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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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觞 第一部 (上) by:天籁纸鸢

文案

虽然一直计算着要狠狠虐一场,但故事里的爱情依旧很纯粹,就像每个人的初恋,有过尴尬,有过青涩,有过羞赧。他们对自己的爱情都是持着相同的信念,即使海移山变,石枯松老。就算是江湖上人人称赞不绝的圣人,翩翩公子桓雅文;甚至是人人闻之畏惧的武林至尊邪教魔头,美人弄玉。

***

我九岁的时候被义父弄玉带走,渐渐被他培养成了为他夺取天下的刽子手。弄玉有着我从未见过的绝世容颜,可他却无心眷念自己的美貌;他的武功可谓独步武林,可他却永远不知满足。他教会我如何冷血无情、如何灭绝人性、如何杀人不留痕迹……

可他却没有教过我,如何去爱一个人。

我的仇人是桓雅文。他的人正如他的名,文质彬彬,儒雅飘逸。不轻易动容的他,一颦一笑却褪尽了万物妍姿。每当次见他独立于花前月下,眉宇间都会扬逸出一缕淡淡的忧愁……我知道他有自己的苦衷,我亦是明白他对我的感情,可我必须亲手杀了他。

但是在看到他为我落泪的以后,我又迷惑了。

主角:弄玉,温采,桓雅文 ┃ 配角:花花(莺歌),潇矜,燕舞,杨源才,杨夫人(蜚蠊血母),零罗,秦印月,九灵,重莲,水镜,楚微兰,杨舵主,司徒琴畅,霓裳,天涯,温恒誉

第一章 浴火新生

第一次遇见弄玉是在那场令我终生难忘的熊熊烈火中。

那个夜晚,猩红的火光照亮了整片漆黑的苍穹。我蜷缩在后院的碧井面前,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一股浓稠的尸体焦臭味搀杂着木材燃烧的熏烟朝我侵蚀过来,我用手捂着自己的嘴,拼命抑制住自己体内翻江倒海的反胃感。视野里的一切都因为高温而不断扭曲着,那些曾经的琼楼玉宇被烈火灼烧出劈里啪啦的声响,有的甚至已经变成了一摊木黑炭。

我的瞳孔中是无尽的火焰,黢黑与暗红交错在一起,仿佛已燃烧了无数年月。我如何去接受这个现实。这儿不是地狱,是我的家。

火光渐隐处,一个颀长的身影朝我走了过来,那么虚幻不真实,就像是从火中走出来的一般。浅绿色的衣裳,粹白色的轻纱。他的衣袂和赤黑的发丝如同他前行时的步伐,轻盈得像是一只兀自起舞的蝴蝶,连翩飞扬。妖媚而窈娆。

无论那个人走路的姿态多么优雅脱俗,我都无法克制住自己不要瑟缩。我害怕地将头埋入膝盖中,仅留下一双惊惶的眼睛看着他。

他走到我的面前,蹲下来,一缕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我不禁松开了捂住鼻口的手,大力汲取这轻新的异香。他用白皙的手摸了摸我那被烟熏得有些肮脏的脸,轻轻地笑了。我不由自主地朝后移了移,用防备的眼神看着他。可是,那个笑容却令我永矢弗谖。比山涧里幽幽的泉水还要清澈的笑容。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在这样血腥令人窒息的地方,他的美更是令我感到心惊。

他的气质在事隔多年后我都无法阐述出来。那种美不似寻常英俊男子那般魁梧奇伟,也不似所谓倾国女子那般千娇百媚。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可是我却无数次被他的美貌折服,从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竟有些看轻自己了。

他用那双细长上挑的丹凤眼看着我,轻轻说道:“你的家败亡了,你的父母作古了,温家的所有财产也毁敝了。你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做的吗?”他的语气很平淡,声音很柔很软,连我娘哄我入眠,都从未用过如此温柔的声音。

我依然迷失在无法接受现实的状况中,根本没想过要报仇。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的爹和娘……竟然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会有谁来疼我、照顾我?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就要流下来,可是我却忍住了。我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留海,依然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我告诉你,桓雅文。他叫桓雅文。”我紧紧蹙着眉,用力地点头,眼眶湿了,我不顾手上是否有污垢,只是胡乱擦了一把,终是忍住没落泪。他满意地看着我,问道:“你为何不哭?”

