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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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璘慢慢睁开眼,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知道孟子那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话吧?”

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对这段话都能倒背如流,冯御史自然也不例外。但他知道顾璘不会说废话,便等待顾璘的点拨。

顾璘说:“要锻造一个不世出的人才,谈何容易?头等重要的就是‘苦其心志’,也就是锻造其强大的内心,内心强大的人才是真强大。”

冯御史听出了点门道,可思维仍然不清晰,便继续等着顾璘的明示。顾璘决心不绕弯子了:“张居正现在还年轻,要他提前进入朝廷,也不是不可。但他太顺了,太顺的人一旦经历难事,就会手足无措。不如趁他年轻,让他受点挫折。一来让他明白,人生在世不可能顺风顺水;二来也能让他趁年轻多读点书,涵养心性。等到才具老练,将来的发展才不可限量。”

冯御史似乎明白了顾璘的意思,但又觉得不可思议,怀疑自己理解错了,便小心翼翼地问:“您是说,要张居正落榜?”

顾璘发出两声“咯咯”的笑:“这是您监考官的事,一切还请您斟酌。”

冯御史哑然失笑,顾璘不愧是官场老手,居然把这个皮球踢给了他。官员干涉科举是有罪的,但那是在场面上说,私下里就合理合法了。

冯御史突然想到什么,问:“张居正倘若知道此事,恨你,如何?”

顾璘坦荡地笑起来:“我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别人怎么想,那就是别人的事了。纵然他现在想不开,几年后也会茅塞顿开,理解我的苦心。”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冯御史望向窗外漆黑的天,“请您尽管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顾璘和冯御史在武昌巡抚衙门谈话时,张居正正走在武昌城沉睡的大街上,畅想着前途。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此次科举的命运已经注定。

不知金榜梦已破的他在大街上转了许久,回到暂居地后,胸有成竹地上床高卧。

良璧需多磨

正如冯御史所说,即使没有顾璘的关照,张居正凭自己就能金榜题名。审核试卷时,主考官之一的湖广按察佥事(司法部)陈束对张居正的试卷大加赞赏,决定录取。

冯御史阻拦,并把顾璘的话传达给陈束。陈束是当时著名的文学家,对顾璘的“特意关照”很不以为然。他说:“顾大人的话是有道理,可压着一个人不让他起来,这恐怕要受良心谴责吧!”

冯御史在道理上说不过陈束,但碍于顾璘的官位,陈束只好同意。

于是,张居正落榜了。

张居正从榜单上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内心的失落可想而知,但却未形于色。如果当时你在大街上遇到他,可能丝毫看不出,这就是那位注定金榜题名却最终名落孙山的荆州神童张居正。

离开武昌回江陵前,他去拜见顾璘。顾璘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所做的一切告诉了张居正,然后等着他的反应。张居正没有任何反应,他对顾璘说:“您这样做,肯定有您的理由。”

这句话,更让顾璘加深了对张居正的印象。金榜题名是每个读书人都日思夜想的事,如果能力不济落榜,只能苦闷;可如果能力很强,却被人为地硬生生压下,苦闷之外就难免带些愤恨了。可张居正并没有表现出来,这正说明了他内心已开始变得强大,这是他在日后刀光剑影的政治斗争中笑到最后的终极武器。

临行前,顾璘送了他一句诗:“他山有砺石,良璧愈晶莹。”顾璘叮嘱张居正:“一块良璧,如果用砺石多磨一段时间,就会更加晶莹灿烂。”

良璧需要多磨,张居正这块“良璧”在老家磨了三年,渐渐地从心底对顾璘产生感激。早三年和晚三年,对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来说,时间上没有多大区别,但若经过磨砺,那便是天壤之别了。

