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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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微微一笑,说道:“饿不死你,你打它……”说话又抬手一指。大少爷顺着老头儿手指的方向一看,草丛中有两只山鸡,忙不迭举铳搂火。他这鸟铳是两响的,“砰砰”两枪,打下两只山鸡。如此一来,不愁今天吃不上饭了。他背上鸟铳,一手拎了一只山鸡,谢过老头儿,哼哼着山歌下了岭。一只山鸡卖钱,换了半斤高粱烧,另一只山鸡用黄泥糊熟,甩开腮帮子连吃带喝,解饱又解馋,就这么对付过去一天。从此之后,他仍在山上打猎,有的时候打得到东西,有的时候打不到东西。说来也怪,只要他打不到东西,那个老头儿就会出来,指点大少爷,或是往东或是往西。大少爷按老头儿的指点是弹无虚发,每次都能打到猎物。他对老头儿可以说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以为老头儿也是干这行的,是在这一带山上打猎的老猎户。问老头儿姓什么叫什么,老头儿也不说,大少爷只好以大爷相称。

有一天,大少爷又上“老鼠岭”打猎,转了整整一天,什么东西都没打到,也没见到老头儿,大少爷心里纳闷儿:“老头儿怎么没来?一天见不着他,还怪想他的!”没了老头儿的指点,大少爷免不了空手而归,挨了一天饿,转过天来,仍不见老头儿的踪迹。他连根兔子毛也没打到,心里可就有点儿着急了。一连饿了两天,饿得眼珠子都蓝了,扛着鸟铳在岭上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无意间一抬头,看见那个老头儿在前边,心说这可好了!急忙跑过去作揖:“大爷,我今儿个上哪儿打去?”

老头儿指点他打了两只兔子,又问了他一句:“你还敢打吗?”

大少爷说:“我有什么不敢打的?只要是大爷您说的,我没有不敢打的!”

老头儿说:“爷们儿,我实话跟你说吧,我找上你,一是看你枪法好,二是你们家的人八字够硬。你要是听我的,让你往后吃喝不愁。”

大少爷一听这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拍着胸脯起誓发愿,一切都听老头儿的吩咐。

老头儿不慌不忙地说:“我给你一个鹿皮袋子,今天半夜,你带上鸟铳和鹿皮袋子,躲在乱草丛里别出来,什么时候天上没有月亮了,会有两盏灯从岭上过,前边一盏黄灯你别打,等后边一盏黑灯过来,你对准了黑灯打!你把鸟铳里填满了药,你这不是两响的鸟铳吗?两响打不中,以后你也没机会了!无论打到什么你都别怕,一旦打中了,你赶紧跑过去,用鹿皮袋子扣住这东西,带到你家里,埋在东南角,再压上七块坟砖,不过你可别打开来看!”

大少爷越听越奇怪,问老头儿:“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打开来看?”

老头儿告诉他:“一辈子也不能看,你先别问了,日头快落山了,你赶紧准备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

大少爷认准了一个念头,信这老头儿的准没错。他拎上兔子和鸟铳,找一片草深的地方躲了进去。当天正是农历十五,一轮明月高悬,老鼠岭上万籁俱寂。大少爷心里直犯嘀咕:“大爷唬我不成?正好十五,月亮又大又圆,为什么告诉我没月亮?”他又饥又饿,想着想着睡了过去,等到三更时分,蓦地刮起一阵风,他身上一冷,霎时惊觉,睁开眼一看,风吹月落,岭上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只听树叶和乱草让风吹得“沙沙”作响。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怕上心来,深更半夜,岭上怎么会有灯?他是半信半疑,又怕一眨眼没看到什么地方有灯,瞪大了眼一下也不敢眨。便在此时,一阵狂风吹来,霎时间大树低头,小树折腰,越刮越大,地动山摇,山中走兽,虎啸狼嚎,飞沙走石,四处乱抛,那真是人怕房倒,鸟怕端巢!大少爷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刮得人立脚不住,真可谓“无影无形寒透骨,忽来忽去冷侵肤;若非地府魔王叫,定是山中鬼怪呼”。别看风这么大,他可没敢闭眼,眯缝着往岭上看,由东往西两盏灯疾驰而来!

