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华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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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十余日,伯颜挥师狂攻不止。

  先前总是暗中抱怨伯颜用兵过于谨慎的格根和火者不花等蒙古将领终于看到了老将军强悍的一面,只用了十二天时间,他就把三个完整的万人队打了个精光,几个试图保留实力的千夫长临阵怯战,被伯颜亲手砍了脑袋。两个中万户,一个上万户被他逼着带领亲兵冲到了对手的营垒内,一去不回。

  巨大的牺牲让看惯了自己和敌人鲜血的武将们腿脚发软,打了这么多年仗,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战斗。蒙古武上在重赏刺激和督战队的逼迫下舍生忘死,而山坡上提着简陋兵器的守军也越战越勇。每个从第一线撤下来的将领都敢保证,自己的弟兄至少砍死了双倍的宋大,但大宋的战旗挡在他们眼前,巍然不动。

  如果东征陈吊眼的建议出自他人之手,伯颜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职权和与忽必烈的关系,说服他放弃这个危险的举动。但这个策略是忽必烈自己提出来的,伯颜深知这位大汗的秉性。皇帝陛下绝对不容别人置疑他自己的决定。况且从江南西路送信到山东,至少需要五天的时间。来回十天之内,只要忽必烈的三十万大军与陈吊眼部接触上,那必然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如果忽必烈能迅速吃掉陈吊眼部,事态的发展还在伯颜预料之内。万一大军的攻击受挫,以忽必烈爱面子的性格,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战争继续下去,哪怕为此影响了整个南征大计。

  然而,对于忽必烈能否快速解抉陈吊眼,伯颜没半点把握。宋人己经变了,变得不再像是宋人。伯颜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南征时大宋文臣武将望风而降的情景。那时候除了李庭芝等极少数有骨气者,大部分宋人,从太后、丞相到平头百姓,在蒙古军的兵威之前只有颤抖的份,压根提不起反抗之心。战场上,一个蒙古武上追杀几十名宋军是常有的事,甚至几百个蒙古兵就可以屠杀掉人口上万的小城。而此番南下,同样一伙宋人却拿着锄头、木棍与菜刀,争先恐后地挡在了他的马前。身体一样单弱,衣衫一样俭朴,身上体现出来的那股勇气却与先前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他们上一次能鼓起这次十分之一的勇气,大宋绝不会濒临亡国!”私下里,伯颜不止一次这样地想。他很迷惑文天祥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宋人为他不顾生死,一点点钱吗?应该不是,否则蒙古人派出的使节拿着黄金收买对方的低级将领,也不至于被人不由分说地砍了脑袋。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伯颜无祛回答。但他清醒地知道一点,有如此勇敢的百姓在,即使自己真的一鼓作气拿下了福州,江南也不会安宁。那些反抗者会在任何一个蒙古人防守疏忽的角落继续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瓦土关,金鼓正急。

  伯颜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上万户格根亲自冲到了第一线。蒙古人在他的指挥下,一叠叠挤着人浪,前仆后继。

  云梯、攻城锤、火炮、火药罐,攻击方把一切能找到的工具都用上了,而守军依旧坚如磐石,把蒙古军一次次狂攻撞得粉碎。

  黑压压的羽前如同风一样刮上城墙,把一切站立的物品扯碎。城墙上,砖石飞溅,滚烫的断矢闪着寒光,毒蛇一样来回乱窜。躲在垛口后的士兵不断被弹起的乱矢射中,惨叫着倒下。

  血,慢慢沿着墙面散开,沿着已经呈黑色的水泥墙壁流下来,慢慢汇成溪流。

  一只沾满人血的大手,搭住了城墙边缘,没等守军抬起头来,手的主人己经探出了半个身体,弯刀一挥,将眼前的农夫砍翻。

  两个、三个、四个,一小队蒙古武士在弓箭的掩护下,从一个死角爬上了城头。城墙下立刻响起振振欢呼,无数红着眼睛的武士扯着嗓子大喊:“砍,清理城头。控制城头。炸,炸城墙,炸出豁口来。”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蒙古武士呐喊着,继续扩大突破口。

  “长生天又不是你们家养的猪!”张万安大骂,挥刀冲进了蒙古武士之间。一小队破虏军,二十几名义勇紧随其后。

  狭窄的城墙上只能供三个人对战,其他人提着兵器,看见自己的同伴倒下,立刻毫不犹豫地顶上去。

  张万安向前逼了两步,正面和外侧各有一个蒙古武士被砍下了城墙。站在里侧的那个破虏军士兵却发出一声呻吟,缓缓地跪在了城头上。两个蒙古武士同时拥上,踩着同伴的尸体与张万安交手。侧翼,一个年青的义勇取代了那个受伤的破虏军上兵,护住了张万安的半边身体。