锻炼心智,靠时间,靠对挫折的反省和最终的体悟。三年后的1540年,张居正在乡试中脱颖而出。正如三年前一样,张居正毫无激动之情。

他跑去安陆见顾璘,顾璘对他说:“古人云‘大器晚成’,其实这说的是中材。你肯定不是中材,所以成名甚早。三年前,我让人故意不录取你,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本心。我是希望你有远大的抱负,做伊尹、颜渊那样国家的辅佐之材,不要只做个年少成名的秀才。现在,你已是举人,将来必为进士,但道路坎坷,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心中非要有一根理想的巨柱不可。这巨柱不能倒,非但不能倒,还要常常加固它,让它永远矗立在你心中。”

张居正流下感动的泪水,对顾璘说:“您对我的知遇之恩,和对我的一片苦心,我终生不忘,我把您的话牢记在心,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五年后,顾璘去世,张居正万分悲痛。可以说,没有顾璘这位伟大贵人的一片苦心,恐怕就没有日后那个流芳百世的张居正。

三年的磨砺够吗?对平庸者而言或许够了。但张居正认为三十年也不够,因为他磨砺的是心,心不定,任何磨砺都会适得其反。

磨砺本心,是一生的事业!

榜样惹来的灾祸

1540年秋末,张居正高中举人后回老家江陵,张家人欢天喜地。而正应了那句让人恨之入骨的格言:乐极生悲——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去世,死因是酒精中毒。张镇为什么会死,原因就出在张居正身上。

事情是这样的。张居正中秀才那年,住在荆州城里的辽王朱致格得了重病,一命呜呼。他的儿子朱宪(火节)因为只有十二岁,不能马上继承王爵,所以,王府大权都集中在朱致格的老婆毛女士手中。毛女士有才干,有见解,见朱宪(火节)整日吊儿郎当,担心以后难当大任,于是就想以榜样的力量让他改邪归正。榜样不必塑造,也不必千里寻找,荆州城里就有一位榜样。自然,他就是神童张居正。

找张居正,不用她出王府,她只需要下个命令便可,因为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就在辽王府里当护卫。

张居正到来后,毛女士要张居正坐了上首的位置,而让朱宪(火节)坐了下首。显然,这与当时礼制不符。毛女士又不是村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她故意这样做,只是想让朱宪(火节)明白一件事。她对朱宪(火节)说:“你如果再不上进,将来有一天,你就永远会坐在他的下首。”

朱宪(火节)听了这话,脸色难看,一股对张居正嫉妒和愤懑之情油然而生,但他是个阴鸷的小人,所以隐忍未发。

毛女士接着说:“古圣人讲‘见贤思齐’,你就该和张居正这样的人多来往,学习人家的长处,规避自己的短处。唯如此,将来才能有出息。”

朱宪(火节)连连点头,认为老母字字珠玑,不能不听。所以饭局之后,他和张居正就成了表面上的好友,而其心里却深藏了对张居正的嫉恨。

毛女士精明干练,但她不明白,榜样是否能发挥正面力量,取决于当事人。当事人内心卑微,榜样就会起反作用。

1540年秋,张居正高中乡试回到老家。朱宪(火节)已继承辽王爵位,闻听张居正衣锦还乡,猛地旧恨翻腾,心里如猫抓一样难受。他绝不允许张居正如此风光,必须给他点颜色。

经过长时间考虑,他定下曲线复仇之计,请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吃饭。

张镇在辽王府当差多年,从未受过这样的优待,又因为张居正刚中举人,所以心情大大的好,根本不必朱宪(火节)劝酒,他已先把自己灌醉了七成。剩下三成,朱宪(火节)软硬兼施,圆满完成。张镇被人抬回家,第二天凌晨,一命呜呼。

