接着那些道符,全都好像磁铁消磁了一般,自己掉落。

我看到这一幕,感觉太神奇,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后来师傅才告诉我,这个顺序是不能混乱的,如果先开锁而不是先去符的话,很可能就会出大麻烦,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送来这个箱子的人以外,恐怕是没人知道这个箱子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所以师傅选择了先去除先前的道符。

在各行里,都有收集一些鬼怪魂魄,而封存在某个容器中的方法,也就是常常有人说到的“封印”,而事实上我们行内并不这么称呼,通常说的是“收”或者“拿”,封印和收拿,无非也只是角度上的不同而已。

师傅要开始开锁了,他没有破坏锁和箱子,因为他担心这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又或者是触怒到什么东西,而是小心翼翼的,用尖嘴钳夹着断了的钥匙,然后一点一点把钥匙的断裂端夹平整,平整到他能够用钳子夹着要是扭动,这才打开了锁。当锁弹开的时候,我明显的看到一股灰尘从锁眼里扬起,像是锁住很久,都积灰了。

师傅看了我一眼,也看了侯师傅一眼,此刻的侯师傅,已经站在了我们身后。于是我们一言不发,取下了锁。然后我和师傅一人扶着一侧,因为我们各自还要用另一只手来以防万一,万一事情不对,坟土立马铺面而上。

箱子打开了,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情况。箱子盖的内侧,是一张发黄的油纸,估计是制造这个皮箱的年代就已经是这样了,而这个皮箱起码也是解放前的东西了。那张油纸的正上方上,用书法楷体字写着:

“广西贵县阳江皮具厂”

字是从右写到左,而且全是手写的繁体字,自己已经有点褪色,这更加说明了这个东西的年代。这排字的下面,画着一些类似清明上河图那种反应市集和人民生活的画,从画中人物的穿着,已经不是古时候了,应该是民国初期的东西了,油纸有点残破,还隐隐约约,有一滩水渍的痕迹。箱子的内衬,放着几样东西。有一双老年人穿的那种黑表白底的布鞋,有一束用红绳捆住的不知道是胡子还是头发的毛,有一个拳头大小铁盒子,里面装的全是土,还有三根没有点过,但是已经断层几节的香,最可怕的是,还有个纸扎的小人,浓眉大眼,微微笑着,却因为纸的白色显得非常诡异,看上去就跟我们平时去给长辈上坟的时候,烧的那种纸人,而纸人的脑门上,用细线扎着一张黑白的照片,相片中是个看上去50多岁的人,从相片的质地和发黄程度来看,差不多也有近30年了。

我和师傅都还在一头雾水的时候,刚看到相片的侯师傅却突然一声大叫,再也顾不上装模作样,捧起纸人,双手巍巍颤抖地说:

“是他!怎…怎么可能是他!”

第六十二章 阴仆

侯师傅这么一喊,轮到我师傅愣住了,师傅问道:“怎么,你认识他?”侯师傅对我师傅做了个别出声让我想想的手势,然后拿着纸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捂住嘴巴,眉头紧锁,看上去像是陷入沉思当中。我跟师傅见状,也都站了起来,坐到另一个沙发上,默默等着侯师傅。

过了一阵后,侯师傅才把手里的纸人放下,他用手指擦拭了一下照片上的灰尘,叹了口气,然后把目光转向我跟我师傅,他有点伤感的说:“这张照片上的男人,是我的父亲。”

师傅大吃一惊,说你父亲不是早就死了吗?侯师傅从书房拿来一本相册,翻开给我们看,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不同的是相册里的相片,在脚底下用钢笔写着,摄于1976年。

侯师傅说,他父亲的死是一个悲剧,因为历史的原因,他父亲成了牺牲品。师傅显然也不知道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于是就请侯师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侯师傅一家一直住在北海的渔村里,他的母亲是个广东嫁过来的客家女人,勤劳朴实,打渔织布。他父亲的身世就相对比较复杂一点了,他父亲有两兄弟,都是在中国长大的越南人,有中国国籍。本来一家人生活得好好的,在79年的越南自卫反击战中,他父亲因为是越南人的关系,受到了当局的控制,而且当时的文革刚刚结束,人民脑子里还残留着那种打倒一切的思想,于是很快他父亲被发配前线,却不是参军打仗,而是在前线替解放军扫除两国国境上的地雷。

我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战争结束的那一年,我才刚刚出生,但是我父母所在的单位作为军工企业,为那场战争还是出了很大的力的,所以我从小听院子里的叔叔伯伯讲那些越战期间的故事,几乎都能够倒背如流,当然这当中不免有刻意高大自己而丑化敌人的成分。当我听到侯师傅说他的父亲因为是越南人的关系,而被发配到前线当扫雷工的时候,尽管早已过去了几十年,却也忍不住暗暗捏上一把汗。扫雷这事情,就是提着脑袋在玩,稍微一个不留神,就瞬间灰飞烟灭,连留下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侯师傅接着说,他父亲79年被强行抓去,于是一家人因为担心他,也都跟着去了崇左。只有侯师傅当时留在了北海,因为他念书的缘故,就没有跟着去,母亲带着弟弟,他自己也是成年人,尽管对父亲的遭遇感到愤怒,却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什么也做不了,于是天天盼望着战争早点结束,好让父亲平安归来,一家人再次团聚。可是在80年的时候,母亲写来信,说是父亲所在的那个工兵连通知了家属,说他父亲在法卡山一代排雷的时候,不幸遇难。收到信的时候侯师傅大哭一场,心想自己的父亲总算没有逃过这一劫。母亲在信里要他赶紧到崇左去和她一起认尸,但是当他赶到的时候,却被告知父亲的遗体已经和其他伤亡的平民一同在大坑深埋了,当下侯师傅气不过,就跟解放军打了起来,然后被关了1个月。

出狱以后,他安抚好母亲,说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就带着母亲和弟弟回了北海。他的母亲算是个坚强的女人,硬是把弟弟抚养到了17岁,才因为身心俱疲,而且情感和内心都因侯师傅父亲的去世受到严重打击,于是一病不起,很快也死去了。

所以剩下的日子,是侯师傅把弟弟抚养长大,直到弟弟坚持不再念书,继而成为一个渔夫以后,侯师傅看他靠着打渔,也能够养活自己了,而且与世无争,安安分分的,自己也就成了家。

