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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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笔记本上记录的那个地址是一个开发较晚的地区,刚刚经过整修的郊区里住的都是以前的老住户,没有租户。万圣节的装饰品还没有完全拿出来,整条街上只摆着一些长茎的南瓜,还未经雕刻,整个区域不算杂乱,比较有序。丹尼将自己的车停在一个没有指示牌的街道上,避开车道。他将车停在路边,下车以后在车边站了一会儿,理了理领带,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视野内房子的窗户;然后从侧兜里掏出了自己的警徽拿在右手,盖住,左手的指间夹着名片。一切准备好之后,他才走向盖尔的房子。他出去办案拜访时,总会提前做好这些准备,尤其当他独自一人去的时候。作为一名非洲裔美国人,就算是他刚从一辆崭新的警车中走下来,就算他穿着一套价值500美元的新西服都无济于事。有一次拜访,他还没说话,开门的主人看了他一眼,就打电话报警将他上报了。

  丹尼可以感受到来自各个猫眼背后的注视。来应门的是个白皮肤身材纤弱的女人,她留着一头很短的金发,丹尼一般都会把这样长相的人归类为“老家伙”。

  他们一同走进整洁的客厅,陶瓷制品和巴洛克风格的家具随处可见。丹尼觉得一般的天主教家庭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露西尔对整件事情的反应起初是非常震惊,嘴张得很大,好像下巴真的要掉下来了。随着这个消息在她脑海中逐步发散,越来越多的思维开始涌现的时候,她使劲儿闭上了嘴,好像一只吞了兔子的蛇在慢慢消化着这一切。刚开始的时候,她整个人情绪都非常低落,到后来逐渐转变成了愤怒。

  她那时一天会有12个小时的时间守在他的床边,医院出于对牧师的尊重,特意放宽了她的探访时间。在萨默赛特医院,她哥哥是个很特殊的病人。他的疑心病让他不信任这所医院的大部分医护人员,在这些人中有一个护士尤其让他讨厌。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牧师就是非常不信任他。

  在盖尔牧师刚入院的时候,露西尔就做好了接受哥哥可能会死亡的心理准备,而且还签署了放弃抢救的同意书。如果药物不能帮助他,上帝也不能,露西尔希望能让他免受弥留之际的痛苦,保留住最后的尊严。但她的哥哥后来确实身体有所好转了。在萨默赛特住院的第二个星期,盖尔的病情便趋于稳定,露西尔甚至都无须天天守护在他的床边辛苦地守夜了,但好景不长,盖尔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在露西尔终于擦干眼泪打算向前看的时候,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上帝如果要这么做,她是没有资格去质疑并干涉的。这也正是她哥哥星期日做弥撒讲道的时候常说的—上帝如果呼唤了你,那你就回应他的召唤。可就在今天,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又被打碎了,露西尔·盖尔化悲痛为愤怒,大发雷霆。

  医院实验室得出的结果显示她哥哥的血液内有超出常规的地高辛含量。丹尼边拿出文件边解释这样的结果意味着什么,但露西尔打断了他—她当然知道地高辛是什么,作为一名护士,她几十年的工作中用过多少次地高辛,自己都记不清了。她一下就明白了丹尼的意思,“有人谋杀了他。”露西尔说道。

  丹尼将手里所有的数据递给了她。露西尔立刻意识到,这样的地高辛含量已经不正常到必须做尸检了,但萨默赛特根本就没给盖尔牧师安排尸检。他们将他的逝去定义为“自然死亡”。露西尔越想这件事情就越气愤,她每天都守在床边,从上午9点到晚上9点,每个工作人员都认识她,无论是作为一名患者家属,还是作为一名医护同行,至少,出于一种专业上的礼仪,他们都应该在得知这一切的时候通知她才对。

  丹尼思忖着,为了争取露西尔成为调查案件的盟友,让她继续愤怒下去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您的兄长终其一生都在为上帝服务,帮助他人。”丹尼说道,“他依旧可以帮助他人的,即使是现在。”

  露西尔盯着他看。

  “我们需要他的帮助,”丹尼继续说着,“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终于,露西尔叹了口气,默许了这件事。他们可以通过调查哥哥的案子来阻止更多的谋杀发生,也算是拯救别人。露西尔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不过,这一次,丹尼错了。

