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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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事,许仙再不敢和小青造次,生怕再把白素贞激出病,耐着性子开了药铺,专等白素贞怀孕迎娶小青。

凭着法海给的方子,许仙成了临安远近闻名的神医,求医者络绎不绝。家中有了积蓄,他更是肆无忌惮,夜夜花天酒地,寻花问柳,还经常以进药为名,跑到金陵秦淮画舫胡混,自然把小青也冷落了。

小青这才醒悟,痛骂“男人没有好东西”,无奈身子早已给了许仙,只能和白素贞受着委屈,操持药铺买卖。

这年端午,三人喝着雄黄酒吃些点心。“色是刮骨刀”,许仙早已掏空了身子,多喝了几杯助兴,准备晚上和白素贞行房中之事。一来二去喝大了,白素贞侍奉许仙入睡,想起自己命苦,背着身抹泪。

许仙睡得正香,呼噜声大作,扳过白素贞相拥而睡。白素贞不敢反抗,擦了泪枕着许仙胳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雄黄酒劲上来得快退得也快,三更时分,许仙觉得喉咙犹如一把火刀搅来搅去,干渴难耐,喊了几声“素贞”,无人应睬,只得自己起床喝水。刚睁开眼睛看不清楚周遭,他抽着被白素贞压着的胳膊,觉得分外沉重,胳膊冰凉,不禁又骂了几句。没想到白素贞不但没有醒,反而伸出舌头舔他的耳朵。许仙被舔得耳垂凉滑酥麻,起了兴致,翻身压在白素贞身上。

月光扫进屋内,许仙赫然看清,面前居然是一颗脸盆大小的白色蛇头,细细密密的鳞片微微开合,长长的信子吞吐不止,时不时扫过他的脸庞。

许仙吓得肝胆俱裂,一声惨叫正要滚下床,白蛇双腿把他缠住,睁开了鸡蛋大小的双眼:“相公,你怎么了?”

他早已说不出话,急着挣脱。没想到白蛇看到许仙,居然也是一声惊叫,“刺溜”缩在墙角。半裸的身子长着一颗蛇头,双手紧紧抱着胸口:“相公!你在哪里?有蛇妖!”

许仙哪顾得许多,刚逃出门去,小青迎面跑来:“公子,出什么事了!啊…蛇妖…”许仙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明明看到,一个长着青色蛇头的女人见到他,立刻吓昏过去。

他又是一声惨叫,慌乱间目光扫过自己的影子,分明也长了个蛇头。他伸手摸了摸,坚硬的鳞片冰凉黏腻,唇裂一直延伸到耳根,手指触到几根尖牙,一口气没接上来,生生吓死了。

一个僧人推门而入,看到三条大蛇都已吓死,指挥着院外僧人包起人蛇抬走,独自留在院中,咬破中指满墙画着符咒。

“秃驴,你这么做有些缺德吧?”

法海转身一看,院子里多了黄衫、圆脸两个老人。

圆脸老人瞪圆了眼睛继续说道:“你除妖炼气,保得临安财气两通,这是你们金山寺传下来的使命,我没意见。但是你诱使异族之血的人化成妖形加以屠戮,他妈的说不过去吧!”

“异族虽是人形,只是未曾觉醒。”法海不以为然地笑着,“前有宋家惨祸,好端端折了几个人性命。我防患于未然难道不应该么?”

“看不出你的老秃驴还挺能狡辩!”圆脸老人动了肝火,握着拳头就要动手。

黄衫老人拉住圆脸老人,亮出一张字条:“可是你不应该用药诱导出她体内的异血,否则也不会异化。”

圆脸老人狠狠啐了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临安的妖物让你抓了个干净。眼看金山寺香火绝了,你才想出这个损招。说白了你就是为了钱!”

“金山寺和异徒行者井水不犯河水,”法海双手合十颂着佛号,“犯不着趟这个浑水。”

“砰”、“砰”两声巨响,两个老人一左一右挥拳击中法海眼眶,登时鲜血迸流,法海仰面摔倒,顿时哭得鬼哭狼嚎:“大侠饶命!”