两盏灯悬在半空,一盏黄灯一盏黑灯,黄灯在前黑灯在后。要说这黑天半夜的,又没有月光,何以见得是盏黑灯?其实黄灯与黑灯如同两团阴森的鬼火,一个冒着黄烟,一个冒着黑烟,来得好快,说到就到了,声息皆无。等大少爷回过神儿来,黄灯已经从他头上过去了,说话黑灯也到了。大少爷不敢怠慢,双筒鸟铳里的火药早填满了,抬手就往天上打了一枪,“砰”的一声硝烟弥漫。不过一来他胆战心惊,二来肚子里没食儿,又在乱草中躲了半宿,手脚发软,这一发鸟铳打出去,居然没有击中。大少爷这一铳放空,悬在半空的黑灯似乎受到了惊动,晃了两晃,眼瞅着就要往岭下遁去。大少爷想起老头儿说的话,他这杆鸟铳有两响,两响打不中,可再也没有机会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睁一目眇一目手指一扣扳机,对准黑灯又搂了一响。这一枪打个正着,黑灯立时灭了,黑乎乎的一团东西落了下来,掉在大少爷面前。他连忙张开鹿皮口袋扑上去,将打下来的东西扣住,又将鹿皮口袋紧紧扎上,黑灯瞎火的,他根本没看清是个什么东西,但觉这东西沉甸甸的,在鹿皮口袋中一动不动。

大少爷按老头儿所言,背上鸟铳和鹿皮口袋,拎了白天打的大兔子,深一脚浅一脚摸黑下了老鼠岭,到家顾不上干别的,把兔子剥皮开膛,也顾不上好不好吃了,打了一锅水,撒上一把盐,先煮了一锅兔肉汤,祭了一番他的五脏庙。吃饱了肉,喝足了汤,这才踏实下来。之前老头儿告诉大少爷,打下黑灯之后装进鹿皮口袋,不仅不能打开看,还得埋在他家东南角,压上七块坟砖。可是大少爷吃饱了犯困,再加上着实吓得不轻,他就不想再动了,顺手把鹿皮口袋塞在了炕底下。这位爷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转天就把这事儿扔后脑勺去了。从此之后,他却再没见过那老头儿,但是去到岭上打猎,铳下从未落空,赶好了还打得到獐子和野猪,赶不好也能对付两只山鸡。

按下大少爷怎么上山打猎不提,再说当年有这么一个“土耗子”,乃江湖术士,左道中人,平时扮成一个火居道,以画阴阳八卦为生。书中代言,画阴阳八卦是干什么的?如今是没有吃这碗饭的了,在老早以前,有一路正一教的火居道人,会在坟中画八卦。哪一家死了人,抬棺下葬之前,必定要请来一位火居道,在坟坑之中用桃木剑沾朱砂画一道阴阳八卦符。据说这样一来,死人下到阴间见了阎王爷,不会受到责难。坟里的八卦也是一个镇物,为了避免重丧,一家之中在一百天里连死两个人,这叫重丧。有的在坟里放镜子,有的画个八卦,当成坟中镇物。

这位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虽说是个老道,其实岁数不大,顶多三十来岁,生了个好相貌,老话讲叫“男生女相”,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阴阳道冠头上戴,云鞋水袜脚下踩,八卦仙衣披在身,马尾拂尘手中擎,背着一口桃木宝剑,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别看这老道长得好,却不干好事,全指这扮相唬人,东冒一头西冒一头,什么地方死人了,他就去什么地方给人家画阴阳八卦;看谁家厚葬,人家前脚把棺材埋进去,后脚他就扒开坟土,偷出陪葬的钱物。此人虽然只干这等损阴德的勾当,却是个有道眼的,擅于望气。有一天从岭下路过,看出大少爷家中有东西,便找上门去,声称要在大少爷屋中降妖捉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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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被他说得满头雾水,心说我穷得只有这四面墙,耗子都不进门,哪里有什么妖怪?火居道也不理会他,低头进了屋东找西找,从炕底下找出一个鹿皮口袋。大少爷这才想起鹿皮口袋开不得,正要拦挡,奈何火居道手快,已经将鹿皮口袋打开了。大少爷低头往下一看,鹿皮口袋中乃是一只玄狐。玄者黑也,玄狐就是黑狐。原来之前他打下的黑灯是这个东西,从他在岭上打下玄狐,又装进鹿皮口袋塞到炕底下,已经不下多半年了,玄狐竟似刚死的一般,身子还是软的。火居道一指玄狐说:“此乃妖邪,吾当除之!”