我不敢哭,因为一哭便有人会发现,一哭,便会被人杀。我更加坚定地咬着牙关,狠狠地吐出几个字:“因为我不想死。”他的笑意更浓了:“你说得对,方才我来的时候你若是在哭,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的话令我感到毛骨悚然。这样美的人,这样像一个仙子的人竟会令我感到深深的恐惧。如果我哭了,他会将我杀死。我一时被吓得说不出话,只是看着他那双如黑玛瑙一般透亮的眼睛。他不再笑,手却依然抚摸着我紧绷着的脸,那双手就像一块冰凉的玉石,轻轻滑过我滚烫的皮肤:“你叫什么名字?”

“温采。”等我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喑哑了。

他收回自己的手,细长的食指微微弯曲,顶着自己尖尖的下巴,柔声道:“我无姓,名弄玉,字梅影。”当时我觉得他的名字是很适合他的。他有一张无暇玉石般的脸,温软如玉的声音。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对他名字的解释,应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就那么看着我,像是在审判什么一样。许久许久,才轻声说道:“温采,你跟我走,好吗?”这样温柔的表情,这样清软的口吻,这样绝望的时刻。此时的我什么都没有,此时的我什么都不是,现在出现了这样好看这样温柔的人说要带我走,我如何能够拒绝。

殊不知在我点头答应的那一瞬,他牵着我的手往外面走去的那一瞬,他对我再一次露出绝美笑靥的那一瞬,我已步入了他早已设计好的桎梏中,再也无法走出来。

跟着弄玉走的时候我离十岁生日还差两个月。他叫我喊他义父,我很顺服地喊了,可是就是觉得怪异,他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而已,却认了一个只比他小六七岁的孩子作义子。更令人感到诧异的是,从我住进了弄玉的府邸之后便没有再见除了他以外的人。

他为我安置了一小间房子,在府上的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小屋在一个很矮很宽阔的暗礁上,后方是一望无际的海。隔了几天, 他就带了一个女孩子过来,对我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会寂寞,有个丫鬟伺候着你,陪着你,或许会稍微开心一点。”

我看了看那个穿着杏黄色裙子的姑娘,她眼睛是椭圆型的,很大,很亮。她的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可这一点瑕疵却被她充满灵气的双眼给遮掩住了。我家里曾有许多丫鬟,但是没有一个比她漂亮。

我问弄玉:“真的要她来照顾我吗?”弄玉温柔地笑了:“她是你的,你想给她取什么名字都可以。”我说:“那她的名字叫花花好吗?”弄玉微微皱了眉,似乎不大满意这个名字,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为何会叫花花?”我眨了眨眼,打趣道:“义父的笑容就像花一般漂亮,他送我的丫头自然也是和花一样好看的。”

弄玉不再皱眉,脸上的表情无甚起伏,只道:“随你了。”我也没有因为他的不悦而给花花改名,那时的我的确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子,或者说是被父母宠坏的娇少爷,不懂看别人脸色行事。而花花站在旁边,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男孩,或者可以说是一个很普通的孤儿。也许从前我的家庭不平凡,但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无爹无娘,唯一的亲人就是弄玉。小孩子不会去计较一个和他非亲非故的大人养他是为了什么,那时我只是觉得弄玉真的很好,而且我还傻傻地认为,弄玉收养我,是因为我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我在那个小屋中住了几天以后,弄玉把我带到了海边,那时正是黄昏时分,一道残红从海天交际处铺洒在海面,此时的大海就像一块巨大的彩色琥珀,绛紫深红,光彩陆离。离我们较远的地方有几只水鸟在海边缓缓走着,细长的爪子在海滩上印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海浪一冲上来,那些呈枝桠状的印子立刻就消失不见了。我看着印在海滩上一高一矮的影子,心里突然一阵难过。

走了一会,弄玉停下来,低头看着我,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我抬头看着他,非常诚恳地摇头。他冷冷说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我用十分信任他的表情看着他,笃定道:“义父不会杀温采。”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竟发现弄玉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而讥讽的笑:“那你不怕我叫你去杀人?”