  吃糠咽菜的身体比不上职业强盗,年青的义勇力气不济,被逼得手忙脚乱,不一会的功夫皮甲上就染满了血。吃了痛的他却不肯让张万安被人围攻,咬看牙力战不退。蒙古武士虚晃一招,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随即,弯刀砍进了他的肩膀。

  “啊!”义勇发出一声惨叫,热血顺看刀口狂喷。在倒下的瞬间,他的手抓住了陷在自己肩膀上的刀刃。蒙古武士奋力拔刀,把年青义勇的身体带了起来。义勇摇晃、挣扎,忽然一跃而起,在蒙古人的狞笑中,抱着对手滚下了城墙。

  “柱子!”张万安发出一声悲鸣。那个义勇他昨天才认识,自己还辛手指点了他几招刀法,今天就看着他战死在自己眼前。略一分神间,他对面的蒙古武上得到机会,弯刀打了半个旋,直奔张万安脖颈。

  “砀!”张万安凭着训练出来的本能竖起了断寇刃,挡住了蒙古武上的必杀一击。不待对手撤刀,抬起膝盖,狠狠地顶在了对方的胯骨下。蒙古武士发出一声惨号,后退了半步,张万安落步拧刀,断寇刃从对手张开的大嘴间砍了过去。

  “噗!”半个人头飞上了半空,红的,白的,喷涌出来,一下子溅了张万安满脸。这位破虏军悍将根本不擦脸上的污渍,怒吼着继续向前。

  “把他们捅下去!

  “加把劲儿,让鞑子看我大宋男儿!”破虏军上兵与义勇蜂拥上前,借着张万安用战刀砍出的空间对城头上的蒙古武士展开群殴。片刻之后,城墙上的蒙古武士被砍杀殆尽。

  “再上五个百人队,今天即便用尸体堆,也把城头给我堆平了!”格根在弓箭射程外挥刀怒吼。接连十余日,他在小小的瓦土关前没半点建树,武将的自尊刺激着他绝不放弃。

  五个蒙古百人队又冲了过去,云梯搭起来,被城头的守军推倒。负责掩护的蒙古弓箭手立刻封锁住城头,将没来得及俯身躲闪的义勇们尽数射死。趁看新一波义勇没赶上来的机会,蒙古武士抓住云梯,爬上城头。负责掩护的弓箭手见自己人上去了,不得不停止射击。就在这一瞬间,己经倒在城墙上的义勇们陆续爬起来,带着羽箭,摇摇晃晃扑向蒙古武上,以命换命。

  张万安带着小队破虏军精锐在城头上往来奔波,何处出现险情,他就抢到何处。断寇刃己经砍出了豁口,敌军依然源源不断,一队队蒙古人疯狂地叫喊看,用尸体堆成台阶向城墙上扑。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蒙古武士呐喊看,被杀退一波再冲上一波。重甲步兵在前,护住轻步兵。轻步兵以小队为单位,抬起高大的云梯。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队伍最后,弓箭兵站成横队,随时准备射杀城墙上露头的敌军。

  不断有人跌倒在城墙下,不断有人接替上去。对长生天的歌颂声再次于战场上响起,蒙古武士满脸虔诚地举着弯刀,奋不顾身冲向死亡。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他给予我们生命……”几个士兵爬过云梯,踏上城头,将弯刀砍进守军的身体。随即,他们也被削尖了的竹杆捅翻,惨呼着跌落下来。

  “他让青草爬满山坡……!”蒙古弓箭手唱着长调,将粗大的羽前倾泻在城墙后。无数刚刚赶过来的义勇猝不及防,没等交战,便被射成了刺猬。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把全天下作为咱们的牧场……”歌声里,一排排武士割谷子般被守军的弓箭射倒。

  长生天仿佛也为这人间惨烈博杀而悲哀,连绵细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暴雨倾盆。雨水鞭子般抽打着城墙,却冲不干净上面的血渍。

  一小队破虏军士兵推开撅临破碎的城门,冲到城墙根下。断寇刃上下翻飞,砍倒护卫云梯的武士。云梯吱吱嘎嘎呻吟着倒下,把正在奋力攀爬的蒙古武士摔死。

  残破的大门再次关闭,根本没打算撤回城内的破虏军士兵掉头冲进蒙古人队伍中,如大海里的一片浪,转眼被吞没。

  对长生天的赞美声中,血在瓦土关下汇流成河。

  瓦上关残破的关墙上,一队队农夫持着锄头,菜刀,坦然地面对比自己粗壮两倍的蒙古武士。无俱,亦无悔。

  大宋立国三百年,曾经是士大失与“精英们的天堂,朝廷从来没为草民百姓负过任何责任。所以,在上一次蒙元南下时,大多数百姓想不起为朝廷尽任何义务。

  把头上的上大夫和精英换成蒙古人,对百姓而言,只是换一个一地方缴税而己。同样是做奴仆,给蒙古任做和给汉人做没什么不同。

  大都督府治国几十个月,却给了百姓们从没有过的财产、权利和尊严。华夏的百姓最知道感恩,你为他付出一滴水,他回报你整个大海。

  外敌面前,同样一伙人,却表现出不同的勇气。因为,此一刻,他们守卫的是自己的家。

  上万户格根看着残破的瓦土关,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如果把此刻关墙下的尸体摞成堆,高度绝对可以与瓦土关等平。而里边的宋军依然呼喝邀战,丝毫没有退意。

