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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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镜像(中英版)》作者:刘慈欣/夏笳/陈揪帆/韩松/张冉/潘海天/郝景芳/阿缺/宝树/译者:[美]刘宇昆/[美]朱中宜/[美]言一零

序言一

姚海军

微像文化与《科幻世界》的合作始于五年前,始于对中国科幻银河奖的升级打造。五年间,银河奖的提升有目共睹,而微像文化也发展成为连接科幻出版、动漫、影视的重要桥梁。事实证明,当下的中国科幻非常需要这样的跨界联动,但我知道这其实并不容易。

短短五年的时间,中国科幻发生了很多深刻的变化,其中之一,就是中外科幻交流模式的改变。过去很多年,尽管我们了解西方科幻中相当一部分经典,但西方国家对中国科幻的认识极为有限。不论是在美国的世界科幻大会上,还是在中国的国际性科幻大会上,中外科幻作家的交流,鲜少能够围绕中国的某部科幻小说深入展开。现在则不同了,中外科幻作家、学者之间有了《三体》《北京折叠》等越来越多的共同话题,中国科幻与西方科幻的交流模式从单向变成了双向。

这当然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刘慈欣、郝景芳这样的优秀作家以及刘宇昆等一批热心华语科幻海外推介的译者。通过两座雨果奖奖杯,他们将中国科幻的影响力扩大到英语世界(其实不仅仅是英语世界,刘慈欣的《三体》在欧洲的某些非英语国家也取得了显著的成功)。我们欣喜地看到,世界科幻正因此变得更为丰富。

中国科幻文学的发展空间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拓展。众多的出版机构介入科幻出版,多家影视公司宣布自己的科幻影视拍摄计划,一些重要科研机构开始像美国的NASA一样听取科幻作家的意见,科幻这种原本被认为小众的文学类型甚至成为社会性话题。

当我们欣喜于这种巨变时,不应该忘记那些幕后英雄的努力,正是他们积极有效的译者组织与海外推介,这一切才得以发生。比如中国教育图书进出口总公司李赟先生的团队(他们组织翻译了《三体》),当然,更少不了张译文女士领导的微像团队。

因为银河奖的合作,译文刚刚接任微像文化CEO不久,我们就在北京的一家咖啡馆见了一面。她给我的印象深刻:典型的职业女性,年轻、精明、眼界开阔,对未来有着清晰、独到的判断。在将中国的科幻小说推介到英语世界方面,她的方法卓有成效——与美国科幻杂志《克拉克世界》(Clarkesworld)主编尼尔合作,让美国的科幻读者得以通过《克拉克世界》,持续不断地分享到中国科幻最新的创作成果。我很荣幸,这些作品中有多篇作品是通过《科幻世界》推荐,并且最初发表在《科幻世界》上的。

本书是对微像文化与《克拉克世界》《科幻世界》合作成果的最好呈现。我不想说本书完整反映了当下中国科幻日益多样化的复杂样貌,但至少从美国读者的角度看,这本小说集所选录的作家与作品代表着中国科幻火热的现实与未来,尤其是未来。

这本选集是特别的纪念,感谢译文的团队为本书所做的一切,包括邀我作序以及她耐心的等待。

我相信,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才刚刚展开。

序言二

尼尔·克拉克

今年是我在《克拉克世界》杂志担任编辑的第十个年头。这实在有点令人吃惊,因为我之前从未想过要当一个编辑。我的大半辈子都在技术部门、学校和大学里度过。虽然在青少年时代,科幻作品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我能走上编辑这条路也颇具戏剧性。不过,走上这条路,我从不后悔,而且现如今,我竟也能与那些在我个人成长定型期被我视为人生偶像的作家和编辑们一起共事。看来,我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在引导我走向这一崭新的职业生涯,而我也因此收获了许多欢欣喜悦。