大少爷可不傻:“甭来这套,我一个大子儿没有。”

火居道说:“吾替天行道,不求一文,唯妖死得其皮尔!”

换成个旁人兴许真让火居道唬住了,可别看大少爷平常不着调,好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吃过见过,何况他们当初也是因为一条狐狸皮转的运、发的财。很早以前,祖上便是猎户,以擅于猎狐著称,那会儿没有猎枪鸟铳,全凭下夹子、放套子、放鹰纵犬,再不然就是开弓射箭。有一年冬天猎得一只白狐,白狐皮又称“草上霜”,极为罕见。因为这种狐狸行动奇快,疾奔之际有如在草上御风而行,民间称之为飞狐,霜是指狐狸从头到尾都是白的,没有一根杂毛。飞狐通常个头儿都不大,成年的老狐也就二尺来长,一张皮子刚够做条围脖。而家祖打到的这只飞狐,身长四尺有余,膘肥体健,通体洁白,唯独嘴岔子是黑的,按迷信的说法,狐狸只要嘴岔子一黑,那就是有年头儿快成精了。并且来说,当时正值三九,正是皮毛最好的时候。

他家祖上知道这是得了宝贝,千方百计托关系找人将这条白狐皮带进宫去,献给了当朝皇帝。那位问了:“给皇上进贡怎么还得托关系找人?”您别忘了,那是什么时候,过去有过去的规矩——身上没有功名,不能上金殿面君,别说普通老百姓,五品以下的官员,没有特殊的召见都不能上殿面君。皇上家那规矩多严啊!你在金殿上想抬头看一眼皇上都不行,仰面视天子等同于刺王杀驾,推出午门就斩了。所以说老百姓想见皇上更难上加难,你说是献宝,实则有意上殿行刺怎么办?谁敢给你担这个干系?因此下了血本,给一层一层的官员送礼使银子,关系都疏通好了,还要礼部演礼,教你上了金殿怎么拜怎么跪怎么说话,这才有机会上殿献宝。

老话说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别说南七北六各省官员和番邦邻国的贡奉,单说皇宫里就有专门的造办处,想尽办法为皇上老爷子搜集天下的奇珍异宝,珊瑚的树杈按排摆、翡翠的白菜按垛摞、鸡蛋大的夜明珠按筐抬,那在皇上眼里都不新鲜,一张狐狸皮值得了什么?不过家祖胸有成竹,因为此皮除了御寒保暖之外,还有一件异处,如若有刺客靠近,原本柔软的狐狸皮毛会立即竖起,俗话说“功高莫过救主,计狠莫过绝粮”,说悬点儿,真到了节骨眼儿上,这条狐狸皮能救皇上的命。再加上花钱买通的这位大官儿会说话,说这平头百姓都心心念念为了天子安危、江山基业,何愁国朝不兴。皇上一听是这么个理儿,金殿上龙颜大悦,当场封赏,家祖从那以后成就了一番家业。

所以大少爷一听火居道这话,便知道对方存心不良,一把揪住火居道嚷嚷道:“左邻右舍快拿刀来,待我把这贼道人的头卸了!”

火居道见大少爷识破了他的意图,不得不以实情相告:他自称有先天八卦印,道法非常。游历之时,曾途经一条河名唤鬼门河,但见山环水抱,虎踞龙盘,形势非同小可,此处必有大墓,怎奈古墓不在山中,却在鬼门河底,欲盗此墓,势比登天还难!以他的本领,打开墓门不在话下,不过墓中怨气太深,掏这里边的东西,只怕得不了好!所以说进古墓掏宝,非得有大少爷这条玄狐皮不可。一般的狐狸长得口锐鼻尖、头小尾大,毛作黄色,活的年头多了变为玄狐或白狐。以过去迷信的话来说,狐狸成妖作怪之事颇多,而要得道变成人形可不容易,它要吞吐日月精华炼成玄丹,活到一百年以上,洞悉千里之外,还必须躲过“九死十三灾”,活上一千年才与天相通,至此人不能制,性善蛊惑,变幻万端,又称“天狐”。大少爷打下的这只玄狐,只差最后一劫没躲过去,剥下它的皮筒子做成玄狐衣,尽可以消灾避祸,让钻古墓的土耗子穿上,才敢进这座古墓!

