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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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立即睡意全无。我的手有些发抖,付钱给司机的时候弄掉了一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也许从我和托尼下船的时候起就一直有人跟着我们。托尼没发现这个真正的跟踪者,因为当时他正忙着编出一个跟踪者的故事。道森死后,他绝不会是唯一一个怀疑钱在我手上的人。

  “有什么不对劲吗?”司机好奇地看着我。

  “不,没什么。”一个搬运工已经提着我的箱子穿过人行道,我跟在他身后。我们进了售票处,然后穿过走廊来到大楼另一边的俄亥俄候车室。

  我在那里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向窗外望去。街道的另一边,一辆蓝色车身、白色轮胎的别克车缓缓地转过街角停了下来。距离太远,灰暗的光线下弥漫着雾气,我看不清方向盘后面的脸。只看到一张模糊的、惨白的椭圆形的脸,还要等上两小时才有汽车送我到新泽西终点站乘火车。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我坐在幽暗的角落里,眼睛一直盯着那辆车。

  即使乘客越来越多,这里的候车室也比其他相似的公交车候车室更安静。柔和的灯光照在灰白的水泥地、黑色的被打磨光亮的木制品和一些昏昏欲睡的人们的脸上。一个熟人也没有,现在,那辆别克车不见了。一定是趁我转头看别的地方的时候开走了。我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些。也许是司机搞错了。

  我放松了许多,可以静下心来阅读被人留在旁边椅子上的晨报了。中国发生了战争;印度尼西亚发生了暴动。瓦纳苏克谷的洪水吞噬掉的财产总数超过了在那里建造大坝的成本。在华盛顿,斯泰尔斯委员会以五比四的最终投票取消了在瓦纳苏克谷建造大坝的法案,委员会主席杰弗逊·斯泰尔斯投下了关键的一票。

  一位黑人服务员带着我们大家穿过玻璃门,朝等在车道上的车队走去。我朝旁边看了看,人群中依然没有熟悉的身影。

  途中,车队分成了两列,我在椅子上放松下来。除了托尼以外,圣克里斯蒂娜号上的所有人都会以为我从宾夕法尼亚火车站出发去华盛顿。没有人会想到我在这儿——除非下船后有人一直跟着我。时间一点点流逝,这种可能性看来已经越来越小了。

  汽车在范德比尔特宾馆外停下来等另一位乘客上车——她上车的时候我没有看到她的脸,因为宽大的帽檐把她的脸遮住了。她坐在我前排的一个座位上,背对着我。她的衣着和身材令我非常羡慕。

  她穿着一件低领、短袖的黑色裙子,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太阳晒成了褐色。她苗条、没穿袜子的小腿也是同样的咖啡色,她的鞋子很迷人——那是一双崭新的、精致的、露脚趾的黑色小山羊皮高跟鞋。她的手套和皮包是黑色的。她身上唯一作为装饰品的金色腕表的表带也是黑色的。曲线设计轮廓突出的大帽檐垂在肩膀上方,挡住了整张脸。她显然是个对外形和颜色非常讲究的人。裙子的剪裁、帽子和鞋的搭配,使她看上去既时髦又优雅——她光滑的咖啡色皮肤和一成不变的黑色服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破坏她的曲线美或色调搭配的和谐,她知道如何运用适度原则。

  这种搭配效果太好了,我在心里琢磨着自已是不是也能模仿一下她的穿着。我有黑色的绉绸,只是有些旧了,需要洗好熨平,我还有一双黑色的小山羊皮凉鞋,我需要一顶新帽子。那种大胆的样式肯定会引领未来的时尚——国内的女帽制造业恐怕模仿不来。不知道我的脸形适不适合戴外形那么夸张的帽子。我还没看到她的脸,所以不知道帽子和她的脸形是否相配。

  一些从镇上来的乘客离开公交车到外面的渡轮上欣赏港口的景色。这里的景色对我来说并没有新奇之处,所以我继续待在车上。穿黑裙的女人也留在了车上。到了新泽西终点站,我随着人群往火车上走,没再注意那个穿黑裙的女人。

  我预订的座位在D车厢23号。

  搬运工帮我把箱子放在架子上。我给了他小费,然后靠在舒适的扶手椅上。我一定要借旅途的机会好好休息休息。明天的这个时候,一切都会结束。如果接下来的几小时安全无恙……

  我摘下手套,把它们放在包里。然后摘下帽子,挂在椅子的扶手上。我把靠背向后调低了几个档位,这样我躺下来的时候会更舒服。我的座位靠窗,旁边还有一个座位。我听到靠着过道的座位响了一声,有人坐在了上面。接下来,旁边的人轻轻地打开了钱包。一个黑人轻轻地说:“谢谢,女士。”

  是一个女人,我不害怕女人。我紧紧抓着皮包的手稍微放松了些。我听到发动机启动的声音。火车摇晃着向前出发了。过了一会儿,我们适应了一流旅客列车的节奏,它发出的声音就像摇篮曲一样悦耳。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感到这样安全,我的左边是窗子,前后都有厚厚的椅背保护我,右面有位女乘客坐在我和过道之间。我要好好地看看她,然后打个盹儿。我转过头。

  我立刻认出,她就是那个从范德比尔特宾馆上车的穿黑裙的女人。她的脸侧向过道的一边。宽宽的帽檐挡住了她的脸。我只能看到她褐色的脖子,丰满而且年轻。在我这个位置看得很清楚,她的肤色不是因为涂了乳液,而是在海滩之类的地方待了几个月之后晒出来的。琼·哈利,圣克里斯蒂娜号上的另一位女乘客,她没有这种褐色的皮肤。

  我的眼皮又止不住地开始打架了,突然之间,她开口说话了。

  “嗯?我正等着呢。你怎么处置那个包裹了?”

