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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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没说呀。我们是不是在争论一个我本没有说,但是可能会说的话?这不正像是老婆在街上看见了一个美女,就觉得老公要是在的话,肯定会盯着她看,于是就生了他的气。”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林肯心不在焉地说,他几乎满脑子想的都是在英国逮捕洛根的方案。有漏洞吗?防御措施怎么样?他能相信告密者没有把信息泄露给凶手吗?

电话响了,莱姆身旁的纯平监视器上的来电显示盒打开了。他一看号码是国内的,是纽约警察局大楼曼哈顿下城1号警察局广场的内部电话,而不是从伦敦打来的,感到很失望。

“指令,接电话。”咔嗒。然后他问:“什么事?”

五英里外的声音小声嘀咕:“心情不好?”

“英格兰还没有消息。”

“你在做什么?随时待命还是怎么?”警探朗·塞利托问。

“洛根不见了。他随时可能采取行动。”

“比如生个孩子。”塞利托说。

“你要这么说也成。你有什么事?我可不想一直占着线。”

“你的设备都那么高级,难道没有呼叫待时?”

“郎。”

“好吧,有件事要告诉你。一周前的星期四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谋杀案。受害者是一名女性,叫爱丽丝·桑德森,住在格林咸治村。凶手刺杀了她,偷走了一幅画。我们己经抓到凶手了。”

为什么要打电话说这个?一个普通的案子,凶手也被囚禁了。“是证据有问题?”

“不是。”

“那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了。”

“监管警探在半个小时前刚接了一个电话?”

“朗,是追捕的事。追捕。”莱姆凝视着白板。上面写有缉拿英格兰杀手的详细方案,行动计划很详尽。

但也不堪一击。

塞利托的话让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听着,林肯,我很抱歉。但是我得告诉你,凶手是你的堂兄,亚瑟·莱姆。这是一级谋杀。他将会被判四年徒刑。检察官说这个案子无懈可击。”

3

“好久没见了。”

朱迪·莱姆坐在实验室里,绞着双手,面色苍白。她什么都不看,只是死死地盯着刑事专家的双眼。

对他的身体状况,有两种反应惹莱姆生气:一是来访者竭力按捺住心中的痛苦,假装对他的残疾视而不见;二是他们觉得正因如此,彼此可以称兄道弟,开玩笑逗乐子,口无遮拦地说着粗话,就好像他们曾经共浴战火。朱迪属于第一类。她小心翼翼地斟酌了措辞之后,才谨慎地把话说出来。不管怎样,她也算是亲戚。他依然表现得很有耐心,努力不去看电话。

“是很久啦。”刑事专家应和着。

托马斯正在学习一些社交方面的细节,对此莱姆总是不留心。他给朱迪端了一杯咖啡,像道具一样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朱迪没有碰杯子。莱姆又望了一眼威士忌酒。他的目光充满了渴望,托马斯无法视而不见。

这个迷人的黑发女人,身材丰腴健美,体型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好了——那是在他出事的两年前。朱迪斗胆瞟了一眼刑事专家的脸,“很抱歉我们一直没能联系上你。说实话,我本来想联系你的。”

也就是说,不是在他受伤前来探访,而是在受伤后打电话慰问。大难不死的人能把交谈中的言外之意猜得一清二楚。

“你收到花了吗?”

当时,事故发生后,莱姆一直处于迷茫恍惚的状态——药物治疗,肉体创伤,与残酷现实的精神较量。他再也无法站立行走了,这在他是难以想象的。他记不得收到了他们送的花,但是他确信是家人送来的。很多人都送了花。送花很容易,来探访却很难。“收到了,谢谢。”

沉默。她朝他的双腿投去了不经意的、闪电般迅速的一瞥。一般人都觉得,要是不能走路,就是两条腿出了毛病。不,腿脚是好的。问题是怎样指挥它们行动。

“你气色很好。”她说。

莱姆也不知道他气色是好还是坏,他压根儿没想过。

“我听说你离婚了。”

“是的。”

“很抱歉。”

为什么?他不解。但是那样的想法太玩世不恭了。于是他点点头,对她的同情表示感激。

“布莱恩在做什么?”

“她在长岛。再婚了。我们不怎么联系。没有孩子,一般都是这样。”

“我喜欢在波士顿的那些日子,那时你们夫妻俩总会来过周末长假。”她微笑着。不自然的微笑,虚伪的假面具。

“是好日子。”

在新英格兰的周末。外出购物,驱车向南去科德角,在海边野餐。莱姆还记得那个地方有多美。看到海边的绿色岩石,他灵机一动,决定沿着纽约城四周搜集海藻,送往纽约警察局犯罪实验室基地。他花了一个星期开着车绕着市区采集样品。

而且,在去拜访亚瑟和朱迪的途中,他们从来没吵过一次嘴。哪怕返程时,在肯塔基州的小旅馆小住一晚也是美妙的。他记得在屋后的露台上做爱时,金银花的芬芳醉人心扉。

那次他和堂兄见了最后一面。后来他们只打过一次简短的电话。再后来就出了事,从此断了联系。

“亚瑟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她尴尬地一笑,“你知道我们搬到新泽西去了吗?”