师傅听到这里,就问侯师傅,既然你父亲80年就死了,那这个箱子和箱子里的东西到底在表示什么呢?师傅不是道家人,虽然也算略懂一些道法,但是他还是不敢妄动。侯师傅说,这个箱子上的符咒和里面的东西,分明就是用来困住鬼魂的,目的就是让鬼魂世代相随,永不超生。

听到永不超生四个字,再次一口凉气。心想到底是怎么样的深仇大恨,要让一个在战争中死去的英雄永不超生。侯师傅摇摇头,长叹一声,看来我是非管不可了。于是他当下就进屋给他弟弟打了电话,要他弟弟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到临桂来。弟弟在电话里说正好遇到禁渔期,于是答应第二天就到哥哥家来。当天剩余的时间,侯师傅花了很多时间来给他的朋友和同门打电话,一边了解情况,一边商议对策,最终决定要到埋葬父亲的万人冢去一趟,即便那里有很多亡魂,即便当局或许早已请了高人镇压过,他还是要去一趟,才能安心,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一次再度出山会给他带来怎么样的后果,但是关系到自己的父亲,他还是选择了冒险。

我只记得当晚我们三人都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侯师傅一直拉着我说心里话,要我孝敬师傅,善待万物生灵,虽然醉汉说话总是笑嘻嘻的,但是我总觉得他的笑里,藏着一种辛酸跟无奈,与其说是在讲知心话,倒更像是在交代后事。

大醉以后,我吐了八卦一地。

第二天中午的样子,侯师傅的弟弟来了,午饭我们在外面吃的,席间侯师傅简单的告诉了他弟弟事情的大概情况,当时父亲牺牲的时候,他弟弟岁数还不大,于是他弟弟比哥哥更希望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魂魄会被人牢牢控制,一定要查个究竟。

饭后我们就直接坐火车经南宁转车后去了崇左。岭南风光,的确别有一番风味,虽然也是山多水多,却因为地质地貌的关系,和我接触到的风景大不相同,如果当年侯师傅的父亲也是按着同样的线路去了崇左,我想这一路最后的太平和美景,是他活下去的信念和希望。不过可惜的是人始终还是死了。

到了崇左以后,侯师傅直接找到了当地历史档案管理署,以遗孤身份寻找当年战死的英雄们,接连好几个小时,我们大家都在档案馆里帮忙寻找着当年战亡名单中,侯师傅父亲的名字,终于在一本1994年统计的卷宗里找到了。上面记载这一个革命烈士公墓,侯师傅的父亲和其余400多名战死的烈士一起埋葬在那里,和别的烈士不同,别的烈士有名字有部队番号也有隶属的连队,而侯师傅父亲的名字后面,仅仅跟着“工兵”二字。

既然找到了地方,我们就立刻离开了档案馆,趁着时间还早,急急忙忙的去了那个公墓,到了公墓后,我们却没能在墓碑上找到他父亲的名字。这就非常奇怪了,因为我们仔细数过死亡人数,唯独只差他父亲一个,烈士墓里的墓碑上,有431名烈士,而档案馆资料里,却有432位,而唯独缺少了侯师傅的父亲。于是此刻,侯师傅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他假设他的父亲没有死,因为在当时的战争环境下,埋葬士兵是根据士兵的军籍牌来计算人数的,而他父亲仅仅是个被强行抓来的工兵,不要说军籍,或许连个军人的名分都没有,于是侯师傅决定给他的叔叔打电话,他的叔叔就是侯师傅父亲的弟弟,如果父亲还活着,却没有回家,但是他总是要和人联系的,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侯师傅在电话亭给他叔叔打了电话。

他叔叔已经70多岁了,可幸的是,人还健在,于是在接近一个小时的电话沟通后,侯师傅走出电话亭,告诉我们,他父亲当年没有战死,而是逃走了。

他这话一说,我们全都惊呆了,这是个谁都没有料想到的结果,若非侯师傅当时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这永远都是个谜,但是侯师傅觉得有点不可原谅,既然没死,为什么不肯回家,要家里人终日为他吊唁,他却这么不负责任的在外面活得自在。说到这里,侯师傅有点难以控制情绪,一个中年人,蹲在电话亭的马路边,掩面哭泣。

其实我因为没有经历过战争年代,所以我还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资本的,在我看来,逃兵固然不对,因为军人毕竟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是关键是他父亲并不算是个军人啊,凭什么不能跑?若说是为祖国效力那干嘛还强行抓别人上前线啊?就因为人家是个生长在中国的越南人?后来我明白了,这是我们国人情感上的不允许,就好像多年以后我看了斯皮尔伯格老师的《兄弟连》,以及中国的《中国兄弟连》,同样都是打仗,同样都要死人,但是为什么人家敢于表达自己怕死,不愿打仗,害怕子弹,害怕就此一命呜呼,从而躲着藏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冲上去送死,这难道真的是懦弱吗?而我们的战争片里,当有人满脸脏兮兮大喊一声,同志们,拿起你们的枪,跟我一起战斗吧的时候,从长官到士兵,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莫非是真心的不怕死吗?于是到了最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电视剧都得这么演才行。

师傅走到侯师傅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于是他问侯师傅,你那个叔叔住在哪里?侯师傅说,在贵港,师傅问他,叔叔是干什么的?他说是个皮匠。师傅想了想,然后一拍大腿,对侯师傅说,我知道你父亲在哪里了,他即便现在是死了,也一定是死在贵港的!

还没等侯师傅反应过来,师傅就拉着我们全部人再次赶往了火车站,我们又一次风尘仆仆的赶往贵港。在车上,师傅说明了这次赶往贵港的理由。

在车上,师傅把那口皮箱拿出来,打开给侯师傅和他的弟弟看,他指着箱盖后的那张画,“广西贵县阳江皮具”,于是侯师傅也明白我师傅的意思了。可我还不明白啊,于是我要师傅告诉我,师傅说,贵县是很多年前贵港的老名字,这个皮箱出自贵港,而侯师傅的叔叔又恰好在贵港住,拥有这个箱子的原来的那个主人极有可能就是贵县当地人,而且用贵县的皮箱施法困住鬼魂,而侯师傅的叔叔却安然无恙,于是就只说明了三种情况,一是这个施法的人肯定认识侯师傅家里的人,二是侯师傅的父亲逃走以后一定在叔叔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三是这个人一定跟侯师傅的父亲之间有种仇恨。于是不管如何,从侯师傅的叔叔嘴里,就一定能够问到一些事情的真相。