此事要是放在四百多年后的今天,张家打官司必赢,因为朱宪(火节)属于间接杀人。但这是明朝,朱宪(火节)是王爷,张居正不过是个举人,法律永远偏爱龙子龙孙。

要是放在一百多年前,张家人大概也不会忍气吞声。因为一百多年前,张居正的先祖张关保是和明帝国开国皇帝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明帝国建立后,张关保因功勋而被封为千户长,按明制,张家已入了军籍。但张家似乎只星光灿烂了几十年,到张居正的曾祖父张诚时,家道一落千丈,祖父张镇只好到并不阔气的辽王府当护卫,这是个低贱的工作,没有人瞧得起。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虽饱读诗书,但七次乡试,七次落榜,其“屡战屡败”的科考事迹已成为荆州城里的笑谈。也就是说,张家没有任何实力和辽王府争执,如果非要说有,那张家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张居正身上。

然而,一个秀才如果不能通过会试进而殿试成为进士,那希望依然没有。所以,张居正必须要通过会试,即使不为他的祖父讨个公道,也要为他自己的宏图大志寻找到施展平台。

张镇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张居正情绪低落。连第二年的会试都没有进京去考。他明白这样消沉下去不是事,但他无法通过内心的力量排解,于是他想起了心灵导师顾璘。

顾璘肯定知道张居正祖父之死的事,但二人见面后,他只字未提。他和张居正谈的仍然是张居正的前途。他问张居正:“正准备会试呢?”张居正回答:“是的。”

顾璘点头说:“要献身政治,实现宏图大志,非经会试这关不可。不过你心里要有个定见,会试的八股文有害无益,不可沉浸其中。你应该学习经世致用之学,古典哲学要读,古典文学也要读,特别是那些治国理念,要牢记在心。”

张居正边听边点头,顾璘打开了话匣子:“不过,时移事往,不能刻舟求剑,古人的治国理念放在今天未必全适合,所以你要有判断,你有这个天赋,还要有这个意识。”

张居正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不深究八股文,会试不过该如何是好?”

顾璘笑道:“世上事,有一喜必有一悲,有一坏必有一好。我还是那句话,八股文不必深究,只要达到及格水平就好。你现在正是头脑最清晰、精力最旺盛之时,应该趁此良机学习有用之学。考不过会试,还有下次,但如果把如此好的年华都浪费到八股文中,那实在是得不偿失。你当初乡试晚了三年,现在可有损失?”

张居正听了心灵导师的这番话后大为感动,回老家后,他一门心思地攻读古书。据说他读书一年破万卷,无所不窥。但他有自己的读书信条,那就是“独观大义,惟务宗旨,不求蔓引泛溢”。什么书都读,可心中有定见,该记下的记下,不该记的,马上忘掉。

苏格拉底说:“我越读书,就越感觉自己无知,我现在只知道自己一无所知。”但大多数人读书越多,就会感觉越有知识,越有知识,心气就越高,很多知识自然不会入他法眼。

张居正后来回忆说:“他当时觉得大文学家屈原和史学家司马迁不过尔尔。”这并非是他不识天高地厚,任何人的文章、思想都有缺陷,读了万卷书之后,你如果还未发现他们的缺点,那说明你不是读书的料!

有得必有失,只因听了顾璘的话博览群书,在八股文上未下力气,所以1544年他到明帝国首都北京参加会试时,八股文毫无悬念地让他名落孙山。

别人考不中,都哭天抢地,而张居正泰然自若。得知落榜后的第二天,他就兴致极高地去北京各地游览名胜古迹。也许对他而言,落榜根本不算什么,正如顾璘所说,人生有悲就有喜。

他不当回事,有人替他当回事。回到江陵后,他父亲张文明一跳三丈高。他对儿子说:“你老子我乡试考了七次,一次比一次惨。你难道也想效仿我?我不能为祖宗争光,你也要把祖宗的脸面丢尽?咱爷俩他日到了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为祖宗争光是每个做子孙的责任,于是,张居正开始潜心八股,但动力并不是他老爹的抱怨,而是顾璘的那番话:“要献身政治,非过会试这关不可;要过会试这关,非过八股文不可。”

力量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迸发出的。张居正从1544年奋发图强,猛攻八股文。三年后的1547年,张居正再入京城向会试发起进攻,终于如愿以偿,中二甲进士。

