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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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威严十足,令人不由得想道歉说——是,对不起。

手指又使劲地按着背部。因为太痛了,阿铃绷紧全身极力忍耐,可是却又挨了骂:“不要出力!”

是,明白了。阿铃放松身子,指头再度按住背部,按着刚才指压的部位。阿铃很想喊疼,但怕挨骂只好忍住。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按摩人边指压阿铃背部,有时低声咕哝“这边这样”或“这边就这样”,看样子对方是在自言自语。有时他又说:“这边大概这样吧?”阿铃以为是在问她,想开口回答时,他又会骂:“安静点!”因此阿铃决定默不做声,安静地趴着。

如此忍耐一阵子后,即使指头又按上阿铃的背部,她也逐渐不觉得痛,反而觉得背部硬邦邦的肌肉渐渐放松,舒坦起来。这时阿铃总算察觉一件事:原来他在帮我按摩,这就是所谓的按摩治疗啊。

之后按摩人义让阿铃仰躺,再度绕到枕边,开始按摩起阿铃的头部和脖颈。最初阿铃也是疼得快跳起来,但肌肉放松后人也舒服了,阿铃闭着眼睛安静躺着,逐渐不再感觉痛苦。

半个时辰后,按摩人拍了拍阿铃的额头说:

“快退烧了。”

语调很冷淡。阿铃睁开眼睛,向四周寻找按摩人身影,对方已经消失了。她慌忙地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可以自行起身,反倒吓了一跳。

阿铃坐起身后觉得自己饿得发昏。真的,天花板都在团团转了——啊呀啊呀,我会昏倒。

阿铃啪嗒一声往前倒下,就这样晕了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传来拉纸门声。

“阿铃!”

是阿藤大姨。她放下怀中的水桶奔过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嗯?”

阿藤大姨抱起阿铃,阿铃缓缓摇头,现在摇头也不会头痛了。虽然身子仍在发烧,但已经没有那种令人发抖的冷劲儿。虽然全身很疲倦,不过可能是肚子饿的关系吧。

阿铃躺在惴惴不安的阿藤大姨怀中,在开口回答之前,肚子已抢先发出咕噜咕噜声。

“哎呀,”阿藤大姨睁大双眼问,“你肚子饿了?”

然后大姨笑了出来,揉搓着阿铃瘦弱的身子又笑又哭,阿铃也跟着笑了出来。看来自己已经保住一条命。

阿铃很想快点吃到稀饭。

阿铃恢复了健康,深川船屋也终于来到扬帆的日子。开幕筹备工作总算告一段落,决定在三月二十日迎接第一组客人。自从太一郎决定在海边大工町开铺子以来,刚好过了一个月。

还没决定铺子地点的那段日子,太一郎的心总是悬在半空中,很痛苦,不过也因此有充分的时间做足招揽顾客的准备。至于什么样的客人才适合当船屋的第一组顾客,七兵卫做了各种美梦,而太一郎则冷静地看待现实。他除了向以前送便当过去的武家宅邸或有生意往来的大商家宣传了船尾,也不忘倾听同是料理铺主人或厨师带来的小宗顾客消息,勤快地上门打躬作揖说:铺子开张时,请多加捧场。

而船屋的第一组客人正是太一郎招来的。二十日,位处深川元町御稻藏对面、一家小规模的五谷批发商“筒屋”一家人来到船屋。退休已久的前任老板今年将迎接古稀寿辰,召集了亲朋好友和生意伙伴约二十人,打算在船屋设宴庆祝。

筒屋现任的老板五十多岁,夫妇俩踏踏实实地经营铺子,独生女已经招赘,年轻夫妻也跟着老板夫妇一起勤快地做生意。招赘的女婿跟太一郎是老交情,名叫角助。这回的生意正是他从中斡旋定下来的。

角助和太一郎同龄,十七八岁时曾在便当铺做过事。他不是厨师,做的是负责送便当及同收餐具的粗工。那时太一郎刚进高田屋的厨房修业,常被派去跑腿。

角助做事的便当铺的很多顾客也是高田屋的老主顾,因此他和太一郎经常碰面。两人刚认识便很合得来,不久就成了好朋友。太一郎虽然有七兵卫这个可靠的长辈提携,却没有双亲与兄弟;而角助就不一样了,他双亲健在,弟妹成群,日子热闹归热闹,却过得很辛苦。生活的沉重压力,压得他话也少了。太一郎说十句话,他顶多只说一句。角助说,弟妹们白天挤在家中做家庭副业,七嘴八舌叽里呱啦,根本没他插嘴的余地,自然而然变得沉默寡言。

角助跟立志当厨师的太一郎不同,他对做菜不感兴趣。实际上他只在便当铺做了一年半就辞职。他并非懒人,从来没游手好闲过,可惜每一个工作都待不长久,做过各式各样的粗工活儿。简单说来,对他而言工作只是为了生计。

角助在木场一家木材批发商当扎木筏学徒时,老板的亲戚主动向他提亲,希望他入赘筒屋。筒屋是角助做事的那家木材批发商的远亲,让独生女只身到批发商当下女兼学礼仪,她似乎看上了角助。当时角助已二十二岁。

角助来找太一郎商量时,太一郎立即建议他接受。对方是正派生意铺子,详问之后,角助也表示不讨厌那个筒屋女儿。于是太一郎鼓励他:这有什么好迟疑的?