第二章 盗墓鬼门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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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居道撺掇大少爷跟他合伙盗墓,有这么一件玄狐衣,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常言说“穷生奸计”,再加上大少爷也不是什么好鸟儿,听到“荣华富贵”四个字,什么仁义道德早就忘没影儿了。二人一拍即合,当下撮土为炉,插草为香,拜了一盟把兄弟。大少爷按照火居道的话,将死狐狸开膛剥皮,皮子熟好了找会缝活儿的做了一件玄狐衣。火居道说:“仅有玄狐衣不成,想成大事,还要再找两样东西。”

他这个江湖术士,可不光会画阴阳八卦,一肚子旁门左道中的方术,他并不言明,只带大少爷到处乱走,一双眼贼溜溜地东瞧西看。二人走到一片庄稼地,看见老乡割了成捆成捆的麻杆儿,堆在田边地旁。其中一根麻杆儿,长得奇奇怪怪,又粗又长,比一般的麻杆儿长出四五倍还多。火居道给了大少爷几个钱,让大少爷去买下这根麻杆儿。大少爷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不出盗墓为何要使麻杆儿,但是为了发财,他也只好听火居道的安排,过去找种地的老乡说要买这根麻杆儿,问人家要多少钱。种地的老乡纳上闷儿了,麻杆儿全是论捆卖,本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一个铜子儿两大捆,哪儿有单买一根的?别说没这么卖的,也没这么买的,你买上一捆麻杆儿可以填进灶膛生火,一根够干什么的?所以也没找大少爷要钱,让他看中哪根自己抽走。大少爷扛了这根又粗又长的麻杆儿回去,交给火居道。火居道接在手中点了点头:“钥匙有了!”

大少爷一听这可稀罕,钥匙是开锁开门的,还真没见过拿麻杆儿当钥匙的。咱再说火居道得了一根麻杆儿,又带上大少爷往前走,来到一座县城,城中十分热闹,各行各业的买卖都有。虽是县治,尤胜州府。俩人转了半天,火居道指了指前面一家肉铺,对大少爷耳语了几句,吩咐他过去,买下肉案上面一个挂肉的杠子。大少爷莫名其妙,可是为了盗墓发财,他也顾不上多想了,走到肉铺跟前,抬眼这么一看,当门摆了一张肉案子,掌柜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山东屠户,赤着膀子,脸上身上又是油又是汗,肚子上挂了块脏乎乎的围裙,胸前露出一片黑杂杂的盖胆汗毛。掌柜的是家传的手艺,自己杀猪自己卖肉,肉也新鲜、分量还足,所以周围的人都愿意来他家买肉。这会儿,掌柜的正在使刀剔骨剁肉,累得四脖子汗流,肉案上方有一根胳膊粗细的大肉杠子,一端挂了个大铁钩子,挂起半扇大肉,看意思用的年头不短了,肉杠铁钩上油脂麻花,“嗡嗡嗡”地围了一大群绿头苍蝇,谁见了谁都觉得腻味。大少爷整整衣衫,迈步上前,同那肉铺掌柜说话。肉铺掌柜以为来了买主儿,连忙招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前半晌刚宰了一口大猪,花膏也似好肥肉!”

大少爷唱了一个诺:“掌柜的,我不买肉,您这个肉杠子怎么卖?”