刚开始在《克拉克世界》杂志工作时,我就怀抱着填补出版界空白的理想。科幻作品于我而言一直是一种短暂的逃离。我热切渴望着与众不同的故事——那些能够激发我以新方式对事物进行思考和感知的故事,又或者是那些能引领我感受与自身经历迥然不同的故事。我们向世界各国的作者约稿,也收到了很多优秀的作品。但是,撇开最初的跨洋电话交流不谈,我渐渐发现尤其是非英语国家交来的稿子存在着理解上的鸿沟。我们知道,我们国家的作品被翻译成许多其他语言;我们也知道,像中国这样的地方往往拥有着非常庞大的科幻读者群,但我们并不了解如何才能真正地接触这些读者。和许多美国人一样,我只会说英语,而且现在越发认识到只掌握一种语言竟如此遮蔽了自己的眼界。

幸运的是,还有一些人士既是我在各语种小说方面的同好,同时也能帮助我克服困扰我的语言障碍。在他们之中,正是刘宇昆带我走入了中国科幻小说的胜境。作为一名杰出的独立作者,刘宇昆主动承担了翻译和引介中国作家作品的任务。我们最先出版的两部作品来自陈楸帆和夏笳,这两本书不仅令我也令我们的读者叹为观止。稍后,当我有机会出版自己主编的第一部 选集时,我毫不犹豫地将这两部作品纳入其中。此时,我终于得以一窥这巨大的科幻文学财富,而这些宝贵的作品那时还未曾进入以英语为母语的读者世界,同时我对这些作品的沉迷也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最初的出版尝试获得了一些关注,于是有一天我收到了来自微像文化的一封电邮。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商定出了一项足慰平生的合作协议,使《克拉克世界》得以更好地展示全球范围内最优秀的科幻小说。项目启动的第一年,在非常得力的中国团队的协助下,我精选出了即将翻译并刊登在我们杂志上的九篇作品。我们殷切期望在两个生机勃勃的科幻小说群体间搭建一座桥梁,而本书就是这个项目迈出的第一步。

希望你在阅读这些精彩故事的同时也能体会到我在阅读它们时体会到的无限乐趣。

This year,I’m celebrating my tenth year as editor of Clarkesworld Magazine.This is,in many ways surprising,as I never expected to be an editor.I’ve spent most of my life working in technology and schools and universities.Despite the influence of science fiction when I was a teenager,I took a very scenic route to get here.However,there are no regrets on that path and I now get to work with authors and editors that I considered heroes in my formative years.Everything I did led me to this new career and I have been blessed with many hours of enjoyment.

When I started Clarkesworld,I was looking to fill a gap in what was being published.Science fiction has always been an escape for me.I wanted different stories,things that would challenge me to think or feel about things in new ways or introduce me to experiences unlike my own.We invited authors from all over the world to submit stories and it worked out quite nicely.Yet,despite our initial international call,I began to notice certain gaps particularly in submissions from non-English-speaking countries.We knew our stories were being translated into other languages.We knew that there were some significantly large science fiction audiences in places like China,but we didn’t know how to reach them.Like many Americans,I only speak English and I realized just how much that was holding me back.

Fortunately,there are a few people out there that share my interest in international fiction who do not suffer from my linguistic limitations.Of them,Ken Liu is the one that deserves the most credit for introducing me to Chinese science fiction.An amazing author in his own right,Ken took it on himself to start translating and submitting the works of Chinese authors.The first two we published were by Chen Qiufan and Xia Jia,both of whom not only impressed me,but also our readers.Later,when the opportunity to include them in my first anthology presented itself,I jumped at it.At this point,I simply had a glimpse of the wealth of stories that had not made their way to an English-speaking audience and I was hooked.

Our initial efforts caught some attention and one day I had an email from Storycom in my inbox.Over the course of the next few months,we ironed out an agreement that would allow us to fulfill a dream of making Clarkesworld more representative of the best science fiction from around the world.In that first year,with assistance from an amazing team in China,I selected nine stories that would be translated and published in our pages.This book represents the first stage of what we hope will be a bridge between two vibrant science fiction communities.

May these stories provide you with as much enjoyment as they did for me.