于是我也明白了,在我们这行,往往判断一些事情是不像警察那样,要反复分析,讲求实实在在的证据,那是因为我们追逐的东西始终是虚幻而飘渺的,能碰到点蛛丝马迹就已经是万幸和大吉,于是我们常常把自己的猜测当作一些证据,然后再来想办法求证。

到了贵港已是深夜,顾不上叔叔已经睡了,侯师傅还是带着我们去了他叔叔家,在他叔叔家,侯师傅反复逼问,他叔叔终于说出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和这个皮箱的来历。

他叔叔说,当年解放军打算攻打法卡山的时候,发现在山脚下越南人已经用蚕食的方法,渐渐把地雷都埋到了中国境内,于是安排了一只工兵队伍,对这些地雷进行排除。侯师傅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法卡山是军事要地,谁占据了这座山,就相当于占据了战争的优势,所以由于彼此都深知这场战役的重要性,越南人也埋地雷埋得特别卖力,侯师傅的父亲由于长期呆在前线扫雷,每次活着回来都会暗暗庆幸自己还没有死,期间也无数次看到身边的同伴被炸得支离破碎,于是他对地雷是非常害怕的,也就是出动的那一晚,军人们拿着枪押送他们到了停火线附近,也就不再往前了,大半夜的,侯师傅的父亲在目睹了几个被炸死的同伴以后,终于内心的恐惧开始泛滥,于是他渐渐放慢速度,期盼自己的每一步都不会踩到地雷,渐渐跟那群同伴分散以后,他冒着危险,潜逃了出来。

由于不知道部队是否已经知道他逃走的事情,于是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回北海,生怕连累到自己的家人,于是绕了很大一个圈子,逃去了当时的贵县,投奔了弟弟。并且要求弟弟对谁也不能说他哥哥还活着。虽然各自有家庭,但是毕竟是骨肉情深,弟弟也慷慨的留下了哥哥,甚至给哥哥弄了个新的身份,让他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侯师傅的叔叔那时候差不多也是40岁了,但是由于年轻的时候一直在做皮匠生意,一直没有讨老婆,后来娶了个壮族部落里的年轻女人当老婆,但是遗憾的是这个女人生性奔放,不守妇道,在有一次给他叔叔戴绿帽子的时候,被侯师傅的父亲给发现了,侯师傅的父亲自打被强迫当工兵以后性格大变非常火爆,于是当场就痛打了奸夫淫妇一顿,后来叔叔知道这件事以后,觉得非常丢脸,就把那个女人带回她的部落里要求按照壮族的礼节来解除婚约,具体的情况他就没有明说了,想来是因为民族习惯的问题,离婚后他也没再娶老婆,又没有孩子,于是就跟哥哥相依为命,直到几年前哥哥因为患病而去世。他按照哥哥生前的嘱托,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侯师傅。

说到皮箱,叔叔说那个皮箱原来的主人就之前的那个女人,不过后来离婚了也就没有再联系,所以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的箱子里,会有这些东西,还施了法。

侯师傅对他叔叔说,当时他父亲去世的时候,留下了什么东西吗?叔叔说没有,除了出于纪念,他剪下了一缕他父亲的头发,却在几年前无故遗失了。侯师傅又问,你离婚以后,家里换过钥匙吗?叔叔说没有,他家也没什么好偷的。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施法的人一定是跟这个女人有关,虽然不太可能是这个女人自己亲自干的,但是一定是这个女人找来的道士干的。而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干,恐怕必须得找到那个女人才能知道。侯师傅对他叔叔说,明天一大早,请带我到我父亲的坟前去看看。

当时夜已经很深,折腾了这么大半晚,大家都累了,尽管事情暂时还没有解决,但是大家还是在沙发或地板上凑合着睡了一晚,我却在这一晚彻夜难眠,因为我总感觉似乎还欠缺了点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却是整件事情的关键,师傅他们没有提,我也就不好意思先开口,如果说师傅最初猜测侯师傅的父亲是在贵港猜对了是运气的话,那么除了那个箱子和曾经与侯师傅父亲结下的仇以外,却找不出任何一点能够证明女人才是幕后主使的证据,而且这个皮箱是怎么辗转交到侯师傅弟弟的手里的,又为什么匆匆留下一句救命之辞,却毫无任何身份上的信息说明,这一切都发生得特别偶然,在我看来,与其说是有人诚心求助,倒更像是有人正在一步步指引着我们来解决一件鬼事,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施法的人和送皮箱的人,都跟侯师傅一家有莫大的渊源。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整晚,第二天一大早,侯师傅的叔叔就带着我们坐车去了当地一座公墓,由于贵港毕竟是个发展得不错的城市,于是土葬的方法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几乎能够想象得出侯师傅的父亲去世的时候,替他送行的却是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有两个儿子住的这么近,却不和他们取得联系,就算当时的社会环境很敏感,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去一封书信或是打一个电话,就能够知道,所以一直到他死去,估计都还不知道他的结发妻子,早在多年前已经因为他而忧虑死去了。就这一点来说,他的确很是自私,而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侯师傅的父亲另有隐情,不该只想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看到父亲的墓碑和照片,侯师傅还是非常动容的,作为儿子们,他们兄弟俩跪在父亲的墓前磕头,没有了昨日的那种埋怨,分别的时候还都活着,如今已经人鬼殊途。再多的不满也没什么说头了,给父亲烧完香烛纸钱后,侯师傅示意我师傅,看看他父亲的魂魄在不在。

我跟师傅一开始从临桂出发,就帮侯师傅拿着那个大皮箱,尽管并不是很重,但是走哪都带着,还是有些不方便。师傅用罗盘开始问路,试了9条路,也始终找不到侯师傅父亲仍在的迹象,师傅对侯师傅摇摇头,告诉他这里一无所获,然后低头在箱子里找寻鬼魂的踪迹,却在这一次,在那个额头贴了他父亲照片的纸人身上,找到一点反应,非常微弱,却并非是因为能量的消亡而微弱,而更像是被禁锢而愤怒,却有使不上力的微弱。

侯师傅作为道家弟子,对于罗盘上的这点问题,还是能够轻易看出的,于是他深信自己的父亲正因为某种力量,而被禁锢而无法脱身,而他需要做的,就是解救父亲的灵魂。师傅拿起那个纸人,又认真地看了一次。看到耳朵的时候,他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罗盘,把纸人拿得很近,然后认真的看。我问师傅在看什么,师傅先是没有理我,然后他问侯师傅的叔叔,这样的纸人您以前见过吗?他叔叔说见过,以前还跟那个女人一起生活的时候,有一年那女人的一个大表姐死了,家里就自己扎了这样的纸人。师傅又问他,为什么这个纸人的两个耳朵上,有针孔?他们都是这样做的吗?