  2003年,10月21日

  01

  艾德·齐泽克已经从爱迪生自动开关公司的电气工程师岗位上退休6年了,但依旧没有受到空闲时间的诱惑享受晚年生活。他在萨默赛特医疗中心给自己找了份闲差,那里的志愿工作让他白天的生活变得充实而有意义。他年过半百的妻子对他的这个决定也倍加欣喜,起码可以让他不成天憋在屋子里,出去透透气也好。齐泽克是个性格开朗、有亲和力的人,他不是穿戴整齐站在礼品店的柜台后迎接顾客,就是在咨询台为别人提供信息。他在萨默赛特人缘很好,非常受欢迎。所以,当10月16日救护车开到齐泽克家的时候,送去哪家医院肯定是毫无疑问的了。

  当晚轮到查理照顾的病人只有两个,他分别给他们注射了8毫克的佳乐定。齐泽克先生的注射时间是晚上8点半,整个晚上都没出现什么状况,一夜平静。查理一直盯着病房的遥测设备。过了午夜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做自己的常规工作,为已经陷入昏迷的齐泽克先生擦洗身体,涂抹洗液。他跟艾米一起很快就完成了工作,这样的夜班还挺好玩儿的,如果不出什么事儿的话。

  第二天医院给他分配了另一个病人,他在蛛网系统里为他订了一次药。白班休息的时候,查理回到了家,看见凯瑟琳正穿着睡袍,生气地洗着孩子们吃完早餐的脏盘子。

  他们一同生活的日子里总是充满争吵,时至今日,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凯瑟琳想让查理搬出去,查理没有拒绝这个要求,不过,他也一直没有动手打包行李。

  艾米·洛克伦到护士站上班的时候,查理早就坐在那里了,不过,他几乎对她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艾米以前也见过自己的好朋友这样过,情绪非常低落,脾气暴躁,嘴不饶人。但她知道他不是针对自己的,只不过心情不好而已。艾米去查看自己的病人,偶尔看看站在药品车旁边一动不动的查理,他的样子好像是一只守着骨头的狗。他一整夜的时间都在药房附近的药物查询系统电脑前度过,输入、扫描,俨然一个不愿意离开键盘的拉赫玛尼诺夫24。每次,他只有在靠近护士站从蛛网系统中取药瓶的时候才会离开那里,而且他只在护士站没人值班的时候过去。整个夜班,他都来来回回地走动,往返于这两个地方。那一晚,查理从系统里申领的药物是平时同病房其他护士的40倍之多。而且,他还特意没有一起下单,而是把每个药都单写了一个单子,全是分开的条目。

  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知识储备充足的护士来说,这些药物的订单完全没有意义。萨默赛特的领导们整个夏天一直安排专人去监管库伦的蛛网系统记录—但他们真的一直都看着吗?现在也在?查理就当他们在看好了。他觉得自己的蛛网系统订单记录就好像是一封公开信,虽然收件人是自己,但所有人都可以读到上面的内容。

  好像是游戏的一部分一样,查理习惯在蛛网系统里订那些非常容易从隔壁药房直接取出的药物,他是唯一愿意花时间在系统中输入密码和病人的名字,在蛛网中订过氧化氢、阿司匹林或是外用软膏的护士。他这么做就是为了看那个大抽屉弹开。那天晚上,所有这些药他都订了一遍,每一种药、每个单位剂量都单独建一张申请单,分开申领。每一次下单,就会有一个抽屉弹开。他订了肝素,然后想了想—他们会不会也开始监控肝素了?律师已经针对他取消地高辛药物订单的事情跟他谈过一次了。想着,查理便按下了取消键。这是新把戏,众多新把戏中的一个。

  在肝素之后,才过了20秒,他又订了更多的软膏。过了20秒,又订了一次软膏。紧接着他订了泰诺和扑热息痛,然后是氯化钾、呋塞米,又订了两次泰诺。几秒钟后,又订了两次泰诺。

  他开车回家,停车,睡觉,辗转反侧,然后跟凯瑟琳又打了一架,继而回到自己的小福特车上,继续思考,满怀好奇,然后又回到医院,开始循环做着之前夜班的事情。他到医院以后立刻开始下单子,还是泰诺。虽然这已经是全新的一天,但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区别和变化。虽然白板上写着很多病人的名字,但在他看来,上面却只有一个人名。他尽可能地为医院的领导们制造烟幕弹,越多越好。他下单订了硝化甘油,8分钟后又订了更多的硝化甘油,然后是硝普钠,只有两个单位剂量—这两个单位剂量的硝普钠根本不够一次注射的量,每个护士都知道这一点。