  格根接受不了这样的战果。当年两个蒙古万人队可以横扫西域百余国,打得西方几十万联军望风而逃。如今同样是两个万人队,拿着远比当年拔都汗西征时好的兵器和铠甲,并且还有火炮助阵,打了十余日却奈何不得眼前一个矮小的关卡。

  比起陪同拔都汗西征时的名将,格根不认为自己的能力与前者相差很多。从士兵一步步爬到将军,亲身经历的大小战斗不下百场。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知道怎么做才是最佳选择。格根认为,攻城战说到底拼的是消耗,其中没太多的花巧可言。什么时候一方的士兵拼光了或者士气拼尽了,什么时候战斗就有了结果。况且此刻双方都没有玩花巧的机会,守城的汉军根本不懂蒙古话,对着清一色的蒙古武士,分化、离间等计策压根用不上。而攻击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格根从出城反击时被抓的俘虏口中得知,江南西路一直流传着蒙古人要屠尽所有百姓的谣言。这个谣言让格根愤怒莫名,偏偏他却无法分辩。在上一次南下时,蒙古军为了节约军粮,保证后路安全,的确做了很多出尔反尔,诱降后再杀俘的壮举。如今,即便劝降者在关墙下说得天花乱坠,除非是傻子,没有人再冒着生命危险相信大元一次。

  宋人善良,淳厚,但你只能骗他一次。有了一次经验,他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所以,格根觉得自己运气差,生不逢时。这种感觉更让他几欲疯狂,血红的眼睛里对士兵的生命没有一丝怜悯之色。

  “传令,再上五个百人队!”再一次强击失败后,格根咬着牙吩咐。身边的传令兵吓得一哆嗦,犹犹豫豫地举起了令旗。战斗进行得太惨烈了,传令兵己经不忍心继续招呼自己的弟兄上前无谓地送死。

  “将军,雨太大,弓箭都失去了准头。不如先把弟兄们撤下来喝点酒驱驱寒,晚上咱们挑灯再战!”上千户其莫哥跑过来,制止了传令兵的进一步动作。他与格根是从士兵堆里一同爬上来的知交好友,所以并不惮捋这位上万户的虎须。

  “拿号角来,本将亲自为弟兄们助威!其莫哥,你带领我的亲兵督战,畏缩不前者,杀!”格根毫无表情地命令,伸手,从另一个亲兵手里夺下了号角。

  “呜——-呜!”苍凉的角声穿透风雨,在群山间回荡。五百蒙古死士大步上前,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向瓦土关展开了新一轮强攻。上千户其莫哥楞了楞,伸手擦了把脸上的雨或者是眼泪,提刀站在了攻击队伍最后。

  “兄弟,别怪大哥不给你面子”格根拼命吹着牛角,脸被憋成了黑紫色。他何尝不明白其莫哥的心思,总是攻而无果,本部人马早晚会失去崩溃。但是,宁可把手中的士卒拼光了,格根也必须撕开宋人的防线。

  此时,江西的蒙古军己经没有退路。如果成功击溃邹夙,大帅伯颜还有可能带着兵马顺势向东,攻击文天祥的侧后。如果江西没拿下来,而忽必烈陛下在东线又输给了文天祥,大元朝丢掉得可能就不仅仅是江南西路。

  如果把己经到手的江南再“还给”宋人,今后蒙古铁骑还有机会再次饮马赣水么?文天祥用了六年时间,从一个流窜山间的草寇变成了大元帝国的劲敌。如果大元朝与他隔江对峙,最后的胜利者绝对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呜一一呜一一呜!”号角声夹杂着风声,凄厉如鬼哭。蒙古武士在付出了百余条生命为代价后,再度靠近了城墙。城墙上,战鼓惊雷般响起,张万安带着大宋男儿猛然探出头来,把滚木、擂石、钉拍,冰雹般向下砸去。

  蒙古人攻击再度受阻,五个百人队中只有二十几个幸运者爬上了城头。还没等站稳脚跟,就被破虏军士兵带着义勇用菜刀和木棍砸烂在垛口处。城墙下,攻击未果的武士们却不肯后退,从尸体间扶起云梯,从血泊中捡起弯刀叼在口中,继续拼命。

