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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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漏洞百出么?我若没有识破你,此刻已成了你的刀下亡魂了,但我若早就识穿,为什么不提醒这位……”

贺公子?

等等,天魂刚刚说他姓贺?!

不等长陵反应过来,忽听有人爽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明月舟身侧第一刀客,连这一点旁枝末节都能被你察觉,在下佩服,佩服!”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叶麒。

在天魂的瞠目结舌下,叶麒站起身来,姿态之轻松浑然不像是中过掌的,天魂悚然道:“你还活着?!”

长陵也呆住了——正中心脉都死不了?天魂那一掌是瞎打着玩么?!

天魂果然被伤到自尊心了,“你中了我的摧心掌,怎么会……”

叶麒跟没事人似的抖了抖衣袍,衣襟出露出一小截内衫——竟是一袭青铜色的薄甲。

长陵了然,天魂却没认出:“这是?”

“没见识。”叶麒往前走了一步,与长陵并肩而立,“此乃青铜甲,莫要说你那区区一掌,就是勾魂刀也不能损其分毫,相反……”他故意顿了一下,“你没发现自己已遭了反噬?”

天魂脸色突变,当即凝神运气,方才不说他还没留神,这会儿只觉得周身百骸的劲力疏散,越想使劲越使不上劲来,叶麒一笑:“不必费劲了,受了青铜甲的反噬,轻则元气大挫,重则内力全失,我要是你啊,就该就地疗伤,总比从此成个废人要强。”

天魂一听,手脚当即冰凉一片,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被吓的,但他毕竟身为大雁第一刺客,还不至于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他看着叶麒被血浸透的衣襟,“少在这儿危言耸听了,你们根本是发现自己中了圈套这才故布疑阵!贺公子,这一身的血可都出卖你了!”

叶麒从袖兜里掏出一块布帕,像擦饭后嘴一般拭去血渍,“第一,我这个人偶尔紧张会吐点血,这种细节天魂兄不必在意……”

长陵:“……”

“至于第二嘛……”

天魂哪有那么多耐心听他说“一二三四”,一环刀风斜劈向叶麒肩颈,只听刀风带起一阵呼啸灌耳而入,叶麒微微侧头让开,五指一张一转之间将刀柄一把握住,另一只手在刀面上伸指一弹,“嗡”的一声微响,勾魂刀剧烈震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威力仿佛透过刀柄蔓了过去,天魂只觉心如鼓擂,手中刀竟如千钧之重,几乎快要持握不住。

长陵眸光一闪。

这一招名唤“弹尘”,乃是迦古师叔独创功法,若能在敌方兵刃要处灌以真气,弹指一挥,便可使利刃瞬间增重数倍,以此令敌方脱手。曾几何时,她向师叔讨教过这一招,但迦古从未应允,想不到,竟让这小子给学了去。

“第二,我不姓贺,”无量鞭自袖中飞出,绕着天魂兜了一圈,叶麒飞快的拉紧鞭绳将他缚住,挑衅般的弯了弯眼,“贺公子早知你们王爷在此设伏,岂会自投罗网?我不过是个跑腿的,从你这儿来借软骨散的解药一用。”

说话间,叶麒手中已多了一个紫色琉璃瓶,正是过招时从天魂身上所得。

最后一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把天魂仅余的一丝势头也给压垮了,他试图挣开无量鞭的束缚,怎知越是使劲缠的越紧。

长陵皱起了眉头——天魂是当局者迷,而旁观的她瞧的分明。

叶麒的身手虽然尚可,方才那一拦不过是寻常招式,无论如何也称不上高明。是以,并不是他有多快多强,只是天魂慢下来了。

一等一的高手,哪怕是受了内伤或是遭到反噬,至多也是动有阻滞,真到了力所不逮的境地也不至于连自己动作慢半拍也浑然不觉。

十有八九,天魂是中了“声声慢”。

长陵不知叶麒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可能是在她与天魂斡旋之时,兴许更早,但在中了“声声慢”的情况下,叶麒的一指“弹尘”都不能令勾魂刀脱手,足见那一指之力是多么微弱。

长陵心里生出了一丝不降的预感:青铜甲当真能够抵御真气内力的侵袭?

叶麒将鞭尾扣在铁门上打了个死结,看长陵木讷站着,拉着她手肘往外走,长陵一黯,隔着厚厚的衣袖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凉意。

天魂眼看人要走了,一急喘道:“贺公子苦心积虑寻了付流景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查探当年的真相!”

真相?什么意思?

只听天魂还在后边道:“只要……贺公子肯与我家王爷合作,便能知你想要知道的……”

他却像没有听到似的,脚步不停的往前踱去,每走一步皆如临大刑,快到楼道时,他终于憋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黑血出来。

长陵连忙扶住他,“你怎么样了?”

