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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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锁头没有序列号,全国每一家五金店或杂货铺都会卖这种锁,”

“是钥匙锁还是密码锁?”莱姆问。

“密码锁。”

“打电话给厂家,问他们如果我们把锁拆开,利用里面的制动栓复原密码,能否知道是谁出的货,卖到了哪里?”

班克斯吹了声口哨。“老兄,这一竿子扎得未免太远了吧?”

莱姆严厉地看了班克斯一眼。“你声音中洋溢的热情告诉我,警探,你就是处理这项工作的最佳人选。”

“是,长官,”那个年轻人赶紧掏出他的移动电话,“我马上打。”

莱姆问:“铁链上的血迹呢?”

塞林托说:“是我们自己人的。他在试图打开那把锁的时候,狠狠地把自己割了一下。”

“这么说铁链已经被污染了?”莱姆皱起眉头。

“他一心想救她出来。”萨克斯对他说。

“我知道。他是好样的,不过铁链还是被污染了。”莱姆回头望向库柏身边的桌子,“指纹呢?”

库柏说他已经检查过了,铁链上只有塞林托的指纹。

“好吧,换阿米莉亚找到的那片木头,检查有没有指纹。”

“我做过了,”阿米莉亚马上说,“在现场就检查了。”

P.D.,巡警之女。莱姆想起她的绰号。她似乎不像有绰号的那种人。长得漂亮的人很少有绰号。

“我们用重型装备再检查一次,只是为了确认。”莱姆说着给库柏下达指令,“用DFO或宁海德林,然后用nit-yag照射。”

“那是什么东西?”班克斯问。

“钕钇铝石榴石激光。”

库柏从一个塑胶喷雾罐中喷了些液体在木片上,然后调整激光束对准木片。他戴上有色护目镜,仔细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他关掉激光,把木片移近一些细看。这是一块大约六英尺长的深色木片,表面涂着一层黑釉,像是柏油,上面沾有泥土。他用镊子夹起木片。

“我知道林肯喜欢用筷子做这种事,”库柏说,“但我每次去明华中餐馆,都会向他们要叉子。”

“你这样会把细胞压碎的。”那位刑事鉴定学家嘟哝道。

“有这种可能,但我不会。”库柏回道。

“这是什么木头?”莱姆问,“要做烬象检查吗?”

“不用,这是橡木,毫无疑问。”

“有锯齿或刨痕吗?”莱姆探头向前。突然,他的脖子抽筋了,猝然而至的肌肉痉挛疼得他难以忍受。他喘着粗气,闭上眼睛,扭动颈部伸展筋骨。他感觉到托马斯强有力的大手正在帮他按摩肌肉。疼痛终于慢慢消失了。

“林肯?”塞林托问,“你没事吧?”

莱姆深吸了一口气。“我很好,没事。”

“看这个。”库柏举着一小块木片走到床边,低头把眼罩式放大镜戴在莱姆的眼睛上。

莱姆检视着这块样本。“这是用框锯顺着木纹的方向切割的。切口的差异很大,所以我猜测这可能是上百年前制作的柱子或梁木,大概使用的是蒸气锯。拿近点,梅尔,我想闻一闻。”

库柏把木片移到莱姆鼻子下面。

“有木馏油味——煤焦油蒸馏物,这是伐木厂在开始使用高压法之前,用来给木材防腐的东西。这木头可能来自桥柱、码头或铁路枕木。”

“也许我们遇到的是一个火车迷,”塞林托说,“今天早上的事也是发生在铁轨边。”

“有可能。”莱姆命令道,“梅尔,检查一下细胞压缩情况。”

库柏把木片放到复合式显微镜下面。“它是有受到过挤压的迹象,不过是顺着木纹,而不是逆向。这不是枕木,而是柱子或桩木,承重用的。”

一块骨头……一根旧木头柱子……

“我看到木头里面嵌有泥土,这能告诉我们什么吗?”

库柏拿了一大包白纸放在桌上,撕开外包装。他把木片移到纸上,从木头缝间刷下一些泥土,然后仔细检查着这些落在白纸上的小颗粒——点点散布有如黑白颠倒的星空。

“这点泥土够做密度梯度测试吗?”莱姆问。

所谓密度梯度测试法,是将泥土倒入盛有不同特定比重溶液的试管中。泥土会分离,每个颗粒会依据各自的比重悬浮在不同的位置。莱姆曾经搜集了纽约市五个行政区各种泥土的样本,建立起一个巨大的密度梯度资料库。可惜的是,这种测试需要使用大量的泥土,而库柏认为他们从木片上得到的泥土不够多。“我们可以试试,但这样就会用去所有的泥土样本。如果没有结果,我们就没有样本做其他实验了。”