  美托洛尔、昂丹司琼、阿普唑仑、氯化钾、硫酸镁,然后又是美托洛尔、硝普钠,接着又是美托洛尔。好了,现在硝普钠凑够一个完整剂量了。太阳升起来,又落了下去,查理下班,又上班,回到病房,继续做相同的事情。第二天晚上也是一样,第三天晚上还是这样。

  10月20日,查理值夜班的时候,他的蛛网系统记录是这样的:呋塞米、呋塞米、胰岛素、泰诺、过氧化氢、异丙酚、异丙酚、肝素、肝素、软膏、氟哌啶醇、硫酸镁、软膏、肝素、胰岛素、肾上腺素、多巴胺、多巴胺。齐泽克先生的病历记录表显示,他的心脏在10月21日凌晨2点30分的时候停止了跳动,实验室检测结果显示,是地高辛过量致死。但在齐泽克先生的药物提取记录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地高辛,查理的蛛网系统提取记录里也没有。

  02

  10月27日,丹尼带着首席助理检察官罗伯特·兰德和助理检察官提姆·范·海斯一同驱车赶往纽瓦克。这次会见是丹尼组织的,在圣迈克尔医院。他需要一个来自医院的专家协助他阅读这些病例记录,以及那6组萨默赛特的实验结果数值,他觉得这事儿得找个外人来干,不能再问萨默赛特的人了。

  从萨默赛特郡检察官办公室出发的这一行人在大厅与保罗·尼托里和他的私人侦探洛克会面。丹尼冷冷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始为他们互相作介绍。这次,在得到他想获取的信息之前,丹尼下定决心什么多余的信息也不说。

  莱昂·史密斯医生是圣迈克尔的医药主管。他仔细研究了一遍警探们出示的萨默赛特医疗中心提供给他们的那6名患者的病例,发现上面的那些数据没有萨默赛特说的那么“难以解释”。史密斯医生拿出了一组数据,与当初10月7日尼托里和科尔斯第一次给侦探们的这些记录有着完全不同的结果。

  史密斯博士主要将重点集中在了其中4个实验室数值比较异常的病例上面,而巧合的是,在医院报警的时候,正好离这4个患者的死亡时间过去了30天,所以想从蛛网系统里调取订药记录显然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史密斯医生确实无法从医学角度来解释这4个患者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从他的专业角度来看,这4个患者都被注射了过量的药物,或有意,或无意,反正这些药物肯定是来自体外注射而非自身产生的。

  保罗·尼托里转过头,想看看丹尼的反应,但是丹尼早就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冲出门去,在雨中奔跑起来。他跟盖尔牧师有个约会,他可不想让牧师等待。

  提姆开车驶过法院,车上的广播正放着经典摇滚,挡风玻璃的雨刷器快速地扫着不断打在上面的冰冷秋雨。马路另一边的那排房前,成堆的落叶被耙到一起,放在回收袋里,等着被送进搅碎机里。有一些袋子是橙色的,上面还印着南瓜图案的鬼脸,在保持卫生的同时还可以放在院子里起到装饰作用。有些人家前面的庭院装饰着假的墓地,机器做的蜘蛛网裹得到处都是,墓地上方还会定时发出人声,伴着吓人的语调。20分钟后,他终于开进了城里,以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在拥挤的车流中缓缓前行。从伍德布里奇开车到东北部海港伯斯安布伊竟花了将近1个小时的时间,他一直跟在一辆运送树干的卡车后面,那个枯树干上还别着一只橡胶做的断腿,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直到驶过海港,他才从佛罗里达大道的出口转道,开往圣三一墓地。

  丹尼举着一把超大的雨伞在那里等着,看到一个身穿黄色橡胶服的工人手举铲子向他走过来,这家伙来得正是时候。提姆前一天已经跟古斯塔夫·诺瓦克殡仪馆打过招呼,打听了一下三一墓地平日的可用人手,并告知他们中午时分在那里等候。他昨天就已经警告过这些人:“这次你们是把人挖出来,不是埋下去,千万小心。”说完他顿了顿,等着工人们给他个反应,但后来发现,其实两项工作还是差不多的,对于掘墓人来说几乎没什么区别。