“是吗?”

“他一直在普林斯顿大学教书,后来被解雇了。”

“出什么事了?”

“他是助教兼研究员。学校决定不和他签订晋升正教授的协议。亚瑟说背后另有阴谋。你知道大学里都是这样。”

亚瑟的父亲亨利·莱姆是芝加哥大学一位著名的物理学教授。在他们家看来,学术研究是受人尊敬的工作。高中时,亚瑟和林肯就辩论过在大学教书做研究和在私企工作的优劣之处。两个男孩一边分享着非法购买的两瓶啤酒,一边故作严肃地板起脸。亚瑟说:“在学术机构可以对社会做出重大的贡献。”林肯补充了一句:“那样的话,当助教会很抢手。”

亚瑟去了高校,莱姆并不感到吃惊。

“他本来可以继续当助教的,可是他辞职了。他很生气。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新工作,可是未能如愿。他失业了一段时间,最后在一家私营医疗器械制造公司找了份工作。”她又无意识地瞥了一眼设计精巧的轮椅。她脸红了,好像自己犯了著名电台主持人唐·伊姆斯式的错误,“那不是他理想的工作,他一直都不是很快乐。我确信他想来看你。可能他觉得自己混得不好,没脸来见你。我是说,你现在是个名人,那么风光。”

她终于呷了一口咖啡,“你们俩有那么多共同之处,像亲兄弟一样。我还记得你在波士顿讲的那些故事。我们半夜醒来,笑个不停。关于他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还有我的公公亨利。他在世的时候,老是提起你。”

“是吗?我们通过不少信。我在他去世的前几天还收到了一封他的来信呢。”

莱姆对他的伯伯有许多不可磨灭的记忆,但是其中一个形象印象最深。在平安夜的餐桌前,一个面色红润、头顶变秃的高个子男人站立着仰天大笑,把一家子十来个人都弄得窘迫不安。当然,这里的所有人并不包括亨利·莱姆和他宽容的妻子,还有年轻的林肯,他也跟着笑个不停。莱姆非常喜欢他的伯伯,经常去看望亚瑟一家。他们住在伊利诺伊州的埃文斯通,紧临密歇根湖,约30英里的路程。

不过,莱姆现在可没心情怀旧。这时,房门开了,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他不由得松了口气。一听到这样的大踏步声,莱姆就知道来者是谁。不一会儿,一个身材修长的红发女人走进了实验室。她穿着牛仔裤,紫红色的上衣里套着一件黑T恤。宽松的T恤衫凸现出一支高高地别在胯上的黑色格洛克手枪冷峻的棱角。

当艾米莉亚·萨克斯微笑着亲吻莱姆的嘴唇时,刑事专家凭直觉意识到朱迪的肢体语言反应。传达出的信息很明显,莱姆猜测让她不安的是什么。是有意不去过问他是否有交往的对象呢,还是她觉得像他这样的瘸子不该有这么浪漫的情人呢?至少也不应该是像萨克斯这样富有亲和力的漂亮女人吧。她在进警校前还当过模特呢。

他为两人做了介绍。萨克斯关切地倾听着亚瑟·莱姆被逮捕的事,还问朱迪怎么应对这一事件,然后问:“你们有孩子吗?”

莱姆这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在注意朱迪的失态,想不到自己也失态了,居然忘了问候他们的儿子,连他的名字也记不得了。原来他们家新添了人口。除了已经上高中的小亚瑟外,又生了两个孩子。“一个9岁,叫亨利。还有个女儿,叫麦兜,6岁。”

“麦兜?”萨克斯惊讶地问。个中原因莱姆也不清楚。

朱迪尴尬地一笑,“我们住在新泽西。但是这个名字和电视剧没有关系。我看到那部电视剧之前她就出生了。”

电视剧?

朱迪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知道你在想我为什么会给警官打电话要你的号码。首先我要告诉你,亚瑟不知道我来找你。”

“他不知道?”

“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一直心烦意乱,睡不着觉,脑子里乱糟糟的。几天前我在扣留处和亚瑟谈话时,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别给林肯打电话。这件事是弄错了人。我们会摆平的。答应我别打电话。’他不想给你添麻烦……你也知道亚瑟的为人。他就是那么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

莱姆点点头。

“可是我越想就越觉得应该这样做。我不会求你去拉关系或者干不正当的事,我只是想你或许能打一两个电话。告诉我你的想法。”

莱姆能料到警局大楼的人会怎样看待这一点。作为纽约警局的法医顾问,他的工作就是弄清真相,不管调查的结果如何。但是那些高级警官更乐意他帮助证明某人有罪,而不是为被告洗脱罪名。

“我看了一遍关于你的剪贴报——”

“剪贴报?”