“还死……”叶麒又咳了一口血出来,“……不了。”

长陵刚要搭他的脉,手腕被叶麒一把握住,翻过来,将紫色琉璃瓶的药倒入她的掌心,低头闻了一下,“这是软骨散的解药,你……咳,快服下。”

长陵不明就里,见他抬眼看了一下壁上的烛灯,这才会意。地窖既是预设的陷阱,烛台里恐怕是下了药散的,天魂守株待兔,身上不可能不备防解药。

在中了致命之掌后,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天魂中招,更在逃脱之际还不忘捎走解药,此人心智之缜密,不可谓不令人心惊。

长陵二话不说,将药丸纳入口中,但却不见他服药。

长陵眼神略带询意看向叶麒。

“我……我就不用浪费这解药了……”叶麒的声音低了下去,实在撑不住了,便靠着墙狼狈坐下,“你要是出去遇上几位掌门,可以给他们服下……”

楼道之上,隐隐能听到上头有人来回奔走的动静,叶麒将那一身滴血的外套脱了,又艰难的除下青铜甲,往前递去,长陵一怔,“你要把这个给我?”

“原本说好,只是路上照应……岂知姑娘陪我走到了最后……我无以为报,这薄甲要是拿出去当,能当不少金子……”叶麒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一下,“多少比这枚鎏金戒值钱。”

长陵见他拿不动了,伸手去接,却没有穿上,她还满腹疑虑,比如“你明知道这里是陷阱为什么还要来”,又或是“你到底要查什么真相”,但她都没有问,只道:“你就是那个把明月舟给弄到墓王堡的贺公子?”

叶麒本已是奄奄一息,闻言意外的掀起眼皮,“你怎么知道墓王堡……”

卡壳了一下,叶麒惊觉不对:“你该不会……就是带明月舟逃出去的人吧?”

“嗯。”长陵坦然点了一下头,“我说过,我帮过他一点小忙。”

如果不是大限将至,叶麒一定能大惊小怪的跳起身来,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一拢乱发:“姑娘……你对‘小忙’这个词,一定是有什么误解……”

长陵没有接他的话茬,“他们叫你贺瑾之,瑾之……是你的名字?”

“是我的字。”叶麒疲惫闭了闭眼,“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是先想想怎么用鎏金戒逃……”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叶麒一愣。

他不明白这个漠视了她一路的姑娘,何以会在这种关口计较起他的名字来。

他抬眸看她,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极亮的眼。

他喉咙微微动了一下。

“我单名一个瑜字,瑾瑜的瑜。”

第二十六章 :齐聚

长陵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前一瞬, 并非没有想过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但当“瑜”字真从叶麒嘴里蹦出的时候, 她还是情不自禁的惊诧了一番。

这个看上去嬉皮笑脸、油头滑面、说起话一会天南一会地北的家伙竟然是当年在军营里遇到的那个“王珣”?!记忆里他分明是一个不苟言笑、少年老成、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可怜孩子啊。

她将叶麒从头瞧到脚, 又脚瞧到头, 实在没有办法将二者混为一谈——除了都拖着一副将死不死的病弱残躯。

叶麒瞧她被震惊糊了一脸,不确定瞥了她一眼,“咱俩……没仇吧?”

长陵回过了神, “怎么,仇家多, 心虚了?”

“我都这样了, 哪还顾得上什么仇家不仇家的……我只是……”

他话音骤然如堵了气般,戛然而止。

长陵摁上了他的手腕,但觉脉息之阻滞与十一年前如出一辙, 她心中终于了然, 怪不得叶麒总说什么有去无回,原来真是垂危之躯, 就算没有天魂的那一掌, 怕也是熬不了几日了。

长陵踟蹰了一瞬。

当时她的初衷是想借他控制贺家,那才大大方方的渡了一成功力, 事实上, 她对救人也没有十足把握。谁曾想, 转头自己在黄泉水里泡了十多年, 而这小子倒有韧性, 硬是活到了现在——如今她好不容易起死回生, 要是就这样轻易由他驾鹤西游, 岂不是血本无归?

叶麒只觉得体内最后一根弦快要崩断,隐约间听人道:“以丹田之气,呼以去风,经天突,上行颠顶,嘘以散气……”

习武之人,呼吸运功往往是本能,叶麒本已恍惚,闻言却是下意识依言照做,说来也奇,不过也就是一吐一纳的功夫,原本眩晕的神志恢复了几分清明,叶麒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她:“你……”

“这是我家独门疗伤功法,”长陵道:“你再试几轮,大概今日就不着急去死了。”

叶麒心里一跳,此情此景实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不等他反应过来,倏然间,但闻一声虎啸自上头传来,震的人一时心潮起伏,长陵当即盘膝而坐,一手回旋自调内息,另一只长指封住叶麒胸口几处要穴,亏得她反应极快,及时把紊乱气息压了下来。

虎啸声骤然中断,叶麒缓过劲来,却是忧色道:“这虎啸声,是蒋掌门的……”

龙腾虎啸,确是清玄门的神功,能以一声长啸打乱对手内息,从而出奇制胜,只不过这位蒋方曜多抵是体力不支,才扯了两嗓子就没了后劲,长陵纳闷了——都几更天了,这八大掌门路没跑成就算了,怎么还往大乘塔这边来了?