序言三

刘宇昆(Ken Liu)

据我所知,微像文化和《克拉克世界》在翻译出版中国科幻作品方面的合作在业界还是前所未有的。由于经费短缺,优秀的翻译作品一直难以出现,而没有良好的翻译质量,再深刻有力的作品也无法跨越语言差异的障碍。因此,我们还得深深地感谢这两家公司的有识之士。

目睹这一合作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发展,着实令人振奋。越来越多的编辑、译者和作者投身这一事业,中选作品和翻译技巧都更为丰富多样且更具吸引力。

在世界各地存在着多如繁星的精彩作品,鉴于没有人能够掌握世界上所有的语言,翻译就是我们阅读体会非母语作品的最佳途径。希望这一合作能抛砖引玉,带来更多更好的翻译作品。

The collaboration between Storycom and Clarkesworld to publish Chinese SF in translation is,as far as I know,unprecedented.The lack of funding has always held back good translations,which keeps powerful stories from crossing linguistic barriers.We thus owe a debt of gratitude to the visionaries in both of these companies.

It’s been fascinating to watch the collaboration develop over time,as more editors,translators,and authors become involved to make the stories chosen as well as the translation techniques employed more diverse and interesting.

There is a great deal of wonderful fiction between written all over the world,and since it’s impossible for all of us to speak and read all the languages of the world,translation is the best way for us to experience works not written in our own tongues.I hope this collaboration is but a sign of things to come.

以太

张冉

1

我忽然想起22岁那年的冬天午后。我的右边坐着一对非常漂亮的双胞胎姐妹,叽叽喳喳聊着天,左边坐着一个胖家伙,抱着瓶碳酸饮料,不停地给自己续杯,我的碟子里是冷掉的鸡肉、乳酪和切碎的甘蓝,如今我已经记不得那些食物的味道,只记得夹通心粉的时候掉了一些在我崭新的条纹长裤上。整个宴席的后半段,我一直在擦拭长裤上新月形的污痕,留鸡肉在盘子里渐渐变冷。为掩饰尴尬,我试图与双胞胎姐妹找个话题聊聊,但她们似乎对大学生活不感兴趣,我也不懂得马尾辫的几种绑法。

这场宴会显得极其漫长,一个又一个人站起来无休无止地举杯致辞,我一次又一次随他们举起高脚杯,啜饮苹果汁,明知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我的举动。宴会的主题是什么?婚礼、节庆还是丰收?我已记不清。那时我无数次隔着四张桌子偷偷看我的父亲,他忙于与同样年纪、长着浓密胡须和酒糟鼻的朋友们聊天喝酒,说着粗鲁的笑话,直到宴会结束都不曾向我投诸一线目光。乐师疲惫地将小提琴装进琴匣,主妇开始收拾狼藉的杯盘,醉醺醺的父亲终于发现我的存在,摇晃着庞大的身躯走来,嘟囔着说:“你还在啊?叫你妈来开车。”

“不。我自己回去。”我站起来盯着地面说,用力揉搓长裤上的污迹直到手指发白。

“随便。跟你的小朋友们聊得好吗?”他四处张望。

我没有回答,握紧拳头,感觉血液向头部聚集。他们不是我的朋友。他们只是孩子而已,十一二岁的小孩,而我已经22岁,即将大学毕业,在城市里,我有我的朋友和骄傲,在那里,没有人拿我当孩子看待,把我安排在一桌儿童中间,在我的高脚杯中倒满甜苹果汁而不是白葡萄酒;在我走入餐馆的时候,侍者会殷勤地接过我的外套叫我一声“先生”,若不小心将通心粉掉在长裤上,我的女伴会温柔地用湿巾擦去污迹,我是成年人了,我想要成年人的话题,而不是在愚蠢的乡村宴会中被当作学龄儿童对待。

“……去你的!”我终于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那年我22岁。

我努力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屋子笼罩在对街脱衣舞俱乐部的霓虹灯的光芒中。起居室里只有电脑屏幕闪闪发亮。我揉着太阳穴,从沙发上缓缓坐起,端起咖啡桌上的半杯波本威士忌一饮而尽。这是本周第几次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应该上网查查,45岁的单身男人在周日下午窝在家里独自上网直至进入一场充满闪回童年经历梦境的睡眠是否有益于身心健康,但头痛告诉我不必打开搜索引擎就能知道:这种无聊的生活在谋杀我的脑细胞。

“喂,在吗?”液晶屏幕上ROY说。

“在。”我从烟灰缸上找到半截雪茄,弹掉烟灰,划火柴点燃,斜靠在沙发上单手打字。

“你知道吗,他们建了一个讨论组专门讨论如何用肉眼分别蓝鳍金枪鱼与马苏金枪鱼生鱼片。”ROY说。

“你参加了吗?”我吐出一口瑞士机制雪茄充满草腥味的烟雾。

“没有,我觉得这个比前一个讨论组更无聊,你知道的,‘硬币自然坠落正反面概率长期观察’小组。”ROY打出表示无奈的符号。

“可是你参加那个小组来着。”

“是的,我连续15天,每天抛硬币20次,然后将测试结果反馈给讨论组。”

“后来呢?”

