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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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丁香小姨正好从厨房出来,她听了以后,笑得流出了眼泪,那天晚上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菜,跟过年似的。

  转眼间,我来到十里镇已经一年了,我也马上就快六岁了,听说六岁了就可以读小学,认识更多的字,比孙笑笑还对,对此我充满了期待。

  春风正猛烈的时候,我家来了客人,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比陈豪天还帅。

  穿着西装的男人还带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一直厥着嘴站在西装男人后面,还背着一个大大的行礼包。

  西装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和爸爸推来推去,仿佛那是炸药包似的。最后西装男人气呼呼地把炸药包塞到我手里,我颤抖着接住,然后西装男人就走了。西装男人是开车来的,当然西装男人也是开车走的。

  那个西装小孩在车后面边追边哭,边哭边追,惹得镇里的居民纷纷探出脑袋,就跟看出殡似的。

  后来,西装小孩就留在了我们家。

  他姓刘。

  刘一。

  

第五章:伍金花的巧克力豆

  有时候,

  我们以为自己懂爱,

  于是我们就爱了。

  可是,

  爱了以后才发现,

  我们其实不懂爱,

  于是我们就不爱了。

  又可是,

  不爱了以后,

  我们才发现,

  我们其实,

  本来是,

  懂爱的。

  

  1.

  

  据说刘一是六月一日出生的,所以才叫刘一。据说刘一因为叫刘一,所以转到镇上小学没几天,就有了一个外号,叫做“国际儿童节”。原来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一生的命运,包括长大以后娶老公还是娶老婆,也包括长大以后叫什么外号。

  刘一比我大两岁,已经读一年级了。

  刘一和镇上所有小孩都不一样,比如他衣服稍微脏一些就死活不肯穿,比如他总是随身带着手帕,比如他有很多新奇的玩具,知道许多神奇的事情,也比如他第一次见到猪圈里的猪的时候以为那是一种巨型的狗,还比如他因为不习惯镇上的便坑而一个礼拜都没有大便,憋淂发了高烧。

  刘一很少说话,因为他的普通话实在太标准了,跟电视上的一模一样,我们对于除了读课文以外还撇着“洋腔”的人,是十分鄙视的,因为那太做作了,太丢脸了。

  刘一住到我家已经半个月,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其实我本来打算跟他招呼的,因为我对他那种向后退一步就可以跑很远的玩具汽车虎视眈眈。可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干脆放弃了那种愚蠢的念头。

  刘一有一个特别让人受不了的毛病,就是他超级喜欢说“谢谢”,尤其是对我爸爸和丁香妈妈,做什么都说谢谢,好像不说谢谢他就会死似的。

  刘一对于镇上所有小孩来说,简直是一个传奇,刘一太不一般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刘一第一次对我说话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倒挂在树上,小结巴(小哑巴后来被镇上小孩改名成为小结巴了)站在树下仰着头,我们在讨论关于大人如何挖小孩的问题。

  那个时候,已经黄昏了,夕阳歪歪扭扭地落在镇西头烟筒上,那个烟筒每到傍晚就会冒出灰白色的烟,我好几次想去拜访一下那个烟筒,可是每次走到镇口,发现那个烟筒还是远远的,它就像月亮一样,我走它也走。

  那天,灰白色的烟越过夕阳冒出来的时候,刘一背着他的黑色的书包回来了,他的书包里有很多精美的作业本,书包的正面是三个衣着鲜艳的男人,明明是三个男人,刘一却说那是小虎队,真是搞不懂。

  当背着小虎队书包的刘一听到我们讨论挖小孩的问题以后,非常不屑地笑了,他说:“你们这些小屁孩懂什么呀?小孩不是从土里挖出来,而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这个秘密实在太大了,我惊得差点从树上栽下来,“那怎么生?从那里生?”