“我猜是寺内的和尚把几处大门都给守死了,从大乘塔再往北就是峭壁,他们是打算翻出去借山路逃离。”叶麒觉得自己身子轻松不少,一手扶着墙撑起身,“糟就糟在圆海方丈刚好也在……”

长陵也站了起来,看叶麒想要上阶梯,“你想去哪儿?”

“几位掌门只要恢复功力,兴许可以突出重围……”叶麒低头看着手中的琉璃瓶:“既然解药在手,我总该送上去吧。”

长陵本想说进地窖这么久都没派个人下来查探,说明行踪暂时还没暴露,正好八大掌门杀到这儿,他俩未必不能趁隙撤离……然而看叶麒这个架势,莫不是想自己往刀口上撞?

长陵费解了:贺家祖祖辈辈可都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到底是如何教出这样一个喜好舍己为人不食人间险恶的二愣子?

塔外声势渐大,看样子是两方人马斗起武来了,叶麒吃力跨上阶梯,发现长陵跟在身后,不由又止步回头道:“姑娘,虽说……你帮了明月舟那么大的忙,他多半不会为难你,但你要是一直跟着,我怕难免连累你……”

长陵一扬眉,“放心,通常有人要去送死,我绝不拦着。”

叶麒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隐隐有一丝失落之意,听外边斗声乍起,终不再磨蹭,直接掠身而上。

叶麒所料不错。

大乘塔外,八派掌门确是被拦截于此,大昭寺的罗汉堂共有五十个,当下少说也聚了快有三十人,连同八大金刚和四大长老,足足多了四翻的人。罗汉堂都是籍籍无名的小僧人,对着八大掌门也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一人持一棍的围拥而上,人叠人棍叠棍的将八派掌门困的水泄不通。

但这些掌门毕竟不是吃素,饶是受制于软骨散,总不至于会被这些小罗汉轻易拿下,几位长老看小辈们拿捏不住,自己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以多欺少,便用一个眼神示意八大金刚出马,一时间塔外乱成一团,好不热闹。

此刻塔里只有两个不知是看门还是看热闹的小和尚立在门边,叶麒在楼道口处顿了足,正犹豫如何把人放倒,但见两枚银针准确无误的刺向小和尚的穴道内,像是被冻僵似的,两人同时仰面倒地。

叶麒偏过头,只见长陵已把铜甲穿在身上,一脸坦然道:“顺便而已。”

这时,忽闻一声惨骂,却是路天阑的声音:“大昭寺真是了不得啊,出家人的戒律一个不守,干的尽是这些乘人之危、卑鄙无耻的勾当!”

“路掌门,你少抬举他们了!”又听迟子山接话道:“就这样还敢称作是出家人?当了雁廷的走狗,死了之后佛祖都不会收留他们吧?”

叶麒与长陵躲在门后往外瞧去,八派掌门的阵圈是以阳胥子与肖尹当中而立,余外六人分散开来应对罗汉堂的攻袭,每当有人力竭时,阳胥子与肖尹则会及时输送真气——如不是因为软骨散所限,这样的阵法恐怕打上个一天一夜都不好攻破。

长陵扭头看向叶麒,见他目光到处乱扫,似乎对于八派掌门身陷重围中并不怎么担心。

方才还一边吐血一边嚷着要救人,这会儿又在一旁袖手旁观。

真是个怪人。

八大金刚加入混战后,局势已呈岌岌可危之势,但见天龙派与沧海派的掌门先后中拳倒地,阵法生出了缺口,瞬间分崩离析,罗汉堂的小僧们围了上去,将其余六个掌门也都纷纷制住。

这几个掌门好不容易逃出穹楼那个鬼地方,转眼又被人海战拿下,心中哪能服气?阳胥子冷哼一声道:“堂堂雁国国寺,使的手段却比下三滥还不如!今日落到你们手中,要杀便杀,不必啰嗦!”

“不错!”蒋方曜道:“大不了我们辞去掌门之位,我八派自会有新任掌门,今后必世世辈辈,皆与你们大昭寺为敌!”

太虚门与清玄门的掌门既然都这么说了,其他几位自然也是不甘示弱,争先恐后的表达宁死不辱之意,但见圆海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近日敝寺对诸位掌门有所怠慢,老衲深表歉意,待他日诸位离开,若想寻仇,不论是单枪匹马还是群起而攻之,大昭寺愿奉陪到底。”

长陵听这老方丈的话音不仅没有杀心,反而还有点放人的意思,心下窦生疑虑,几派掌门也都不觉蹙起眉,阳胥子道:“圆海,你抓我们在先,伤我们在后,眼下又露出买好示惠之态,要是以为控制了我们就能控制中原武林,那是痴心妄想!”

“阳掌门此言差矣,”圆海道:“诸位掌门是如何中伏,心中应当清楚的很,我寺众人并未参与其中,但大昭寺既为国寺,朝廷将诸位送来,自然无法相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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