听到这里,侯师傅凑了过来,一把拿起那个纸人,仔细看那两个针孔。我也走上前去,看到纸人的两个耳朵其实只是做了个轮廓,却真的有在耳朵位置的中央,两边对称的用针扎了两个小孔,不仔细看,还真是不容易看出来。于是当他叔叔说不知道为什么要扎孔的时候,侯师傅突然说,我知道为什么,我也知道该怎么破这个咒法了。

侯师傅解释说,这个道法,是在道家原本的法子上开创的,但是估计原理差不多,因为一早就能够从符咒上判断这是用来关住鬼魂的,连鞋子头发绳子什么的都能够证明,只是不太清楚是那个铁盒里的土壤,和那个贴了相片的纸人。侯师傅说,早年他曾经在广西北面和一群少数民族打过交道,当地的人因为收到汉化影响,喜欢把自己本身的巫术和汉族的道术相融,尽管还是有些不伦不类,但是不免有些行内的奇才,能够开创出新的方法,而这个纸人耳朵上扎洞,就是他曾经遇到过的一种,只不过因为自己一直不想亲力亲为,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侯师傅说,这个纸人想来是用来当仆人的人偶,贴上照片,表示照片上的这个人的灵魂就成了仆人。而仆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听主人的话,于是说,要“耳朵钻个眼”,这才能将话听进去,如果加以施法,不但能够把死人的灵魂禁锢在这个小人里,就连活生生的人,也能这么干。侯师傅对他叔叔说,希望能够破例带我们找一下之前那个女人,你带我们去告诉我们名字我们自己找都行。再三劝说下,叔叔才算答应。

离开墓地,我们包车去了那个女人所在的地方,那里虽然已经升为自治县,但是当地很多部族依旧保持这以往部落的习惯,他们穿汉人的衣服,说汉语,写汉字,维系部落关系的,就是他们始终有一个名分上的首领,就好像一个大家族,当中有德高望重的人,但是他却跟其他人一样,做着最普通的工作。叔叔只把我们带到了,就没跟着来了,就呆在我们包的车里,等着我们回去。

我们按照他提供的名字和地址,找到了那家人。在询问后却得知,那个女人上个月刚刚才去世,死之前请来一个道士,来给他做法送行。那家人估计是这个女人的弟弟,看上去比侯师傅的叔叔要年轻许多,他得意洋洋的说,似乎是觉得给自己姐姐的丧事办的很体面。他说那个道士是游走到他们当地来的一个游道,看他家死了人,主动上门来说给女人送行,而且因为她是离异的女人,还特地给她配了一段冥婚。

如果不把这两个字写出来,我或许没有这么毛骨悚然,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冥婚是什么,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光是想象就觉得非常可怕,而我这一生也只遇到过两场冥婚,这次算是一场,另外一场,还是留待以后再说。

女人的弟弟接着说,不光是配了冥婚,还给他姐姐扎了阴间的房子,还请了阴间的仆人。侯师傅故意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问,仆人?什么仆人?那个人说,就是你活着的时候最恨的人,那个道士告诉说只要能够弄到他的头发和照片,就能够让那个人在阴间为我姐做牛做马。于是我们明白了为什么侯师傅叔叔家里留存的他父亲的头发会找不到,照片到是容易找到,这样一来,所有答案都有了。和之前猜测的确实一致,就是因为这个女人,还有个贪财的妖道。

侯师傅很生气,问到,那个道士现在还在你们这里吗?那人说,法事做完,下葬后的第二天,这个道士来收了钱,就已经找不到了。侯师傅又问他,那你姐姐的仆人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是烧下去了吗?那个人说,不知道,那个道士说他会处理好,我们就全部交给他了。

侯师傅心想也差不多了,现在找那个道士也找不到,怎么办,也就只能自己亲自来破解这个咒法了。好在一般这种游道通常道行不会太高,而且真正的高人也绝对不会卑鄙到提出冥婚阴仆这样下三滥主意。我们当下就起身回了侯师傅的叔叔家,他屏蔽旁人,自己关在房间里做法破咒,然后拿出除了头发和土壤外的其他东西,全部烧掉。头发我想他是要自己保存了,毕竟是父亲身体的一部分,而那个土壤,侯师傅在后来会桂林的途中告诉我们,那是他父亲坟头的泥土,要用土埋住,好让他的父亲永不超生。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答案从来都不会很完美的呈现,于是我们至今都不知道那个皮箱是怎么交到侯师傅弟弟手上的,交付人又到底是谁,这些都无法得知,我们甚至想过也许是那个游道突然良心发现,于是把东西给他弟弟寄了去。诸多猜测,却没有一样合理,也就作罢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那件事后不到半年,侯师傅跟侯师傅的叔叔相继因病去世。其中唏嘘,岂是他人堪知?

而关于冥婚,将容后再叙。

第六十三章 烟花

身为一个众所周知的吃货,对于长期混迹在街角巷陌寻找美食的行为,应该是能得到充分理解的。东到罗汉寺的铺盖面,西到双碑的豆鼓鱼,南到黄角垭的泉水鸡,北到人和的水上漂。有人说,有江和湖的地方就有一个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必然就有地道的江湖菜。虽然大半生都游走觅食是我向往的幸福生活状态,不过我似乎不是那种豪华品味的人,因为我热爱的是街头小吃,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

所以今天说的这个,缘自一碗米线。

那是2007年的夏天,听朋友说在渝北区龙溪镇,有一家非常销魂的米线,叫做李米线,据说店堂非常小,但是排队吃米线的人足以把堂子挤爆。越是这样的小店,就越是我的最爱,听说这家店的当日,我就迫不及待地前去尝试。于是对于味道和生意的火爆,都向我证明了它的名不虚传,尤其是那一碗销魂异常的泡椒鱿鱼,实在令人难忘。在席间我听到邻桌的另外一男一女两个吃货聊到一个重庆关于吃喝的论坛,据说上面分享了很多大街小巷的美食,于是我暗暗记下了那个网址,当晚回去就开始在这个网站上翻查。却在一条关于李米线的美食推荐的跟楼里,意外看到了一条消息。

