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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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造就了我俩最大的观念分歧。她认为这一貌似风口浪尖的所谓高科技产业,到头来还是跟那些历史最悠久、最顽固的行当一样,利用大众千疮百孔的心灵,假借进步、提升、拯救之名,行操控、玩弄人心之实。无论你的手放在《圣经》还是iPad上,你都是向着同一个神起誓。

我们只是给了人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想要慰藉、快乐、安全感,他们希望自己变得更好,希望自己是人群中与众不同的那一个。我们不能剥夺他们的这种需求。我总是这样反驳她。

“别装大尾巴狼了,你们只是在玩游戏,以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她说。

“别扯了,都是大活人,有手、有脚、有脑子,谁控制得了谁啊。”

“NPC。”媳妇儿吐出一个词。

“啥玩意儿?”

“Non-Player-Controlled Character,即非玩家控制角色。如果你相信有一个大的后台系统,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相应的游戏进程逻辑,系统会反馈到这些NPC上,他们便会按照预先设定的程序进行反应。”

我盯着她的脸,像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加入了什么新型的邪教组织。

“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个吧?”

我去遛狗了,这个点儿路上狗屎还少点。

3

每天寺里的钟敲过五响,我就得起床开始扫地,从新修的藏经阁一路沿着木长廊,扫到石台阶,再从石台阶,扫到寺门口那棵张牙舞爪的千年老槐树。

至于扫地过程中默诵的是《严楞经》《法华经》,还是《金刚经》,得看当天的空气PM2.5数值落在哪个区间,我咽喉肿痛,心无旁骛。

随便哪个香客都能看出,我并非佛门中人,我出现在此处,只不过与其他周末研修班的俗家弟子一样,为了逃避。

就像那些在雍和宫外佛具商店里购买电子佛盒的人们,摆在家里,按动按钮,它便会开始诵读经文,每逢正点或者设定好时间,还会发出跟庙里敲钟一样空旷幽远的“duang”一声,仿佛这样便能消除业障,净化罪孽。我时常想象着在罐头般拥挤的2号线地铁里,所有的电子佛盒同时响起的情景,所谓的“禅”或许便是这一瞬间与现实生活的抽离感。

就像吃素,我怀念北新桥那家老汤卤煮。

我注销了手机号,删除了所有社交网络上的数据,媳妇儿回了老家,我甚至改名为法号“尘无”。我只是希望那些疯狂的人们不会再找到我。

我受够了。

一切都是从那个夜晚,从那个貌似无厘头的疯狂点子开始。

万总结了账,连夜召集产品技术进行开发,老徐布置市场创意和策略,而项目最核心的部分,便义不容辞地交到了我手里。

去找一个愿意为这款App开光的大师。

老徐要求,全程跟拍,做一个病毒视频进行传播。我开始万般推脱,一会儿说家里三辈基督徒,一会儿说媳妇儿在待孕期间,禁止接触生冷食品动物毛发及一切灵异事件。

老徐只回我一句话:“你的主意,你不做,就滚,耶。”

我开始求爷爷告奶奶地遍访名刹古寺高僧,包括隐居在皇城根各个角落的仁波切,可每次把价钱谈妥后只要一掏出摄像机,高僧大师便脸色一沉,阿弥陀佛几句,掩面而逃。我们也曾试过偷拍,但香火缭绕外加镜头抖动,效果实在堪忧。

眼看死期将近,我彻夜难眠,在床板上翻来覆去,媳妇儿问我干啥呢。我说烙饼呢。她给了我一脚,要烙地板上烙去,别跟老娘这儿演擀面杖。

这一脚踹得我神清气爽、茅塞顿开,我顿时有了主意。

万总的新版App如期推出上架,老徐像他那辆路虎,开足马力把所有人的弦绷得紧紧的,连轴转似地推视频、出创意、上campaign,很快地,一段表现高僧为一款手机做法开光的视频在网络上疯传,紧接着,来自“爱Fo图”的图片便攻占了朋友圈和微博,下载量及日活跃用户量曲线节节攀升,像疯狂的火箭以逃逸速度冲上云霄。

别问我这样做究竟对产品品牌有什么帮助,也别问我数字水印技术的后续开发及应用,那是万总要解决的问题,我只是一家三流野鸡营销公司的不入流的策略人员,我只能用我的方式,解决我能解决的问题。

我还是低估了网友的创造力,打上数字水印后的图片,只需要发送极低分辨率版本,或者部分图片,便可通过App恢复成接近原图质量的文件,省流量,省时间。我们乘胜追击,又推出了一系列主打这一功能点的传播广告。

曲线上又出现一个小小的峰值,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最开始是一张用“爱Fo图”拍摄的苹果照片,Po主在一周后又发了一张同一个苹果照片。他发现,用“爱Fo图”拍摄的苹果比其他苹果腐败的速度明显要慢一些。

