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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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台后我走到通道中央摆放在朱红色架子上,用明黄绸布垫起来的金盆那里,朝着站在盆子边上的司徒师傅点点头,他开始用手指伸手到盆里,沾了点睡弹到我的脸上,连续弹了三次,接着他用很清脆洪亮的声音喊道,洗手式开始。

司徒示意我伸出双手,于是我将双手伸平在他面前,他替我剪掉了指甲,然后挽起我的袖子,此刻起,我的双手将不能再沾染任何除了我自己肌肤,以及盆里的水以外的任何东西。

“一洗手,前尘往事不回首,万难莫开口。”

司徒大声的念着,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我把手掌朝下,平平的放到了盆子里,直到他喊“起”。

“二洗手,江湖恩怨化为酒,无敌亦无友。”

我把双手手背朝下,放进盆里,让水淹没至我的手腕。

“三洗手,功名利绿随风走,就此不复留。”

我把双手再次放进盆子里,这次就开始双手互相搓揉,这是真正洗手的姿势。

抬起手后,司徒递给我一张白色的麻布,这是用来擦手的。这表示洗手前后身份的完全不同,我就如同这张白色的麻布,虽然低贱,但是却洁白无瑕。

司徒对我行了一礼,叫了声“师傅!”在座所有宾客都起身一起喊了声“师傅!”我一并回礼。司徒大声念到:

“年年岁岁暑寒更,谁言枯木不逢春。沧桑正道两难路,压邪扶正天地尊。有酒只需此时饮,何惧虚来何惧真。今朝手在两江水,从此神鬼不沾身。”

接着司徒要我跪在祖师爷的泥像前,一拜天地鬼神,二拜师尊,三拜来宾,等到我站起身来,司徒递给我一张脏兮兮的灰布,我用它拂去了膝盖上的灰尘。至此,我的洗手仪式正式结束。

我吩咐上酒菜,跟师傅们一一道别,等到大多数人散去,我才走到门外打算透个气。却看见彩姐坐在外面大厅的椅子上,用手挽着一个老人的臂弯。金盆洗手的仪式生人勿近,彩姐不是行里人,即便是我自己的老婆也是不能在现场的。所以她就一直在外面等我,顺便帮我招呼下那些我顾不上的前辈们。而此刻她坐在沙发上用手挽着的人,在我见到他的那一刻,眼前快速的闪现着十四年来我几乎所有的片段,就像是一个播放速度很快的跑马灯,快到我看不清,但我却知道,那些画面就是我的全部记忆。

彩姐挽着的,是我的师傅。师傅确实是老了,因为他和我因为年初魏成刚的关系,我没能去昆明探望他,上一次见师傅还是2010年的上半年了。那时候的师傅虽然已经有些老态,却还能逗鸟下棋,走路虽然不及当年的敏捷但是还算利郎。而此刻我看到的师傅,却在大腿边的沙发靠椅上,放着一根拐杖,那根拐杖是我去年看他的时候给他买去的,当时还被他臭骂一顿说他才不要拐杖这种鬼东西。他也在我前阵子打电话邀请他来见证的时候拒绝了,而今他却不守信用,出尔反尔,一副老态的坐在我的面前,用他那种一贯温暖的目光看着我。

于是我垮了,我跑过去,跪在他的面前,把我长久以来积压着的泪水,都毫不吝啬的流在了这个出尔反尔的老人的裤子上。

我其实当时很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崩溃的大哭,是因为师傅老了吗?可是谁都会老。是因为师傅来看我吗?师傅看徒弟有什么问题。是因为那根拐杖?还是师傅花白的头发?越来越明显的皱纹和老人斑?我不知道,也不愿意去细想,那是我的一次彻底释放,不但释放了我的眼泪,还释放了我的心。

师傅在重庆住了几天,我和彩姐带着他到处走走看看,在得知我在明年5月就要做父亲的时候,这个老头儿高兴得像个小孩。后来师傅说想要回云南了,我说我送你回去。师傅说不用了,在家多陪陪孕妇,我只需要送他到火车站就行了。我惊讶道?为什么要坐火车?师傅先是一愣以后,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他高血压,坐飞机现在有些吃不消了。

我望着师傅那种带着腼腆的笑容,心里却横竖不是个滋味。但是我不会再在师傅面前表现出我的脆弱,于是开开心心给师傅践行。从那以后,我几乎每个月要给师傅打两个电话,就算是拿着电话闲聊,或者什么也不说,我就在听筒里听着师傅那边电视里传来的声音,有时候直到听见师傅的鼾声后,我才挂上电话。一切很坦然,虽然鬼事不沾身,我依旧有关怀亲人的权利。

胡宗仁终于在2011年的年底在重庆买了房,因为没有正当职业,所以他没有办法担保按揭房子。只能硬着头皮掏空血本全款在南岸区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在邀请我们去他家生火旺气的时候,他哭丧这跟我说重庆的地产商花光了他全部的钱,真是一个吸血鬼,于是他一个信奉道教的人,竟然买了一个十字架贴在门上,他告诉我,这对付吸血鬼最有效。胡宗仁传奇的猎鬼生涯依旧继续着,因为他还没有想好退行后能干点什么,加上房子掏空了全部资产,他需要继续下去养家糊口。

司徒也是老当益壮,年近七十却依旧活跃。他一度和胡宗仁联手取得了不错的战绩,但是在2012年4月开始,他就常常神神秘秘的,直到有一天我带着礼物去他家拜访的时候,听见从浴室里传来一身假嗓的尖叫,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就跑过去看,于是我捡到一个身上皮肤松弛但却非常白皙的人,光着身子遮着脸一路跑进了卧室,然后关门反锁。司徒对着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笑笑,我不需要问司徒个什么,而我也不会告诉别人,那个光身子的人,很像是铁松子师傅。

黄婆婆带着付韵妮学佛,付韵妮也渐渐脾气变好了些,后来听说黄婆婆因为某些关系的原因,自己出资在大渡口区石棉厂后的后山上,修了一座庙,叫做白居寺。庙里没有僧尼,只有一尊观音像,每逢初一十五和观音的生日,她都会亲自上山,亲自号些她口中的“神水”,分发给附近善信的村民。

阴阳眼小娟总算是找到了新欢,新欢的条件还算不错,因为他所拥有的两处植物庄园已经注定了他是一个高富帅。不过小娟告诉我她暂时还没有勇气跟男朋友坦诚自己阴阳眼的事实,只是在又一次小娟问那男孩子到底喜欢她哪一点的时候,那男生说,因为小娟视觉很敏锐,甚至能看到庄园里哪里有耗子。

我跟彩姐早早的给肚子里的宝宝想好了名字,打算叫“果果”,并且我不能坐吃山空,我得干点别的事情。因为多年来认识了不少在行当里吃得开的人,在他们的介绍下,我选择了开一家酒吧。调子是清吧的那种,因为我挺讨厌吵闹的。有一个调酒师,一个服务员。我则身兼老板、咨客、保安数职。小本经营,但是也是需要诚实报税,所以我请了一个兼职的姑娘,每到月中的时候来给我做做帐,弄弄表,所以我亲切的称呼她为“表妹”。因为彩姐的彩字有三撇,孩子的名字叫果果,所以我把我们的小酒吧,取了一个单名,叫做“巢”。因为有他们俩,才是我的巢。

