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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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答汗还未做任何反应,中央政府言官们却又跳了起来。

舌战群臣

第一个上疏的人叫姚继可,他在半个月前以巡按御史的身份巡视宣府、大同,由于离王、方二人很近,所以隐约听到了王、方二人要和俺答汗议和的消息。他发了羊痫风似的跑回北京,上疏指控方逢时通敌。并且说,和蒙古人议和简直是和老虎讲慈悲,和这群野人打交道,只有针锋相对,高筑墙、广储粮、坚壁清野。

“通敌”这个罪名不小,在当时闭塞的朝廷没有人知晓方逢时和蒙古人谈判细节的情况下,姚继可的这道指控书是炸药。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不过是个夺人眼球的烟花,陈以勤已经在半个月前黯然离开,都察院被高拱掌控在手,言官们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无法跳出高拱的手心。

张居正去信给王崇古,要他安慰方逢时说:“姚继可神经错乱,你听到后不要挂怀,更不要灰心,我可以向你保证,皇上和高阁老都支持你们,这件事已定。”

方逢时从抑郁中恢复,继续和俺答汗“要求其送还赵全”的谈判。正如张居正所料,赵全早已得知他祖国要他人头的事,他思来想去,欲保性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说服俺答汗放弃把汉那吉。

这条路难度极高,但赵全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决心一试。他对俺答汗说:“把汉那吉的老婆还在您怀里,他如果回来,您敢保证他对您的仇恨一笔勾销?”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俺答汗本来对赵全还有眷恋之情,想不到赵全戳他的痛处,再想到和明帝国议和的美好前景,更想到家中哭成泪人的大老婆,一咬牙一跺脚:“来啊,把赵全和他的伙伴们绑了,送给明国。”

1570年十二月,寒风呼啸中,赵全和他的战友们回到祖国大同,被装进囚车,送到北京。朱载垕亲自到午门观刑,赵全一行被凌迟。多年来,俺答汗在赵全的辅佐下把明帝国搞得焦头烂额,如今终于出了这口恶气。

赵全还在从大同去北京的途中时,王崇古已按内阁的决定,将把汉那吉送还俺答汗。俺答汗内心有愧,又因为大老婆的压力,不禁抱着孙子痛哭,场景十分感人。送把汉那吉的明边防军看到祖孙情深,情敌言和,在风沙中放下面子,热泪盈眶。

当北京城所有人都沉浸在无限欢欣中时,张居正早已坐在办公桌前,冷静地给王崇古写信传授机宜:和俺答汗谈封爵、入贡。

俺答汗经过此事想通了很多事,尤其是当他看到孙子把汉那吉衣锦而回,吃得脑满肠肥,更对明帝国产生好感。入贡是他始终渴望的,封爵嘛,不过是再多个主人而已。他对王崇古说:“这么大的事,你能做主吗?”

王崇古说:“你也知道这是大事啊,我当然不能做主,但有人可以。你等消息吧。”

几天后,王崇古上疏中央政府,议封贡和开市共八事。上疏一到中央政府,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当然是高拱和张居正,忧愁的是兵部尚书郭乾。郭乾对明帝国边事也非常娴熟,年轻时非常干练,老了后小脑萎缩,做什么事、想什么问题都虎头蛇尾。他是一年前取代霍冀而主掌兵部的,张居正对他的印象非常一般。在把汉那吉事件中,始终看不到郭乾的身影,因为他在暗处长吁短叹,认定张居正、高拱还有皇上在瞎胡闹,必定出乱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把汉那吉事件居然和平解决。他觉得世事太莫名其妙,于是开始关注此事的余波。他见到王崇古的上疏,就对高拱说:“这是国防问题,应该归我们兵部。”

高拱说:“好啊,太岳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和他商量吧。”

郭乾喘着粗气,浑身发汗,对张居正说:“这事不可行。蒙古人都是野人,不讲规矩,不知礼仪,和他们谈和平,痴人说梦。”

张居正沉默。

郭乾眉头紧锁,咬着发紫的嘴唇,话锋一转:“不过要是真能和平,不用打仗,也未尝不是好事啊。”

张居正慢悠悠地问道:“那您的意见是?”