  反铲挖土机上的这个家伙是个能手,手握液压操纵杆掌控这么大的机器,竟然没有碰到除了填土之外的任何东西。挖了几下,运了几次土,很快就搞定了。紧接着另一个工人爬进挖好的大洞里,手扶着架在上面的墓碑慢慢将自己放下去,继而探出头把铲子拿了下去。提姆和丹尼盯着这个家伙往外甩了几铲子土,便听到了铁锹撞击混凝土的声音。那种坚硬空洞的声音在里面回荡,好像海盗电影里挖到宝藏时发出的那种脆响。又过了1个小时,在挖掘机的工作下,整个混凝土的拱顶完全暴露出来,十分整洁地出现在矩形洞的最下方。里面所有的尺寸都经过了仔细的测算,拱顶的每个角都刚好有个缺口可以将铁链放下去,把整个混凝土板吊起来。以前的墓都没有这个设计,只有新的坟墓才有。混凝土的加顶让整个坟墓更加结实,不会像木质棺材那样禁受不住层层泥土的重压坍塌下来。这也正是很多老旧的坟墓都凹凸不平,很难修建草坪的原因。他们在地面组装了一个很大的三脚架,大概10英尺高,中心点在棺材正上方,上面装着一个滑轮,连接下方混凝土板的铁链从中间穿过去,尾部有方便拉的把手。这个装置完全可以轻松拉起700镑左右的重物。从地面上看下去,整个机械构造就好像埃及帝王图坦卡蒙墓穴里的化粪池系统。棺材的木头看着还很新,在棺材被放到雪佛兰厢车的后面时,还能看到打磨的铜钉闪着光亮。他们驱车穿过收费站,沿着高速公路,开往验尸官办公室。

  丹尼在曼博的办公室里再一次看见了这副棺材,一个叫布莱恩·霍伊的年轻警长也陪同在一旁。事故发生之前,盖尔是霍伊的牧师,霍伊到场只为了在上帝和地方药检官面前作证,证明这就是曾经给予他教导的牧师盖尔。开棺之前,丹尼递给布莱恩一个相机以及一些多余的胶卷,他希望在验尸官打开棺材的时候,有人记录下来整个过程以及所有棺材里的东西。

  1.一本黑色的圣经

  2.一副灰色的眼镜

  3.一个绑着彩带放着花的白色枕头

  4.一双黑色的鞋

  5.一件茶色的宗教长袍

  6.一条黑色的裤子

  7.一件白色的宗教长袍

  8.一双黑色的袜子

  9.一条茶色的宗教围巾

  10.一条黑色的腰带

  11.一件黑色衬衫

  12.三张彩色照片

  13.一个白色的牧师领子

  14.一张dna身份卡片

  15.一组指纹

  曼博是个专业而挑剔的人。他戴着手套,如实地对着录音机说着自己看到的一切:发掘出来的尸体防腐处理结果还不错,可以看出这是个6.9英尺高、体重在155磅左右的白人男性,稍显单薄,但可以看出死前营养摄入比较充足,从目前观察的情况断定,符合68岁的年龄描述。

  这具尸体的头皮全部露了出来,几乎没有什么头发,前额没有明显痕迹,眼球和眼睑颜色苍白,虹膜呈浅灰色,瞳孔瞪圆,中等大小。脸部完好无损,没有可见明显伤疤。一些浅绿色的霉菌附在了盖尔低低的鼻梁和脸颊的大部分区域上。尸体耳朵干净,没有物质流出。

  曼博解开他身上穿的宗教长袍,发现了一个气管切开手术留下的疤痕,未缝合的地方已经用凝胶填满,粘住。胸前大约有三个粗糙的切口,现在被厚厚的白色粒状凝胶包裹在里面—这是防腐造成的结果。白色塑料套管针在他的腹部留下了不少星星点点的痕迹。他的胸口出现了更多的霉菌,从绿色过渡到灰色,再到黑色,手臂上没有出现霉菌,手指上有很多。厚厚的孢子群从指缝和关节凹槽处长出,先是黑色,然后是绿色,一直从手部延伸到膝盖,形成了一大片,好像毛茸茸的衣服。胫骨附近的霉菌变成了黄色,脚上也有非常厚实的一层霉菌,好像穿了一双拖鞋。脚趾上的标签表明尸体是来自萨默赛特医疗中心的。曼博将这些记录下来之后,准备开始往更里面看去。