  我哑口无言地坐在那儿,震惊令我动弹不得。

  她转过了头。设计大胆新颖的黑帽下,我看到的是梳着淡褐色头发的阿曼达那张皮肤光滑的脸。

  第16章 钱使我们变成了野兽

  车厢内的事物随着车外的景色一起飞驰,在车窗边盘旋而过。在这股旋涡的中央一动不动地坐着两个人——阿曼达和我。

  过了一会儿,眩晕的感觉过去了。但是,半边脑子还是有点晕头转向,稍微清醒的我注意到身边的阿曼达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上次看到她时,她穿的是纯白色的裙子。这次的纯黑色裙子和她浅色的头发以及褐色的皮肤更加相配。金色之中透着些许红润的脸蛋如同成熟的桃子一样健康自然。淡褐色的眼睛如同琥珀一般清澈透明,嘴唇上涂着鲜艳的口红。秋天的颜色、虎皮百合的颜色、塞尚喜欢用的颜色——褐色、金色和红色——都在朴实无华的黑色的衬托下更加引入注目。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她身着黑裙是为了悼念鲁伯特。

  “阿曼达,你怎么来这儿的?”

  “当然是坐飞机来的,我没赶上你的船。昨天我去码头找你,可是,我坐的出租车堵在路上了。等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宾夕法尼亚火车站,希望趁你上火车之前找到你,但是你没有出现。昨天夜里,纽约有一半的宾馆我都打电话询问过了,没有你预订房间的登记。后来,我想起来,战争期间你总是乘坐品蓝号列车去华盛顿。如果你昨晚错过了火车,肯定会在今早乘这趟列车。我给售票处打了电话,询问是否有你预订的车票。他们说有,而且你旁边的位置还空着,于是我就订了那张票。”

  她脱去了手套,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甲打开了会烟盒。我摇了摇头,我有些反胃,不能吸烟。但对阿曼达来说,无论什么情况下,她都习惯抽上几口。

  “你昨晚在哪儿?”我问她。

  “坐着车从一个宾馆到另一个宾馆去找你。我到这儿的时候,为我自己订了个房间。”

  “你为什么不住自己的房子?”

  “我有我的原因。”

  “你坐的是辆别克车吗?轮胎是白颜色的?”

  “不是。”她淡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变化,好像完全不知道那辆车的事,“这些都不重要。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我想要鲁伯特的那个包裹,它现在是我的了。”

  我故意装得吞吞吐吐的:“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当然。”阿曼达嘴里叼着烟,原本美丽的嘴唇扭曲着,一副粗俗、冷酷的样子。

  “这么说,鲁伯特把包裹交给我之前你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我没好气地问,“我就像个——像个白痴一样被蒙在鼓里。”

  她的眼睛里闪着恶意的欢快:“这才像鲁伯特!我就从来想不出这样的把戏。不过,他喜欢利用那些毫不知情的人。”

  “我不小心弄破了马尼拉信封,”我继续说,“我就是这样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的。”

  “不小心?”阿曼达讽刺地撇着嘴,“没人会相信。”

  我脸上一阵发烧:“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

  她翘起嘴唇,吐了一口烟:“我不知道,我只是怀疑。鲁伯特并没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鲁伯特……”我愚蠢地重复着他的名字,“很遗憾,阿曼达。关于鲁伯特的死。我是从船上的广播里听到的。”

  “你感到遗憾?”她眯起褐色的眼睛,“我没这种感觉,我恨他。”

  “你?”我惊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知道,”她靠在高高的椅背上,把帽檐压在脖子下,“第一次遇到鲁伯特的时候,我——我被他迷住了。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旧式的凯尔特语里称之为‘魅力’——就是因为着了魔或者今天所说的联想而导致的视觉上的幻觉。它的同义词‘迷人’,无论用来形容男人还是女人,都暗含着魔法的意思。结婚几周以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我终于知道鲁伯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对你很慷慨。”

  “慷慨?哦,不。鲁伯特很喜欢送礼物给我——珠宝、衣服,这样他才能向别人炫耀他很会赚钱。我有很多账户,但有一样东西是我一直没有的——现金。那点零用钱只够我买烟和邮票。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因为现金意味着自由。鲁伯特会把所有东西都给依赖于他的人,除了一样——自由。他喜欢细心照顾

  别人,不过,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让那些被照顾的人离不开他——就像对待波斯猫一样。他和工会之间所有的矛盾都是因为工会的地位问题。他提供的工作条件和工资是最好的,他对我也一样。有趣的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手边总是有大笔大笔的现金。他时常担心会有骗子把他的钱骗走,但他从未想过我比任何一个骗子都更想得到那些钱。”

  “你离开奎斯奇亚之前,我绞尽脑汁想要从你那拿回那笔钱,但是我没成功。所以,我决定坐飞机来纽约找你。我告诉鲁伯特说,我要来纽约看牙医——是急诊。他死之前,为我包了一辆私人飞机。”

  “这之后——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我在飞机上听到了广播,得知鲁伯特死了。只有鲁伯特知道我去哪儿了,广播里胡说八道说我不见了。这就是说,纽约的警察可能在找我。所以我才住在宾馆,没住家里。得到那笔钱之前,我不想和警察有接触。”

  “可是,现在鲁伯特已经死了,他所有的钱都是你的了。”我插嘴说,“所有的房产都归你所有。”

  她立即垂下眼睛——但我还是看到她试图隐藏的眼神中的巨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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