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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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特莱克可以想象拉尔夫和莎利在臭烘烘的办公室里听着这些话,一脸惊愕。

  “我还有几个关于奎因的问题要问你。”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伊丽莎白粗声恶气地说,“好吧,我想明天中午可以一起吃个午饭。不然的话,我就要一直忙到——”

  “明天绝对没问题,”斯特莱克说,“但不一定是吃午饭,我可不可以——”

  “吃午饭对我合适。”

  “太好了。”斯特莱克立刻说道。

  “夏洛特街的佩斯卡托里饭店,”她说,“十二点半,有变化再通知你。”

  她挂断电话。

  “这些做书的人,怎么这么喜欢吃该死的午饭,”斯特莱克说,“他们不想让我去他们家,是不是怕我看到冰箱里藏着奎因的内脏,我这么说可能太夸张了吧?”

  罗宾的笑容隐去了。

  “知道吗,你这样会失去朋友的,”她一边说一边穿上大衣,“就这么给人打电话,要求审问他们。”

  斯特莱克嘟囔一声。

  “你不在乎吗?”罗宾问,这时他们离开温暖的酒吧,走到寒冷刺骨的室外,雪花刺痛了他们的脸。

  “我还有很多朋友呢。”斯特莱克并没有夸大其词。

  “我们应该每天吃午饭时都喝杯啤酒,”他说,用拐杖支撑着沉重的身体,两人低头抵挡漫天飞舞的雪花,朝地铁站走去,“在工作日让自己歇口气。”

  罗宾为了迁就他调整了自己的步子,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笑容。自从给斯特莱克打工以来,就数今天过得最开心,不过,马修还在约克郡帮着筹划他母亲的葬礼,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她连着两天都去了酒吧。

  

第二十七章(1)

  我应该相信一个人,虽然我知道他背叛朋友!

  ——威廉·康格里夫,《两面派》

  大雪像一幅巨大的地毯,缓缓覆盖整个不列颠。早间新闻显示,英国东北部已是白雪皑皑,汽车像许多不幸的白羊一样陷在雪地里,车灯微弱地闪着光。伦敦在黑云压城中等待着大雪来袭,斯特莱克一边穿衣服,一边扫了一眼电视上的天气图,不知道第二天驾车去德文郡的计划能否实现,甚至不知道五号公路到时候能否通行。他虽然打定主意要去跟行动不便的丹尼尔·查德见面,认为查德的这番邀请十分奇特,但是眼下腿疼得这么厉害,即使开自动挡的车也让他心里打鼓。

  警犬应该还在乱沼地搜寻。膝盖肿痛得比任何时候都厉害,他一边戴假肢,一边想象着那些警犬,它们敏感的、不断颤动的鼻子在新近填埋的垃圾里寻寻觅觅,头顶上是逐渐逼近的滚滚乌云,以及在半空盘旋的海鸥。由于冬季日短,警犬可能已经开始搜寻了,拽着它们的训练员在冻成冰的垃圾堆里跑来跑去,搜寻欧文·奎因的内脏。斯特莱克曾经跟嗅探犬一起工作过。它们蠕动的臀部和摇晃的尾巴,给搜寻增添了一种不协调的愉快色彩。

  下楼的过程痛苦不堪,让他心生恐慌。当然,在理想的情况下,他前一天会在断肢上敷一个冰袋,把腿高高翘起,而不是在伦敦城里走来走去,就为了让自己不去想夏洛特和她的婚礼——婚礼即将在克洛伊的城堡那座修复一新的教堂里举行……要说克洛伊的城堡,不能说克洛伊城堡,那该死的家族听了会生气。还剩九天……他刚打开玻璃门的锁,罗宾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龇牙咧嘴地赶过去接。是布鲁克赫斯特小姐那个多疑的情人兼老板,他告诉斯特莱克,他的女秘书患了重感冒,在他的床上养病,所以斯特莱克不用去跟踪监视了,等秘书病好了再说。斯特莱克刚把话筒放回去,电话又响了。是另一个客户卡洛琳·英格尔斯,她用激动的声音宣布跟她那出轨的丈夫和解了。斯特莱克言不由衷地表达了祝福,就在这时罗宾进来了,脸冻得通红。

  “外面越来越糟糕了,”斯特莱克挂上电话后,她说,“是谁呀?”

  “卡洛琳·英格尔斯。她跟鲁伯特和好了。”

  “什么?”罗宾惊讶地说,“在他搞了那么多脱衣女郎之后?”