那是一条发在别人帖子里的求助信息,内容是自己在龙溪镇遇到“不可解释的荒唐事”,这是他自己描述的,而看他对事情的大概叙述,我发现他遇到的只是他无法解释的,而我却能够说明的撞鬼事件。本来还有一丝怀疑,因为网上瞎胡说的人太多了,我相信他也是因为他留下了自己真实的电话。这回却轮到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他打了电话。

接通电话后,我向他表明来意,说我在某某论坛上看到了你的求助,于是想帮帮你,如果帮不到我分文不收。他说在电话里他不会告诉我,需要跟我见面,认得我的样子,也免得自己上当受骗。

这年头,有点防范也是好事。

于是我和他约在观音桥商圈的一个快餐店里见面,不用花销太大,也就一杯可乐就能把事情给谈了。他来了,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头发不长也不断,戴着黑色外框的眼镜,大热天穿的白衬衫也被汗水打湿,方方正正的脸,留着些小胡茬,个子估计也就170的样子,从他的穿着和外形上来看,他应该只是个公司的职员,没有丝毫出众的地方,丢到人群里会瞬间被湮没,绝对不具备我这般能够引起惊鸿一瞥的潜质。于是我暗暗心想完了这趟可能赚不了个什么钱了,但是人家已经来了,而且礼貌地跟我握手,我也就琢磨着就当帮忙吧,能赚点是一点。

他坐下以后,我替他点了可乐,小杯的。然后请他告诉了我所遇到的事情。

他姓孙,是重庆一家知名外企的销售人员,不是本地人,多年前在重庆念完大学后,就在重庆找到了工作,几年下来因为各种原因跳槽了多次,却始终发觉自己没能找准自己的职业定位,最近几个月才跳槽到这家外企,也仅仅是因为看到收入还不错。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做“糊里糊涂的过日子”,因为他的职业方向至今还没找到,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没有存款,没有女人,没有车,连房子也是跟几个大学生合租的,总体来说,就是一个中国标本式的落魄男人。原本我很想告诉他他所没有的东西我全部拥有,但又害怕他因为收刺激和嫉妒从而用手里的可乐袭击我的面门,于是还是忍住没说。

他告诉我,他的收入大概是每月3000多块,公司偶尔还发点奖金补贴什么的,如果说只是生活,他还是能过下去的,直到三个月之前遇到了一个女人,他才开始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这个女人身上。

我听到这里就有点莫名其妙了,我心想你给女人花钱你找我干什么呀,又不是我的女人花了你的钱。他说,那个女人是他有一天晚上跟我一样去到龙溪镇吃米线,吃完以后不知道该干什么而满街溜达遇到的,在龙溪镇的武陵路上,那天他觉得尿急,但是又到处找不到厕所,就在个老巷子里打算趁人没有发现赶紧解决了,却在尿完的时候,发现附近的一个楼道的楼梯口,坐着女人,大概有20多岁,面带嘲笑地看着他。孙先生当时有点不好意思,本来自己转头走了就好,他却很不识趣地对那个女人说,嘿嘿,人有三急。那个女人当时捂着嘴笑了,然后走过来,不由分说的,就开始在那个小巷子里开始调戏孙先生。

我叫他打住,因为我实在不愿去想象他的香艳场面。

对于龙溪镇,重庆的人几乎都该知道,在几年前,是重庆非常红火的红灯区。菜园坝、弹子石、龙溪镇并称重庆的三大风月场所,尤其是龙溪镇,整个一条武陵路几乎被各种各样的发廊和按摩店占据,因为一到晚上,店里的灯光总是那么挑逗的发着红光,大概红灯区的含义就是指的这个。我记得在很多年前,我那时候还在念高中,跟着一群同学在这条路上找录像厅打算进去看会录像,就发现很多特殊职业的女性,甚至把沙发搬到了店外,霸占了人行道的一半,然后对每一个过往的老中青三代男性抛来魅惑的眼神,也时不时会在这条街上碰到那些皮条客,那二年,实在太过猖狂。直到后来的几年,随着扫黄打非的活动,渐渐的很多都收敛了,这条街才渐渐稍微正常了许多。但是没人能够保证现在那条街上,一个做色情行业的都没有。

所以当孙先生告诉我那个女人开始调戏挑逗他的时候,我觉得他是遇到一个欲求不满的妓女了。本着先娱乐后付费的人性化服务精神,主动推销自己。

我问孙先生,那个女人是个“小姐”吧?孙先生说,他一开始也觉得自己是遇到小姐了,但是那个女人并没有收取他一分钱。于是他说他只是觉得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一夜情”。孙先生告诉我,自己的事业和生活都非常不得意,内心的压力也很大,再加上自己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也确实需要发泄一下,于是那晚他就带着这个女人在附近的宾馆开了房间,并一开始就摸出几百块打算给那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却不要,把钱塞回了他的钱夹,期间两人甚至没什么交流,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上了床,跟个牲口一样。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我问他你们一整晚都聊了些什么?他说就东拉西扯的聊了下那个女孩的身世什么的,他只知道这个女孩是农村的,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于是就来了城里打工,为了给弟弟妹妹赚点学费。她目前在龙溪镇上一家足浴上班,她说她也是因为寂寞了,就一个人坐在楼梯口发呆,正好看见孙先生撒尿,觉得好玩,也觉得孙先生那句苍白的解释非常可爱,在夜色霓虹下,谁都容易变得意乱情迷,发生点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也就显得特别理所当然了。

孙先生说,他把那次和这个女人的一夜情当成是一种“奇遇”,因为他搞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会选择了他这么一个什么都很平凡的人。从那以后,他便经常有事无事就到那附近转悠,也多次再去过那个留下过他小便的巷子,他希望能够再找到那个女人,因为之前走得匆忙,互相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终于有一天她再次在巷子口遇到了这个女人,那天她穿着一样的衣服,正打算出门,听说孙先生是来找她的,于是她就推掉了自己的安排,陪孙先生吃饭喝酒,然后开房睡觉。这一次她半夜离去了,临走前她告诉孙先生,她不愿意留给孙先生自己的电话号码,因为大家彼此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相识的,也不够了解对方,说如果孙先生以后想找她,就在那个最初巷子口遇到她的那个楼梯对着楼上叫小丽,如果她在的话就会出来陪他。

虽然没有留下电话,但是孙先生觉得自己总算是有了个能够找到她的办法。于是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他常常去找这个女人,但是有时候能找到,有时候却找不到,他猜想可能是去上班了吧,于是就在楼下等,甚至等过一个通宵。我问他你疯了啊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当他找不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会着急和思念,最后他认为自己爱上这个女人了。