我压根没有想过杀人是什么样子的,即使在我们家被焚烧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人死时的样子。听他这么一说,我竟然有些兴奋地笑了:“当杀手吗?就像武林里面的那些杀手一样?”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纱的人的样子,一挥衣袖,几支亮晶晶的暗器倏地飞出,然后眼前一排人就应声倒地。我认为那是很帅气的事情,还痴痴地笑了起来。

弄玉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他蹲下身,拾起了几片贝壳,看着我,手却往我身后的地方轻轻一挥,我立刻听到了东西倒地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身看去,方才还在悠闲散步的几只海鸟现在已经倒在沙滩上了,有一只还被浪潮卷入了海中。

弄玉的神情并不像我想像中的杀手那样残酷,柔和得像泉水一般随途流淌,轻淡婉转,他的动作幅度比我想得要小得多,速度也要快得多。可我浑身顿时就打起了寒战,这样的一幕让我感到害怕了。他看到我的样子,有些不屑地笑了:“我留了一只活口,你去把那一只给我抓过来。”我原想拒绝,可看到他的目光,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点点头,有些颤栗地朝那堆躺着的飞禽走去。

走近了我才看清楚,每一只鸟的咽喉上都插了一片贝壳。未见血,却已断气。小时候的我不懂未见血的死表明了凶手内功的深厚,只是觉得那些海鸟半张着嘴眼睛圆瞪的死相非常诡异,当下我就想转身跑回弄玉身边。可是转身,他站在那里,轻衣翻飞,青丝飘舞,那样的他让我不敢接近。

刚看到那只双脚被贝壳射中的海鸟,我就想此时自己的眼神就和它一样吧,恐惧到不敢移动一步,与它对峙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伸出微微颤抖着的手,闭着眼睛捉住了它雪白的翅膀,拎起它的身子,朝弄玉走去。

他看着我,收敛住了以往的温柔表情,说:“现在,我要你把它杀了。”当他说出“杀”这个字的时候,我的双手一抖,那只有我一半高的海鸟便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凄切的哀鸣。或许是动物的第六感告诉了它,它离死期已不远矣。

我吞了口唾液,小声询问道:“它已经残废了,而且我们拿它也没用……不杀了,行吗?”弄玉笑了,拿着一块银色的小贝壳在手中把玩着,他把那贝壳放到了我的脖子上,轻轻的摩挲着:“我想在你这白白的皮肤里镶上颗贝壳,一定是个很美的雕塑。”

我腿上一软,立刻就坐在了地上:“不,不,不,我杀……我杀!”这就是自我保护的本能。我竟毫不犹豫地抢过了他手中的贝壳,在那只依然在不断惨叫的海鸟颈项上乱划。每一下都是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可是它除了叫得更凄惨以外,却没有一丝死亡的征兆。它脖子上的体温和底下血液的跳动让我感到恶心,我想呕吐。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抬头,弄玉轻柔地说:“来, 用这个。”我又看了看那把匕首,锋利尖锐,削铁如泥。颤抖地接过匕首,闭上双眼,用力刺入了它的体腔。

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匕首落在了沙滩上,没有声音。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无尽的惶遽和绝望一瞬间侵蚀了我的脑海,那是我人生里的第一次杀生,以往我连蚂蚁都不敢去踩。而现在,我杀了一只有我一半大的海鸟。耳边又一次响起了弄玉那婉转动听的声音:“好孩子,不愧是我的义子,你没让我失望。天晚了,回去吧。”

也不知隔了多久,我依然没睁开眼睛,站起身,哆嗦着避开海鸟,可是太着急,竟被海鸟给绊倒了。我的身子一接触到那海鸟余温未退的尸体,头皮立刻开始发麻。我一脚将它踢入了海中,疯狂地跑回了小屋。

远远地就看到花花站在门口,孤零零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站在风中独自飘摇的小麦穗。她正在等我。我走过去,她却露出了惊愕的神色。我伸出手想叫住她,却看到了满手还未凝固的鲜血。而花花立刻从我的身边逃开了,眼中尽是恐惧和害怕。

“花花,你、你不要不理我……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你过来啊……”