  黑色的弩箭如毒蛇,在风雨中乱窜。不小心被羽箭碰到,身上就会被撕开一道血口子。双方的羽箭上大部分都涂了毒,受了伤的人大多数根本没机会得到救治,很快就会伤口溃烂而死。但攻守双方此时都忽视了羽箭的存在,直着身子,用一切能想到的方法剥夺对方的生命。

  大雨打得人睁不开眼睛,身上的伤口被雨水一灌,刀割一般的疼。打退了元军的进攻后,浑身上下全是血口的张万安不敢休息,带着几个亲兵在关墙上巡视。

  “咱们还有多少人!”张万安边跑边问。脚步摇摇晃晃,仿佛随时有可能从城墙上跌下去。

  “报告张团长,算上你,破虏军还是八十三个能战的弟兄。义勇还有七百二十四人!”

  “多少?!”张万安大声质问。他清楚地记得十天前来增援瓦土关的时候,他带着整个两个营的弟兄。而同时来的义勇还有七千余人。十天不到,八千条生命就躺在了这窄窄的瓦土关上。

  想到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两营弟兄全军覆没,张万安心里就直发疼。腿被尸体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半跪到了血泊里。

  “狗蛋团长!”两个亲兵快步上前,把张万安夹在了中间。一个从尸体旁捡起大盾,遮挡城墙下呼啸而来的流矢。另一个探出路膊,架在了张万安的腋下。

  “别叫我狗蛋,跟你说多少回了!”张万安低声呵斥。脸上,泪水混着雨水往下淌。他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落泪而影响军心,但心中却没有办法忍住悲伤。

  “咱们值,鞑子也没少死!”一个民军首领用刀尖指了指关下的尸山,瓮声瓮气地说道。关墙下,很多尸体己经被雨水洗得发白。脸上的污渍被雨水冲掉了,看不出那些蒙古人与汉人的具体区别。很多士兵都还年青,在江南,这种年龄的小伙子正是下地或做工的好劳力,家中能当顶梁柱用。

  “王统领,咱们可能守不住了!”张万安擦了把泪,低声向民军领袖说道。瓦土关快失守了,拼掉了他手中几乎全部人马后,鞑子的攻势依然如潮。这说明关下的敌军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了守军,并且,蒙古军的士气和对方将领的决心也出人意料的强悍。

  “没事,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瓦土关后边还有两山峪,两山峪后边还有徐家豁子,咱们一道矮墙换他五千人,我看鞑子有多少兵马可换!”王姓民军首领豪气地安慰,根本没考虑自己的生死。

  “坚守到晚上,日落后,民军先撤,破虏军断后。家中没牵没挂的留下给鞑子送行!”张万安用刀尖支撑着站稳身体,大声命令。

  “给我留一百个弟兄断后,张团长先走!”王姓首领的话再度让张万安大吃一惊。看着他茫然的表情,王首领笑了笑,低声解释:“有主人陪着,客人才能玩得尽兴!托他们的长生天的福,我家八年前就没人了!”

  张狗蛋点点头,迅速把相关事宜布置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不必婆婆妈妈地和王首领争论谁来执行“断后”任务,八年前,江南西路的义勇曾经陪着他们抵抗李恒和索都的四十万大军,事后,很多村落都被索都的兵马杀成了乱葬岗。

  日落之前,元军又进行了一次强攻。把敌人的进攻打退后,张狗蛋身边带着四十多名破虏军,三百多名义勇趁着蒙古人吃晚饭的空隙撤下了关墙,悄无声息地撤向五里外第二道匆匆建立的防线,两山峪。

  王姓首领带着一百多名受了伤士兵留在了关墙上,其中有受了伤的破虏军战士,更多的是无遣无挂的江西义勇。

  走出约二里后,士兵们主动停住了脚步。站在雨中,他们回头向奋战了十余日的瓦土关凝望。谁都知道留下的人准备做什么,但他们的脸上不再有悲伤。只要他们活着,这份悲伤必须留给敌人,而不是自己。

  征服者欢呼声顺着风雨中飘来,如狼嚎般响遍四野。经历了十多天的血战,他们终于从防守者手中夺得了这座关卡。他们有无数理由为自己的武功欢呼,就像当年他们把江南繁华的城市尽数化作瓦砾堆一样,这是他们唯一的乐趣,也是他们对长生天唯一的回报。

  张万安走到队伍的正前方,握拳于胸,向着失陷的瓦土关施礼。三百多壮士在暮色中,握拳于兄,默默地向着自己的同伴致敬。

  风雨中,蒙古人的欢呼突然变了调,一道耀眼的红光从关墙下升起来,直冲霄汉。那是上一波守军埋在城墙下暗窖中的火药罐,每一波守军在撤离前,都会保证火药罐和引线不被雨水和潮气弄湿。

  是夜,风雨潇潇。

  有江南小调,在风雨中低低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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