“越来越趋近常数0.5呗。”ROY给我一个苦笑。

“你们根本就知道这是必然结果啊。”我说。

“当然,可网络如此无聊,总得找点事干呢。”ROY说。“要不要一起参加‘肉眼分辨蓝鳍金枪鱼与马苏金枪鱼生鱼片’小组?”

“免了,我宁肯去看看小说。”雪茄快烧完了,我拿起威士忌酒杯,呸呸吐出嘴里苦涩的唾液。

“小说、杂志、电影、电视都让我发疯。总有一天,我会被无趣的世界杀死。”ROY打了个大大的句号,下线了。

我关掉对话框,登录几个文学和社交网站,想找感兴趣的文章看,但正如从未谋面的网友ROY所说,一切正向着越来越无趣的方向发展,在我年轻时,网络上充满观点、思想与情绪,热血的年轻人在虚拟世界展开苏格拉底式的激烈辩论,才华横溢的厌世者通过文学表达对新生活的渴望,我可以在电脑屏幕前静坐整个晚上,超链接带领我的灵魂经历一次又一次热闹的旅行。如今,我浏览那么多网站头条与要闻,没有找到一个值得点击的标题。

这种感觉令人厌恶,又似曾相识。

我点开常去的社区网站头条新闻“民众在市政府前游行示威,抗议钓鱼者对蚯蚓的不人道行为”:视频窗口弹出,一群穿着花花绿绿衣衫的年轻人左手拎着啤酒,右手举着歪歪扭扭的牌子站在市政广场,标语牌上写着“坚决反对切断蚯蚓”“你的鱼饵是我的邻居”“蚯蚓和你家的狗一样会感觉到痛”。

他们没有其他事情可干了吗?就算游行示威,不能找个更有意义的话题吗?我的头痛袭来,于是关掉显示器,倒在棕色的旧沙发里,疲惫地闭上眼睛。

2

45岁的贫穷单身汉在城市这个庞大资源聚合体中显得无足轻重,我每周工作三天,每天工作四个小时,主要职责是“在满足条件的申请书中挑选出个人情感认同的”,在计算机抢走大部分人类饭碗的今天,在政府部门以“个人情感”因素审批特殊贫困津贴的申请书几乎是一份完美的工作,它不需要任何培训背景或知识储备,当局认为在自动审核通过的众多特殊贫困津贴申请书中挑选幸运者应当适度体现冰冷规章制度之外的人情味,故聘请社会各阶层人士,包括我这样的失败者,参与此项工作,每周一、三、五的上午我从租住的公寓乘坐地铁来到社会保障局那间小小的、与三名同事共享的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把电子印章盖在屏幕中比较顺眼的申请书上,名额时多时少,通常盖30个印章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余下的时间可以找人聊聊天,喝喝咖啡,吃两个百吉饼,直到下班铃打响。

与此前无数个周一相同,我完成四个小时的工作,打卡后离开社会保障局的灰色花岗岩大楼,走向不远处的地铁站。地铁站门口通常有个单人乐队的表演者在单调鼓声中吹着刺耳的小号,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那个阴郁的表演者总盯着我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几年来我没给过他一分钱,这让我感到不快。猫抓玻璃一样的小号声果然响起,让我昨天尚未痊愈的头痛蠢蠢欲动,我决心向反方向走一个街区,去上一个地铁站搭地铁。