生活平淡,但我起码每天能睡个自然醒。尽管退行,我却仍然没有失去这些患难与共的战友。我存折上的钱在一天一天的变少,但我却一天比一天更快乐。懂得感恩,感激生活带给我的一切,好的,我当作是一种收获,不好的,也就当作是一种鞭策吧。我依旧这么生活着,但是却努力把脸面向阳光。

我叫李诣凡,我今年31岁。

第三卷 番外《师姐》

第一章 南遇

事情得往回说到1998年,那一年,我还没满17岁。但是因为无知和倔强,在学校在家里都不怎么被喜欢。学校的老师总是特别关注我,也没有女同学愿意跟我做朋友。回到家里,偷偷抽烟也被爹妈抓住,然后就是一顿骂。16岁多,加上天性的叛逆,开始有一种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的感觉。

于是我交了些坏朋友,他们带着我一起,流连游戏厅台球室,我们那会很流行穿白色的衬衫,然后黑色的裤子,看上去精神。而自打我和他们混在一起后,我的白衬衫就从此再没有扎在裤子和皮带里过,因为皮带在那段日子成了我们打架最主要的凶器。而白衬衫也几乎从领扣开始下数三颗扣子,都不曾扣起来。尽管没有值得骄傲的胸毛在里边若隐若现,但因此却养成了一种怪异的审美,认为这才是帅气的象征。衬衫的口袋里,总会放上一盒黄色包装的红梅烟,但是烟盒里全是三块钱的朝天门。打火机一定不会是带电的那种,而是打火石。因为这样的话,还能拿在手里把玩装帅。

我们这代人,生于80年代初,在刚刚开始学会用自己的眼光观察世界的时候,一系列香港电影改变了我们很多人,所以当我们刚刚成为青年的时候,很大程度上来说,是被这些标榜义气和武力至上的电影给影响了。我自然没能幸免,也成了学校里老师口中的“不良少年”。

于是带着自负和骄傲,我选择了离家出走,打算离开这个让我讨厌也讨厌我的城市。翻箱倒柜找到自己这么些年存下的为数不多的零花钱,想说去到一个其他的城市,先随便找个工作做下,等到一个月以后有点钱了,也能稍微周转周转。但是去哪个城市,我并没用过多的选择,因为我身上的钱,只够在除去维持小阵子生活之外,买到最远到昆明的火车票。

没有更多让我考虑和选择的地方,心想昆明也不错,靠近南方,冬天不会特别冷,于是瞒着家里人,也把自己当时用的传呼机拔了电池放在家里,乘着晚上父母都睡着,一个人背着包包就出了门。可惜的是,出门后我并未觉得对家里有丝毫的愧疚,而是像一个终于挣脱牢笼的鸟,尽管夜里寒风刺骨,每一丝灌进鼻孔里的空气,都让我感觉到新鲜。

遗憾的是,我忘记了带身份证。我的身份证是高一的时候,学校统一办的,我记得当时拿到身份证的时候,我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因为那表示我长大了,我能够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了。所幸当年乘坐火车并不需要身份证,只要有票就成。火车站,只有菜园坝。于是我在那个人蛇混杂的地段,就着车站外广场那昏黄但却刺眼的灯光,开始写下了我的第一篇日记,日记没有感伤的说,我走了,离开这个伤心地之类装逼的话,而是对我的新生活产生了无限的向往。我觉得我念过书,虽然高中还没毕业就逃走了,但是起码到昆明当地找个餐馆服务员一类的工作想来还是不难的,工资也许不高,但是肯定能比现在过得好。等我有点钱了,就逐步做点别的,这一次,我如果不混出个名堂,我就不回重庆。

愿望是美好的,但是若真的说起来,这其实是个很幼稚的计划。我就这么幼稚的,跳上了那列改变我命运的火车。

本来打算买硬座票,因为地图上看昆明和重庆也就一个巴掌的距离。但是心想出门一次,还是别对自己过于苛刻的好。卧铺票比硬座票高出了大约2倍的价格,但是江湖儿女,几时在钱上皱过眉头?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直到我在火车上因为买了一根鸡腿,而被人找了50块钱的假钞。我非常懊恼,打算吸取教训,于是从钱包里找出另一张50块,想说仔细比对一下,到底那张钱假在什么地方,下次可就不能再上当了。一比,发现两张都是假钞。

钱包里的那张,是出逃前一个月,1998年农历春节的时候,我一个远房长辈给我的压岁钱,当时还摸了我头说让我去买点书。出逃的第一天就遭遇如此巨大的损失,可谓出师不利,我开始暗暗为自己的这趟行程担忧,那一天,是1998年的3月6号。

不得不精打细算了,我开始选择在火车靠站的时候,到车站里的小卖部买些泡面来充饥,因为车站里面卖得比火车上稍微便宜一点。当时的火车线路,不是一路向南,而是先向西,到四川宜宾后再折路往南前往昆明,98年的时候重庆直辖刚刚一年,大多数重庆人还没有习惯自己从四川脱离。所以我对四川人完全没有陌生感,车到了自贡的时候,由于是个大站,停靠时间比较长,我对面的中铺和下铺人都走了,留下床上杂乱的东西。也许对于中铺和下铺的那两人来说,自贡是他们的家,而对我而言,我却只是一个过客。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爷爷的老家在自贡,那里有很多恐龙的化石。小时候也跟爷爷一起去过,不过现在记忆已经模糊了。站在月台上,伸展腿脚,因为一个坐车很久的人,需要到下面站站,接接地气。等到我重新回到车上的时候,对面中铺和下铺,已经新来了两个乘客。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又黑又瘦,戴了个暗黄色塑料框架,却是黝黑镜片的墨镜,留着两撇八字胡,看上去很像是电影里,浙江绍兴一带盛产的师爷。他盘腿坐在中铺的位置上,腿边还摆放着一顶灰白色的鸭舌帽,带扣子的那种。然后用一种不难听懂,但是却有别于自己的口音跟下铺那个人说着话。

下铺是个年轻人,看样子二十多岁,比较结实。浓眉大眼且是个国字脸,看上去就像是历史课本里,那些烈士的塑像。他声音洪亮,但是却对中铺那个干瘪小老头毕恭毕敬,等到他收拾床铺完毕,就开始站这给中铺的那个人捏腿,那幅画面,就跟长工伺候财主没什么区别,一边按还一边问:有没有舒服一些。

不管我的事,这些事我本来看在眼里也就算了,于是我就自己坐在床上,看看窗外发愣。直到列车重新开动以前,我和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当列车员广播里提醒,下一站将会是宜宾的时候,我对面下铺的那个年轻人开始从包里拿出水果,打算是摆在我们两张床之间的那个小桌子上。但是桌子上已经摆放了我买来准备充饥用的盒装方便面,于是那个年轻人笑着跟我说,小兄弟,劳烦把你的东西稍微挪过去一点点,我们也摆点东西。

其实按照我那段日子,当了阵冒牌小混混,又是青春叛逆期,以我的习惯的话,我会翻个白眼然后不理不睬。不过我看他说话很客气,于是也就笑了笑然后把那堆方便面都丢到了床上,年轻人说不用这样你睡觉就不方便了,我们只占一点点地方就好,我说没事,泡面压不烂,反正待会也要吃了。年轻人也就没在继续说,笑了笑,然后去了洗手间把刀子洗干净,然后开始坐在床边削苹果。