我见过很多种爱情的方式,有青梅竹马的,有不打不相识的,有欢喜冤家的,有父母介绍的,有聚会偶遇相见恨晚的,有网上聊天然后落入陷阱的,等等等的,种类繁多,数不胜数,而孙先生这种爱上一个人的方式,坦白说我之在电影或者电视剧里面看到过,太过梦幻,太过不真实。对于一个深夜初次相遇便彼此发生身体关系的女人,哪怕她再空虚寂寞,估计也不是什么正派做法。而孙先生爱上这样的一个女人,最终的结局多半都是飞蛾扑火,死得壮烈。

孙先生说,这两个多月是他从离开老家来城市求学开始,过得最开心的日子,这期间小丽并没有找他要过一分钱,这让孙先生对这份感情加大了信心,至少能够证明她不是从事色情行业的人,和他在一起共度良宵,往小了说大不了就是各取所需,往大了说彼此了解有限,也就没有太多的顾虑。但是孙先生作为一个男人还是觉得自己表示得似乎不够,他应该更大方一点,于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常常都给小丽买花买礼物,自己一个月也没赚到多少钱,除了自己必要的生活开支以外,基本上都花在了给小丽买这买那上,小丽虽然从不收取也不向孙先生索要钱财,但是对于化妆品和鲜花首饰一类的礼物,她还是开开心心的收下了,孙先生说,其实她收下了自己心里更好过一些,否则总是觉得有种亏欠,即便他爱着这个女人,但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爱着他。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萎靡的男人,却还是有点佩服他的专情。因为我想换做是我,我可能不会这样对小丽,因为我会很快意识到最初的激情其实是源自于一场彼此的冲动,在我看来是错误的,既然方向走歪了,也就没有任何理由继续歪着走下去。

孙先生继续说,直到大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他还是下班去找小丽,故意没吃晚饭,因为他想跟小丽一起吃饭。然后带她看场电影什么的,电影是没看成,因为那天的小丽显得有些不开心,于是早早的他们就去了酒店,在酒店房间里,孙先生想方设法的想要让小丽开心一点,于是就给她说笑话,自拍逗她。每次给小丽用手机拍照的时候,她总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我问孙先生,你手机里现在有她的相片吗?能不能给我看看。他说有,于是拿出手机,翻到小丽的照片把手机递给了我。

相片上的女人谈不上是很漂亮,但是有一种惹人疼爱的感觉,看到她的样子,就好像是看到一个柔弱得很容易被人欺负的女人,于是有种想要当她的肩膀保护她的冲动,我算是有点理解为什么孙先生能够对这个女人这样痴迷,这个照片看上去,小丽似乎是有点精神不振,而且我发现她的左脸下面,有一块硬币大小黑色的东西,不知道是痣,还是胎记。穿着白色的连衣长裙,双手按住膝盖上的裙子,坐在床上。我把手机还给孙先生,处于礼貌还是赞美了一句说这女孩长得挺漂亮的。

孙先生告诉我,那一天晚上他怎么逗都逗不开心她,最后到是小丽主动说咱们洗澡睡觉了吧,关了灯在床上,孙先生鼓起勇气对小丽说,我希望正式做你的男朋友,我还想带你去看烟花。

本来一句很让人动容的话,小丽听后竟然趴在孙先生的身上哭了,于是那一晚就这么既平淡又酸楚地过了。从那以后,孙先生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小丽。

我觉得很奇怪,我说是她搬走了吗?还是你叫她她不再回应你了。孙先生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然后叹了口气说,一开始他还是常常去楼下喊小丽,却接连好多天都没有能够找到,他通常去的时候都是晚上,心想也许是足浴城的工作忙起来了,晚上业务好。于是他特别挑了个白天去楼下喊小丽,那天却在喊的时候,二楼的一个老太婆伸出头来,大声骂他问他鬼吼鬼叫个什么,孙先生说想找这栋楼里住的一个叫小丽的女孩子,那个老太婆却没好气的说,快滚,不认识这个人,不要打扰我们休息。孙先生不死心,就在楼道下等着,心想她再忙也一天也总得回家一次,于是在楼道口整整等了一整天加一整晚,到第二天白天实在是忍不住了,恰好有个这栋楼的住户大婶经过,孙先生就问她,这栋楼里住了个叫小丽的女孩,想请问下她住在哪一户,他还告诉这个大婶这个小丽是在附近的足浴会所上班。大婶没有想得起来,于是孙先生就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看到照片后,那个大婶吓了一跳,连忙说不知道不知道,然后就夺路而逃上了楼。孙先生看到大婶这反常的表情,于是似乎好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于是一股寒意直贯脊梁。

我说,你觉得你见到鬼了是吧?他说是,而且非常确定,因为他当时虽然心有怀疑,但是还是再等了等,直到之前二楼骂他的那个老太婆下楼来,他又凑上去询问,那个老太婆看到照片后,反应和之前的那个大婶差不多,不过老人毕竟更淡定了,她告诉孙先生,这个叫小丽的女人的确住在这栋楼里,不过那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因为一年之前,她已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吸毒过量死了。

当时对孙先生来说肯定是一个晴天霹雳,我想像得到他当时的心情。孙先生说这就是他发帖求助的原因,发在那个网站,是因为这件事就发生在龙溪镇,也许大家会看到,看到后也许能帮他的人就会出现。他还说,当下他就逃离了那里,于是开始仔细回想这么两个多月以来,发生在他和小丽之间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我问他怎么个让你觉得不对劲法,他说,有几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每次带她出去吃东西她总是陪着我吃,自己却不吃,而且从来没听到她说饿了。第二件事就是每次跟小丽上床的时候,总是觉得她的身体冰凉的,他也曾经问过小丽,问她为什么身上这么冷,小丽告诉他一年前她生过一场病,之后就这样了,是体质的问题。当时孙先生并没有太过在意,后来才联想到原来她说的那场病,很有可能就是说自己当时已经死了。再有一件事,是他自从认识小丽以后,确实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以前虚弱了好多,也去医院检查过,医院也就给他开了些保健类的药物,说只是体虚没什么大碍。在他意识到自己是撞鬼以后,也去道门口一带找过一个阴阳师傅给他看过,结果师傅说的是他被厉鬼缠身,那个女鬼和他发生关系,其实就是在吸取他的阳气,来跟自己的阴气对抗,能拖一天是一天,能吸一口算一口。而他在听到这些以后,就开始反复在心里回想,想得越多,思想压力就越大,又没办法不去上班,上班也集中不了精力,于是精神愈发萎靡,工作也是节节下降。而最让他觉得想不通的是,他花钱请宾馆的登记小妹调出了几晚他带小丽入住的时候的监控录像,录像里却真的有他和小丽的身影,问小妹还记得跟他一起入驻的那个女人吗的时候,小妹却说每天客人太多,不记得了。