郭乾搓着双手,不好说。

张居正站起来,语气里带上让郭乾生畏的坚定:“以兵部名义请皇上召集廷议。”

廷议是当时的大臣会议,所有人都要发言,但决定权却属于皇上,这就叫“民主集中”。郭乾还在犹豫,张居正已转身大步迈了出去,留下一句话:“我这就去通知高阁老。”

1571年二月最后一天,朱载垕下诏明日召开廷议。张居正和高拱做了充足的准备,当然,反对派们也在前一天挑灯夜战,要在明日的战场上扬名四海。

朱载垕命人先说了大致情况,然后点头示意开始。

辩论双方进入斗场,定国公徐文壁和吏部右侍郎张四维肯定封贡互市,附和者有二十人,能有这么多的附和者,全是高拱和张居正私下活动的结果。

反对者有十七人,尤以户部尚书张守直最为激烈,张守直摇头晃脑说:“鞑靼并非草原上的唯一部落,他俺答汗能代表整个草原吗?如果封了他爵位,让他入贡,别的部落仍不安宁,我们岂不是白费劲?爵位乃国之利器,不可轻易授人,倘若封了他爵位,让他入贡,你们内阁可以保证有一百年和平吗?”

这不是辩论的态度,而是抬杠。高拱冷笑道:“我们又不能未卜先知。”

张居正站出来补充高拱的话:“先皇在世,俺答汗屡屡攻击边防,甚至还兵临京城,有一年平安无事吗?百姓处于生死边缘,国土沦于贼寇的铁蹄之下,可有一年平安无事吗?我们不能保证百年之事,俺答汗也不能,您能吗?”

张守直一直晃荡的脑袋总算静止,满脸通红,不再言语。

反对派中没有人再出来。张居正和高拱对视,嘴角不易察觉地一笑,他们胜利了。

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它肯定不是发生在大明帝国政府里。工部尚书朱衡慢吞吞地挪出来,说:“我同意封贡,但互市有风险,我坚决不同意。”

御史叶梦熊跳出来,附和道:“先皇在世时,仇鸾不敢同俺答汗开战,主张开马市,拿最上乘的丝绸和大米换来的只是劣马。今天王崇古总督又要开马市,难道觉得帝国又缺劣马了吗?”

反对派们哄堂大笑,故意把笑声抬得很高,拉得很长,好争回点面子。

张居正讨厌言官们的油腔滑调,有事说事,拿这么严肃的事开玩笑,简直该让他们变成哑巴。

叶梦熊这番话给反对派们一个错觉,他们以为柳暗花明,反败为胜了,所以都纷纷发言。有个叫饶仁侃的御史一面从群臣行列中走出,一面高声说:“当年先皇英明果断,取消马市,并严令再言马市者斩,王总督难道是想以身试法吗?”

反对派们正要以第二次“哄堂大笑”给饶仁侃喝彩助威,只听高拱一声大喝:“你们这群蠢材!先皇取消马市,是因为仇鸾榆木脑袋,办事不力。因人废言,这是猪才做的事!”

反对派们嗡嗡起来,高拱向群臣中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站出来,高声叫道:“在下认为,封贡、互市是一体的,而且有四大好处。”

张居正循声而望,正是高拱的得意门生、吏部言官胡嘉,他不由得向此人投去感激的一瞥。胡嘉所谓的四大好处,也正是张居正和他的同志们都意识到的。封贡互市,俺答汗可停止战争,边民可享太平;诸边有数年之太平,可乘机积蓄力量,俺答汗如果背盟,打就是了;边境汉蒙居民交错,民间贸易往来,可用中国文化渗透进蒙古,做到不战而屈人;我天朝大国,胸怀如江海,允许蛮族来降,这就在宇宙做了个好广告啊。

反对派们不嗡嗡了,张居正好不容易享受了会儿宁静。这种宁静,他最喜欢享受。高拱站出来说:“我看情况已明朗,皇上可做定夺了。”

朱载垕在龙椅上昏昏欲睡,听了高拱的话,像死囚听到大赦一样,欢乐地站起来说:“那按少数服从多数,拟旨准行吧。”