上午下了一点小雨,地面湿润,扎辫子的滑板少年飞速掠过,两只鸽子站在咖啡馆的招牌上嘀嘀咕咕。橱窗映出我的影子:身穿过时的黄色风衣的瘦削半秃中年人,长着一个与我父亲一模一样的酒糟鼻子。我摸摸鼻子,不禁想起我久未谋面的父亲,准确地说,自从22岁的宴会后就再未见面的父亲。母亲给我的电话中有时会谈起他,我知道他还住在农场,养着一些牛,留着几棵苹果树用来酿酒,但酒精毁了他的肝,医生说他不能再喝酒了,除非科学家发明出肝癌的治疗方法。说实话我并不感觉悲伤,尽管我的红鼻子和宽大的骨架完全继承了他的血统,但我整个后半生都在逃避父亲的影子,避免自己成为那样自私、狭隘与嗜酒的肥胖老头——如今我发现,唯有避免肥胖这一点,我做到了。他人生最大的亮点是娶到了我母亲。我连这一个亮点都没有。

“站住!”一声大喝打断我的自怨自艾。几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越过车流向这边快速跑来,两名警察挥舞着警棍,跌跌撞撞穿过刹停的汽车追赶着,一名警察吹响哨子,另一人大声喊叫。

驾驶员的叫骂声与汽车鸣笛声响成一片。我将身体贴近咖啡馆的橱窗。别惹麻烦。父亲络腮胡子中因劣质雪茄而泛黄的牙齿在眼前闪现。穿黑色连帽衫的人撞倒路边的垃圾桶,从我身边跑过,一个、两个……一共四个人,我装作毫不在意,但发现他们都穿着帆布鞋。是年轻人。谁年轻时没有穿过脏兮兮的帆布鞋呢。我低头看看自己脚上暗淡无光的棕色系带皮鞋,鞋面因长时间穿着产生一道道褶皱,像我照镜子时极力回避的额头的皱纹。

忽然有人伸出手挡住我望着脚面的视线,探进风衣兜里拉出我的右手,我感觉手心传来滑稽的瘙痒——那人用手指在我掌心画着什么图案。我惊诧地抬起头来,停在我面前的是第四个黑衣人,身材矮小,兜帽罩住眼睛,他迅速地在我手中画着什么,然后拍拍我的手掌说:“你明白吗?”

“快点!”三个连帽衫在呼唤,第四个人回头望一眼越追越近的警察,丢下我向伙伴们飞奔而去。警察气喘吁吁地追来,“站住!”其中一个声音嘶哑地喊道,另一个口中含着哨子,吹出断断续续的哨音。我确信他们越过我的时候扭头看了我一眼,但两位警察没有说什么,挥舞警棍跑远了。

逃的人和追的人转过花店所在的街角,不见了。潮湿的街道上汽车开始移动,行人穿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我的右手,残留着陌生人指尖的温度。

3

“照旧吗?”我公寓楼下那家餐馆的女侍应皮笑肉不笑地问我,“当然。”我不假思索地说,“……等等,再加一份腌熏三文鱼。”已经转身走开的女侍应从肩头比画一个OK的手势。

“有什么事发生吗?鉴于你会更改你的食谱。”我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熟人、同样在社会保障局工作的瘦子带着不讨人喜欢的笑容问。瘦子有一种特质,能准确嗅出每个人身上分泌的荷尔蒙味道,落座后的短短五分钟里,他已经鉴定出一个老处女、一对男同性恋、一个饥渴到可以跟送比萨的小弟上床的中年怨妇、一个手淫过度的用哥哥的身份证买到啤酒的高中生和一个性生活和谐的残疾人。

“说真的,一个坐轮椅的人怎么可能性生活和谐?”我端起杯子喝口凉啤酒。

“瘫痪的部位越高,勃起的可能性越高。”瘦子用长而弯曲的手臂在自己的脊椎上比画着。“而你呢,一定遇到了一个令人心动的姑娘。她是金发对吗?”他的灰眼珠带着窥探隐私的愉悦光芒。

“扯淡。我下午碰到示威游行,你知道,视频中那些呼吁给蚯蚓人道主义关怀的小痞子。”我摇摇头。“谢谢。”我接过女侍应递来的盘子,肉丸三明治配腌黄瓜,万年不变的晚餐食谱。

“无聊。”瘦子摇摇头。“说起来,你知道吗……‘马铃薯’这个词来源于牙买加的阿拉瓦语。”

我恍惚觉得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奇怪,仿佛嗓子里哽了块什么东西,或许是凉啤酒让我的耳鸣复发了。“不知道。我也没兴趣学习一种已灭亡的语言。”我把腌黄瓜送进嘴里。

瘦子有些惊异地睁大灰眼睛:“你没兴趣谈这个话题?”