我问他当时道门口的那个师傅为什么不给你把这件事办了?孙先生说,他付不起那个费用。

看吧,该来的还是来了,果然是没钱就办不了事啊。不过我对道门口的那个师傅还是非常鄙视的,虽然有时候我们干这些是要高收费,但是也要视实际情况而来呀,怎么能因为人家付不起钱就拒之门外?于是我当下还是决定帮他一把,不管钱多钱少,总算是在救人。

我告诉孙先生,我帮你了解这个事,至于酬劳是多少就你自己看着办了,你给多少我拿多少,我不坑你,想来你也不会亏我。他连连道谢,于是我跟他走出快餐店,找了家打印店,把他手机里小丽的照片都打印了出来,印了很多份。鬼害怕看到自己的样子,我想我要孙先生带我去一趟他们激情相遇的地方,用我的方式打听到小丽一年前的住所,然后把这些照片都贴出来,迫使她离开或是现身。

在路上孙先生问我,如果小丽经常出现在楼道口,那么大家看到这个一年多以前就死去的人,难道就不怕吗?我告诉他,除了你他们都看不到的。孙先生又问,那既然看不到为什么监控和手机都能拍到呢?我告诉他,那是因为电子设备的频率跟人眼是不同的,就跟收音机一样,不同的频段有不同的声音,你难道要去追究为什么这么些声音怎么会从小小的收音机里发出吗?而且鬼可以让她希望被看到的人看到,你应该庆幸你遇到的这个不算是害人很严重的,吸你一些阳气,没要你的命,你就偷笑吧。然后孙先生问我要怎么才能防止鬼不靠近,我告诉他,鬼这种东西,最害怕的就是电,而且达到一定电伏的电流,能够让鬼魂直接灰飞烟灭,永远不复存在,但是你总不能每天都缠根高压电线在身上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他说的那个巷子,这地方以前我来过,我是指当年找录像看的时候。附近有个以往的火电厂,不过后来好像是荒废了。那个巷子两侧的房屋都是80年代的老房子了,单元楼也是黑漆漆的,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要说这样的地方,闹个鬼什么的就不奇怪了。

我带着孙先生在楼里挨家挨户的敲开门打听,虽然很多人对这件事都不愿多说什么,因为很忌讳,但是还是有人告诉了我们小丽之前的楼牌号,并且他还告诉我们,先前租房子给小丽的那个房东是他的老街坊了,但是由于发生了小丽横死家中的事情以后,事情就传开了,这个房子怎么都租不出去,自己也不敢回来住,于是就一直空着,如果你们要去看房间的话我可以把房东的电话告诉你们。

要到电话号码以后,我连连道谢,于是我就以租客的身份给房东打了电话,房东看我是个不明真相的群众,就以非常低廉的价格答应把房子租给我,于是就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我也不算个好人,至少在欺骗房东的这件事上是,等到房东打开房门要我们进去看房子的时候,我才告诉她,我已经知道这里以前死过人,并且死得很惨,我故意吓她,我说要是你不告诉我这件事情的真相的话,我想她会来找你的。

房东是个40多岁的胖女人,手上脖子上都挂了佛珠一类的东西,这说明她其实再度打开这个门,是经过了很强大的心理建设的。我也不算是在威胁恐吓她,我告诉她,我就是个阴阳师,我能够给这个房子驱邪。她才肯把这个她本不愿提起的事情说了一遍。她说这个女孩是从3年前就一直租住在这里的,住了好几年,也没发生过什么事,这姑娘人还是很亲切很和善,也从来不会拖欠房租。后来发现她的尸体的时候,是在去年的夏天,天气热,有邻居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发现是从她家里传过来的,敲门也没人答应,就给房东打了电话,房东来开门一看,发现人已经死了,都开始腐烂了。吓得大家赶紧报警,警方勘察后得出结论,这是半个月前就已经死了的,死因是吸毒过量。于是很快就收拾了现场,把房东带回去做了笔录,也不知道有没有联系小丽的家人,反正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说到这里,房东太太唏嘘了一句,人倒是不错一个人,做这个的都没个好下场。于是我问她,这姑娘是做什么的,房东太太说,做小姐的。

我撇到孙先生皱了下眉头,她果然是个小姐。

龙溪镇是个流动人口很大的地方,在那几年,色情行业的带动下,很多误入歧途的女性从各地来到这里,希望在这里靠着出卖身体获得报酬,于是沦落为卖淫的小姐,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是因为错信了坏朋友,或是被人诱骗到了这里,世间百态,还能活着就成了一种自我宽慰的理由。如果问这些小姐为什么要从事这个职业,她们大概大多会回答说是因为觉得打工的钱赚得太少,做小姐能够赚得多一点,多了的钱可以把自己打扮漂亮,也能适当的给自己家里寄回一部分去。也许还会说,女人的青春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年或者10年,趁着年轻自己辛苦点,多挣点,将来也有点存款能够自己做点小生意什么的,找个老实人嫁了,日子也就接着往下过了。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反正自己每天都要花那么些时间来晚上睡觉,干嘛不睡着赚钱呢。

我并不了解这群特殊人群的生活,所以除了道义上的不认同之外,我没有任何反驳和歧视她们的理由,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我更宁愿相信她们是迫于生活,只能这样活着,用自己的方式,来赢得属于她们的尊重。

我问房东太太,这个房间你们之后来打扫过吗?她说没有了,都不敢回来,警方收拾了尸体以后,就叫人清洗了一下地板,连那个小丽生前的东西都全部堆放在阳台上没敢丢掉,害怕被鬼缠上。我想这样也好,我们看看那些她的东西再说,于是我打发房东太太先回去,完事能住人了我会给她打电话的。等到房东走了以后,我和孙先生开始找阳台。这间屋子的阳台就在卧室的外面,而这里就只有一间卧室,换句话说,我们要去阳台,就必须经过小丽横死在床上的那个房间。

孙先生显然是有心里压力,不过为了自己的安危,他还是跟着我进了卧室,在快要走到阳台的时候,他突然惊恐地指着床边靠窗的一个小梳妆台颤抖地说:

“这…这些不就是我送给她的礼物吗?”