张居正几个月来的殚精竭虑终于得到回报,他的坚持得到胜利。中国历代王朝,越弱的王朝越有廉价自尊,把和外族的议和当成奇耻大辱。这不是神圣,而是神经。在给方逢时的接任者刘应箕的信中,张居正这样说道:“所谓讲和,是两敌相持难分高下时,不得已之举。世界上两国之间没有真正的和平,所以讲和不是目的,积蓄力量超越对方开战才是目的。”

张居正深刻认识到这样一个道理:战胜没有把握战胜的对手,最好的武器就是友谊。但对于那些头脑不清晰又喜欢发热的人,这个道理他们永远都不会懂。

再接再厉

俺答汗封贡、互市的决议是定下来了,可定下来是一回事,付诸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廷议的第二天,张居正就给王崇古去信,要他立即撰写奏章上交朝廷。王崇古没有拖泥带水,几天后就把奏章送进了皇宫。朱载垕也干脆利落,交由内阁讨论拟出意见。

张居正去催李春芳,李春芳正在写辞职信。他已受不了高拱的雷霆,之前写了无数封。所有人都专注于俺答汗封贡的事,只有他一门心思扑在撰写辞职信上。他百无聊赖地对张居正说:“这件事,你和高公商量就是了。”

张居正就去找高拱。高拱有点忙,兵部尚书郭乾因在俺答汗封贡、互市一事上表现奇差,无脸再待下去,提出辞职。高拱正琢磨兵部尚书的人选,无心理会其他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胶莱河事件。

明帝国的政治中心在北京,经济中心却在江南,每年京城所需的粮食物资都要从南方运来,而南方到北方,唯一的生命线就是大运河。从南到北千里迢迢,每运送一次粮食,有五分之一消耗在路上。于是有人又提出海运,可由于造船和航运技术的萎靡,也是困难重重。高拱主政后,提议启用胶莱河以缩短海程。胶莱河从山东高密分两股流出,一股进黄海,一股进渤海。有人提议在中间凿新水道,沟通两股水流。1570年九月,把汉那吉事件刚发生不久,黄河在邳州决口,粮船不能北上,高拱主张开新胶莱河,张居正极力反对。

两人都是公心,所以争论得很激烈,由于把汉那吉事件的发生,胶莱河事件才被逼到暗处。等把汉那吉事件解决后,高拱旧事重思,张居正还是反对。高拱只好说:“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胶莱河上,俺答汗封贡、互市的事,你来决定吧。”

这是废话,连动物世界都知道,高拱在内阁是一指通天,他不开口,任何事都办不了。张居正并不焦急,焦急解决不了问题,只会阻碍小宇宙的爆炸。他想从朱载垕那里入手,可他去找朱载垕,看门的说,皇上在睡觉。他一直去找,看门的一直说,皇上一直在睡觉。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张居正大概想得出。高拱应该不会从中作梗,只是因为胶莱河事件而采取消极态度,朱载垕的决心向来飘忽不定,可能是重大原因。而朱载垕最信任的人当然是高拱,张居正又掉头从高拱身上下手。他上疏朱载垕,请允许胡嘉去山东实地考察胶莱河。

高拱笑了:太岳就是会来事,推荐我的亲信去,这说明他同意了新胶莱河计划。他向张居正抛个笑脸,说:“走,咱们去见皇上,赶紧把俺答汗封贡、互市的事定下来,这都耽误好几天啦。”

在高拱的请求下,朱载垕终于不再睡觉,但对俺答汗封贡的事却表现得异常冷淡。张居正有点急了,拿出当年成祖永乐皇帝(朱棣)同时封瓦剌三王的历史,请朱载垕遵循祖制。

朱棣封瓦剌三个部落首领为王的事发生在1409年,在这之后,瓦剌安静了很多年。朱载垕当然知道这件事,所以慢吞吞地问高拱。高拱说:“皇上在廷议时已经同意,现在只是实行,赶早不赶晚。”

朱载垕打着哈欠说:“好……好,就拟……旨吧。”