可是角助却犹豫不决。他认为自己身为长男一日,入赘筒屋,就等于抛弃了弟妹。对此事放心不下的太一郎特意瞒着角助造访他家,他的家人都表示非常赞同这门亲事,角助的弟妹异口同声地说:哥哥至今为止为我们吃了许多苦头,如今总算走运,根本用不着顾虑什么。

太一郎劝说角助:其实你的弟妹都已经长大,只是你没察觉到而已,你顾虑太多,反而会伤了弟妹们的心。角助这才总算下定决心。

亲事谈成了。太一郎看着角助幸福的表情,回想起两人从前在夏天顶着烈日、冬天踏着霜柱挑便当四处送货的日子,不禁感叹自己和角助的处境已是天差地别。当时他虽然已经升格为厨师,但以七兵卫培育的大厨为首,上面还有两个师兄,太一郎跟每天跑龙套的学徒没两样。

他觉得自己的前途茫茫,远远落后角助,也很羡慕角助受到弟妹敬仰。有一个角助这样的朋友,二十二岁的太一郎会觉得人生寂寞也是情有可原。这段时期,太一郎总是无法专心修业,怠忽职守,屡次遭七兵卫斥责,却始终无法振作,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角助入赘后一年,他和多惠成了家。如今已然可以笑谈往事,尽管七兵卫始终不肯松口承认,然而太一郎认为当初七兵卫很可能是为了让暮气沉沉的他振作起来,才会和阿先商量,决定让他讨老婆。太一郎的确也是因为跟多惠成家才恢复生气的。如果当时他一直委靡不振,和角助的交情恐怕也无法持续至今。

太一郎听闻七兵卫决定让自己掌管料理铺时,除了多惠以外,第二个商量的人便是角助。好久不见的两人在富冈八幡宫门前町的居酒尾喝酒,太一郎聊着往事和今后的抱负,征求角助的意见。如今已成为筒屋小老板的角助鼓励太一郎说:你吃了这么多苦头,现在总算走运,没必要畏缩不前。太一郎听着对方似曾相识的说辞,笑着点头。

“等你的料理铺开张后,我一定设法筹钱去吃你做的菜。对我们这种老百姓来说,能光临料理铺享用厨师手艺,可是奢侈的事,但我一定会去的。”

角助当时这么说。没想到这约定竟这么快就得以实现。

“第一组客人是筒屋,会不会降低了船屋的格调?”

七兵卫深知角助和太一郎的交情,才如此不客气地表示,然而太一郎只是笑着听过。他认为对船屋的首航而言,替筒屋一家人举办一场最完美的宴席,最适合不过了。

料理铺全靠厨师撑持,厨师可以说是料理铺的精华与支柱,然而那精华与支柱若不让客人知道便毫无意义。太一郎虽然懂七兵卫的心情,但早已暗下决心,在船屋广为全江户所知之前,不,正是为了让那时期提早到来,眼前必须更珍惜至今为止所构筑的人脉。

“后天筒屋叔叔要来当客人的话,阿园和小丸也会来吧?”

三月十八日夜里,阿铃在厨房角落吃着阿藤大姨张罗的迟来晚饭。最近阿爸和阿母为了准备迎接第一组客人,更加忙碌,有时甚至一天中都不能好好跟阿铃见上一面,照顾阿铃的事完全落在阿藤大姨肩上,只是大姨常常也空不出手来,阿铃往往拖到很晚才吃饭。

阿铃病愈后,七兵卫爷爷终于拗不过阿母的请求,决定把阿藤大姨借给船屋。对阿铃来说这样正好。要不是阿藤大姨,她早就因为阿爸和阿母没空理睬自己,耐不住寂寞而发脾气呢。

阿铃跟筒屋角助叔叔也很熟。每逢新年碰面时,他总会眯着眼说“阿铃长大了”。虽然角助叔叔话不多,但眼神很温柔,声音也很可亲。

角助叔叔有两个孩子,姐姐阿园和阿铃同龄,弟弟小丸小阿铃三岁。小丸当然另有一个适合长男身份的堂堂名字:长一郎,只是他还是婴儿的时候生得圆滚滚,自此大家就唤他小丸。阿铃很期待跟他们两人见面。

“老人家的古稀大寿嘛,阿园和长一郎当然都会来。”阿藤大姨捡拾着阿铃掉落食案上的鱼肉,“不过啊,阿铃,你要记住,这儿是料理铺,阿园和长一郎是我们的客人,你不能跟他们玩也不能在走廊上乱跑,要有铺子和客人的分寸。”

“这样吗?真不好玩。”

“现在跟高田屋那时不一样了,你不懂可不行呀。”

“是吗?大姨,什么是古稀?”

“就是庆祝七十岁大寿。”

“阿园和小丸的爷爷要过古稀吗?”

“不是爷爷,是曾祖父。”

“七兵卫爷爷不也是古稀吗?”

“他已经过了,真是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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