肉铺掌柜的打祖上三代在此卖肉,没听过不买肉却买肉杠子的,心说:这不成心捣乱吗?不免气不打一处来,对大少爷一挥手:“去去去,别搅了我的买卖!”大少爷求告再三,非要买下肉杠子。掌柜的怎么也不肯卖,他家这根肉杠使了几代人了,称得上是传家宝。

大少爷死说活说,把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肉铺掌柜架不住他死缠烂磨,再加上有这么个活宝在旁边搅和,肉都没法卖了,事出无奈,只得将肉杠子卖给了大少爷。大少爷扛上肉杠子,兴冲冲来见火居道。

火居道大喜:“有了麻杆儿跟肉杠铁钩,再加上这件玄狐衣,何愁大事不成!”

大少爷心想:“火居道当真有几分邪门,他用麻杆儿和肉杠如何盗墓?”转过天来,他们一人背了一条大口袋,怀揣千里火,分别扛了麻杆儿和带铁钩的肉杠子,来到了鬼门河边。火居道指出河中墓门方位,看看日头还在天上,告诉大少爷先沉住气,等到天黑了再下手。哥儿俩打了一斤烧刀子,买了一只熟鹅,一扯两半,一人一半,吃到十分醉饱,不觉已到三更时分,这才收拾得紧称利落,火居道披上玄狐衣,撑上一条小船下了鬼门河。大少爷在河边用长杆挑起一盏灯笼,扯起脖子问火居道:“道长,墓门在何处?”

火居道往河中一指:“待吾打开墓门,你切记不可出声,否则你我一世富贵,尽成画饼!”大少爷暗暗吃惊,有心要问个究竟。火居道却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出声,随即掐诀念咒,取出一道黄纸符来烧了,手持那根又粗又长的麻杆儿,将麻杆儿前端伸入河中,一圈一圈地搅动起来。

说来怪了,河水让麻杆儿这么一搅,居然从中分开,卷作一个大漩涡,当中黑乎乎的一个大洞深不见底。火居道一言不发,又将麻杆儿伸进河水的漩涡之中,上上下下捅了几下,耳听“轰隆”一声,河底似乎打开了一道大石门,可是用灯笼照过去,深处漆黑一团,看不见石门的样子。大少爷两腿发抖,有心开溜,又舍不得老道许给他的墓中珍宝。只见火居道以麻杆儿捅开墓门,又握住从肉铺买来的肉杠子,将肉杠前的铁钩伸进墓门,一下一下地往上钩,他全神贯注如临大敌,口中念念有词,但是只张口不出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额头上青筋都凸了起来。过了约摸一袋烟的时间,火居道双手使力,缓缓拽动肉杠子,好似钩开了墓中棺盖,又钩了几下,从中钩出这么一位。大少爷一看这个主儿,可了不得,身形魁伟,穿了一件黑袍,指甲不下一尺多长,脸上长满了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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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刚才是想跑没跑,这会儿想跑也跑不成了,吓得他裤裆里一热,一屁股坐倒在地。不过为了发财,他硬着头皮又从地上爬起来,挑高了长杆上的灯笼给火居道照亮儿,眼看就要把尸首从河底下钩上来了,怎知倒霉不分时候,正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忽然有人在大少爷肩上一拍,叫道:“好大的狗胆!”

书中代言,来的这位不是旁人,正是肉铺掌柜的,之前大少爷找他买肉杠子,他就觉得奇怪,穿衣吃饭看家伙,屠猪宰牛卖肉的才用得上肉杠铁钩。听大少爷说自己是一个打猎的,为什么死活要买他的肉杠子,问这小子买去做什么用,这小子也不说,其形不正,其言有鬼,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肉铺掌柜的便偷偷跟着他,想看看大少爷意欲何为。他看见大少爷同一个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接上头,一路来到鬼门河边,俩货把一只肥鹅吃了一个精光,鬼鬼祟祟躲了起来,又等到三更半夜,用肉杠子铁钩在河中乱钩。肉铺掌柜的心直,以为这俩人在钩王八,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黑天半夜钩王八,不怕钩上浮尸淹死鬼来?于是走上前去,在大少爷肩上拍了一下。

他这么一拍不要紧,大少爷可受不了,心里本来就没底,冷不丁挨了这么一下,吓得大少爷原地蹦起多高,扔下手中灯笼大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娘啊!”不仅大少爷吓了一个半死,那位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也吓得够呛,而从古墓中勾出来的这位,如同受到惊动,活转了一般,竟一把攥住了肉杠。火居道使尽全力也拽不住肉杠铁钩了,他见吃到嘴边的肥肉要飞,如何甘心?只不过稍一犹豫,没舍得放手扔掉肉杠子,反被一股怪力拽进墓中,眨眼之间,河水又恢复了原状。