圆脸老人正要上去跺几脚,黄衫老人说道:“算了,他诱人变妖炼气聚财,怨气遇水迟早会漫了金山寺。”

“弄死他得了。”圆脸老人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你看他那个德行,弄死他脏了手。”黄衫老人扬扬眉毛,“再说他说的也有道理,宋家哥嫂惨死,确实是无意中酿成大祸。”

“这么说宋嫂也是异族?难怪她要自杀,原来她知道丈夫死的真相不是马上风,而是被她吓死了。”

“别分析了,谁知道后世的传说会变成什么样子?口口相传,几百年后许仙、白素贞、小青的故事也许会很精彩。”

听完这段传说,小船已经划回岸边。老大爷喜滋滋地拴着缆绳,满脸“今儿算是赚着了”的猥琐劲。

我隐隐觉得这两段传说和任务有关,正在分析其中的关联,懒得再搭理他。月饼眯着眼笑道:“大爷,今儿晚上怎么也得喝两盅吧?”

老大爷“嘿嘿”两声干笑,低头忙活收船营生没接话茬。

“如果我没有猜错,今天来了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给你讲了这两个传说,”月饼慢悠悠地踩住缆绳,“然后让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保证会挣到钱。对么?”

“你怎么知道的?”老大爷这才抬起头,手里还拽着半截缆绳。

“讲得挺不错,不过太生疏了,显然死记硬背刚记住不久。”月饼指着老大爷装手机的口袋,“你说可以微信转账的时候,我看了你的微信对话框,最上面一条显示的是你领取了红包。”

老大爷半张着嘴,缆绳“啪啦”脱落,像一条僵死的蛇,半浮半沉在水里。

我心说月饼你还真有耐心,早有这条线索何必坐船在西湖里面喝风,直奔主题不就行了么。

“大爷,你这么做有些不地道吧?”我哑着嗓子配合了一句,“遇到那个人,你还能活到现在真是运气好。”

老大爷贼眼鼓溜溜转着:“小娃子诈我是吧?上船前说好了的钱,要回去没门儿。”

“我们不要钱,只要他的微信号。”月饼掏出一百块钱。

我这下子急了,虽说手头不缺钱,可这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六百大元就出去了,败家也没这么个败法。我再诈他几句保证乖乖把李文杰的微信号交代了。

老大爷直勾勾瞪着钱,警惕地捂着口袋,看这意思是生怕我们抢他的手机。

“要么收钱,要么我们就自己动手抢了。”我火上浇油。

老大爷脸色一变,张望着四下无人,哆哆嗦嗦紧握手机,报出一串微信号。

我立刻用微信通讯录添加,搜到“李文杰”的微信用户,点击“添加到通讯录”,发送了申请信息。安全起见,我还特地点开了“不让他(她)看我的朋友圈”,不出所料,无人应答。

月饼把钱往船上一丢,自顾自走到湖边椅子,坐着闷头抽烟。老大爷拾起钱,匆匆系牢缆绳,两条腿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跑了。

“你丫眼神真好,”我挨着月饼坐下,“就那么一眨眼的微信画面都看得清清楚楚。”

月饼扬嘴一笑:“我猜的。”

我脑子里顿时天雷滚滚,一时说不出话。

“故事讲得那么生涩,肯定是刚记住,”月饼仰头吐了个烟圈,“他又引出第二个故事,其他的船夫都回家了,他这么做很奇怪。应该是李文杰提前告诉他咱们的模样,只要见到就开始讲,咱们肯定愿意花钱听下去,他才有信心这么做。”

“微信是怎么回事?”

“他是个精明人,但是满眼都是钱,这是他的弱点。李文杰如果不给他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他绝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也不会相信李文杰的话。我故意说钱不够,他第一反应不是不讲了,而是微信转账,更肯定了我的判断。说明在此之前肯定有人用微信转过钱,并且时间不久给他留下了行为记忆,我随便试探了几句他就露馅了。”月饼食指点着脑门,“智商太高,实在没办法。”

我听得云里雾里:“月公公,你丫什么时候这么冰雪聪明了?”

月饼“哈哈”一乐:“南少侠,和神队友组团探险很重要啊!这是第一条李文杰的实际线索,值得庆祝。”

我心里服气嘴上不输,正要回几句话,微信提示音响起,李文杰居然通过了我的验证,很快回了句话。我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亮,把手机递给月饼:“上当了。”

对话框里赫然映着一句话:“我讲的传说还不错吧?线索就在里面,慢慢领悟。记住,时间不多了。”

我向老大爷跑走的方向望去,哪里还有人影?心里更是懊恼,李文杰乔装改扮成船夫提供线索,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了,而且还诓走六百块钱!