就在我正朝着花花走过去的时候,身后一个极为悦耳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你看看你,浑身都是血,你要人家如何跟你讲话?”我转过身去,看到了被门外淡淡星光照映着的人,在这样柔白光芒的笼罩下,海风吹来,他的衣服微微鼓起,发丝轻拂在他如凝脂般的皮肤上,让人看了不禁心生荡漾。想起方才他逼我杀那只海鸟的模样,若不是生着同一张脸,我一定会以为是两个人。

他见我半晌不开口,又说:“你去照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了。”我茫然地点点头,朝着床头旁的铜镜上照去。刚看到镜中的人,我差一点就瘫软在地上: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脸上、衣服上、手臂上全是猩红色的血,嘴唇被吹得有些干裂,可是因为上面有血,所以我一直没有舔舐过。在我被自己的尊容吓得差点尿裤子的时候,一张雪白的毛巾递到了我的手中。

是弄玉给我的。我看了看他,却不想感激他。虽然那时我很小,但是我知道,那件事是他逼我这么做的,先打我一顿再安慰我这个道理我还是懂。他见我不接,低下头,将下巴枕在我的肩上,看着镜中的我柔声道:“怎么了,莫非我的采儿生他义父的气了?”

我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秒似乎停止了跳动,接着下半身的血似乎在一瞬间就冲到了上身。我一把抓过弄玉递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一下,也不顾着脸被拭疼没,慌忙地跑到了花花身边,指着那张沾满了血迹的毛巾问道:“有水没有?我把这毛巾洗洗。”

花花想接过毛巾,可我却没有给她,又说:“我自己洗吧,你打点水给我。”花花为难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弄玉。只听见身后又传来了那个轻飘的嗓音:“乖孩子,你把毛巾给她。过来,让我好生看看你。”这话说得竟真像是一个父亲在对儿子说话一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种口气,我有些生气。

可我还是乖乖地走过去了。那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那眼睛仿佛真如那铮明瓦亮的瑜玉一般,看着人的时候尤显豁亮。可左眼的下方却有一颗朱砂痣。若隐若现的痣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给人感觉却是说不出的妩媚。

我听说脸上的痣只要是在眼睛下面的,都该叫做泪痣。这样的人要不然命途多舛,要不然就是很爱落泪。不知弄玉是属于哪一种。

他把我抱在了他的腿上坐着,那双明眸就那么一直看着我。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这样坐,他很瘦,坐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舒服。虽然我的年纪小,我却也知道只有亲密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动作,我和他不过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样坐着,只是徒增我的紧张感。

一直僵持了很久,他才开口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养你吗?”我疑惑地摇摇头。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可怜我才会收留我的。他又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杀海鸟吗?”我依然摇头。他笑了,我琢磨不透那笑容的含义,只是知道那并不是因为开心才笑的:“因为等你十五岁的时候,就要开始杀人。”

他没有再看我的脸,也不知是望向哪儿,只是平铺直叙说道:“明天开始,我会派人来教你武功,等你打劳了一定的基础以后,我会给你《玉石俱焚》的武功秘籍,这一个武功必须在你十五岁以前练至顶重,到那个时候,你就得进行你人生中的第一次杀戮。”

他这样一说,我也明白了他养我的目的。我是他的杀手,并不是他的亲人。

原来,这个世界上毫无理由的爱是不存在的。我又想起了那场大火,和永远消散在火里面的爹娘。唯一真爱我的人已经去了,我又能怪谁。我得活下去。别无选择。那时我也是明白了一句别人经常说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弄玉的外貌可以说是玉翼蝉娟,他的谈吐更是温文儒雅,可是他的内心却是如蛇蝎一般狠辣无情,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我最害怕的,而他却是唯一肯收留我的人,也是和我在名分上唯一有关系的人。

见我没有再回答他,他也没再说什么,将我放下来坐在了凳子上,背对着我走到了花花的身边,对她说:“花花,你要好生伺候好少爷,他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你要尽量满足他,必要的时候,即使他因为羞赧而无法开口说,你也得主动给他,你明白我的话吗?”