张居正如释重负,跑回内阁就票拟:诏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其忠勇绝伦的部下六十人也被授予明帝国的官职。自此,鞑靼骑士成了明帝国的贵族和军官。既然有互市的好处,他们也不必再来抢劫,既然他们又有了新的主人,那就不能和主人动刀动枪,整个帝国北境升平了。

这是多年来很多人想做而不敢做、做不成的事。其实,俺答汗封贡的成功是意外的结果,把汉那吉投降是意外,俺答汗交出赵全是意外,但就在意外中,张居正迅疾地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成就了明帝国的和平,当然也成就了他自己。

一般人看到俺答汗欣喜地抚摸着明帝国赏赐给他的红蟒袍服,看到鞑靼武士们放下刀枪骑马撒欢,看到和平的曙光在苍茫的边境上升起,就以为大功告成了。但张居正没有,他头脑冷静,郑重其事地写信给王崇古说了五条:

第一,开市之初,民间肯定不愿和蒙古人交易,所以官方必须介入,让百姓知道有利可图,渐渐就会自动自发;

第二,蒙古人在以往的开市中喜欢买铁锅,那东西在交易时是锅,到了草原被熔化就成了武器,所以铁锅轻易卖不得,他们非要买锅,就卖给他们广锅,广锅不能制造武器;

第三,蒙古使者一概不准入朝,也不许入城,只许他们在边堡逗留;

第四,政府和蒙古人休战,有些边将失去掳掠和建功立业的机会,不免心情低落,产生怨气,你要加意防备,别让搅屎棍坏事;

第五,我听说俺答汗强娶的把汉那吉的老婆是个中原文化爱好者,详细打探,把报告尽快交给我。

王崇古不明白张居正要这个女人的资料做什么,但他已形成良好的习惯,张居正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经过周密调查,王崇古得到了那个女人的资料。此女子叫克兔哈屯,貌美如花,从小仰慕汉文化,言行举止,甚至是服装打扮,都和汉人无二,而且为自己起了个汉人名字“三娘子”。可靠情报是,俺答汗喜欢三娘子,就如喜欢抢劫和喜欢自己的老命一样。

张居正心里有了谱,他意识到这个女子将是汉蒙和平的关键,拉拢住她,就等于为汉蒙和平上了保险。后来的岁月证明了张居正的判断,在三娘子有生之年,汉蒙关系始终是和平为主,这缘于她的深明大义,也缘于张居正的苦心孤诣。

“俺答汗封贡”是张居正自进入政坛以来最夺目的一场表演,只凭这件事,张居正就绝对能进入超一流政治家的行列。

第六章 拯救徐阶

海瑞搞徐阶

高拱可以忘记父母和君王,可以忘记世界,可以忘记太阳是圆的、自己是男的,却绝对忘不了徐阶。他有仇必报,连睡觉时都对徐阶咬牙切齿。在他被徐阶驱逐到家乡无所事事的三年时间里,徐阶就是他活下去的动力。前面讲过,他复出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翻徐阶的国家大政,搞得张居正神经紧张了很久,幸好赵贞吉的激烈反抗和把汉那吉事件,吸引了高拱的注意力,所以身为徐阶的得意门生张居正才安然无恙。

不过张居正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和高拱必会发生对攻。不因其他,仅徐阶这个理由就足够。命中注定,高拱将会搞徐阶,否则他就不是高拱;张居正也必保徐阶,否则他就不是张居正。

实际上,高拱卷土重来之前,就已有人在搞徐阶,这个人就是有着异端天赋品德的海瑞。海瑞脑子里只有一根筋,那就是严苛的道德。他认为,身为人就要遵守他本分内的道德,否则就不是好人。1569年他巡抚应天,发现所巡视范围内土地兼并严重,土豪过着奢华无度的生活,而百姓只能吃糠咽菜。他从脑海里翻出传统道德“为富不仁,为仁不富”而断定:一个人富得流油,肯定不是好鸟。

海瑞在应天也搞革命,先革他们的资本。应天各地的大地主们开始倒霉,徐阶的松江也在海瑞的巡视范围内,当然也逃不出厄运。海瑞很快就风尘仆仆地找上门来,和徐阶聊天。徐阶的三个儿子站在老爹身边助威。海瑞最不怕的就是这个,因为他站在道德制高点,君临一切。

海瑞开门见山:“徐公,我是来请您退地的,松江府的土地都快改姓徐了。”

徐阶明白,三个儿子靠着自己的势力为非作歹,积累下泰山一样的不义之财。他知道这是非道德的,甚至是犯罪,可他对海瑞的态度很不满意:“你居然对我如此秉公执法,就不怕遭雷劈?”