我抢过手机随便回了个表情,对话框立刻显示“李文杰开启了好友验证…”

他已经把我删除好友了。

月饼眉头皱成疙瘩,神情有些沮丧:“他比咱们聪明,我太想当然了。好无聊,也许忙活到最后,咱们只是在替他完成任务。”

我胸口堵得喘不过气,一时间不想说话。月饼自尊心很明显受挫,情绪异常低落,手里的烟烧了大半,风吹,烟灰落地。

月饼这个状态,我不能再丧气。我捶了他一拳:“也许他很聪明,但是他一辈子也完成不了只有咱们能完成的任务!”

月饼笑了,伸直双腿打了个哈欠:“南瓜,为什么只有你和我是真正的朋友?”

“我颜值比你高那么一点点。”

“你的颜值?说话要讲良心。”月饼望着雷峰塔,“咱们俩从未同时放弃过任何一件事啊。”

夕阳西下,南屏山的林涛,水光潋滟的西湖,浓妆淡抹着余晖,一抹火红随意散落在雷峰塔尖。天际由蓝泛红,远山轮毂分明,雷峰塔面湖一侧层层泛出白光。霞光映红了半爿天,云层如同烈火燃烧出金边,雷峰塔镀了红金两色,闲散游客们举着手机拍着“雷峰夕照”。

渐渐地,天黑了,我们的影子,融入夜幕。西湖的古老建筑,华灯初上,璀璨着绚烂的光芒。

人生有许多路,结伴前行不能回头,却在距离终点很近的地方,放弃了。或许,彼此再相互鼓励一次,终点就是新的起点。

整整半个多小时,我们对着月饼画的西湖简笔图分析,空白处写满了“雄黄、宋嫂、白蛇、异族”这些汉字,有关联的地方用虚线相连。

依着我的意思,根本没必要进行这么多分析,既然李文杰讲了“保俶塔”、“雷峰塔”的传说,主要线索就在里面,干脆挨个塔爬一遍,简单省事,完成任务走人。

月饼认为两塔虽然有关联,任务肯定只在一座塔中。冒冒然闯塔,不被保安当做飞贼那才是怪事。分析来分析去,本来觉得雷峰塔最有可能,可是一想自清朝末年民间流传“雷峰塔砖避邪生财”之后,百姓们盖房时窃砖垒入自家地基求个福兆。再结实的塔也扛不住这么糟蹋,1924年9月25日,雷峰塔倒塌,2002年10月25日才重新建成。修建过程中,雷峰塔废墟内发现了神秘地宫,挖掘出大量文物,最有名的当属35厘米高的鎏金塔,据说塔棺里藏有佛螺髻发舍利。

更离奇的说法是,在挖掘过程中,地宫里发现了青白两条僵死的大蛇,更为“白娘子”的故事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不过这只是传言,不足为信。

由此推论,雷峰塔地宫虽然神秘,却被挖得七七八八,任务肯定不在里面。

西湖有“一湖映双塔,南北相对峙”的说法,雷峰塔与保俶塔南北隔湖相对,又有“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之誉。我们听到的两个传说都和美女有关,或许真正的任务线索就在保俶塔。

我兴奋地手心冒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雷峰塔镇压白娘子”只是迷惑后人的幌子,法海收了化成白蛇的白素贞,其实是压在保俶塔底,炼气辅助整个西湖的大格局!

经过李文杰冒充船夫这件事,月饼显然谨慎了许多,分析起传说中的一个小细节——宋嫂、白素贞是异族,饮了雄黄酒变成妖物,可以得知雄黄酒相当于催化剂。宋嫂吓死宋友德是意外,可是宋友德并没有异化,许仙和小青产生异化?

我画了个人物关系图,许、白二人夫妻,许、青二人有私情,气入体内相互影响异化。难以解释的是,宋友德和宋嫂也是夫妻,怎么没出现这个现象?