紧接着,是用App拍摄的宠物猫狗奇迹般恢复健康的故事。

然后,有一位老太太说用“爱Fo图”自拍后,逃过了一场车祸,大难不死。

越来越多的传言甚嚣尘上,每一条听起来都像是愚人节笑话,但每一条笑话背后都站着一位言之凿凿的证人,以及滚雪球般飞速增长的信徒。

消息越传越离奇,晚期癌症患者每日自拍肿瘤显著缩小,不孕不育夫妇拍摄艳照喜得贵子,打工青年合影后彩票中大奖,诸如此类只有在地铁小报上才能刊发的耸人听闻,在社交网络上铺天盖地。它们都打着“爱Fo图”的标签,而我们都以为是公司内部花钱雇的水军。

我们都以为错了。

据说万总的电话被投资人打爆了。除了追加投资,被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究竟那个给App开光的大师是谁。

逻辑很简单,如果单凭给手机应用开光便能出现如此奇效,那么请到大师本人作法,该能有怎样改天换地的大神奇啊。投资人想到了,亿万用户也都想到了。

在这个时代,真相就像是贞操,往往难得,而比这更可悲的是,即便把真相放在面前,人们大多都选择怀疑其真实性,他们只相信自己所幻想出来的真相。

很快,我的联系方式被出卖了,邮箱、电话、短信……所有的人都在怒吼着问同一个问题:那个大师究竟是谁?

我不能说。我知道他们迟早自己会找出来。

他们靠着人肉搜索的力量,找出了病毒视频中的“大师”及其弟子,那是我托朋友从横店影视城趴活儿的群演里挑出来的,反正演清朝百姓也需要剃度,倒少了一道讨价还价的工序。这些怀揣演员梦想的人们颇为尽心尽力,主演甚至为了头顶戒疤的排列形状与化妆师起了争执,这更加令我惴惴不安。

他们都是好人,错都在我。

惨遭人肉的演员家无宁日,网民用尽一切恶毒语言攻击他们及其家人,逼迫他们承认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即他们确实是被公司雇用来假扮成大师的临时演员。如果说这里面尚有无法达成共识之处,那便是,他们相信我们公司,或者我,隐瞒了一个真正的背后的大师。出于私心,出于欲念,不愿公之于众,分享这足以光耀世人的大神通。

这个,我真没有。

老徐把公司暂时关了,每天一堆大妈候在楼底下扯横幅,我们受得了,物业管理也受不了。他给员工放了带薪长假,希望这件事能够早日过去。他好心地提醒我,最好离开这里,回老家避几天风头,因为说不定哪天哪个丧心病狂的绝症患者及其家属便会杀上门来,要求我供出大师的微信号。

我想他是对的,我不能连累家人。

于是安排好一切之后,思前想后,我来到这座千年古刹,成为一名扫地僧。

钟声敲过九下,结束了早课,我们开始各就各位,今天是开放日,主持德塔大师会迎接一批来自互联网界的高端信众,并召开一个关于佛法与网络的讲演沙龙。

我负责签到及发放胸牌。在签到簿上,我看到了不止一个熟悉的名字,其中就有万总。

在38摄氏度的桑拿天里,我戴上了医用棉质口罩,汗如雨下。

4

身穿土黄色僧衣僧鞋的信众鱼贯而入,胸前红红绿绿的胸牌摇晃,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的生活,国家会议中心、JW万豪、798 D Park……我不是在开会,就是去开会的路上,散名片,加微信,吹各种牛,画各种大饼,言必称互联网思维,就像是手持红宝书的小卫兵。

如今,依旧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只不过他们的胸牌上少了昔日那些耀眼的title,“CXO”“联合创始人”“投资VP”换成了“居士”“信士”“施主”。他们收起往日嚣张的气焰和突出的肚腩,念念有词,就近入座,并虔诚地将手机、iPad、Google Glass、智能手环等身外之物交给收集的小沙弥,换取一个号牌。

我看见了万总,他面容憔悴,却目光如水,步伐轻盈,施施然对着身边人双手合十作揖,全然没有之前的霸气。当他从我身边经过时,我低下头,他也低下头回礼。

这几个月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据说德塔大师曾经是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高材生,由于开悟得证,放弃了斯坦福、耶鲁、加州伯克利等常春藤名校的Offer,受戒皈依,遁入空门。在他的带领下,一众高等学府毕业生加入我寺,并以互联网时代的方式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大师那天说了很多,我却记不得太多,只记得万总姿态虔诚,频频点头。当讲到如何利用大数据技术帮助定位转世灵童时,他甚至眼含泪水。