他用柔声细语把海瑞带到1566年。海瑞看到自己扛着棺材在紫禁城门前跪着,还看到朱厚熜正对着他刚上的奏疏暴跳如雷,并且说:“不要让他跑了,捉了处死!”海瑞又看到有人告诉朱厚熜:“海瑞没有跑,而且还是带着棺材来的,这是一心赴死。”

海瑞在这段回忆中自豪地笑了笑,扛着棺材诤谏君王,古往今来,只有他海瑞一个人能做到。徐阶看到他沾沾自喜地笑,急忙把他拉到另一段回忆中。于是海瑞看到,朱厚熜正下命令杀掉他,但徐阶站出来替他求情,朱厚熜给了徐阶面子。那年末,朱厚熜驾崩。海瑞看到自己在牢狱中哭得死去活来,咬着手指,以头撞墙,狱卒看到他这副忠心,都流下感动的眼泪。

海瑞又看到自己被释放出狱,声名鹊起,飞黄腾达……

停!徐阶急忙把他拉回来:“不要再回忆下去了,我想让你记起的就是这段,其他的你自己回家躺床上美滋滋地回忆去吧。”

海瑞立即明白了徐阶的用意,这是想让他报恩。他极度厌恶这种行为:你徐阶难道是第一天出来混的,难道不知道我海瑞是什么样的人,在道德审判台前,恩情难道是可以交换的?

他满脸阴云地对徐阶说:“您当年救我是身为内阁首辅的职责,首辅不拯救忠臣,那就是奸贼。而我现在要您退地,也是我的职责。如果我对您家二十四万亩的土地置若罔闻,我也不是好官,连好人都算不上。”

虎父无犬子,徐阶还未开口,长子徐璠阴阳怪气地说道:“海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啊,连我徐家有多少亩地都查得一清二楚。不过如果不是家父,您这颗会数数的脑袋恐怕早就搬家了吧。”

海瑞猛地站起来,咆哮道:“少废话,你们现在只有两条路:一、退地;二、跟我去大牢!”

徐阶的次子问:“你让我们退地,可有官方条文?”

海瑞又咆哮道:“你们那些地是劳动所得吗,你们心知肚明!找你们贪赃的证据就像是和尚头顶找虱子!”

徐阶意识到了,海瑞是个油盐不进的臭石头,跟他说话纯是浪费生命,他摆手示意送客。海瑞走到门口,停下来转身道:“我还会来的。”

海瑞说到做到,从此每天都来。大门不开,他就拼命地敲;徐阶在卧室不出,他就在客厅一坐一天,好像那是他的家。

徐阶唉声叹气,三个儿子决定为老爹排忧解难,于是写信给张居正。张居正当时日子也不太好过,高拱虽未回来,可赵贞吉在内阁嚣张跋扈。他只好回信安慰徐家三位少爷:“我抽空给海瑞写封信,希望能让他适可而止。你们现在最应做的有两件事:第一,停止一切生意(徐家在松江府有很多官商勾结的生意);第二,用心照顾你们的爹,徐老师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张居正是否给海瑞写信,史无记载。但在徐家三少爷给张居正去信后,海瑞来徐府的次数明显减少。1570年春节,海瑞还来给徐阶拜年,送上几斤上好的面条。海瑞对徐阶说:“老人吃面对肠胃好,但这面在南方买不到,我是特意托朋友从陕西带来的。”徐阶有些感动,海瑞及时补充说,“我是给了朋友钱的,连运费都算给他了。”

徐阶老谋深算,感动之后马上就是警惕,他虽然知道张居正必会从中周旋,但人尽皆知,海瑞是谁的账都不买的。果然如此,海瑞正迂回进攻,他慢悠悠地对徐阶说:“前几日赈济贫民,有个富豪捐了三万两白银,徐公遐迩闻名,可否向贫民施舍点?”