  “他们要为了孩子把婚姻维持下去。”

  罗宾难以置信地哼了一声。

  “约克郡的雪情很严重,”斯特莱克说,“如果你想明天请假,早点动身——”

  “不用,”罗宾说,“我已经给自己订了星期五晚上的卧铺,应该没事。既然英格尔斯的事不用管了,我要不要给一个正在排队的客户打电话—”

  “先别忙。”斯特莱克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没能阻止一只手滑向肿胀的膝盖,那里又是一阵剧痛。

  “还疼吗?”罗宾怯生生地问,假装没有看见他疼得满脸抽搐。

  “是啊,”斯特莱克说,“但这不是我不想再接客户的原因。”他尖锐地补了一句。

  “我知道,”罗宾说,背对着他,给电水壶通上电,“你想集中精力调查奎因的案子。”

  斯特莱克不能确定她的语气里是否含有责备。

  “奎因太太会付我钱的,”他短促地说,“奎因买了人身保险,是奎因太太让他投保的。所以现在有钱了。”

  罗宾听出他防备的口吻,心里有些不快。斯特莱克是在假设她把钱放在第一位。难道她没有证明自己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吗?当初她就是为了斯特莱克拒绝了报酬高得多的工作。难道他没有注意到,她是多么心甘情愿地帮助他证明利奥诺拉·奎因没有杀害丈夫吗?

  罗宾把一杯茶、一杯水和扑热息痛片放在他面前。

  “谢谢。”他咬着牙说,被止痛片弄得有些恼火,虽然他很想吞下双倍的剂量。

  “我叫一辆出租车,十二点送你去佩斯卡托里饭店,好吗?”

  “拐个弯就到了。”他说。

  “要知道,过分的自尊就是愚蠢。”罗宾说,这是斯特莱克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发脾气的迹象。

  “好吧,”他扬起眉毛说,“我就坐那该死的出租车。”

  事实上,当他三小时后吃力地拄着已被压弯的廉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等在丹麦街口的出租车时,心中暗暗为此庆幸。他现在知道了,今天压根儿就不该戴假肢。夏洛特街几分钟就到了,他从车里出来时非常费事,司机很不耐烦。终于进了喧闹而温暖的佩斯卡托里饭店,斯特莱克才松了一口气。

  伊丽莎白还没到,但用她的名字预订了座位。斯特莱克被引到一张两人桌旁,紧挨着镶嵌着卵石的粉白墙壁。古朴的原木横梁在天花板上纵横交错,一条帆船悬挂在吧台上空。对面墙边是一些鲜艳的橘黄色皮革小包间。斯特莱克出于习惯点了一杯啤酒,享受着周围轻快、明亮的地中海氛围,注视着雪花从窗外飘过。

  没过多久,代理来了。她朝桌子走来时,斯特莱克想站起来打招呼,却一下子又坐了回去。伊丽莎白似乎并未留意。

  上次见面之后,伊丽莎白好像掉了一些体重。裁剪精致的黑色西装,猩红色的口红,青灰色的短发,今天却并未给她增添锐气,反倒显得她像是选错了的伪装。她脸色发黄,皮肉似乎也松弛了。

  “你好吗?”斯特莱克问。

  “你说我好不好?”她粗暴地哑声说道,“什么?”她厉声对一位等在旁边的侍者说,“噢。水。纯净水。”

  她拿起菜单,像是后悔自己暴露了太多秘密,斯特莱克看得出来,不管表达同情还是关心都只会自讨没趣。

  

第二十七章(2)

  “就来一份汤好了。”侍者回来让他们点餐时,她说。

  “谢谢你又来见我。”侍者走后,斯特莱克说。

  “唉,上帝知道,利奥诺拉需要她能得到的所有帮助。”伊丽莎白说。

  “你为什么这样说?”

  伊丽莎白眯起眼睛看着他。

  “别装糊涂了。她告诉我,一得到欧文的消息,她就坚持要人把她带到警察局去见你。”

  “是啊,没错。”

  “她认为那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呢?警察大概以为她听到噩耗会瘫倒在地,结——结果呢,她只想去见她的侦探朋友。”

  她拼命忍住咳嗽。

  “我认为利奥诺拉不太考虑她给别人留下什么印象。”斯特莱克说。

  “是啊是啊,你说得对。她一直都不大拎得清。”

  斯特莱克暗想,伊丽莎白·塔塞尔认为她自己给别人留下的是什么印象呢?她是否意识到别人都不怎么喜欢她呢?她让先前一直抑制着的咳嗽尽情地释放出来,斯特莱克等这阵海豹般的剧咳过去后才问道:

  “你认为她应该假装更悲哀一些?”