月饼又提出一点,白素贞自幼体弱多病,手脚冰凉,异化当夜和许仙面对面睡觉。宋友德常年奔波在外,经常夜里不归,或许这就是关键。

月饼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件看似无关的事情。

中医里认为脾乃气血生化之源,脾虚则气血运化失常。女子天生体寒,脾虚则血脉不畅,手足冰冷。从“气理”来说,人体分阴阳两气,循环畅通相辅相成。女子阴气重而阳气弱,如果体脉郁结,阳气不通,阴气积于手脚,自然会感到凉。

女子婚后与丈夫相拥而眠,形成了人体构成的“阴阳鱼”。阴阳两气天然相济,分别由男女口鼻呼出吸入,以此平衡体气。“手脚凉,没人疼”这句俗话是指女子未婚,体气不能互补;上了岁数的老人常对手脚冰凉的女人说“结了婚就好了”也是这个原因。

“气驻心经,相由心生”,夫妻相处久了,气质、相貌会越来越相似,俗称“夫妻脸”,其实是阴阳二气互调循环起的作用。

想到这一层,多少能解释我们不明白的地方。

然而分析了半天,对实际任务并没有多少推动作用。我脑浆快转成一坨浆糊了:“月公公,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还是直奔保俶塔得了。”

月饼继续写写画画:“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我在石凳子坐了大半天,冻得肚子都疼了,索性起身活动胳膊腿儿:“守着个像个鼎一样的西湖,浪费这精气神儿,何必呢?动手吧!”

月饼“啪”摁断了圆珠笔尖,几步爬到岸边,两只手摆成相机方框形状,遥对西湖景物比划,嘴里不停念着“鼎”。

“南晓楼,我明白了!”月饼打了个响指,“不是雷峰塔,不是保俶塔,是那里!”

“靠谱么?”我提心吊胆解着缆绳,好在冬夜西湖游人寥寥,没人注意。

月饼跳上船,向湖心三座石塔划去:“问题不大。”

三座石塔品字形竖在湖中,塔腹中空,球面体上排列着五个等距离圆洞,顶端雕刻着一个石葫芦。我怎么也想不到,“西湖十景”最著名的“三潭映月”,原本是标示水域界限,测淤泥深浅的三座石塔,居然是炼蛊鼎里的蛊居!

我随口说了句“西湖像鼎”,给了月饼重要提示。蛊族炼蛊需要器皿,大多以木、石打制成鼎,内置三个空心石瓶作为蛊虫居所,蛊鼎首尾各有两根用来收排蛊料的塔管。炼蛊时将蛊虫放入蛊居,根据用途从顶端塔管注入不同的液体(活水、死水、阳水、阴水、尸水、无根水、血液),毛发、各味药材,炼制七天从尾端塔管排放废弃蛊液和经不住蛊料药力炼制死亡的蛊虫残体,反复循环七七四十九天成蛊。

最高明的炼蛊人不需要蛊虫,而是把蛊虫炼化成蛊气吸入体内,发挥蛊的功效,也就是蛊术中极为罕见的“气蛊”。

蛊鼎大小决定了蛊效,以“1:49”为计算方式。简单来说,一尺大小的蛊鼎产生的蛊有49天功效。如果西湖真的是一个巨型炼蛊鼎,那么蛊气功效的时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难怪临安千年来一直是财气两通的格局。

更坚定这个判断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建塔之人的名字也在异徒行者的族谱里。

眼看第一座石塔越来越近,形状极像月饼描述的蛊居,我不由佩服古人对堪舆格局的精通,居然利用了西湖先天形状,山上立两塔,水中置三塔,制成了如此精妙的天然炼蛊鼎。

“小心点,见机行事。”月饼用缆绳打了个活结套中第一根石塔,“说不准塔里还有什么东西。”

我倒不以为然,临安的蛊气万八千年用不完,估计早就没人往塔里放蛊虫了。再说这年头“网络乾坤,无所遁形”,要是谁能扛着个妖物荡舟西湖直奔石塔制蛊,早就在网上炸了天。

想是这么想,到了正事儿也不敢大意,月饼拽着缆绳慢慢靠近石塔。我握着军刀,手心满是汗水,生怕石塔圆洞里面冷不丁冒出个七妖八怪把我拖进水,那就真成了“西湖的水,我的泪”。

靠着石塔停了船,月饼敲着石壁,回声“咚咚”,没什么异状,我多少松了口气。

“南瓜,商量个事儿。”月饼笑得很狡猾。

我一看准没好事:“你丫别想让我跳湖研究塔底有没有阵法布局。”

“这倒不是,”月饼摸出军刀递我手里,“我的血有蛊气太杂,如果里面有蛊虫,可能会产生排斥。你的血纯,蛊虫如果还活着,能把它激醒,然后我做了它。”

“月无华!”我咬咬牙对着食指划了一刀,疼得心颤,“需不需要赶明儿我抽个200CC的血防瓶子里供您随时备用?”