窗外火车压着铁轨,在每一段铁轨之间,发出有规律的哐当哐当的声音,窗里那个年轻人用刀子削苹果,发出那种滋滋的声响。上铺也不知道是票不好卖还是为什么,在我们那个格子间里的6张床,两个上中下铺,上铺都没人。而我是下铺,我上边中铺那个家伙八成是个逃犯,也许是逃亡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睡觉,因为我自打在重庆上车以后,除了看到他起来上过两次厕所外,就一直看他在床上摊着。对面的年轻削好苹果,再用小刀划成一溜溜月牙状的,然后用刀子插起来,站起身来喂给中铺那个人吃。然后自己再吃一块,一副基情四射的样子。也许是我注视的目光引起了年轻人的注意,他也刺了一小牙苹果对我说,小兄弟,你也迟点吧,这是自贡本地的苹果,你看样子不像是四川人,可能没什么机会吃到我们这的新鲜水果,来吧,尝点吧。

尽管我一直在摆手说不必了,但是他很热情,那种热情在那个小车厢里,就显得非常容易让我觉得温暖。在学校和家里,我的生活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责备,但我却是个倔强的人,始终不肯低头。离家出走的原因之一,也是觉得我自己成了家人的负担。没想到在这个小车厢里,一个陌生人几句简单的热情之话,就让我觉得暖暖的。盛情难却,我还是吃了。我平时水果吃得不算多,尤其不怎么爱吃苹果,但是那一口,却觉得很是不错。

就这样,我跟那个年轻人开始有说有笑起来,他问我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说从重庆到昆明,他又问我是去上学吗?我说不是,是去上班。他说你看上去岁数不大啊,这么小就出去工作啦?我傻笑着说是啊,工作还不错呢,老板离不开我,刚过完年就一个劲催我了,没办法啊。年轻人问我,那你说做什么工作的?我支支吾吾的说,我是…我是修车的。

直至今日,15年了,我也没能想通,当初怎么会给自己杜撰了这么个职业。也许是人那卑微的自尊心,我知道如果我说我是离家出走的,指不定又会被这个陌生人说教一番,但是我有不能告诉他们,我是去做服务员。没有瞧不起服务员这个职业,而是觉得当我说出来,会被他们所瞧不起。我不能忍受别人看不起我的眼神,在当时那个青春的年纪里。不过当我说我是修车的之后,年轻人也没接着追问。他告诉我说,他也是一样,很小的时候,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没有办法同时让两个孩子上学,于是自己就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弟弟。自己则到外面谋生活。那几年还要苦,他当过烟贩,在车站卖过地图报纸,还批发过劣质丝袜在天桥上叫卖。说完他就是一阵洪亮的哈哈大笑。

我跟着傻笑,却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对比自己,我的情况说不定比他当年更糟。年轻人接着跟我说,后来就因为一场事故,自己断了三根手指。说罢他就把左手伸出来给我看,我起初在他削苹果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指有残缺,此刻定神一看,发现他的小拇指和无名指整个都没了,而中指只留下了最后一个指节。他告诉我说,当时当小贩,投机倒把赚了点黑心钱,就自己买了个摩托车,但是被治安追赶的时候,自己的小摊也顾不上了,除了银行存款外的全部家当都随着那个小摊车一块没了,自己也因为逃跑的时候,摔了车,手指就这么永远跟自己说拜拜。他好像有点感悟,而感悟似乎不该是他这样的年轻人该有的动作。他说,在医院做了手术后,医生在他准备出院的时候,给了他一张表格,表格的内容是事故伤残鉴定的,他跟我解释说,填了那个表,就能够经过正规鉴定,得出结论自己的情况属于几级伤残,是否满足当时刚刚开展不久的“助残计划”,据说能够领到一些生活费,类似于低保的那种。

年轻人说,而他当时拿着那张表在医院门口的阶梯上坐了很久,觉得自己之前的生活虽然算不上是天堂,但是却和现在是两个极端。做手术基本没剩下什么钱,自己意外伤残,也不能告诉家里人让他们操心,而自己赖以生存的小摊也不知道被没收到了什么部门,那台摩托车也摔了个乱七八糟,于是瞬间就觉得非常绝望,不甘心过那种残障人士的生活,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退了自己租的房子,开始在城里晃悠,一边挣扎于自己该不该东山再起,一边叹息于命运的不公,在这样的机缘下,他认识了自己的恩人。

说完他朝着中铺望去,说这位是我的老师,如果没有遇见他,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讨饭呢,哈哈哈。

他的笑声依旧爽朗,特别是在他与我分享了自己的悲惨往事以后。和他想必,我收到的不过是些委屈,而非摧残。于是此事,在自贡到宜宾之间,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这次离家,出现了些微后悔的情绪。

我赶紧问他,这位是你的老师?没看出啦,我还以为是你父亲呢。说完我一阵干笑,迫使自己不去后悔。他说,虽然不是亲生父亲,但是我也待他如父亲一样了,你可知道,他…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因为盘腿坐在中铺的那个人,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不是我搭救了你,而是你找到了自己的路。往事不堪,但人要朝前,更要沉着。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的,而且字与字之间有点拖拉,和年轻人的掷地有声完全是两个概念。年轻人既然说那是他的老师,那么他一定是个尊师的人。而我却不那么喜欢老师,因为在学校的时候,他们常常嘲笑和讽刺我。也许是我当时年纪小,我和年轻人的谈话被那个墨镜男人一打岔以后,我们就开始聊起了别的话题。他说他们此行也是到昆明,但是只呆几天就要去广东了。我问他去广东没别的车了吗?他说坐了别的车咱们还能认识吗?

我哈哈傻笑着。其实我知道人在旅途,难免寂寞,于是很多人都会在火车上找个聊天说话的朋友,而这个朋友往往在其中一个到站下车后,就成了过客,今后就算是遇到了,也不一定想得起他是谁。

车到宜宾已经临近晚上,车厢里的灯打开了,虽然和火车站外广场上的亮度无法对比,但是还是挺亮的了。天色黑起来,窗外也就没什么风景可看,于是我们都把注意力回到了车厢里面。我包包里有一副在自贡车站买到的扑克,本来也是因为无聊,打算自己跟自己诈诈金花玩,要知道我可是高手。于是我把扑克牌拿出来,问他们说,你们打不打牌啊,玩几把吧。三个人,我们就玩“扳扳炮”吧。

扳扳炮,是当时流行在川东地区的一项扑克游戏,斗地主当时还没盛行,但是打发差得不算多。年轻人笑了笑说,不打了,你下不下象棋嘛,要下的话我们下一把。

象棋,哼!要知道在重庆市少年宫,还有我的一张我的象棋奖状呢,小学的时候,我妈嫌我好动,总是闯祸,说下象棋能静心,于是强迫我去学了象棋。还好我这人不算笨,起码比跟我同批次学习象棋的小朋友们好太多,得个奖状什么的,简直就是浮云。于是我欣然说,好啊,玩几把。

铺好象棋后,我有意在前面就发起攻势,好让他知道我其实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这个年轻人每次都装出一副很踌躇的样子,但每防守一步,都让我觉得下一步不知该如何下手。久攻不下后,我开始有点浮躁,偏偏在这个时候,中铺那个家伙开始说:“马二进三,相三进五”。