花花看着他点点头,浑身上下都在觳觫着。她的年纪比我大上三四岁,可是个头却比我矮很多。也不知是不是那时我的眼花了,总觉得花花的脸上微微泛着一层淡淡的桃红。

后来我有了师傅,他的名字叫做潇矜。我从小一直听家人提到的“剑魔”,潇矜。我不知道弄玉怎么会认识这样的高人,又如何让这样厉害的人物当我的武学启蒙教师。他喜欢穿深灰色的贴身黼黻杉,舞剑的时候衣服依然紧贴着身体,所以他的动作很明显也很有力。我只知道每次看到潇矜的剑如影如神一般被主人遒劲地挥动着的时候,我的内心就会有一种几乎要沸腾的激动。

我住的小屋后有一个种满了繁花的院子,潇矜便是在那里教我武功的。只是那儿多了一个石桌,是弄玉叫人搬过去的。他虽然没有亲手指导我,却是经常坐在那里放上一壶花雕,和一个琼觞。

那件白色的玉杯是用珍贵的和田白玉雕成的,杯口作八棱花瓣状,花瓣棱线折角分明,杯腹外满饰阴线浮雕卷草云纹,底有椭圆形圈足。造型、纹饰如此秀丽华美,实属绝品。饮酒的时候他还会不时欣赏着手中的杯子,似乎那比眼前所有的美景都要吸引他的注意。我常常练功到晚上,他有时也会一直坐到晚上,每到月亮出来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一首诗:风来瑶岛香初度,月泛琼觞花正春。

可是无论再晚,我都会看到一直站在门口等我回去安寝的花花。她是个甜美的丫头,长得也挺漂亮。可我对她的那种感觉根本不像是小时听别人讲的“爱情”。和她在一起我很安心,她什么事都为我想着,对自己的事却是绝口不提。这样的不平等总是提醒着我,她是丫鬟,我是主人。更提醒了我,在我和弄玉之间,我是一个下人,弄玉是我的主人。

有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弄玉在想些什么,他时而温柔时而残酷,时而紧迫时而慵懒,这样变化莫测的性格实在让人难以想像,只是时间一长,渐渐也就习惯了。

在这样从早到晚昼夜不分的练武训练下,很快四年就过去了。某一日,潇矜非常突兀地就不来教我了。那一日的月亮特别圆特别大,看上去比平时要美得多,可我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凄苦和孤独。

弄玉依然坐在那个石桌旁,斟了酒,却没有饮下,反倒是递给了我。我接过玉杯,轻啜了一口,莫名地看着他。他示意我坐下,笑道:“潇矜以后不会再来,因为你已经可以练《玉石俱焚》了。”我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居然已经十四岁了。他又说:“《玉石俱焚》,顾名思义就是敌我不分的武功。这一武功秘籍适合独来独往的人,杀伤力很强,如果身边有别人,首先死亡的不会是你要杀的人,而是你的同伴。而且这个招式十分损耗内力,不是遇到十分强劲的敌人不可用。”

我听他说着,只是点头。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教我这样的武功,是否也在暗示我以后不可以和别人接触?我越来越怀疑自己来到这里是否真的比死去开心。弄玉见我不说话,反倒像是很开心的样子:“好孩子,你没让义父失望。义父要送你一个礼物。”我有些惊讶,他从来没送过我什么东西,看着他的表情,我惊讶之余的是担心:“那是什么?”

他朝房门看了看,有些邪恶地笑笑:“花花。”我愣了:“你不是早就将她送给我了么。”他的笑意更加浓了:“不,温采,你不懂,花花是你的丫头,可你却不知道如何去享受一个女人,不懂男女之情能带给你的欢乐。”我突然明白了他的话,他竟知道我这段时间是处于男子比较尴尬的年纪,可是我从未打算要和女子做那番云雨之事,只问道:“那义父可有过这样的经验?”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义父比你大,你说呢?”我说:“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他没再理睬我,指了指我的房间,说:“回去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说罢就起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优雅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小腹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摩挲着一样难受。一时间我竟想冲过去将他一把抱住,然后将他压到在身下……我究竟是怎么了,竟对男人也会产生幻想。而且那个男人还是我的义父。