  沿着y状胸腹联合切口,曼博从气管一路检查到了肺部—暗红色,肌肉紧实,填满了颗粒状的防腐胶。牧师的心脏称重结果显示大概660克,可以看到磨损和修复手术的痕迹。紧接着他开始为毒理学家收集可用来检验的样品。他从右颈部挖了一些防腐凝胶,又从骶骨取了一部分包裹褥疮的纱布,紧接着从身体上取了一些霉菌。他将每一种从尸体上取下的样品都小心翼翼地放到贴着不同标签的试管内。紧接着又从尸体的每个手指甲上剪下一些样本,然后移除了整个左脚大拇指的指甲盖。再之后,他从牧师的腹部和脾脏内提取了一些液体,拔下几根体毛,并分别从肺部、肝脏、肾脏、小肠、两个睾丸、肋骨、横膈膜、脾、脑、脊椎和心脏截取了一小部分,分别装好。最后,他将牧师胃里面所有的残余物一同打包装进一个密封袋子里,用注射器从盖尔的眼球里提取了一些液体。紧接着,在尘归尘土归土之前,他还用一个小试管装了一部分坟墓里带出的泥土。曼博忙碌的一晚终于结束了。但在萨默赛特,夜晚才刚刚开始而已。

  03

  万圣节前夜,查理在几乎所有人都开车回家享受假期的时候,朝着相反的方向往单位开去。他在这条全由工薪阶层组成的大街上沿着路边郊区的风景往城里驶去。周围过往的车辆级别都跟他这个小福特差不多,老旧,发动机发出阵阵轰鸣,每个人的心情都烦躁不安。当所有车辆逐渐向主流中心会合的时候,他娴熟地在车辆间穿梭着。荣誉学生、地球母亲、海军,这一切看起来融合得那么自然,却又各自分开,他这一生是孤独的,从来没有得到过理解。他们总是从他保险杠上的贴纸来妄下定论,直到他自己找到一种方式,在荒芜之地得到他想要的那一切。现在行驶的这条路毫无生机可言,洗车房、死气沉沉的中餐外卖馆、了无生气的汽车配件商店、无人问津的晒肤中心,很多招牌被人拆得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字母靠着那些螺母晃晃荡荡地挂在上面。一些戴着印有各式香烟牌子的棒球帽灰头土脸的男人在空旷的地面上呆滞地前行,从一个便利店走向另一个便利店。这些都是没有职业或没有制服的家伙,都是跟查理迥然不同的一类人。空旷的停车场上,生长着成片的杂草,好像已经很久没人管理了,粗纤维的低矮植物像一个个久未修剪的脏指甲一般戳在那里。

  开上高速公路之后,节奏变得快了起来,突兀而彻底,1-78主干道的出口就在前方,4个车道上的车流如瀑布一般汇集在一起挤向这个出口。之后40分钟的车程都是质朴的田园风光,还有一些平时很难见到的农场,几座平缓的小山,呼啸而过的森林,让来自乡下的查理都有些不适应了。在交叉道上左右拐着开回新泽西州后,他放慢了车速,开始在郊区的街道上闲逛。相比自己在伯利恒的邻居们来说,这儿的一切可显得高贵典雅多了。每个公寓都有单独的车库,仿百叶窗的窗贴整齐地装点着那些超大的玻璃窗,每个大门的门把手上都有雕刻得精致的美国雄鹰。很多昂贵的季节性装饰物在外墙上整齐地摆放着,这些仿真的玉米秆连排列方式都跟真的庄稼别无二致。周边的一切环境都是高质量的,这样的镇子才称得上“漂亮”,似乎更能衬托出查理的个人魅力,更加符合他的身份。查理穿过萨默维尔镇的边界,来到了这个象征他专业地位的标志性地区。两旁都是高级住宅和高级轿车,没有生锈的尼桑和斯巴鲁整齐地排在两侧。突然,一辆警车出现在他面前,“哇哇”地响起了警笛。

  这位警察先生脾气已经够好的了,但查理还是很恼火,警官说他需要扣押查理现在的这辆车。查理坚信自己是被陷害的—尽管每次有警察让他靠边停车的时候,他都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一次,他还真的想对了,他就是被陷害的。

  查理边争辩边抱怨着。出现扣押情况,可能是因为违章停车罚款未缴纳的问题。在他住在菲利普斯堡的时候,或许还有没付清的停车罚款,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收到什么要他缴费的停车票,起码据他所知没有—事实上,他在菲利普斯堡的房子旁有专用车道,压根儿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还能在哪儿被贴条呢?这太不公平了,查理越想越生气,马上就要发脾气了。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警察竟然真的在听他的抱怨,他尊敬地称他为“先生”,而且好像叫得还很真诚,他答应查理当天下午之前就将此事查清,给他回复。