“亚瑟做了几册家人的剪贴簿。他把关于你破案的几个报道从报纸上剪了下来。有十来个呢!你做得很出色。”

莱姆说:“哦,我只不过是个公务员。”

朱迪终于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感情。她凝视着莱姆的双眼,露出了微笑,“亚瑟说他从来不觉得你是在谦虚。”

“是吗?”

“就是因为你自己也从不觉得。”

萨克斯吃吃地笑了。

莱姆自嘲地笑笑。他觉得这样的笑声会被人认为是由衷的。接着他严肃起来,“我也不知道能帮多少忙。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一周前的星期四,12日。亚瑟每周四都会提前下班。回家的路上,他会到州立公园跑上一大圈。他喜欢跑步。”

他们的生日前后只差几个月。那时他们的家在美国的中西部。莱姆还记得小时候他们经常沿着人行道赛跑,也会一路飞奔着穿过离家不远的黄绿色田野,惊起一群蚱蜢。停下来喘气时,汗津津的皮肤上粘满了小飞虫。亚瑟看上去一直都比林肯健壮,但是林肯却入选了大学的田径代表队。他的堂兄对参加选拔一向不感兴趣。

莱姆甩掉了对往事的回忆,专注地听朱迪的话。

“他3点40分离开公司去跑步,7点,哦,不,7点半回到家。他看上去和往常一样,举止没什么异样。他冲了冲澡。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但是第二天警察就来到家里,其中两个是纽约的警察,另一个是新泽西的州警察。他们询问了他,检查了他的车,发现了一些血迹,我也不知道……”从她的声音里听得出,那个难挨的早上依然令她余悸未消。“他们把房子搜了一遍,带走了几样东西。然后又折回来,逮捕了他。是谋杀罪。”她艰难地说出了那个字眼。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获罪的?”萨克斯问。

“他们说他杀了一个女人,从她那里偷走了一幅珍贵的油画。”她轻蔑地说,“怎么可能偷一幅画?还杀了人?怎么会?亚瑟一生中没有伤害过一个人。他不会伤人的。”

“他们发现的血迹有没有经过DNA检测?”

“检测过了。好像和受害者的一致。但是这些检测有时候是不准的,对吗?”

“有时候是。”莱姆说。心里却想,那样的几率微乎其微。

“也许是真凶把血迹涂在里面的。”

“亚瑟对那幅画有特殊的兴趣吗?”萨克斯问。

朱迪摆弄着左手腕上戴着的黑白相间的塑料粗手镯,“是。他以前有一幅画,是同一个画家的。他很喜欢它,但是失业后不得不卖掉了。”

“那幅画在哪儿找到的?”

“没找到。”

“那他们怎么知道被人偷去了?”

“有个目击者说,他看见一个男人在案发时间前后,从那个女人的公寓里把那幅画拿走了。噢,这件事被弄得一团糟。纯属巧合……只能这样解释,只是一系列不可思议的偶然事件。”她的嗓音变哑了。

“他认识她吗?”

“起初亚瑟说不认识她,后来,嗯,他又说或许在一个他偶尔去的画廊见过。但是他说,他不记得和她说过话。”这时,她注意到了白板上的示意图,那是为了抓捕潜逃英国的洛根而绘制的。

莱姆又想起了他和亚瑟共度的其他时光。

跑到那棵树前……不是那棵,笨蛋……是那边的枫树。摸一下树干!我数三下。一、二,跑!

你没数三!

“朱迪,你还有话没说,对吗?说吧。”莱姆猜想,萨克斯从这个女人的眼中看出了点什么。

“我只是觉得心烦意乱,也为孩子们着急。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一场噩梦。邻居们都把我们当成了恐怖分子。”

“很抱歉催着你。但是对我们来说,掌握所有的实情是很重要的。请说吧!”

她的脸又红了,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膝盖。莱姆和萨克斯有一位朋友是加利福尼亚调查局的探员,名叫凯瑟琳·丹斯。她是研究人体动作学,即肢体语言的专家。莱姆认为这样的技能次于法庭科学,但是他逐渐对丹斯生出了敬意,并从她的专长中学到了一些技巧。现在他很容易就能看出朱迪·莱姆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继续说。”萨克斯鼓励她。

“警察还找到了其他一些证据,其实也并不是什么证据。不像线索。但是……他们由此认为亚瑟和那个女人一直在交往。”

“你怎么看?”萨克斯问。

“我觉得他没有和她交往。”

莱姆注意到,她说“觉得”时语气变弱了,不像否认谋杀和盗窃时那么坚决。她迫切地希望答案是否定的。或许她也得出了莱姆刚得出的结论:那个女人是亚瑟的情人反而对他有利,因为偷陌生人的东西总比偷情人的东西可能性更大些。尽管如此,身为妻子和孩子的母亲,朱迪更希望是另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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