肉铺张掌柜可没看见这出儿,还当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是连人带船让河中大王八拽走了,天老爷,这得是多大的王八?而大少爷吃这一惊非同小可,直吓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三魂渺渺满天飞、七魄茫茫遍地滚,眼前一黑,一头扑倒在地,和死人没什么两样。肉铺掌柜只好将他扛回家,热腾腾一碗肉汤灌下去,这才让大少爷还了阳。

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贪心盗墓,从而死于非命。大少爷原以为富贵已在眼前,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火居道这么大的能耐都下河喂了鱼,自己这几斤几两哪够瞧的,却又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火居道没有发财的命,我大少爷未必没有。奈何盗墓抠宝可不这么简单,真正的大墓不好找也不好挖,好挖好掏的坟包子里又没值钱东西,只好仍在老鼠岭上打猎为生,由于肉铺掌柜救了他一命,一来二去俩人成了朋友。

据说后来大少爷又遇上了教他打猎的那个老头儿。老头儿告诉他,那个火居道是个偷坟盗墓的旁门左道,因为这次要掏的这个主儿来头太大,不敢轻易下手。而大少爷的玄狐皮旷世难寻,不但可以辟邪,玄狐皮还可以避水,要掏水窑儿非得有玄狐衣不可。麻杆儿和肉杠子也各有用处,先说这麻杆儿,都知道麻杆儿皮可以搓成麻绳,却不知这麻杆儿芯乃引火之物,麻杆儿与麻皮分离开以后,把麻杆儿浸泡在烂泥里,数天后再挖出来洁白如新。老乡们出行前往往将晒干的麻杆儿搓成“火具”,半夜点上用来照路,麻杆儿引的火乃极阳之火,阴风都吹不灭,阴阳相克,因此可以打开墓门。再说这肉杠子,在肉铺掌柜的家传了好几代,不知道积了多少血污油腻,不论是妖魔邪祟还是大罗金仙,都怕污秽之物,经年累月杀猪切肉都挂在这肉杠子上,又添了几分杀气,据说这东西可以降尸。他之前让大少爷躲在岭上打下玄狐,是因为那个东西入了魔道,吃了很多人,所以才要找人除掉它。而大少爷祖上最擅猎狐,甭管大狐狸、小狐狸、公狐狸、母狐狸,也不论是一只一只地打,还是成窝成窝地掏,反正死在家祖手上的狐狸是不计其数,牛羊这般的畜类见了屠户都会自知命在旦夕,更何况狐狸这么有灵性?这世上的狐狸见了他家的人必先怕上三分,虽然大少爷一无是处,唯独枪法了得,又是这家的后人,这才让他在岭上打下玄狐。

而大少爷有纵纹入口,必当穷饿而死,没有大富大贵之命,家里有多少钱也得让他造光了,即使积下大德,顶多也就有口吃喝饿不死。如果他将鹿皮口袋埋在屋子东南角,上山打猎绝不空手而归。可他一时贪心,跟随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前去盗水鬼墓,致使玄狐衣连同火居道一并葬身河底。大少爷听后顿足捶胸、追悔莫及,也知道这老头儿绝非常人,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老头儿虽知这大少爷自作自受,但他毕竟帮过自己一个大忙,也不忍心看他吃不上饭,又给他指了一条活路,让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大少爷又惊又喜,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他按老头儿指点黑灯瞎火跑到岭上,挖出一块青石板,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石板移到一旁。下面是个土窟窿,当中无棺无椁,仅有一具枯骨,也不知死了多少年了,穿的长袍和那个老头儿有些相似,可是已经朽烂了,难以细辨。枯骨怀中抱了一个油布包,从里到外裹了七八层。大少爷发财心切,硬着头皮从枯骨怀中掏出油布包,连下拜带作揖,又磕了十来个响头,才将青石板推回原位,揣上油布包连滚带爬下了老鼠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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