我用力抱着头蹲下身去,害怕地哭了。爹和娘是如此德高望重的人物,可他们的儿子竟如此不中用,竟然沦落到对自己的义父意淫的程度,还不如死了算。我跳起身,猛捶石桌,手被那坚硬的石块硌出了一条条血痕和淤青,可是那种感觉却是越来越强烈,满脑子都是和弄玉赤身抱在一起,在他的身下辗转呻吟、承欢求爱的画面。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小手拍了拍我的肩。我转过身去,脸上滚烫,已分辨不清是非了。却看到了站在我面前的花花。她小声问道:“少爷,您要回去了吗?”我眨眨眼睛,更觉得奇怪,此时的花花怎么看上去如此秀丽多姿?她看着我,或许也是被我的怪异神情感染了,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我的神智越来越混乱,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于是立即转过脸去,指着房门颤声说道:“你回去,快点。我睡外面。”身后传来了她幽幽的声音:“您跟我回去吧,在外面睡觉会着凉的。”还没等她说完,我打断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快回去,我现在心志大不同往日,可能会做出混事。”

谁知她却用自己冰凉的手轻按住了我指着房门的手。我浑身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更让我没法想像的是,她竟然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一边脱一边说:“花花在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您的人了,您要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少爷,您不要忍着,只要您喜欢,花花不怕痛……”

一瞬间我的理智再也抵抗不住身体上的欲望,立刻吻上了花花的唇。那把在体内燃烧着的火似乎是越来越旺盛了。闭着眼睛,却也感觉得到那娇小柔软的身躯正贴着我的胸膛。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打横抱起她,往屋内走去。

可是,等我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人变成了弄玉。

第二章 道远知骥

他对我温柔地笑着,平时明亮的双眼此时却变得有些模糊。这样纯粹的笑我从来没见过,可是这个时候我却觉得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地甜。什么义父、什么性别……都于我无关!我勾起他的下巴,他依然迷人地笑着,脸也微微红了起来。

又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比方才那一个多了一些柔情,多了一些眷恋。他的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身子,唇舌和身体都不断回应着我,我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长发,另一只手朝着他的衣襟抚去……

“啊……”谁知我刚摸到他的胸口,他就轻微呻吟了出来——这不是弄玉的声音!

我猛地坐起身子,看见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气,那种妩媚的神情更是让我几近疯狂。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闭眼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隔了好一会,再次睁开,眼前的人居然又变成了花花。我禁不住大声叫道:“到底谁是谁啊?!”可是发现自己的欲望顿时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花花被我吓得全身都在发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她声音颤抖地问道:“少、少爷,你怎么了?”我定了定神,恍然想起方才弄玉给我喝的那一杯酒,里面十有八九是放了催情药一类的东西的。可是为何突然没了情欲,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那时我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下了床,跑到厨房去,一头栽入了水缸中。身后隐隐约约传来花花的哀鸣声,可这些我都不管了,我怎么真的像个禽兽一样,一被催情,是人就上,连自己的义父都不放过!

翌日,弄玉一大早就到了。

他在门口试探性地敲敲门,像是怕惊醒我的美梦一般小心翼翼。可惜我是一夜未合眼,上眼皮和下眼皮几乎要黏到一块去了。打开门,看到了一脸神清气爽的弄玉,不禁有些恼火。他昨晚一定是睡得很酣畅了,我却在这里懊悔了一个晚上。弄玉见我精神萎缩,估计是以为我“精”疲力竭了,忍不住轻声笑了:“‘鸳鸯合欢酒’的效力果真是厉害。”我虽然年纪比较小,可是对这一类的东西还是十分敏感的——他果然是喂了我催情酒。我却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温采不懂义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伸手摸摸我的头,意味深长地说:“昨天你可以说不懂,可你现在懂得男女欢爱的妙处了吗?”我说:“那春药不是什么好东西,药力一发挥是见人都喜欢,见人都肯要,这与禽兽又有什么区别?”弄玉轻轻摇首:“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真有这么厉害的春药,我倒想见见。一般的春药就是让自己眼前的人看上去顺眼得多,再加上过多的催欲药剂才会发情,如果极力忍耐,怕还是可以忍住的……而这‘鸳鸯合欢酒’就不同了,它还真实属‘催情’药,因为它‘催欲’的药剂分量极少,绝大部分是让人产生幻觉的药剂。”我点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连弄玉都给联想进去了……这药未免太过离谱了吧?一想到这,心中又是一阵乱跳,昨晚那种旖旎丽淫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姑且不谈他是我义父这个事实,他是一名男子,为何我在那种时候想到他……?