我躲着他,又按捺不住想上前问他,那件事究竟过去了没有。我想念我的家人,但并不想念我的生活。

在这里,只有一定级别的僧人才有上网权限,这山间的古柏,重重叠叠,如同防火墙般将我们隔绝于俗世烦嚣之外。每日生活单调却不枯燥,扫地、劳作、诵经、辩义、抄帖,在极简的物质生活中,我逐渐恢复了良好的作息习惯,并不会因为手机的震动而心生焦虑,尽管偶尔在右侧大腿股四头肌上仍会有“幻震”感,但师父说,只要每日摩挲佛珠,遍数1800颗,如此经过180天便可彻底痊愈。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们要的太多,多得超出了我们身心能够承受的限度。

我的工作便是创造需要,让人们去肆意追逐那些对他们人生毫无意义的事物,然后将兑换到的金钱,再去购买他人为我所创造的生活幻象。我们乐此不疲。

我想起了媳妇儿的话,真他妈孙子。

这就是我的罪过、我的业障,我需要洗清涤净之因果。

我开始有点理解万总了。

讲演结束后,万总和其他几人围住德塔大师,似乎有满腹疑惑需要解答,德塔大师朝我招招手,我硬着头皮走过去。

“把这几位施主带到三号禅房。我稍后就过去。”

我点头,带着几位走到后院的禅房,那里是接待贵宾的地方。

我安排他们入座,又帮他们沏好茶。他们彼此点头微笑,却又只是客套寒暄,我猜他们以前可能是竞争对手。

万总并没有正眼瞧我,他抿了口茶,闭目养神,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不停盘娑着那串紫檀佛珠。当他转到第49圈时,我终于没能忍住,在他近旁俯身轻问:“万总,您还认得我吗?”

万总睁开双眼,仔细地盯着我瞧了半分钟,问:“你是周……”

“周重柏,你的记性真好。”

万总突然龇牙咧嘴,用佛珠箍住我的脖子,把我掀翻在地。

“都是你这个王八蛋害的!”他边打边骂,旁边两位施主惊骇地站起,却也不来劝架,只是一个劲儿念着阿弥陀佛。

我用手护住脸,却不知道该说些啥,只能善哉善哉地穷叫唤。

“住手!”那是德塔主持的声音。“此乃佛门净地,怎能如此无礼。”

万总举在半空的拳头停住了,他盯着我,眼泪就那么刷地掉下来,打在我脸上,就好像被打受委屈的是他一样。

“全没了……什么都没了……”他喃喃说着,一屁股坐回到座位上。

我爬了起来,原来一个什么都没了的人,打起人来也是软绵绵的,一点都不疼。

阿弥陀佛。我朝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我知道他并不比我好过多少。正当我准备退出禅房时,主持叫住我,用戒尺在我左肩敲了两下,右肩敲了一下,说:“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你身上狂狷之气尚未除净,难当大任,理当勤做功课,深刻反省。”

我正想反驳,转念一想,老徐和万总的气我都能忍,德塔大师现在就是寺里的CEO,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行了个礼,躬身退出。

我倚靠在木质长廊上,遥望夕阳中的树林山色,雾霾闪闪发光,如层层叠叠的纱丽,堆在城市上空。钟声适时响起,惊飞鸦雀,我突然脑中电光火石频起,想起菩提祖师在孙猴子天灵盖上用戒尺敲了三下,背手走了。于是便有了经典的三更后门拜师学艺。

可左二右一是怎么个意思?

5

我在晚上九点顺着后山小道溜到了主持的房间,一路松涛阵阵,鸦雀无声。

我在门上先敲了两下,又敲一下。门里面似乎有所动静,我再敲。门自动开了。

德塔主持背对门坐着,面前是一个硕大的屏幕,屏幕一片漆黑,房间里似乎有低频的电音涌动。我清楚地听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师傅,请受弟子一拜!”我跪倒在地就要磕头。

“你《西游记》看多了吧。”主持缓缓起身,面有愠色。“我不是让你十点零一分到吗?”

我顿时语塞,原来师傅用的是二进制。

“下午的事……”我赶紧打圆场。

“不怪你。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打你一进这寺门起,所有资料就已经同步了。”

“……那您还收我。”

“虽非一心向佛,却有菩提慧根,我不渡你,怕是早就寻了短见。”

“谢大师慈悲为怀。”我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大师其实年纪并不大,也就40岁出头的样子,戴着眼镜笑起来的样子,还略像个学者。

“吾辈愚讷,还望大师点破。”

德塔大师把手一挥,原来那屏幕是体感操控的,忽地亮了起来,一幅难以形容的图画,一个巨大的被压扁的椭圆,在深浅不一的蓝底上缀满了不规则的橘红色亮点,又或者是相反。看起来像某种星体表面经过补色处理的等高线图,又像是显微镜下某种霉菌的繁殖切片。

“这是?”

“宇宙,确切地说是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大概是大爆炸后38万年的样子,迄今为止最精确的图谱。”他溢于言表的赞许之情,很难与那身装扮联系到一起。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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