殿试之后,张居正被选为庶吉士(候补士官)进入翰林院,正式步入仕途。这是个充满希望的位置:明代的翰林院是皇帝秘书处和内阁大学士制造厂,内阁大学士中十人有九人出身翰林院。

这一年,张居正二十三岁,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纪。

第二章 严嵩还是徐阶

看严嵩搞夏言有感

1547年,张居正入翰林院做庶吉士。

离开老家时,他父亲张文明手舞足蹈,用他半辈子的人生阅历提醒张居正:“初入官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要隐忍,一忍百忍,百忍成金。成了金子,荣华富贵就不请自来。”

张居正进翰林院,就算是进了政坛的大门。他内心深处狂热的从政火焰熊熊燃烧,然而这火焰只能燃烧自己,还没有平台给他施展,所以只能旁观。他很有眼福,进翰林院不久,就看到了内阁首辅夏言和次辅严嵩的决战。

夏言和严嵩明争暗斗已多年,夏言始终占上风。有两个原因:第一,皇上朱厚熜龟缩深宫修炼道教法术,极少过问具体政务,夏言才华横溢,办事干练,让朱厚熜很安心;第二,朱厚熜最讨厌大臣拉帮结派,夏言从不结党。

从朱厚熜的角度看,夏言这两个特点极好;可站在夏言同僚的角度看,夏言这两个特点极不好。夏言恃才傲物,对同僚颐指气使,所以没有好口碑。又因为他不结党,没有人宣传他,所以他很孤立。虽然如此,但在专制政府里,皇上说你行你就行,所以夏言一直稳坐内阁头把交椅。

不过,张居正进翰林院时,夏言的地位已有摇动之势。在当时的政府中,无人可撼动夏言的位置,除了皇帝朱厚熜。朱厚熜对夏言的不满,缘于夏言对他信仰的不敬。朱厚熜狂热地信仰道教,常常让大臣们为他写“青词”——这是一种写在青色纸张上的拍玉皇大帝马屁的优美文字。刚开始,夏言也写,但他精力不在这儿,写来写去,就开始糊弄,最后干脆撂挑子不干了。这是他“豪迈强直”性格的表现,喜欢做的就做,不喜欢做的死都不肯做。夏言撂挑子后,严嵩替补。严嵩文采卓著,又肯用心,所以从他手里拿出去的青词美轮美奂,虔敬无比,看得朱厚熜心花怒放。

严嵩看到了机会,暗地里咬牙切齿,流下欣喜的泪水。他和夏言是同乡,为了升职,他做了多年夏言坚定无畏的谄媚者。夏言被他感动,于是提拔他做了次辅。可在夏言眼中,他就是一条狗。整个中央政府官员都知道,夏言和严嵩讲话,就如同主人命令仆人。当然,夏言不会注意这点,因为他对除了皇帝之外的人态度都一样,嚣张高亢。

严嵩悄无声息地在夏言背后举起刀,夏言毫无警觉,继续他的一贯做派。朱厚熜常在皇宫里做法事,他本人戴着香叶冠,同时还让大臣们也戴。法事第二天,朱厚熜命夏言和严嵩来见。当看到严嵩时,他心情澎湃,直想大哭一场:严嵩太可爱了,他头上的香叶冠被轻纱笼起,走起路来花枝乱颤。而夏言,头上只有官帽和露出的缕缕白发。

有些事,就怕比。如果严嵩没有戴香叶冠,夏言不戴香叶冠就不会分外显眼。朱厚熜问:“夏言,你怎么不戴?”夏言回答:“大臣朝天子,为什么要穿道士的衣冠?”