他的声音正常了。是耳鸣。我得去看看医生,如果今年医疗保险没有超额的话。“完全没兴趣。”我嘴里含着食物嘟囔着。

“好吧。”他失望地低下头,把玩着啤酒杯。女侍应将他的晚餐放在桌上,又将我的腌熏三文鱼递给我,“说真的,你们两个有空的话得出去玩玩。比如脱衣舞俱乐部什么的。”她扫了一眼我们脸上的表情,撇撇嘴,走开了。

我和瘦子扭头看看街对面灯红酒绿的俱乐部,没作声。我伸手从他盘子里拿出两根薯条塞进嘴里,将腌熏三文鱼向他那边推了推,“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最近聊天缺乏有趣的话题。”我说。

“你也有这个感觉?”瘦子惊奇道,“除了我的性能力鉴定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谈论的东西了。我也是这一两年发现聊天变得无趣起来。”

“也许是我们都老了?”我不情愿地缩回拿薯条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块显眼的色斑,刚出现没多久,就像22岁那年长裤上的污迹,令人难堪。

“我刚42岁!西蒙尼斯41岁才赢得威尔士公开赛!”瘦子叫道,右手的薯条在空中飞舞,“一定是单调的工作让我们变成这样,等退休以后一切都会不同,对吗,老兄?”

“但愿如此。”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4

当天晚上,我多喝了两瓶凉啤酒,打开公寓门之后感觉一阵阵眩晕,没顾上洗澡,直接走进卧室倒在床上。床单有一股奇怪的泥土味道,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换,可从好的方面说,这种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农场——不是充斥着父亲浓重体味的那个农场,是他酗酒并开始虐待母亲以前,我、姐姐和母亲安宁生活的平静农场。记得我和姐姐在新建的谷仓中玩耍,空荡荡的谷仓里充满新鲜木料和泥土的清香,阳光从阁楼的小窗户洒进来,带着妈妈烘焙饼干的味道。

跑累了,我们倚着墙壁坐下来,姐姐把我的右手拉过去,“闭上眼睛。”她说。我听话地闭上眼睛,阳光在眼皮上烙出红晕。手心痒痒的,我咯咯地笑了起来,想抽回手掌,“猜猜我写的是什么字。”姐姐也笑着,手指在我掌心搔动。“我猜不出来……写慢一点啦。”我想了想,抱怨道。姐姐于是慢慢地重新写了一遍。

“马?”我看着她,迟疑道。

“对了!”姐姐哈哈大笑,揉着我的头发,“再来再来。猜对五个字的话,我的那匹小骟马让给你骑两天。”

“真的?”我惊喜地闭上眼睛。

手心又痒了起来,我忍住没有笑出声。“这次是……‘叫’?”

“是‘道’啦,小笨蛋!”姐姐笑着弹我的鼻子,然后蹦起来跑了出去,“谁先回去,谁吃大块的奶油曲奇饼哦!”

“等等我……”

我伸出手臂,睁开眼睛,看到被霓虹灯照亮的天花板,天花板角落有一滩水迹。楼上那家人又忘记关浴缸水龙头了,这次得让公寓管理员狠狠地教训他们,我想着,发现自己刚从童年的梦中醒来。穿了一整天的衬衣泛出酒精的酸味,脖子和后背因别扭的睡姿而生疼。我花了五分钟从床上坐起来,看看闹钟,现在刚刚凌晨一点。

起床冲澡、喝了两杯水后感觉好些,但再没有睡意,我穿上睡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深夜节目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令我感兴趣的东西。换台的时候,我看到右手上那块丑陋的色斑,不由自主用左手搓着,尽管谁都知道那玩意儿不可能用手指搓掉。忽然来自手心的微微痒意令我打了个寒颤。等等,这种感觉是什么?刚刚梦境中出现过的、姐姐在我手中写出的稚嫩字符……

今天中午穿黑色连帽衫的人在我手心画出的并不是什么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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