这些都是象棋里的话术,医生是马可以跳到哪,相可以跳到哪。我当时本来就有点着急,结果他这么一说我就有点不高兴了,因为在重庆,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而且你个怪老头大晚上的你戴什么墨镜啊?但是我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还是有点得罪人。下棋嘛,游戏嘛,输赢嘛,随便嘛。所以我就被随便了,非常随便的那种。

年轻人在中年人的指点下将我惨败,也许是看出来我有点不爽,于是又打算用他的苹果来安抚我。我本来是个输得起的人,但是输得有点不服,毕竟是两个人串起来下我一个人,下得我都不帅了。于是我还是吃了他们的苹果。就像是白雪公主吃了巫婆的苹果一样,虽然我和白雪公主除了性别和发型以外,差别并不大。吃完一阵沉默,也许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中铺的那个墨镜男对年轻人说,你把我扶下来。年轻人立刻上前扶着他爬下梯子,我本来也打算搭把手帮个忙,但是年轻人魁梧的身材已经把那个墨镜男给挡了个严严实实,我想也就不用我假好心了。

墨镜男在下铺坐好以后,脸朝着我的方向,对我说,年轻人,说吧,你为什么逃出来了。

我大惊,难道我刚刚说谎的时候有些闪烁吗?他是怎么知道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说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逃啊?他说,从你刚刚下棋就能察觉到,你一味求胜,你害怕别人看不起自己,而且如果你是你说的那样,老板不可缺少的话,你也不会到卧铺车厢,然后吃泡面了。我狡辩道,谁说的,我只是比较喜欢吃泡面而已。墨镜男笑着说,不说远了,从你买的泡面数量来说,你根本就不知道离昆明到底还有多远,只是凭感觉买了几个,这一路上,你都一直在吃泡面,连车上的盒饭也没吃,你的工作得意的话,你不该这么节约。

我本来想再狡辩一句节约是美德的时候,却顿时气馁了。我也不晓得是为什么,他那两块黑色镜片的后面,似乎是把我看穿了,我得承认,他说的,一字不差。于是我卸下防备,乘着夜晚,也不知道下车后今后是否就跟这对师徒永别,说出来也好,心事嘛,放在心里才算个事,说出来,也许就轻松多了。于是我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他们,而这一开口说,我却发现自己停不下嘴了。似乎还由起初的遮遮掩掩变成了不吐不快了。我终于跟两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交了底,告诉他们,其实我虽然目的地是昆明,我却不知道我去昆明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要在昆明待多久,我甚至想不起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昆明。

我说到兴起的时候,就想要喝酒。但是那会时间挺晚了,我们的车厢离餐车也比较远,于是就放弃了。这个时候,年轻人凑着在墨镜男的耳朵边说了几句,墨镜男点点头,然后伸手拍拍年轻人的大腿,基情四射×2。墨镜男接着对我说,小兄弟,如果你不嫌弃,相识是缘,到了昆明后,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那个人要来火车站接我。

90年代末期,传销非常猖獗,尤其以南方地区为代表。我在电视里看了不少那些骗到窝点后,成天吃烂菜烂土豆的新闻,墨镜男这么一说,我突然警惕了起来,我说谁啊,干什么的?他笑着说,你放心,不是什么坏人,但是也不算个好人,更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人。空口无凭的我可不敢相信,于是我推辞说,这就不必了吧,我还是靠我自己打拼生存吧。墨镜男哼哼笑了两声,然后沉默几秒。接着对我说,小兄弟,你介不介意坐到这边来,让我摸下你的脸?

我瞬间有种被调戏的感觉,虽然鄙人一副细皮嫩肉从来都是被人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代表青年,在这昏暗的车厢里,你怎么能对我提出如此羞辱的要求呢。于是我不说话了,估计当时脸色还挺难看。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他赶紧说,你坐过来吧,老师没有恶意的。我还是不动,墨镜男哈哈一笑,取下了他的眼镜。把头凑到我这一侧,笑嘻嘻的说,看到了吗?我是个瞎子,我只是替你摸一下骨而已。

我仔细看了他的眼眶,正常人眼睛闭起来还是会有点眼皮凸出,那是因为里面有眼球的关系。而他的眼皮就根本合不拢,有点像95版神雕里的柯镇恶。没错,就是古巨基和叶童的那一版。我再回想起刚才下棋的时候,这个瞎子光是听自己徒弟的棋声就能够加以指点,而且能够准确的看出我的胆小和懦弱,我当时就震惊了。一般来说,很多人觉得遇到瞎子是晦气,但是在武侠小说里,遇到瞎子往往是一段奇遇的开始,我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奇遇,我无非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瘪三,但此时此景,却让我深信不疑。

于是我怀着敬畏,坐到他的身边。他从我的头顶摸起,弄乱了我的中分我也就不计较了,接着他在我的脸颊上摸。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摸,不论男女。然后摸我的手,我想说如果他想要摸大腿的话我就尖叫,摸完手以后,他说,年轻人,你的命好,但是路却坎坷。你是尖脸,但额头以上不甚圆润,头比较平,单眼皮但却浓眉,而且你的耳后有痣,颧骨微大,掌纹凌乱粗糙,变故甚多,你这种骨象,如果为官将害民,若为民则反官,天生倔强,但心肠很软,你看不惯欺善怕恶但自己却有暴力倾向,争强好胜但又狂妄自负。

你这么一说,怎么说得我这么不堪呢?我有点不解,而且有些不爽。瞎子说,从一开始你跟我徒弟说话的时候,我就有点察觉,摸骨只是为了确认。我老瞎子十二岁开始学摸骨,摸了快四十年,绝对错不了。

我仔细一想,其实他说的,还真是我的个性。但是他说出来让我对这样个性的人,完全谈不上喜欢。如果我自己都不能容忍我自己,那我以后该如何面对我自己?尤其是在他这番话深刻地刻在我心头的时候。瞎子说,下车后,你跟我走,信老瞎子一句话,此举虽不说能救你,但起码能够教你,教你成长和顶天立地,男人有担当,有责任,就是好人,而且,还是个不错的营生。

再聊一会,我也没太听进去,因为我反复思考着瞎子口中我的本性。后来瞎子睡觉了,我也跟着爬到铺上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想着,到底要不要相信他的话,跟他去见那个人?可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不如这样吧,如果见到的那个人不是好东西,那我找机会逃走就是。

虽然这么想,但依旧无法入眠。此刻,车行至六盘水。

次日,我本想继续追问一些事情,但是我不能表现得过于感兴趣,这样的话,如果我要脱身,还有点盼头。于是那一天,除了闲聊外,我们就是下棋。

当天下午到了昆明,瞎子和年轻人让我跟着走,我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瞎子走路不方便,年轻人在前头牵着他的盲杖,手里还提着东西,有点手忙脚乱。出了旅客出口,在昆明南站,远远迎过来一个和瞎子看上去岁数大了不少的老头,两人握手后,年轻人也跟那个老头握手,老头还拍了他的肩膀说,这一路辛苦你了。

我站的比较远,于是年轻人招呼我过去。我陪笑着走过去,瞎子一把牵起我的手,对那个老头说,老朋友,这次给你带个人过来,你别问我为什么,你认为该怎样就怎样,我知道你明白的。

老头看向我,他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感到有点诧异,我也是一脸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老头是干嘛的,只好无辜地挠挠头。