  在车辆被扣押期间,查理不得不坐警车去上班。这是一辆新型福特,油漆和车蜡让这辆车显得异常闪亮。他慢慢滑到那个温暖的真皮硬座上,发现这感觉非常棒,好像终于找到了自我归属的地方,周边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打算好好享受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几个小时后,查理接到一个电话,告诉他一切都没有问题了。确实像查理所说的那样,这是个误会,仅此而已。为了补偿查理,警官先生会亲自将查理的车送到他工作的医院。嗯,这经历还挺有趣儿,刚好等到下次跟艾米一同值班的时候,作为谈资跟她好好聊一聊。对于表现他疯狂的生活和各种被误解的悲惨境遇来说,这个例子再完美不过了。

  当晚的夜班平淡无奇,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无聊。查理一直让自己忙于看护那些病人,阅读他们的病例,给他们洗澡、梳理等琐碎工作中,脑海中反复加工着这个故事,让它变得更加生动有趣。同时,他还想象着艾米的反应,对他的看法,以及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在他的夜班快要结束的时候,医院办公室打来电话,让他去面谈。

  “停职”是他们原话中用的那个词。以查理的经验来看,他们好像确实从来不会对谁说“开除”。

  04

  艾米利用休息时间正在家清理院子中的落叶,也正是这个时候,她的好友唐娜打来电话,将那个关于查理的惊人消息告诉了她。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哭,难过得想哭,紧接着,情绪慢慢被愤怒所掩盖。在她4个小时通勤去萨默赛特上夜班的路上,情绪再一次崩溃,以至于她不得不到医院后,在停车场内对着后视镜重新补妆。

  查理总是会被开除。她的查理!对她来说,现在的护士站显得那么了无生气,毫无趣味可言。在一个个漫长的夜晚,她听到了那么多的故事,了解了那么多关于他生活的世界,他为何总是被人欺负,总是被坏运气纠缠,还有因为抑郁症而一次又一次地被开除,被迫辗转于各个医院。她曾经试图保护他,在所有人痛斥他用错药的时候,替他出头。有一次,她甚至替他顶了罪,声称一直是自己在管理那些药物,这个错误是自己犯的。她曾经让他失望过。现在他再一次面临悲惨的境地,开始了四处漂泊的生活,被赶去了新的地方,换了新的工作。

  就在他被开除的这一周,艾米得知查理的女朋友凯瑟琳怀孕了。他是如此敏感的一个人,艾米真是无法想象,面临这样的境地,查理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炼狱般的历练。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又禁不住掉了下来,还在病房值班的她陷入了难过的旋涡中。艾米找来另一个护士帮她代班,自己躲到护士站的角落,往查理家打电话。

  “亲爱的,宝贝儿—嘿,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查理顿了一下:“我不知道,反正这整个问题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开除了。”查理解释着说,那天他一直坐在护士站认真地值班,直到快下班的时候,萨默赛特人力资源部参考他之前工作过的圣卢克医院,因为“工作履历不明”开除了他。“他们这是强词夺理,你懂的。”查理说道。在护理这行干了16年,他不可能准确地记着每次就职、离职的日子。

  艾米搞不懂了,他已经在萨默赛特工作快1年了,医疗中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把查理·库伦变成当地名人了—在最初决定聘用他之后,医院将他的照片以及一些简短的个人介绍放到了招聘的宣传单上,以邮件的形式发给了全城成千上万个潜在的应聘者。刚开始被大家口口相传的时候,查理还有些许害羞,但艾米可以切实地感受到,他很享受这种明星般的待遇,他沉浸在大家所给予的反馈中,为自己感到骄傲。后来,他甚至因为这件事情专门给自己做了个发型。为什么时至今日人力资源的人才想着去检查他的工作履历?又是什么令他们突然想要看一下他之前的工作经历呢?

  查理也不知道,他猜测可能跟盖尔牧师的死有关,医院开始关注起所有细节来了。

  “是因为调查,可能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离开圣卢克医院的原因。”关于自己为什么离开那里,查理确实没和萨默赛特医疗中心的人说实话。当然,也没跟艾米完整地讲过那个故事。“在圣卢克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一次调查,也许圣卢克医院有人看到了我宣传单上的照片。”

  就算圣卢克有人看见了又怎么样—跟这件事儿有关系吗?