朱厚熜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虽未当面斥责夏言,心上却有了结。要阴鸷的朱厚熜解开这一心结,除了鲜血,没有别的办法。

1548年,正当张居正在翰林院刻苦攻读时,命运开始为夏言修筑末路。这件事说来话长,但不能不说,因为二十多年后,张居正也要面对夏言所面对的难题。这个难题就是让大明帝国焦头烂额的河套(贺兰山以东,狼山、大青山南,黄河沿岸地区)之患。

明帝国开国皇帝朱元璋把蒙古人逐出中国后,再也没有精力将其斩尽杀绝。蒙古人逃回草原后迅速调转马头,变成明帝国的边患。为了防御蒙古骑兵南下,明帝国在北部边境建立了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在河套地区附近的大宁卫和东胜卫尤其重要。但第三任皇帝朱棣不知什么原因,主动把大宁卫和东胜卫陆续撤回内地,河套地区完整的防御体系出现漏洞,河套地区直接暴露在蒙古势力面前。1462年,蒙古兵团入侵河套,一战而成。自此后,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成了蒙古兵团的给养基地。1497年,明帝国为了对付河套蒙古人,设置陕西三边(甘肃、延绥、宁夏)总督一职。第一任总督王越主张收复河套,但未成,后来的历届三边总督都主张收复河套,但都无法得到政府的支持。

张居正入翰林院的前一年,三边总督曾铣向中央政府递交报告书,认为最切实的办法,就是把蒙古人逐出河套,才能保证三边安宁。这是老生常谈,很多人都认为,曾铣会和他的前任们一样,望眼欲穿,然后对远大抱负发出一声叹息,最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想不到,厄运降临:朱厚熜对曾铣的提议大感兴趣,马上交兵部讨论。兵部有人会核算成本,掐指一算后得出结果:出兵收复河套的成本大于保守筑城的成本。

朱厚熜大怒,斥责兵部说:“你们这群蠢材,只知保守,不知开拓!”

兵部惶惶,朱厚熜不理会兵部,下令全政府公开讨论。

翰林院和内阁是穿一条裤子的,翰林院是内阁的后院,内阁是翰林院的窗口。这种国家大事,内阁责无旁贷,所以翰林院也就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张居正没有积极地参与讨论,他只是在倾听,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断。

自入翰林院以来,张居正始终没闲着,他把帝国的典章制度和历届政府的执政文件都翻了个遍。所以当河套问题放到他眼前时,他马上就得出结论:以现在的情形看,兵部的意见没有问题。这么多年来,河套问题始终无法解决,不是因为别的,而就是因为政府没有实力,财力枯竭,军队自建国以来少有胜仗。尤其是1449年的土木堡之变,帝国精锐几十万人被蒙古人全歼,自此,明帝国的军队从实用品变成了观赏品。

让张居正大感疑惑的是,皇上朱厚熜不知道国家的弱点,夏言和曾铣难道也不知道?

就在整个帝国讨论得热火朝天时,曾铣联同三边巡抚联名上疏,决定收复河套。夏言积极响应,在朱厚熜面前鼓吹收复河套的可行性。朱厚熜见夏言热情如火,放出了这样一句话:“你等既已详酌,此事应可行。”

收复河套似乎已定,因为主人已放话同意。问题是,放话的主人不是别人,而是朱厚熜。这句话说出的第三天,他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慌忙跑到道教圣人塑像前跪下号啕大哭。他也不知自己哭什么,总之,哭完之后他就发现,收复河套地区的提议简直混账透顶。

于是他向内阁下了一道手诏,内容是三个问句:驱逐河套蒙古人,师出有名吗?军队能打赢吗?曾铣死不足惜,生灵涂炭该如何?

夏言立即感觉到朱厚熜开始犹豫,如果此时不火上浇油,犹豫就会变成动摇,此事必泡汤。他决定面见朱厚熜,用纵横术打消朱厚熜的犹豫。严嵩在他旁边,眼里闪着不知名的光芒。厄运向夏言展开双臂:夏言要严嵩陪他一起去见朱厚熜。

一见朱厚熜,夏言就滔滔不绝。如果不是朱厚熜打断他,他肯定能说上三天三夜。朱厚熜打断他后,突然问了句:“你和曾铣的关系很好?”