  “我没说要装,”伊丽莎白没好气地说,“我相信她也以她有限的方式感到难过。我只是说,适当地扮演一个悲伤的寡妇没什么坏处。这是人们期望的。”

  “我想你已经跟警察谈过了吧?”

  “当然。我们谈了河滨餐厅的那次争吵,还反复谈了我没有好好读那本该死的书的原因。他们还想知道我最后一次看见欧文之后的行踪。特别是我见他之后的那三天。”

  她疑问地瞪着斯特莱克,斯特莱克面无表情。

  “我想,他们认为他是在我们吵架后的三天内遇害的。”

  “我不知道,”斯特莱克没说实话,“关于你的行踪,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说,在欧文怒气冲冲地离我而去后,我就直接回家了,第二天早晨六点钟起床,打车去了帕丁顿,在多克斯那儿住了一阵。”

  “是你的一位作者,我记得你说过。”

  “是啊,多克斯·彭杰利,她——”

  伊丽莎白注意到斯特莱克微微咧开嘴笑了,于是,她的脸从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放松下来,露出一丝短暂的笑容。

  “信不信由你,这是她的真名,不是笔名。她写的是伪装成历史演义的色情文学。欧文对她的书嗤之以鼻,却对她的销量嫉妒得要命。她的书确实好卖,”伊丽莎白说,“像刚出锅的馅饼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从多克斯那儿回来的?”

  “星期一傍晚。本来应该是一个美妙的长周末,可是,”伊丽莎白焦虑地说,“拜《家蚕》所赐,毫无美妙可言。”

  “我一个人生活,”她继续说道,“没法证明我回家了,我并未一回伦敦就去谋杀欧文。其实倒真想这么做呢……”

  她又喝几口水,接着说:

  “警察主要是对那本书感兴趣。他们似乎认为它使许多人有了作案动机。”

  这是她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想从他这里套取消息。

  在英语里,多克斯(Dorcus)的意思是一种锹形虫,彭杰利(Pengelly)来源于康沃尔语,意思是岬顶灌木林。

  “一开始确实好像有许多人,”斯特莱克说,“但如果他们得到的死亡时间是正确的,如果欧文是在河滨餐厅跟你吵架之后的三天内遇害的,嫌疑者的人数就非常有限。”

  “怎么会?”伊丽莎白尖锐地问道,斯特莱克想起他在牛津时有一位非常严厉的老师,总喜欢把这三个字的问句当成一根巨大的针,刺向缺乏依据的推理。

  “恐怕这点我无法奉告,”斯特莱克和颜悦色地说,“绝对不能影响警察办案。”

  隔着小桌看去,她苍白的皮肤毛孔粗大、纹理粗糙,深橄榄色的眼睛十分警觉。

  “他们问我,”她说,“在我得到书稿、还没有寄给杰瑞和克里斯蒂安之前的那几天里,我还拿给谁看过——回答是:谁也没给。他们还问我,欧文写作时会跟谁讨论书稿。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用发黑的双眸盯着斯特莱克的眼睛,“难道他们以为是有人怂恿了他?”

  “不知道,”斯特莱克又没说实话,“他一般写书时跟别人讨论吗?”

  “可能会跟杰瑞·瓦德格拉夫透露一点内容。欧文连书名都不屑于告诉我。”

  “真的吗?他从来不征求你的意见?你没有说你曾在牛津读过文学——”

  “第一时间就说了,”她气呼呼地说,“可是这在欧文看来什么都不算,他是在拉夫堡大学之类的地方另辟蹊径,从来没拿到过学位。没错,迈克尔有一次善意地告诉欧文,我们当年做同学时,我作为一个作家,作品都是‘拙劣的衍生品’,欧文就把这话牢牢记住了。”想起过去受到的轻视,她发黄的脸上泛起些许紫色。“欧文跟迈克尔一样,在文学方面对女人存有偏见。他们俩都不把称赞他们作品的女人当回事儿,其——其实——”她用餐巾捂着嘴咳嗽,再次抬起头来时面色通红,满脸怒气,“大多数作者都贪婪地想得到别人的夸赞,而欧文的胃口比我认识的所有作者都大。”

  食物端上来了:伊丽莎白的是西红柿汤,斯特莱克的是鳕鱼和油炸土豆条。

  “上次见面时你告诉我,”斯特莱克咽下满满一大口食物,说道,“有一个时期你必须在范克特和欧文之间做选择。你为什么选了欧文呢?”

  伊丽莎白吹了吹一勺汤,似乎认真思考了一番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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