徐阶老大不高兴,这倒不是他贪钱,他那样的人到了那样的年纪对钱财已没有概念。关键是他总感觉处处受海瑞的压迫,尤其是最近他心情很不好,因为高拱复出了。

但架不住海瑞总来“拜年”,徐阶不情不愿地拿出了五千两银子应付海瑞。海瑞也老大不高兴,暗示徐阶:“您老别给脸不要脸,高阁老在北京可很关注应天情况啊。”

徐阶听到这句话,浑身发汗,他此时最怕的就是高拱算旧账。而高拱的确也和海瑞探讨徐阶家产的问题,并且告诉海瑞:“你放心地干,天下人都知道你是道德圣人,用你的道德给应天地区一片湛蓝的天。”

徐阶的五千两银子刺激海瑞重启要徐家退地行动,他要徐家把二十四万亩土地全部退还。徐家三少爷再给张居正去信,张居正回信说:“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否和海瑞谈判,少退?”接着他话锋一转,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海瑞不离开应天,这事始终是个麻烦啊。”

这句话开启了徐家三位少爷的智慧,徐璠动用京城关系网,把一箱箱金银财宝运到北京。当海瑞在应天紧锣密鼓地要徐家退地时,徐璠的金钱攻势立竿见影。

1570年二月,吏部言官戴凤翔弹劾海瑞,说:“他贪图个人名利,祸乱法纪,完全不通为官之道。最可恶的是海瑞居然煽动民众掀起告状风潮。亏他还自称道德完人,孔子说诉讼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居然大肆鼓励。刁民肆意讼告乡绅,海瑞无理剥夺他人财产,致使民间有‘种肥田不如告瘦状’的风闻。”

朱载垕交由内阁讨论,李春芳主张将海瑞调离岗位,去南京当闲差,张居正也主张,赵贞吉本来想中立,可一见高拱反对,他立即同意李春芳和张居正的意见。就这样,海瑞在1570年二月末被调去南京,坐上了冷板凳。临行前,海瑞对着徐府叹息垂泪,大有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意。

实际上,高拱对海瑞搞徐阶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但对海瑞在应天境内大搞官员乡绅,有一肚子腹诽。官员和乡绅是二位一体,只有乡绅有钱培养子弟读书考取官员,官员在任时维护乡绅,退休后做乡绅,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海瑞却像只进了沙丁鱼罐头的鲇鱼,把这个宁静世界冲得七零八落,没有一个官员会支持他。

有人问高拱对海瑞的评价,高拱脱口而出:“人是个好人,但不会做事。”

不会做事的海瑞离开了应天,这并不证明徐家太平无事了。相反,对徐阶而言,海瑞只是开胃菜,大餐在后面,并且马上就来。

徐家倒霉了

1570年整个一年,高拱陷在和赵贞吉的对攻与俺答汗封贡上,即使这样,他也分出一部分最精锐的精力关注徐阶。海瑞离开应天后,接替他巡抚职务的叫朱大器。高拱给朱大器写信说:“海瑞在松江府搞得的确不太像话,但出发点不错,对那些倚仗权势而积累大量非法财富的人,应严惩。”

这话说得烟水茫茫,但细看之下,还能看出他到底想说什么。朱大器是聪明人,也是个不想深陷政治内斗的人,他对徐阶很有好感,所以对高拱的话假装不知。

张居正也给朱大器写信说:“海瑞在应天虽一心为民,但手段太刚强。霜雪过后,少加和煦,人即怀春。你在应天好自为之,地方有幸,就是国家之幸。”聪明的朱大器当然明白张居正是在为徐阶讲情,担心自己和海瑞一样,对徐家咬住不放。朱大器回信给张居正说:“本人一直在北方做官,对南方的经济发展之高叹服不已,一心想学习为政之术。”

这也是烟水茫茫的表态,张居正很欣慰,同时又非常紧张。因为高拱在无法进攻徐阶大门的情况下,竟然想从外围突破,他严令亲信对松江府进京人员严加监控,一有关于徐阶的蛛丝马迹,立即报告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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