  查理可以想象到原因。他告诉艾米,当初从圣卢克辞职是因为自己遭到了怀疑,那儿的管理层也曾经一度迫害过他。他们花了6个月的时间,才将那件事情澄清,而这晚到的清白让他错失不少工作。查理说在圣卢克辞职以后,他曾经申请过伊斯顿医院的职位,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雇用他。查理怀疑伊斯顿之所以没有雇他,是因为收到了来自圣卢克医院的警告。事实上,保罗·劳克林律师确实联系过伊斯顿医院重症监护病房的工作人员。查理告诉艾米,他觉得自己现在在萨默赛特所经历的这一切根本就是重蹈覆辙。就在一年前,还是相同的事情,在圣心医院也曾经上演过。“那会儿,他们说我跟同事们之间相处得不太好,所以……”

  艾米只得无奈地将此事一笑而过。“嘿,等等,”她说道,“那你做什么了?难道你就缄默不言,让他们这么冤枉你吗?”

  查理在电话那头咧嘴笑了一下,但是没有打断她。

  “还是说,你在护士站跟他们相处得确实不好,都不一起吃饭什么的?”艾米知道,有些护士对查理从来不在自己当班的时候吃东西这事儿非常嗤之以鼻,难以理解,“没事儿,亲爱的,你会找到其他工作的,现在每个人都需要帮助。”

  “嗯,我知道。”查理答道。

  05

  十几年前,提姆刚上任不久,萨默赛特郡曾经历过一次小地震。这事情本身很小,几乎没什么值得让人记住的,只不过它引起警察注意的方式很特别,这事儿着实让萨默赛特警察局的人们开怀大笑了一次。县里的全体居民都纷纷打电话到警局,说是天灾来了,该怎么办。警察们也能理解他们的做法,毕竟这帮人在脑海中想象了一场危机,第一反应肯定也是找穿制服的人们以寻求慰藉。有的时候是警察出马,有的时候是消防员,当然医生或神父也偶尔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这些穿制服的人是这个世界不分崩离析的根本保证所在,是证明安全网依旧存在的一种方式。但后来,查理出现了,在这个安全网上戳满漏洞,长达16年。可能这个世界对此还不知晓,但萨默赛特警局的人已经知道了。警局中的这些成员,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家庭,而或多或少,总有一个家庭成员在库伦曾经工作过的医院看过病。大多数警察和大多数老百姓一样,对医学机构和那些探究人体奥秘的专家充满了崇敬之情。现在处理库伦的案件让他们意识到,原来白大褂和其他制服背后的人跟普通人也是无异的,他们并没有高尚到哪里去,而这一点不禁让他们感到害怕。在凶杀重案组工作的警察们太了解人性了,也深深知晓他们可能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提姆虽然不想承认无法阻止库伦,不过现实确实非常令人沮丧,调查记录显示他曾经历了3次问询,而且很有可能还有第四次,10多次自杀未遂的尝试和至少一次被拘捕的经历让他的私人生活也显得格外糟糕。萨默赛特警察局的警探们对这个重点怀疑对象抱有百分之百的肯定,这家伙一定是他们一直寻找的连环杀手。尽管如此,他们依旧不能用这些毫无价值的旁证来说服陪审团,让这个家伙锒铛入狱。从目前所掌握的所有情况来看,所有这些关于库伦护士的证据和事实都跟萨默赛特医疗中心的犯罪没有任何直接联系。逮捕库伦的唯一方法就是在监控他的同时,争取引诱其上钩,抓现行。从之前的案件中找出直接的罪证是不太可能了,不过提姆保证,只要库伦稍微做出一点儿越界的举动,下一次会见肯定是在法庭上。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提姆和丹尼唯一能做的就是专注于此案,一边努力将整个案件规整出一个完整的雏形,一边祈祷库伦不会试图逃跑或进一步杀人。但每一天,杀手依旧在外面逍遥法外的事实还是不可否认地摆在他们面前,这个连环杀手像所有普通人一样,行走在外面的世界里,同大家一起进出邮局和商场,没有人知道他在何地何时会突然换上狰狞的一面。直到库伦被开除的前一个晚上,他们还在尽最大努力利用那个伪造的交通事件来控制可能出现的一切风险。

  提姆和丹尼想的这个点子似乎可以合法地解决眼前的问题。丹尼和助理检察官提姆·范·海斯通过一个法官的帮助搞到了调查令。查理·库伦正在接受处理伪造交通罚单的时候,侦探们将他福特车上的门板卸了下来,在里头放了一个无线电跟踪装置。从那个时候起,会有一辆没有注册牌照的警车保持安全距离地跟在库伦的后面,掌握他的一切举动。负责跟踪的任务分配给了犯罪科和缉毒队的两名同事,他们轮班交替执勤。