瞎子牵着我的手,然后一扯,对我说,认识一下,这位,是武师傅。

第二章 饭局

我当时呆在那里,觉得有些尴尬。如果说我认为在火车狭小车厢里遇到这个不一般的瞎子,算是一种奇遇的话,那么和武师傅的相遇,就只能算作是奇遇的衍生物。我随意的笑笑,为了掩饰我的不好意思。武师傅大概是看到瞎子牵着我的手,然后很客气的对我笑笑,对我说,一表人才,后生可畏呀。

我当时就愣了,心想这老头是不是认为我也是个瞎子,而且是这个瞎子的徒弟啊?于是我赶紧说,武师傅,你说错了,我就是个路人,跟这位老师是在火车上认识的。我没什么可畏的。武师傅听我这么说,可能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笑呵呵的说,都一样都一样。老瞎子,还没吃晚饭吧,走,咱们吃点东西去。说完武师傅就转身到火车站的机动车步道边上准备拦个出租车。我看着他走开,然后茫然地望着那个年轻人。他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说,跑江湖的人,免不了有点客套,不过习惯就好了。你好好跟着武师傅,一定会成才的。瞎子此时也插嘴说,没错,我认识不少跑江湖的人,武师傅这个人,算比较踏实。虽然有时候直了点,但是绝对是这个行当里数一数二的好人。

我更加不解了,跑江湖?什么叫跑江湖?难道是黑社会?我虽然以前也是个小混混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真的成为一个黑道份子啊,于是我赶紧跟瞎子说,先生要不然就别麻烦了,我可能不是那什么跑江湖的料。瞎子说,我虽然看不到,但是我一般不会弄错,你如果觉得瞎子不算坏人,你就相信我,比你去餐厅打工当服务员强。我有点着急了,于是我说,可是江湖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啊,我不想招惹这些人啊!

可能是声音有点大有点激动,武师傅虽然站的比较远,但是还是循声回头。至于他有没有听到我的话,这我就不知道了。

瞎子笑呵呵的说,跑江湖,只是我们师徒对武师傅这类人的一种喊法,他算是一个比较有名的天师,天师你知道吧?我点头,但是后来意识到瞎子看不到我点头,于是我说知道,就是电影里林正英叔叔的那种。瞎子说,那是电影,虽然自己没看过,但是徒弟都会跟他讲。瞎子说这个行业一直都存在着,不过电影把他们渲染得有点过于神奇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打不死的人。这个武师傅,他是有门派的人,我认识他挺长时间了,自己眼瞎,没能亲眼看到过他到底有多厉害,但是一辈子走手艺跑江湖,绝大部分的时间还是顺利的。否则怎么被那些被搭救过的人称作天师呢。瞎子的一番话说得我有点糊涂,我当然知道林正英叔叔那是电影,人怎么可能牛逼到那种程度。不过我确实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些人存在。于是我问瞎子,那我跟着武师傅,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对他这些东西我更是不知道了。瞎子说,不知道,就要学。给你摸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人如果当普通百姓,一定过得比较苦。但是你命好,我认定这是你一辈子的转折,你今年17岁对吧,相信我,老瞎子从不骗人。

我算是听明白了瞎子的意思,他是要我拜给武师傅当徒弟,学手艺。人心险恶,我虽然年纪小但是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但是心想这瞎子跟我非亲非故,为什么偏偏要跟我说这些?假若我当时没有跟他们二位在一个车厢里,那他会不会也跟同车厢的别的人说这些话呢?那个年轻人虽然很热情也跟我很聊得来,但是毕竟说穿了也是个陌生人,闲聊而已,完全犯不着肝胆相照,他会不会是老瞎子的托儿?故意忽悠我上当的呢?

短短几十秒的时候,这些想法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折腾,但是我竟然发现,我对于拜武师傅为师这件事情,在心里竟然还占据了较大的比例,也就是说,虽然我不断在怀疑,但是我的潜意识里,竟然对于拜师学艺这件事,是具有一定程度的渴望的。我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就好像很多人在街上碰到小贩叫卖,任凭他吹得玄乎其乎,即便是自己认为自己有可能会上当,但是还是忍不住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样。所以如果要我今天来回忆当年的心境,我只能说,一切都是缘分,甚至是一种命中注定。此前的我,从不相信注定的说法,我坚信生活是靠自己的努力来打造的,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当好人,就要好得人尽皆知,当坏人,也要让人闻风丧胆。

于是我不再说话,直到武师傅打到车招呼我们上车。瞎子始终牵着我的手,捏得还挺紧,好像是怕我跑掉,更像是在给我一个坚定的信念。我怀着忐忑,但却没有不安,可以说我是打从心底相信眼前的这些人,但是现实里,却缺乏一个能够说服我去相信的理由。

上车后,也许是因为司机在场的关系,他们俩没有聊那些所谓的“江湖话题”,而只是在寒暄。即便是在1998年,昆明也算是一个大城市,所以这一路也不算无聊,看看窗外春城刚刚入夜的景色,也算是我终于到了目的地,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交待。

车开了十多分钟,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下,我永远都记得那家酒楼,尽管在我几年后离开昆明的时候,它已经倒闭不在,味道也算不上是出众的,不过那却是我在昆明吃到的第一顿饭,一笑滇。在连续吃了很多顿泡面以后,这里的野山菌炖乳鸽让我吃得热泪盈眶,还有他们店里的一道所谓的招牌菜,菠菜豆腐汤。

席桌上,我正在因为武师傅待客不够大方而暗暗嘲笑,心想人家瞎子师徒大老远来一趟,你带着下馆子怎么来了个这么寒酸的汤啊,我在重庆的时候,根本就不吃。我是个心里有事就容易表现在脸上的人,也许是有点明显了,年轻人悄声问我,你在笑什么,我说没事,就是这道汤有些清淡了。瞎子说,这个汤是我点的,专门点的。

我本来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就是担心我的调侃被武师傅给听见了,却始终没躲过瞎子的耳朵。都说瞎子的耳朵可以代目,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于是我有点尴尬,傻笑着挠挠头。瞎子笑着说,这家酒楼,每次我来昆明,武师傅都会带我到这里来吃,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知道我喜欢这里的清静,还有乳鸽。而今天这道菠菜豆腐汤,却是我特地为你点的。

我?我又不爱吃这个菜,人类进化了几万年才爬上了食物链的顶端,为什么还要吃素啊,尤其是这种双素汤,多寒酸呀。瞎子告诉我,之所以特地为我点了这道汤,是因为这道汤原本有一个深意。他告诉我,朱元璋当初在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带兵打仗。路过一个小村子,没了粮食,于是当地的村民就自发给他们做饭菜慰劳军士,其中有一道菜,就是菠菜豆腐汤。瞎子说,当时朱元璋也是饿得不行了,抱起汤碗,很快就吃光了,朱元璋虽是和尚出身,但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肉和尚,菠菜和豆腐都是素食,却让他吃得津津有味,于是他问村民,这道普通的汤是怎么做出这样的美味的,村民说,这道菜,叫做红嘴绿鹦哥炖白玉汤,名字取好听点,也符合朱元璋当时的身份。后来他当了皇帝,却念念不忘这道汤,于是出巡再次去了那个村子,请村民做给他吃,吃到嘴里,才觉得索然无味。就是普通的菠菜豆腐汤。于是朱元璋不解,就问村民说,为什么当初的味道现在却觉得不那么好吃了呢?村民说,那是因为你当初在逃难,很久没好好吃饭了,所以懂得珍惜。而你现在锦衣玉食,好吃的东西吃了太多,自然也就不稀罕了。于是朱元璋回了皇宫,这道菜当初的美味,就只能作为记忆,永远的在他的脑子里了。