  “当然是从屁股那里生了!笨蛋!”刘一鄙视地仰视着我倒垂着的脸蛋。

  “啊?那、那、那、那像、像拉、拉、粑粑一样?”小结巴也十分惊奇地问。

  “差不多了!”刘一得意地说,他觉得他比乡下小孩聪明很多。

  “那小孩是怎么钻到女人肚子里的?”我突然想到我以后也会变成女人,那么大的小孩从屁股里钻进去,一定很疼吧?我没有拉过小孩,去年的时候倒是拉过虫子,为此爸爸还给了吃了好几天的药。

  “男人和女人呢,先亲嘴,然后拥抱,然后脱光了衣服睡在一个床上,半夜的时候,就会有小孩钻到女人肚子里,就这么简单!”刘一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边说边向自己房间走去,他来了以后,茗茗诊所就又没有病房了,他就睡在以前丁香妈妈睡过的房间。

  “可是,小孩到底是从嘴里钻进去,还是从鼻孔里钻进去,还是从耳朵里钻进去,还是直接从屁股里钻进去的呀?”我从树上跳下来,跟在他屁股后面,我觉得我说的哪一种“孔”,也不能容下一个小孩钻进去。

  他走进自己房间,把房门一关,在里面说:“我要写作业了,别烦我了,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切!明明他自已也是小孩,为什么他可以知道,我就不能知道?

  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等长大了才能知道,大人们也喜欢那么说,好像“长大”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2.

  刘一关于生小孩的理论深深震撼了我,晚上,我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虽然我对大人们“挖小孩”的说法早就产生了些许怀疑,但是说小孩是从屁股里拉出来的,这也未免太离谱了,且不说那些小孩是怎么钻进去的,就是钻进去了再出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连稍微粗一些的大便我拉起来都很费力,那么大的小孩,岂不是要把屁股撑破了?想到这里,我骤然害怕起来。如果刘一说的是真的,那么空气中可能充满了肉眼看不见的小孩,专门等着脱光衣服的男人和女人亲嘴拥抱,然后钻到女人的肚子里。

  

  想到这里,我坐起来,悄悄走到堂屋,拿了爸爸常用的药棉,把耳朵和屁股还有嘴巴里都塞上,然后蒙上头,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安心睡去,那一夜,小孩的啼哭贯穿了我的整个梦境,我能感觉到他们在我耳朵里挣扎,他们希望通过耳朵钻到我的肚子里。

  

  早晨醒来,那小孩的啼哭依然在耳边持续,我咬咬自己的舌头,不是梦。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堂屋,发现孙妈妈抱着孙乐乐一脸焦急地坐在堂屋里,陈豪天忙着找孙乐乐的血管,脑门上已经扎了好几个针眼儿了,孙乐乐一看到陈豪天就跟见了魔鬼似的大哭,在小孩的眼里,那些拿着尖利针头的庞然大物,怕就是魔鬼吧?可见我们所讨厌的东西,不一定就是会对我们不利的东西。

  

  孙妈妈似乎又瘦了些,当然,就算她瘦了,她也还是个胖女人,身上的肉在线衣下面一绺一绺的。

  

  我摇摇晃晃地揉着眼睛走到堂屋,孙乐乐的小扁脑袋一歪,看到我,竟然笑了,咿咿呀呀地跟以前的小哑巴似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身子伸着就要向我这边来。

  

  我不知道孙笑笑和冯小如结婚后,有没有脱光衣服亲嘴拥抱,如果有的话,那么我严重怀疑孙乐乐是孙笑笑和冯小如的小孩,她和他们长得都有点像。

  

  孙妈妈看了看我,拍了一下孙乐乐的屁股,骂道:“怎么跟你哥一样没出息?见了她就神魂颠倒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陈豪天趁着孙乐乐稍微安静的这个空挡,一针扎下去,孙乐乐的小脸立刻变了形,眼睛无助地望着我,我一阵心疼,但并没有理她,径直走到院子里的厕所。

  