我转头一看,梳妆台上已经沉淀了一层灰尘,但是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些化妆品和首饰盒,按孙先生的说法,这些东西都是孙先生送给她的,她处于某些原因没有使用,也不舍得丢弃,就把它放在自己的梳妆台上。

于是我开始安慰孙先生,别担心,这是正常的,这说明她跟在意你送给她的东西,而且你现在活得好好的,她要害你早就害你了。

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我不知道是我的固执还是怎样,我从孙先生的表达中,我始终感觉小丽不是个要存心害人的恶鬼,甚至还是个身世可怜的人。于是在我自己的感情里,我更愿意相信我这次来是来带她离开,而非赶她离开。

我在阳台上找到一个旅行箱,此外阳台上也没别的东西,我把箱子拉进屋,然后开始检查衣柜床头柜等地方,最后在床头柜两层抽屉之间,找到一个小本子。大概是放进去的时候,因为抽拉的关系卡在了夹缝里。翻开一看,发现那是一本日记。

从这本日记里,记录了从2004年1月开始的日记,从第一篇日记来看,这应该是她记录的第一本,因为她在第一则日记中便写道,

“我来到了重庆,开始换了一种新的生活。我并不喜欢现在的我,但生活逼着我更加疼爱我的身体。因为如果这具身体也失去了价值,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条还有很多,是她记录她成为小姐后,自己警惕自己不要忘记自己是谁的内容,看得出来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就如同她告诉孙先生的那样,她来自农村,没考上大学,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为了生活她来城里打工给家里寄钱,但是微薄的收入根本连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更不要说给家里寄钱了。于是这期间她认识了几个“姐妹”,看她长得年轻,虽然脸上有胎记,但是青春就是资本,于是在这些坏朋友的带动下,她也想早点走出自己的困境,于是放下自己的尊严,做了一名小姐。

后面整本日记的内容,都记录了今天接了多少客,赚了多少钱,言语间对男人的痛恨和对爱情的期待。也许是因为她觉得是男人的欲望导致了她们这样职业的存在,也或许是自己对自身的鄙夷导致她非常渴望爱情。但是她深知没有人会爱上这样的自己,于是她不断的在矛盾和自责里纠结,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很难再钻出来。她的日记里充满了忿恨,也充满了怨怼,因为生活的关系,她无数次自己打败自己,告诉自己既然别人可以为了一些并不高尚的理由而生活,而自己又为什么不可以。

日记并不是每天都在记录,厚厚的一本,写到2006年的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件事,就是她在一次接客的时候,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于是把自己赚的钱给他用,却被他拿去买了毒品,而且不但他自己要吸食,甚至带着她一起吸食。从那以后的日记,渐渐就非常麻木了,偶尔会怒喊几句,但大多数的字句里,开始渐渐默认了自己的生活,似乎她才是正常的,而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都是不正常的。

房东告诉我,她是7月死的,于是当我读到7月的最后一则日记的时候,读到一种深深的绝望。她说:

“当这个世界选择了抛弃你,别害怕,因为你一样可以抛弃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遗言,或是她已经不再计较死亡带来的可怕,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吸毒过量,是无意识的,还是有意的。而且这一切都还没完,再翻了几页后,我竟然还看到一则短短的日记,日记的日期就是2007年的7月,也就是发生在前不久。我深知执念带来的恶果,所以当我看到这个日期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她的鬼魂写下的。

“我爱你,但我不能爱你,你找我,你也不该找我。美丽的烟花,留给美丽的人吧。”

孙先生一直跟着我一起在翻看小丽的日记,看到这句,他情难自抑,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肩膀起起伏伏的哭泣。我知道他想起了自己对小丽的承诺,在他并不知道他爱上的是个鬼的时候。而我也愿意相信小丽的鬼魂写下这一句的时候,也想到自己必然要辜负孙先生的承诺,当她知道自己爱上一个活人的时候。

这则日记的日期,和孙先生手机里相片上的拍摄日期是一样的。我无法用我自己的情感来衡量他们之间这段畸形又无法言说的爱情。不过我倒是肯定了小丽绝非恶鬼,我必须善待她。

孙先生手里一直拿着先前打印的相片,此刻却因为激动,把它们揉捏成了一团,并且他慷慨的忘记了打印费是我出的。

我对孙先生说,你还是兑现你的承诺吧,带她看过烟花以后,我再带她离开。于是孙先生含泪答应,我提议晚上到洋人街去,因为花山那里晚上总是会有人放烟花,而且那里有个巨大的LOVE,也算是你们爱情的见证和说明吧,哪怕你们相遇太晚,能够拥有,也是值得的。选择这个地方,也是为什么我后来会在花山跟彩姐求婚的原因之一。

当晚我带着小丽的日记,开车带孙先生去了花山,我陪着孙先生坐在华山前的长椅上,在烟花绽放的时候,我起身走开,让孙先生默默陪着那本只有一段属于他们俩的日记本,说说心里话。随后我开始给小丽带路,烧掉了她的日记本。同时也烧去了那些打印出来的相片,希望她能够记得自己美丽的样子,而不是死亡和生活的痛苦。

孙先生事后,给了我2000块钱,我只拿了200,当作车马费吧,送他回去的路上,他告诉我,他今后不会再选择沉沦,而是要积极的生活,也算是不辜负他在心里对小丽做的承诺。

我并不知道他到底在心里跟小丽说了什么,因为我也不方便问,但我相信他会积极乐观的重新生活。

送他到家的时候,我告诉他,如果因为和小丽发生过那段不正常的肉体关系,要是身体出现什么例如尿尿分叉等奇怪的现象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

因为我真的认识一个不错的泌尿科医师…

第六十四章 阴缘

2006年的时候参加了一个同行聚会,地方很远在烟台。那是一场令人憋屈的聚会,我虽然书念得不多,但也知道瓜分中国是不对的,于是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哪片哪片是谁的“势力范围”呢?把我们西南这边的师傅们大老远叫过去,却好像是在警告我们不要涉足除去自己周边以外的事,还说什么免得恶性竞争价格混乱。这个聚会持续了4天,我却在第二天就借故闪人了。也正是因为那一次,却让我师傅背上了“教徒无礼”的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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