我很是不解,于是问瞎子,这道汤的故事,跟我能有什么关系?瞎子放下手里的筷子,把筷子放在徒弟给他夹菜的那个小碗上,面朝着我,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这就和你现在的状态很像,你是逃出来的,但是你却不知道你自己能干什么,就算是今天你跟我们一起坐在这里吃饭,你也无法融入我们这个圈子,那是因为你在抗拒,或者说你根本就没相信自己会是我们当中的一员。瞎子顿了顿说,给你吃这道汤,是为了让你明白,过去的生活,永远都是过去的,不管你是基于什么样的动机而离开家里,弦拉开了,就没有回头的箭,你必须明白你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会对自己的将来产生深远的影响,就好像朱元璋当时没曾料到一道普通菜汤,却能够让他记住一辈子一样。这道汤,是他前后地位的分界线,吃到这汤的之前,他是个溃败的将领,而之后,却成了皇帝。所以当你喝完这碗汤,今后自己的路不管如何,我且问你,多年以后,你还能想起这道汤的味道吗?

事实证明,多年以后,我依旧记得那道汤的滋味,却怎么也无法找到相似的味道,即便是我专程去一家餐馆,请最好的厨子给我做,喝汤以前的心境,也就永远无法找回来。就跟孟婆的那碗汤一样,能够让你忘记一切的痛苦,却也忘记了从前的快乐。真的是时候跟过去的自己说再见了吗?其实听完瞎子那一番富有禅理的话,即便是自己似懂非懂,我却突然懊恼起来,我怀念,也舍不得,我想要回家,却发现脚步的方向,和家是相反的。

我思考了一会,决定了。我要喝完这碗汤,我要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就算我是很多人眼里的坏小孩,在我无法改变你们眼光的时候,我只能改变我自己,我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就从今晚开始。

于是我端起那个大碗,一碗一碗接着喝汤,试图把这道汤的滋味牢牢记在自己的脑子里,而在此期间,大家一句话也没说。我注意到了武师傅的神情,他愣愣的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初见我的时候,那种无奈和尴尬,我也知道,此刻武师傅的心,在开始慢慢变热,继而融化。

等到我喝完,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瞎子微笑着,转头面对着武师傅,对武师傅说道:

“我把他拜托给你,可以吗?我的朋友。”

第三章 选择

武师傅没有回答,但是眼睛却一直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读不懂一个人的眼神,他的眼神里,有那种坚毅却能洞察人心,细腻却带着悲伤的感觉。而和他目光相接的时候,却是我第一次仔细观察起这个被人称作天师的“武师傅”。

他个子不太高,这从初见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穿着打扮,就和他那个年纪的其他人没有太大区别,如果一定要我仔细描述武师傅的长相,那么他给我一种挺不真实的感觉。他脸上很多皱纹,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大了几岁,左脸颊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色肉痣,脸上有些斑,我想我到了他这个岁数,肯定也是如此。眼角的皱纹最为明显,还有鼻梁两侧的法令纹,看得出他一定操了不少心。武师傅的头发挺长,但是他没有梳我这样俊美的中分,而是整了个大背头,虽然绝大多数都是黑发,但是那些白发却清晰可见,他耳际的头发给塞到了耳朵背后,于是我发现他的耳朵尤其是耳垂是比较小的。按照我们家乡的说法,耳垂小的人,就是福薄的意思。难怪电视里那些大官,很多都是胖乎乎的大耳朵。他的鼻梁比较挺,总体来说,鼻子还算比较大。当然我之前听说过,一个男人的鼻子大小和他的某些能力是相互呈正比的,这个我就没有办法求证了。武师傅的眉毛和眼睛之间的距离,稍稍微近了一点点,也就是说,也许他自认为很正常的表情,在我们看来,像是有点踌躇皱眉的样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眼皮有一点点耷拉,看上去是个双眼皮的样子,但是却更像是因为岁数大了,眼皮松弛,从而产生的疑似双眼皮的样子。而他摆在桌上十指互扣,他的手黝黑中带点蜡黄,手指比较粗短,两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有些分外的焦黄,我想那是因为他抽烟的缘故。他左手的手腕上带着一串用红色绳子编成的辫子状的东西,每隔大约一公分,有个小小的很像是豌豆的铜质小球,小球联通绳子的两侧是看上去像玉片一样的东西,而绳子的另外一侧,则挂了个很小的铃铛,就像是小时候上学,上课的时候老师摇的那种带把手的铃铛。脖子上有一道比较明显的疤痕,从右耳垂的下面一直斜斜地延伸到脖子动脉的附近,看上去有些吓人,但是看得出他刻意在掩饰那道疤痕,因为他的脖子始终下意识的朝着右边微微偏去。他有胡子,嘴唇上面和下巴都有,下巴上的胡子比较长,但是略微朝着喉结的方向卷曲,看上去挺像是一只山羊。

总的来说,武师傅给人第一眼看上去,绝不是街头巷尾那种普通中老年人,更像是一个刚刚从广场打完太极拳的健身爱好者,算不上和蔼可亲,但却给人一种知性又仙健的感觉。仔细看了他的外貌后,我就比较容易把他和“天师”俩字联系到了一起,只不过他在我打量他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他也在打量我。

紧接着,武师傅把身子往后一靠,手也随之放到了桌下,他苦笑着对瞎子说,老瞎子,你知道我现在不收徒弟的,你这不是叫我为难吗?瞎子摇头说,老朋友,来的路上我给他摸了骨,不敢说一定能在你下面混得顺风顺水,但是他的确是干你们这个的料,他还年轻,今后还有无数个可能性,其中一个可能性在于你,只希望你信老瞎子一句话,别说你不收徒弟,他若是个瞎子,我都有意收他当徒弟呢。瞎子说完这句话,和武师傅一起笑了起来,我也跟着傻笑,但是我却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武师傅说,即便是如此,你是怎么肯定我一定会收下他,并且教他东西呢?老瞎子说,听完我接下来的话,你就会明白了。

武师傅有点好奇的说,是吗?那你说来我听听。瞎子转头对年轻人说,你去让服务员拿些茶杯,然后拿一壶茶过来。年轻人点头去了,我说要不我去叫吧,瞎子按住我说,你别走,接下来的话,你也要听着,你要明白,这一切都是和你有关。

我不敢说话,于是坐下。等到年轻人把茶杯和茶壶拿过来后,堆在了瞎子面前的桌上。瞎子伸手摸索着那些杯子,然后把杯子摆成了两层。第一层是三个杯子,底朝上,摆了个“品”字形,而在这一层的面上,买了一个茶杯,却是口朝上。接着他提起茶壶,对武师傅说,老朋友,见笑了。说完就开始往那个口朝上的被子里倒水。