月饼舔了舔嘴唇,活脱脱吸血鬼的模样:“别浪费了,快把血弹进去。”

我刚把手指凑到洞口,忽然觉得一股吸力自塔内传来,牵着身体不由自主靠近石塔,手臂被吸进塔里,整个人贴到塔身。塔里“嘶嘶”几声怪响,有根类似于绳子的玩意儿缠住我的胳膊,手心更是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我急忙抽手,整个人却像是一个铁块被强力磁铁牢牢吸住,根本动不了分毫。

更让我心寒的是,手指似乎是被一张黏滑的嘴吸住,血液“簌簌”向外流着。

“还不快帮忙!”我抵着石塔往外挣,吸力更强,胳膊肘“咯咯”作响,眼看就要脱臼了。

月饼正要顺着圆洞往里甩桃木钉,手腕突然停住,奇怪地“咦”了一声。

“你丫墨迹什么?”我话音刚落,旁边的圆孔里钻出一根长满细细密密红色疙瘩的手腕粗肉条,颤巍巍探到面前,顶端拳头大小的肉包花瓣状绽开,冒出一只布满血丝,金色瞳孔的眼球。

我和眼球隔着不到五厘米,就那么定定地互相看着,真成了“大眼瞪小眼”。我吓得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这是一股暖意从割破的指尖传回体内,吸力消失了。

我收不住势子跌坐在船里,船身左右摇晃。我控制着身体平衡,挥刀砍向肉条。月饼扬手甩出桃木钉,我只觉手腕一麻,军刀掉进水里。

“别动!”

月饼这么做肯定有道理,我一动不动,任由那根肉条顶着眼球又往外探了一米多,凑到我面前,眼球上下转动,似乎在打量我。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闻到肉条散发的那种夹杂着草药的腥臭味,更是恶心得胃里翻腾。我眼看顶不住这种视觉嗅觉双向冲击,正想有所行动,月饼用唇语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冷静。”

我瞪了他一眼,屏住气绷直身子,爱咋滴咋滴吧!

这时眼球连带着肉条搭到我的肩膀,湿液阴透了衣服,黏腻湿滑的感觉说不出的别扭。我实在受不住了,刚要伸手把这鬼玩意儿扯下来,肉条绕过我的脖子轻轻一勒,眼球对着我点了三下,像是在鞠躬。

我心说咱能换个正常点的礼仪方式么?又不是情侣见个面还搂脖子秀恩爱。这要是用力过猛还不把我勒死了?看月饼一点不紧张,当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也跟着点头。

谁料那颗眼球停止转动,瞳孔忽大忽小,最终缩成人瞳大小,几缕鲜血从眼球边缘向下汇聚,凝成一滴血泪,滴落。

“多克迭松,环己春噶发,也督。”月饼双手合十,隐约一道青气从指缝飘出,在空中停顿片刻,“嗖”地飞入石塔。

石塔里传出和月饼话语类似的音节,肉条由红转白,眼球里的血丝褪去,从我的脖子松开,转向月饼点动着,缓缓缩了回去。

“呜呜”,湖风吹过,贯穿石塔圆洞,宛如女人凄凉的哭声。

仔细一听,真得有个女人,在石塔里,哀哭。

十一

我跌坐船里心有余悸道:“你丫刚才念的是蛊咒?塔里是什么玩意儿?”