  不过若要真正阻止库伦进一步的举动,警局的人需要更多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真的杀过人,或是有过杀人的尝试,而且还需要至少确定一位受害者。他们在萨默赛特已经找到两个非常有可能是受害者的病患—盖尔牧师和韩夫人。一个是谋杀,一个是蓄意谋杀。实验报告也非常明确地检测出两人体内都含有致命浓度的注射药物。他们有受害者,有凶器,有嫌疑犯,但是这些都毫无用途,因为没有一点儿证据可以让警察将这三点联系到一起。

  提姆不能只凭借微量药物残留找出当初的那支注射器,更没有可能找到那个持有注射器的家伙,这跟弹道学的工作原理完全不一样。唯一可能找到一点儿关于药品记录的东西都在蛛网系统里呢,但很显然,正如玛丽·兰德说的,所有记录的数据储存只会持续30天。盖尔牧师去世的时间快赶上这个时限的4倍了,所有的相关记录都没有留存,库伦的案件也因此而毫无进展可言。

  提姆想了几秒钟,继而拍案决定,就这样吧,爱怎样就怎样,再试试看。他转身在键盘上敲了“蛛网查询”几个字,输入到浏览器的搜索引擎栏里面。在多个相关条目中,他找到了一家位于美国中西部,叫“卡地纳健康”的公司,是这个系统的生产厂家。提姆拨打了网站上的免费咨询电话,转接到了一位销售代表。他介绍自己是新泽西州萨默赛特郡警局重案组的警长,而这样的开场白也着实引起了这个家伙的注意和重视。

  “听我说,”他对这家伙说,“我希望你能想点儿办法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提姆大概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来意,希望可以让他们帮忙恢复一下萨默赛特医疗中心其中一个蛛网系统之前的数据。就像你不小心把咖啡洒到笔记本上,找人恢复系统数据那样。“是一些比较老的数据,”提姆解释着,“已经有半年多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恢复那个时候的数据库?或许你们有什么系统恢复的处理方法?”

  这个销售代表似乎压根儿没有明白他的问题,因为压根儿没有什么30天限期的说法存在,蛛网系统从出厂那一刻起,就会保存每一份输入进去的数据资料。

  “你就调数据呗,”他回答道,“输入日期调取数据而已啊。难道你的机器有什么问题?坏了吗?”

  库伦所有的书面证据长久以来竟一直储存在硬盘中!

  这一次,玛丽·兰德的秘书可没有好果子吃了,什么敲门、微笑、友善的询问,统统都没有。丹尼太生气了,气得根本不想再费力地做这些表面的寒暄了。

  玛丽坐在她的办公桌后面,吃惊地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很明显她被吓倒了。丹尼直截了当地告诉兰德自己需要哪些数据,以及何时需要。

  他还恐吓兰德,如果不想联邦调查局的人把这个办公室翻个底儿朝天,或是因妨碍司法公正的罪名被推上法庭,最好立刻拿起电话,就现在,给他调取资料,而且不能是那种只有区区四页还不连贯成文的破资料。

  玛丽拿起了电话。

  丹尼黑白分明、实事求是地将这次事件记录在了警察备案的档案材料中:

  负责萨默赛特医疗中心该案件的警官与玛丽·兰德见面,商讨了关于进入查理·库伦蛛网系统数据库记录的事宜……在本次会面中,我们还探讨了其他一些可以让我方便调查的获取数据信息的选择。

  注意:在之前进行的整个调查过程中,警探们一直被告知,蛛网系统的数据存储只有30天期限。

  本次会面结束之后,兰德女士打了几个电话,询问了一些获取该系统相关数据的渠道。

  最终,所需的相关资料,连同重症监护病房库伦护士所看护的全部病人的记录都一同上交到警官手中。

  打印出来的蛛网系统报告就像是按日期分类的电子表格。每一次库伦去药房电脑上申领药物的记录都被创建了一个时间轴般的信息,上面明确显示出了所有病房和药品的具体种类,以及药物对接的相关病人信息。这样的信息简直跟中头彩一般。不过在仔细研究后,警探们发现,牧师盖尔因为药物过量去世的前一个晚上,库伦整夜值班,都没有提领任何地高辛,那一晚跟前一晚和后一晚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正常得很。如果那里隐藏着确切的证据,丹尼也丝毫察觉不出来,根本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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