他倒水的速度不快,但是杯子毕竟不大,很快杯子就装满了。然后茶水溢了出来,接着顺着底下那三个杯子的四周,洒了一桌子。但是他依旧不停手,还在继续倒,我不解地望着那个年轻人和武师傅,我那意思是你们还是快点阻止他吧,待会就把裤子给打湿了。果然武师傅对瞎子说,老瞎子,别倒了,水漫金山了,但是你这是什么意思?瞎子说,如果你把你的东西奉献给别人,不管这个别人是几个人,如果他们都背对着你,不肯接受,那么你告诉我,你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讲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说完,他指着那三个底朝上的杯子。武师傅不说话,瞎子转头问我,你说呢?我说没用。他点点头,说这就好像武师傅一样,开山了很久,却后继无人。那是因为你的本事,并未被大多数人所接纳,他们认为你是胡说八道,认为你在装神弄鬼,都背对着你,无法接受甚至理解你的好意,那么你的好意,对别人而言,就是垃圾。

说完他又七手八脚的把底线那层的杯子换了个面,变成和上面的那个杯子一样的方向,然后把上面那个杯子里的茶拿起来喝掉,重新摆上去,接着继续倒水。茶水从第一个杯子里溢出来,虽然洒了不少,但是还是很快因为流向的关系,把下面三个杯子都灌满了,而此刻瞎子却精准地停手,说,假如人家愿意敞开门欢迎你,那你的东西,能够填满需要这些知识的人,而如今杯子都满了,你的杯子依旧也是满满的。同样的容积,同样的茶水,但是它们却把你举在头顶上。或者你可以选择装作清高的高高在上,任凭你把你的东西多么无私地奉献,但别人却不见得领情。你坚持那么多年,为的难道只是挣钱吗?你们这行的人我也认识不少,他们在照章办事的同时,也会极大的去弘扬自己的手艺和本门的文化,你没了传承,你要怎么向你死去的师傅交待呢?我知道你这些年挣了不少钱,可是你告诉我,我的老朋友,你快乐吗?

大家都没再说话,其实这些道理,我也能明白。不过老瞎子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印象更加深刻罢了。瞎子继续说,假如今天你拒绝了这个年轻人,你其实是拒绝了你自己。当年的自己。不过我始终不会强迫于你,假使今天你坚持不答应,那也没关系,吃完饭,你和我一起,送这个年轻人出去就是了。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我本来心里的抗拒已经被瞎子的一番话给磨没了,尽管还不是很明白眼前这个武师傅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此刻我却真的挺想要拜他为师的。这时候瞎子问我,年轻人,你用你的心回答我,这位武师傅,你愿意跟他学习吗?于是我点点头,再度意识到瞎子看不见,于是说,嗯我愿意。

武师傅还是没有表态,隔了好一会,他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我突然变得很紧张,然后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叫李诣凡。武师傅问我,哪个诣啊?我说,造诣的诣,就是“造诣非凡”的意思。武师傅笑着说,非凡不非凡,现在可说不准,现在还是平凡。我点头说是,其实我以往跟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总会说个造诣非凡,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让人家更好理解我的名字而已。

武师傅说,收徒这件事,我从来都不看熟人不熟人的面子。因为徒弟有徒弟的性子,熟人顶多是介绍,性子还是要日子才能看到的。李诣凡,今晚你自己安排下,明天酉时三刻,按照我待会给你的地址,来找我。

我说好的,谢谢师傅,不过你能不能跟我说下酉时三刻是什么时候啊?我听不懂。武师傅和瞎子都哈哈大笑起来,瞎子说,酉时就是下午5点过到7点之间,三刻则是四十多分的时候。这些你将来都会学到的。武师傅说,老瞎子,我现在可没说要收他啊,一切等到明日再说。

后来聊的话题,大多我都听不懂。而年轻人一直在跟我喝酒,说些你好好跟着武师傅,将来我们还来看你之类的话。那一晚,我突然接受到很多以往从未有过的讯息,一时半会儿,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难以使用。

饭后送走了武师傅,年轻人和瞎子坚持要我和他们一块去住店,甚至说房费都给我出了,看样子我囊中羞涩,早就被他们看出来了。找了家旅馆住下,当时还没有快捷酒店,而且旅馆大多不需要身份证。瞎子和年轻人住在我的隔壁,而我单独住了一间。那一晚我却怎么都睡不着,但凡一个正常人,突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多和自己以往生活相去甚远的事情,我想谁都会和我一样。到了午夜的时候,我起身到楼下登记入住的地方,花了4块钱,打了个长途电话,打给家里的。我妈听到我的声音都担心得哭了出来,问我在哪,我说我在外地呢,我决定好了,不念书了,好好打拼下,等我挣到了钱,就回来孝敬你们。我妈妈虽然唠叨,但是她却一直拿我没什么办法,于是他让我爸来接电话,我想我爸当时是还在生我的气,谁叫我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于是我在电话里听见妈妈喊了爸爸好多声,但是爸爸的反应似乎是不愿意接电话,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于是,默然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几乎都没睡着多长时间。起身后,在床上傻乎乎的坐了一阵,很无聊,我知道,无聊的是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继续。我心里依旧存在矛盾,但却没有释怀这个矛盾的方法。起身刷牙洗脸后,偶然一瞥,发现在我房间的门缝下面,有一张对折了几次的白纸。

我捡起来的时候,原本以为是什么牛皮癣小广告,但是打开一看,却是一封信。

信是瞎子师徒写的,看样子是瞎子口述,年轻人执笔的。信的内容,大致是在交待我,不要对自己的人生灰心,雨后总会出现阳光,在人生的每一个低谷的时候,懂得从雨后小草上,发现一丝新的希望。还叮嘱我,即便是远在天边,也不要忘记自己家里的人,就算他们不赞同此刻的所作所为,但那终究是自己最亲的人,而有父母的地方,才叫做家。瞎子说,作为一个男人,理应要明白家的重要,以及对家的责任。他举例告诉我,蜗牛之所以爬得缓慢,那是因为它的背上有个家。而成长也是如此,谁的成长都会遇到麻烦,努力活,但要朝着阳光。

信的末尾是一段小字,写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之类的话,并且告诉我,武师傅说要我酉时三刻去找他,那是让我白天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考虑这一步,究竟是否应当迈出去,给了你足够的时间,那么你的决定就应当慎重和负责任,一旦决定了,就不要质疑自己的决定,就算是错了,也要错得值得。

看完信,我就去敲他们的门,但是没人答应。下楼去问服务员,服务员却告诉我,一大早的时候,他们师徒就离开了。我想他们是在用自己的行为来笃定我的决心,他们对我没有任何索求,只是纯粹出于好意,把我嘱托给了武师傅。然而他们并不能代表我来决定我的人生,于是还是将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了我。这就好像是在宠物店看到一只宠物,很喜欢,于是买下,用我的角度说,是我选择了它,并且开始照顾它,但是换歌角度,却是它的生命里选择了我,选择了被我一直照顾。

怀着一肚子的纠结,我退了房,背着自己的包包毫无目的的走在昆明的街上,这个城市对于我来说,是那么的陌生,我似乎能够看到希望,但却无法肯定。手里捏着那张昨晚武师傅写给我的地址,紧紧攥着,游荡了几个小时,饿了街边随便吃点,挑最便宜的,渴了就买瓶矿泉水,不敢奢侈去买可乐,一直晃荡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身上的烟抽完了。

三月的昆明比重庆暖和,但是如果用力呼吸的话,还是能在鼻腔里感到一阵冷风的微痛楚。我需要这样的呼吸,这样能让我清醒。于是我走到一家小报亭,对老板说:

“老板,红河多少钱一包?”

“软壳的还是硬壳的?”