夏言想不到朱厚熜会问这样的话。他和曾铣关系是不错,可这跟收复河套有什么关系?

正当他准备回答时,严嵩从他身后如幽灵一样飘到他身前,恰到好处地把他挡进阴影。严嵩一开口就是:“臣有事要奏,臣认为河套绝不可复!”

严嵩这句话说得极响,底气十足,从前的低声下气一扫而空。出于多年来盛气凌人的本能,夏言第一反应不是去看朱厚熜的脸色,而是看准了严嵩,怒不可遏:“你之前怎么不说,到了这里才说,你什么意思?!”

严嵩扑通跪地,泪如雨下,一个劲地说:“收复河套,绝不可行。”

夏言浑身发抖,但他知道,这件事算完了。岂止是这件事完了,连他本人恐怕也玩完了。正如他所料,第二天,严嵩趁热打铁上疏道:“曾铣开边启衅,误国大计;夏言和曾铣关系非凡,所以被情感遮蔽了智商,表里雷同,淆乱国事。”

朱厚熜看到严嵩的上疏,突然想起以往夏言对自己信仰的种种不敬,又想到夏言和曾铣可能的结党关系,如同疯狗一样跳起来,下令免去夏言的官职,把曾铣捉到京城,将二人都投入监狱,等待严厉的处分。

这是1548年春节刚过时的事,身为庶吉士的张居正不会知道严嵩斗垮夏言的细节,但此事让他明白地认识到,政治斗争居然如此残酷:夏言在春节时还是气势熏天的内阁首辅,几天后,就成了阶下囚;而严嵩在几个月前还卑躬屈膝地跟在夏言身后,过了春节,他就站得笔直,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高贵笑容。

1548年九月,蒙古人进攻大同,严嵩使出最后一招。他对朱厚熜说,这都是夏言和曾铣要收复河套引来的。朱厚熜下令将夏言、曾铣弃市。严嵩踩着夏言的尸体,举着酒杯,坐上了首辅的宝座。

严嵩的胜利,使张居正深受震动。他眼观鼻,鼻观心,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严嵩如何会对同乡兼贵人的夏言下如此狠手!常听人说政治斗争异常残酷,那么,是人性把政治斗争变得残酷,还是政治斗争让人性更残酷的呢?

这个问题,张居正现在不明白也不理解。几十年后,他感同身受,理解了严嵩,并且比严嵩有过之而无不及。

严嵩升任首辅,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张居正的新时代也来了,按惯例,他从庶吉士升为编修。

政府里大多数人都向严嵩展示恭敬顺从的微笑,张居正身在官场,又有宏图大志,自然也不会例外。他当时有两个选择:一是主动去结交严嵩;一是静观。

静观,不是他的风格;他喜欢主动,但不是大张旗鼓,而是不动声色的主动。

与严大佬对话

绝大多数政府官员结交严嵩,并不仅是严嵩位高权重,巴结他可以带来效益,还因为严嵩和夏言在为人上有着天壤之别。严嵩从不恃才傲物,把别人不当人,他在外表上对任何人都和蔼可亲。这种人会让你快速对其产生亲切感,而且和这种人交流,也是件很舒服的事。

张居正去拜访严嵩时,并未意识到,他其实和严嵩很像。他是神童,严嵩也是神童;他少年得志,严嵩同样才名早著;他曾得到很多官场大家伙的赏识,严嵩年轻时也有许多官场贵人;他在翰林院不拉帮结派,也不和其他官员勾肩搭背,严嵩当年也是这样。

他去拜见严嵩,心里没底。他只是个翰林院的编修,而严嵩是可以呼风唤雨的内阁首辅。但出乎他的意料,严嵩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接见了他。

张居正坐在那里,如一口钟。严嵩先打开话匣子,说:“我知道你。”

张居正受宠若惊。严嵩看到了他的表情,却轻描淡写地说:“翰林院是人才荟萃之地,内阁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寻找人才,所以翰林院的所有新人和旧人,我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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