莱姆指示他先用肉眼观察,然后再用气相色谱分析仪检测。

库柏拨了一小撮泥土到载玻片上,放在复合式显微镜下观察了好几分钟。“很奇怪,林肯。这是表层土,含有奇高的植物成分,但构成的方式却非常古怪,是一种完全分化、彻底腐烂的形式。”他抬起头说。莱姆发现他的眼眶下方被接目镜压出一道黑黑的印痕。他记得以前在实验室连续工作数小时后,这种痕迹会更加明显,有时刑事鉴定人员一走出资源组的实验室,迎接他的就是一片“浣熊来了”的呼声。

“用火烧它。”莱姆命令道。

库柏把一些样本放在气相色谱分析仪上,机器开始运转,发出嘶嘶的响声。“一两分钟就好。”

“在我们等待的时候,”莱姆说,“再看看那块骨头。我还是对它很好奇。用显微镜检查一下,梅尔。”

库柏小心翼翼地把骨头放到复合式显微镜的检视台上,附身仔细观察。“哇,上面真的有东西。”

“是什么?”

“非常小,是透明的。把镊子递给我。”库柏对萨克斯说,点头指向夹物镊。他接过萨克斯递来的镊子,小心地深入骨头的脊髓中,夹了一些东西出来。

“一小块再生纤维。”库柏说。

“是玻璃纸。”莱姆说,“再说得详细一点。”

“有弹性,有压痕。我敢说这不是他有意留下来的,没有切割的痕迹。质地和那种厚厚的玻璃纸没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莱姆皱起眉头,“我不喜欢他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

“我们不得不模棱两可。”库柏开心地说。

“联想一下,猜测一下。我最恨‘没什么不同’了。”

“非常普通。”库柏说,“我最多敢说,这大概是肉店或超市的包装纸。不是保鲜膜,也肯定不是一般的塑料袋。”

杰里·班克斯从过道里走进来。“坏消息。制锁公司没有保留任何有关密码锁的资料。那都是机器随机生成的。”

“哦。”

“但有趣的是……他们说他们一天到晚接到警方询问有关产品的电话,但你是第一个想到通过密码锁的号码追踪嫌疑犯的人。”

“如果此路不通,光有趣有什么用?”莱姆嘟囔着,把注意力转到梅尔·库柏身上。库柏一边盯着气相色谱分析仪,一边直摇头。“怎么了?”

“泥土样本的分析结果出来了。但我担心这仪器可能有点故障,因为氮的含量太离谱了。我们得重做一次,这次用更多的样本。”

莱姆指示他继续做下去,然后把目光转回到那块骨头上。“梅尔,这是多久前屠宰的?”

库柏用电子显微镜检查了一些木头碎片。

“细菌滋生的还不多。这只小鹿斑比是最近才殉难的,或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不到八小时。”

“所以是罪犯刚买来的。”莱姆说。

“也可能是一个月前买的,冷冻到现在。”塞林托说。

“不,”库柏说,“它没被冷冻过,没有细胞组织被冰晶破坏的痕迹。而且它也不可能被冷藏那么长时间。它没有变干的现象,而现代的电冰箱都会让食物脱水。”

“这是条好线索,”莱姆说,“我们就朝这个方向追查。”

“追查?”萨克斯笑了,“你是说让我们打电话给全市所有的超级市场,找出昨天有谁买了牛骨头?”

“不,”莱姆纠正说,“是过去的两天里。”

“你想用哈迪男孩吗?”

“让他们继续做现在正做的事情好了。给在下城的爱玛打电话,看她是不是还在工作。如果她不在,去把她和其他调度员都召回办公室,要她们加班。给她一张全市超市连锁店的清单。我敢打赌这家伙绝不是为家庭采购,所以买的东西不会超过四样。告诉爱玛把范围缩小在买五样以下商品的顾客。”

“要准备搜查许可证吗?”班克斯问。

“谁妨碍我们,就向谁出示搜查证,”塞林托说,“但最好不用。谁知道呢,有些市民特别愿意配合警察,希望这次我们能遇上。”

“但是这些商场怎么知道是谁买了小牛腿?”萨克斯问。她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冷漠了,但是音调还有些尖利。莱姆暗想,她的这种挫折感是否和自己时常体会到的那种感觉有相似之处——被浩繁的证物压得直不起身。对刑事鉴定学家来说,最常见的问题不是缺乏证据,而是可能的证据实在太多了。

“检查结账扫描机。”莱姆说,“它们会把购物记录存在电脑里,以供盘点和进货之用。你有什么想法,班克斯?我看到有念头从你的脑子里闪过。说出来,这回我不会把你打发到西伯利亚去。”

“呃,只有连锁店有扫描机,”这位年轻的警探指出,“还有数百家独立店铺和肉店,他们都没有扫描机。”

“说得好。不过我认为他不会去小店买东西。对他来说匿名是很重要的。他一定会在大商场购物,这样才不引人注目。”

塞林托打电话到总部联络中心,向爱玛说明他们需要调查的事项。

“我们给这张玻璃纸拍一张偏光照片。”莱姆对库柏说。

库柏把微小的残片放在偏光显微镜下,然后在接目镜上架起拍立得相机,拍了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彩色照片,一道夹着灰色线条的彩虹横贯其中。莱姆检视这张照片。这幅图案本身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可以把它和别的玻璃纸样本比较,看看它们是否出自同一来源。

莱姆有了一个主意。“朗,找十二个特勤小组的警员到这里来。要快。”

“到这里?”塞林托问。

“我们要一起发动一次行动。”

“你确定?”塞林托又问了一次。

“是的,我要他们马上来。”

“好吧。”塞林托对班克斯点点头,班克斯立刻给霍曼打电话。

“现在,看看其他故意布置的线索——阿米莉亚找到的那些头发呢?”