  刘一边把什么东西放进裤子中间的小洞洞里边出来,看到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他满脸通红地翻了翻白眼,真是无聊得很,上个厕所还脸红什么,躲躲藏藏的,我在幼儿园的时候什么没见过呀?我知道男孩和女孩尿尿的地方是不一样,记得当时我还觉得非常不公平,因为我也想站着尿尿。

  

  那一天,镇里发生了一件十分巨大的事情,就是镇长死了。对于镇长的死,有很多种传闻,有人说他是鬼附身,有人说他是心脏病,总之他吃着吃着饭,突然就死了。其实镇长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听说镇长的葬礼将操办得非常壮观,将连续15天,天天晚上唱大戏,镇里的居民和小孩们,都为此而感到雀跃,小结巴还说,要是镇长多死几次就好了。

  

  正是因为镇长死了以后要唱大戏,所以幼儿园暂时停课了,戏台子搭在幼儿园的大院儿里,戏班子也住进了幼儿园,孩子们都像看耍猴的一样,坐在幼儿园的墙头上,看着那些戏班子里的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那种感觉,比过年穿新衣服还要开心。

  

3.

  唱大戏的第一天,刮了一天的灰黄色的风,到了晚上,风竟然停了,月亮也冒出来看戏。月光下的幼儿园灯火通明,老头老太太和小孩们早早的吃了晚饭,搬了板凳占位置,嘈杂的人群里,还隐隐传来咿咿呀呀地声音,鬼哭狼嚎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刘一折腾到树杈上,自己则倒挂在树上不亦乐乎。

  

  那天上演的是“八王别鸡”,我想那个背上插着彩旗的就是“八王”了,不过却没有看到鸡,戏虽然看得不太懂,但是那些缤纷的油彩和华丽的戏服吸引了我,就在那一天晚上,我有了人生中第二个理想——就是穿上好看的戏服,涂上美丽的油彩,站在舞台上风光无限。

  至于第一个做神雕侠侣的理想,于我而言,已经不能不能实现了,因为孙笑笑早就叛变了。

  

  那天晚上,我还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冯叔叔。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冯叔叔了,其实不是没有机会看到,而是避开可能遇见的地方,或者远远地看见了,就匆匆跑开。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冯小如死后,我就变得非常害怕冯叔叔,冯叔叔于我而言,似乎变成了内心深处的某种禁忌,不能触摸。

  

  那天冯叔叔坐在第一排,仰着头,还不时颠着腿附和着舞台上的节拍,当那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女人拿剑割了脖子的时候,我看到冯叔叔的抖动着嘴唇,鼻涕流到了嘴巴里。我怀疑冯叔叔变傻了,连我这个小孩都知道那个女人是演戏假死,他还不知道么?他居然还哭?

  

  戏散场的时候,刘一抱着树枝死活也不敢下来了,为此我示范了许多次,刘一依然抱着树枝发抖,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瑟瑟发抖得跟个狗熊似的慢腾腾地从树上一点一点滑下来,仿佛地上埋了地雷似的。

  

  幼儿园的大院里已经空落落的了,连那些炫目的灯光,也变得无精打采的,5岁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散”的落寞,整个观众席,就剩下冯叔叔一个人,还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戏台上有个人大声敲了声锣,喊道:“哥们儿!散场了!”

  

  冯叔叔慢慢地站起来,搬起板凳,向门口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过头,有些怯怯地说:“我能见见那个虞姬不?”

  

  这个冯叔叔,对鸡还真是情有独钟哪!难道养鸡养出毛病了么?可是他现在不是已经不养鸡了么?

  

  我拉起刘一的手,说:“刘一哥哥,你看那个男人,当初他想当我爸爸,幸亏我没同意,我觉得他可能神经有点问题。”

  

  刘一说:“你才神经呢!”

  

  我和刘一走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我看到冯叔叔被那个敲大锣的伯伯领到了后台,难道冯叔叔想重新开养鸡场吗?可是八王别鸡里并没有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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