“无所谓,便宜的就可以了。”

“四块五一包。”

我从包里摸出钱,递给店老板,顺便把手里的那张纸条塞给他:

“顺便问一下,老板,这个地方怎么走,怎么坐车?”

第四章 收拾

店老板看了纸条,非常热心的告诉我,从报亭往哪个方向走,到哪个车站,坐哪一路车,然后到什么位置下,他说你到了那儿下车后再问问附近的人就知道了。我说了谢谢,老板找了我五毛钱,然后我拿起烟和纸条,头也不回地朝着他说的车站走去。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迟疑。

我的个性比较奇怪,假如在我计划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会现在心里初步想一下,然后再反方向想一下,来推翻自己,如此周而复始,来达到使自己坚定的目的。但是这一次,我却很是坚定,但是我坚定的是我要去找武师傅,而是否要跟着武师傅学习,我还真是没有定论。

酉时三刻,下午5点43分,我提前了大约半个小时到了那里,然后尽快找人问到了详细地址,接着找了过去。那个地方是一个挺深的小巷子,而周围的房子则相对比较高。幸好那时候才17岁,否则我一定会感慨,原来每个城市的这种矮小民居,都会随着发展的大流而消失在历史的车轮里。云南的民居和川东的不太一样,因为地势较为平坦,所以在那条小巷子里,左右几乎都是比我高出不算太多的小围墙。而围墙的顶端,都是那些被砸碎的玻璃瓶,混合了水泥砌上去的。看样子,是用来防贼的。有些像是农村的那种小院子,但是无论外型还是结构,看上去都显得精致了很多。但凡这种小巷子里,都有喜欢养猫的人,我从巷子口到武师傅提到的那个地址,不到100米,路上就遇到了好几只正在鄙视我的各种猫们。

武师傅地址上的所指,其实也是一个这样的老房子。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围墙上,没有刻意装上那些玻璃渣子,而是在拐角和入院门顶的地方,放了几个小铃铛。铃铛上栓了红色的绳子,但是可能是因为风吹日晒的关系,绳子的颜色略微有些变黑。入院的门上,用钉子钉上了一个类似脸谱的东西,那个脸谱,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浓眉大眼,但是双目圆睁,嘴角也是朝着下面撇去,看上去一脸怒气,凶神恶煞的。我总觉得这人看上去眼熟,但却又想不起那是谁。门是那种很像是装修门的样子,这样的门安在这样的院子围墙上,多少还是有点不伦不类的。而值得奇怪的是,门把手看上去是后期经过雕花的,因为上边有些比较复杂我看不懂的图案,而开锁的钥匙孔,也在四周嵌上了一枚铜钱,铜钱的钱眼,就是插入钥匙的地方。

总的来说,这个地方虽然离街不远,但是却明显和街边的喧嚣产生反差,这里巷子深,比较安静,我甚至能够听到猫咪那细声细气的叫唤,而这有别于周围房屋的风格,让我感到这里充满了神秘。

吁出一口气,好让自己心情平静。妥了,就这样了,没有后路了,就这么决定了吧。想完这些,我咚咚咚开始敲门,然后退后两步,离门站得稍远一点,好让武师父开门的时候,不至于直接看到我的大饼脸。

按照我的想法,这个门背后应当是一个入户的院子,尽管不知道院子的见尺大小,但总归应该和卧室客厅有点距离,所以我才退后等待,可是谁知道我刚刚敲完门没几秒,门就打开了,开门的时候,门顶碰到了门梁内侧的一个悬挂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看得出武师父是一个小心的人,但是他开门后,很简单的对我说了一句,来了啊,快进来吧。这一切,就好像他预料到我一定会来一样。

我点头跟武师父打招呼,然后走了进去。院子不大,从进门处开始看,左侧是一些树,长满了整个拐角,树下是一个窝棚,我仔细瞧了瞧,里面至少有五六只鸡。而且全是公鸡。右侧是一个架子,架子上横着两根竹竿,上面挂了些白色的帆布,还有被子褥子等。而在架子的背后,也是贴着墙种了些树,树底下,是一口看上去有些青苔的长方形水缸,就好像以往在电影里看到的那种整块石头雕成的水缸一样,看上去还是有那么些年份了。而在靠近里屋的那一侧的右边墙根,墙上挖了个半椭圆形的小洞,里边有一个看上去像人像的东西,面前摆着托案,上边还插着烧尽的蜡烛和香。正对面就是屋子了,一楼一底,还算阔气,是砖结构的,二楼还装上了铝合金的窗户,还挂了空调的机箱,房子看上去还挺新的,起码和院子的老旧比起来是这样。一楼有个入口,那里应当就是整栋房子的主要入口。入口处有两步台阶,有个遮雨的水泥支架。院子的正中央有几个圆形的石凳,和一张和周围极其不搭调的米黄色折叠桌,而桌上此刻摆放了差距,一叠长条形的白纸,一叠长条形的黄纸,还有一直毛笔,一个砚台,和一本封皮是绿色花纹的书。

于是我就明白了,武师傅其实早就在等我来,甚至在院子里摆好了茶。刚刚我敲门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等我呢,难怪这么快就打开了门。武师傅的院子,给我的感觉挺像是90年代的三国演义,刘备三顾茅庐的时候,诸葛亮的那个草屋一样。区别只在于这里的感觉更生活化,武师傅也没有诸葛亮那不可一世装逼的表情。

武师傅招呼我坐下喝茶,然后对我说,这里本来有个石桌子的,跟这些石凳是成套的,是很多年前他的师傅的师傅传下来的,这个房子也在这里挺长时间了,只是十几年前有人到这里闹了一个事,以前的老房子因此受损严重,于是就干脆重新修了。石桌也是当时给那群人给打坏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也就懒得换了,干脆摆一张折叠桌子算了,虽然可笑了点,但起码还是个桌子。

武师傅一边笑呵呵的说着,一边给我到好了茶。我试图说点什么,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从武师傅手里接过了茶,就开始喝起来。武师傅说,瞎子他们呢?我说大概是走了,早上我起来就看到一封信。于是我从包里把瞎子师徒给我的信递给武师傅,武师傅打开后开始读起来,然后把信重新折好,放在一边。接着看了我大约几秒钟,然后收起自己笑嘻嘻的表情,问我说,所以你今天来,是想好了是吗?

本来我想好了,但是被他这么一问,我却有点结巴。我说,我来昆明,其实是没有目标的,我就想着来这个城市,然后混得有出息点,这样我才能够回家,回去才不会被笑话。本来只是想去当个服务员什么的,挣点钱先养活自己,但是火车上遇到那位瞎子先生,他的话对我启发很大,但是我却说不上这种感觉。昨天我想了一整晚,我看武师傅和瞎子先生都不是坏人,所以我还是愿意跟着您学习的。

武师傅说,瞎子没跟你说我是干什么的吗?我说,我只知道你是个天师,就像电影里的那种,打僵尸的。武师傅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可不会打僵尸,连见都没见过,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僵尸都还不知道呢,哈哈。于是我跟着傻笑起来,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武师傅又说,你连我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就敢听一个陌生瞎子的话,来找我学习,你胆子可也不小啊。我说这不是昨晚看你们说得有模有样的,于是就感兴趣了吗?武师傅我不清楚您是干什么的,不过你现在跟我说我不就知道了吗?我开始有点痞。武师傅说,我没有正式的工作,但是我有职业。我活了几十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一个东西打交道,就是鬼,你知道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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