库柏把一根探针刺入毛发里面,挑出几根放到相位差显微镜上。这种仪器能针对同一物体放射出两道光源,不过第二道光会略微耽搁一点点时间,由此形成不同的相位,使样本同时呈现在明亮与阴影之中。

“这不是人类的毛发,”库柏说,“一看就知道。这些是防护型毛发,不是绒毛。”

他的意思是,这些毛发来自动物的表皮。

“哪类动物?狗吗?”

“是不是小牛?”班克斯问,年轻人的热情又一次表露无遗。

“检查鳞状物。”莱姆命令道。鳞状物是构成毛发外鞘的微小鳞片。

库柏在他的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一两秒钟之后,屏幕上便跳出拇指般粗的鳞状长柱。“这得感谢你,林肯。还记得这个资料库吗?”

在资源组的时候,莱姆曾收集了大量不同类型的毛发显微图片。“我当然记得,梅尔。不过当我最后一次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被装订成三大本。你是怎么把它们搞到电脑上的?”

“当然是用扫描仪。再经过JPEG压缩。”

JPEG?那是什么东西?短短几年时间,科技的迅速发展已经远远把莱姆甩在了后面。真令人吃惊……

在库柏对比这些图像的时候,莱姆又想起了那个困扰了他一整天,不时在心头浮现的疑问:罪犯为什么要留下这些线索?这家伙虽然令人恐惧,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一个生命体,一个会笑的动物。危险也罢,聪明也罢,让人害怕也罢,他的所作所为总得有个理由,有让他向欲望前进的动机。作为科学家,林肯·莱姆不相信偶然,随意或无聊之类的解释。即使是精神病患者,无论想法如何扭曲,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逻辑。他知道不明嫌疑犯八二三选择如此麻烦的方式向他们传递信息,一定有他的理由。

库柏叫了起来:“找到了。啮齿动物,可能是蝙蝠。毛发是剃下来的。”

“这算狗屁线索,”班克斯说,“这座城市里有上百万只蝙蝠。这根本无法缩小范围。这堆蝙蝠毛能告诉我们什么?”

塞林托闭上眼睛,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萨克斯没有在意他的表情,她用好奇地眼光注视着莱姆。莱姆有些意外,她竟然没有领会绑架者传递的信息。但他什么话也没说。他觉得现在还没有必要把他的恐怖发现与其他任何人分享。

詹姆斯·施奈德的第七个牺牲者——也许是第八个,看你是否选择把那个可怜的小天使玛吉·奥康娜也算在内——是一个勤恳本分的外来移民的妻子,他们在这个城市下东区海斯特街附近组建了一个简朴的家庭。

真得感谢这位不幸的女人的勇气,治安官和警方才得以发现凶手的身份。汉娜·高德施密特是德国犹太人血统,在由她和丈夫以及六个孩子——其中一个在出生时死亡——组成的亲密家庭中,她深受敬重。

集骨者开着车慢慢驶过街道。他小心地把车速保持在限速以下,虽然他很清楚,纽约的交通警察不会为超速这点小事把他截住。

他在红绿灯前停下,目光瞥向另一块联合国会议的广告牌。他望了望广告牌上那一张张和蔼、微笑的脸——就像画在他住处墙壁上的那些怪异面孔——然后越过他们,看向这座将他环抱其中的城市。有时候,他偶尔抬起头,会惊讶地发现这些建筑是如此巨大,石头飞檐如此高耸,玻璃如此平滑,车辆如此炫亮,而人们如此卑微渺小。他所知道的这座城市,应该是阴暗、低矮、烟雾弥漫、充满汗水和泥土的气味。路人一不小心就会被马匹踩到,流氓无赖成群结伙地在街头游晃——有的才十一二岁——他们会用木棍或裹着橡皮头的铅棒敲向你的后脑,抢走你口袋里的手表和钱夹……这才是集骨者的城市。

尽管如此,有时候,他发现自己也挺喜欢这样——开着一辆漂亮的银色超级金牛福特轿车在平坦的柏油路面上奔驰,收听着WNYC的节目,像所有的纽约人一样,为错过一个绿灯而发怒暴跳,埋怨这天杀的城市为什么不许你红灯时右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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