月饼食指摆在唇前让我噤声,侧头听着哭声,眉毛刚扬到一半停住,表情越来越诧异。

我反应再慢也明白月饼和塔里的“女人”有某种联系,虽然满脑子问号,也只能耐着性子不吭气。

女人在塔里哭得更急,尤其是湖风洞穿石塔圆孔,更使得哭声断断续续,无比悲切。月饼如同老僧入定站在船里,拇指飞速地点着其余四根指头,嘴巴微微张开,眼角不停地跳动。

我头一次看到月饼这种诧异的神情,细听哭声,才发现其中蹊跷。

女人的哭声听似杂乱无章,却抑扬顿挫极有节奏感,蕴含着奇特韵律,每隔两三秒会蹦出一个不同于哭声的音节,像是农村送葬时的哭丧,哭几声说两三个字,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悼念句子。女人明着在哭,实际却在向我们传达着某种信息。很明显,月饼能听懂她说的话。

冬夜,西湖,我们在石塔外,塔里有个女人在哭,这种气氛异常诡异。我手心直冒冷汗,想到毕业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大四寒假,学校3号女宿舍楼翻修暖气管线,学生返校前施工结束。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417寝室的女生们住了几天,一个女生和男朋友租了房子,另外两个女生干脆住进了学校外的宾馆。问其原因,三个女生说是“倒春寒”,新修的暖气不好用,寝室太冷。

大学时学生校外租房这种事儿司空见惯,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没想到过了几天,隔壁寝室的女生们也搬走了。其中一个嘴快的女生说,每晚睡觉都能听见墙里传出弹珠声,指甲盖挠墙的“悉悉索索”声。

事儿经不住传,没几天全校皆知,学校贴吧顿时冒出各种版本的鬼故事。更有几个马甲煞有其事地证实半夜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慢悠悠拐进楼梯。

不管事情真假,一时间3号宿舍楼成了谈之色变的鬼楼,许多女生以此为借口搬出去和男友过二人世界,到了周末更是无人敢住,好端端的宿舍楼成了空楼。

我和月饼知道了这事儿自然大感兴趣,趁着周末宿舍楼没几个人,顺着楼外的消防梯爬到四楼走廊窗户翻了进去。进了417寝室,确实如女生所说,屋里异常寒冷,一摸暖气冰凉,看来还真是因为温度原因。估计隔壁女生想找个借口不住寝室,编了这么一段瞎话。

我们大感失望正准备走人,忽然听到“噼噼啪啪”的弹珠声,月饼模仿女生睡觉的姿势躺在其中一张床上,隐约能听到墙壁里有类似于指甲划过的声音。

我点了根白蜡,火苗由黄转绿,斜斜偏到暖气方向。月饼敲着暖气片,在暖气管线的位置敲出沉闷的“扑扑”声,显然有什么东西堵住管线。我们费了好半天劲才把管线卸开,从管子里拽出一根半尺多长,两头塞着槐木的半截人体前臂骨。

接下来的事情着实狼狈,水管通了热水“呼呼”直冒。我们费了半天劲,烫得胳膊通红才把管线拧上,湿淋淋地带着骨头跑了。

回到寝室拔开槐木,骨管里面塞一张红布,绣着一个女孩的乳名和生辰八字。虽说不知道女这个女孩是谁,不过我们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是民间一种极为凶恶的“尸语术”,类似于流传于木匠手艺里的“厌胜术”(详情见前文“诡车蛇棺”一章)。施术者将横死之人的乳名、八字写于红布,放入死者骨内,置于受诅之人的居所,怨气不散汇凝音声,夜半时怨音响起。受诅人夜闻此声,起初经常说梦话,逐步发展成梦游,模仿死者生前一举一动。历时108天,阳气彻底涣散,形同死人。

“夜半无人尸语时”这句话,也是由此而来。

这种术还曾引起明朝皇宫一起著名悬案,此后再没听闻,没想到居然出现在学校寝室。

我和月饼分析了许久,找了很多线索也没得出所以然,只好用桃木灰、决明子、夜明砂熬水,骨头浸泡三天、暴晒一天,和红布一起烧成灰,午时埋在花坛里破了术。女生们也陆陆续续回了寝室,此后相安无事。

隔了有一个多月,我路过校外一家宾馆,贴着转租的告示。我心里纳闷,宾馆的生意不要太好,怎么说转就转了呢?仔细回想,我和月饼为了看世界杯曾经在这个宾馆开过房间,记得店主是中年夫妻,带着个上高中的女儿。

我突然想起,开房间那天夫妻喊女儿乳名吃宵夜,和红布绣的名字一模一样,再推算生辰八字也和女孩年龄相差无几。

我跑到宾馆隔壁小卖部买烟,扯东扯西聊到正题,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圣诞节,许多情侣在校外开房,这种男欢女爱的事儿无可厚非。偏偏有个高富帅男生平安夜带着女生住进宾馆,圣诞这天又带着不同女生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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