在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弄玉又说道:“最妙的就是,喝了那酒的人会把任何和他接触的人看作自己的心上人。在情欲和所爱之人的双重刺激下,怕是禁欲了几百年的老和尚都没法抵御这药的威力吧?”说完,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采儿,你在喝了酒以后把花花当成谁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也不大明白他那暧昧的眼神代表了什么,只是问他:“你今天不是要来教我武功的吗?”他似乎也没打算追问下去,点点头,就走了出去,也没往房内看去。我想若是他看到了房里衣冠整齐的花花,就会明白他那个什么什么春药似的酒也不过如此。

他走到了空地中间,说:“今天我教你第一式,珠沉玉陨。”我正在喝水,一听这名字,口中的水立刻就喷了出来:“咳咳……咳咳……这是什么名字啊?为何这武功这么多‘玉’字?”弄玉笑笑,不以为然:“因为这是我谱的秘籍。”我更是咳嗽不已:“你可真是自恋。”他的脸立刻就垮下来了:“混帐,这该是和义父说话的态度吗?”我说:“要我尊重你可以,可你要拿出一点威信来才行啊。再说,你不觉得这些招式的名字实在是太……太女性化了吗?一听这名字就觉得不够大气,谁还肯练?”弄玉倒是有些吃惊,我极少这么多话过,他讥讽地笑了笑:“我这个武功的名字女性化?你可知道当今武林中最厉害的武功秘籍名字叫什么?”我想了想,说:“曾听我先父说过《葵花宝典》乃是所有武学家梦寐以求的至高秘籍,只是似乎已经失传了许多年,现在最厉害的我是不知道了。”弄玉说:“没错,就是《葵花宝典》。”我笑:“不见得吧?万一只是别人传说的呢?反正现在已经没有证据证明它是最强的了。”他说:“你错了,这本经书目前正在我手上。”我大惊——这曾引起江湖上的腥风血雨的书,居然会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性格如此残忍,若是练成了,不是天下大乱了吗?而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又说:“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练的。”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葵花宝典》开卷第一章的内容你知道是什么吗?”我摇头。他看着我:“欲练此功,引刀自宫。”

一听这话,我吓得倒抽了一口气:“那、那练了不就成了太监?这样的武功谁肯练啊?”他轻吐了一口气,却又不像是在叹气:“恐怕想练的人多了。”我小心翼翼地问:“义父……你该不会是想练吧?”他说:“你认为我可能是这种人吗?”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他的口气有些生气。的确如此,自宫是最丢男人尊严的事,甚至可以说自宫以后就不是男人了,我竟这么问他,当下就觉得有些愧疚。他大概明白我有些歉意了,便补充道:“我还有两个夫人,自己了断了,她们怎么办?”我龇牙咧嘴地笑,有些不自然:“那你还留着那个不祥之物做什么?还不如毁了它,以免祸害人间。”他笑得有些残酷:“《葵花宝典》在练习时会欲火焚身,所以一定要在之前进行自宫。其实它也是一种变相的春药。但是它对于喜好男色的男子来说却无甚影响,不过普天之下又有几个这样的人呢?”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竟然狂跳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这么紧张。可他似乎没发现我的异常,继续说道:“修炼《葵花宝典》之后最可怕的不是舍弃了男子的身份,而是修炼之人性格会大大逆转。”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修炼了以后本人也会变得像女子?”他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这门武功结合了两面性质,阴阳互补,刚柔共并,到达了雌雄同体的境界。但是雌雄同体的动物一般都不怎么高等,最终修炼成功了,不利之处还是远远多过得以之处。如果你的目标是夺取天下,那么你修炼它以后会变得淡漠世事,所有的青云之志都会慢慢地消失怠尽,原本喜欢女子的男人都会变得扭扭捏捏,成日尽想那些断袖分桃之事。”我的全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真是一门可怕的邪功,既然会带来这么多的负面效果,为何还会有人想得到它?纵使得到了天下,别说是个人,即便个畜生也不会忍受得住这样的屈辱。

一想到这,更是觉得弄玉的心肠实在太过狠毒。别人都说最毒妇人心,但是哪个妇人会恶毒到他这样?竟想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去害人,这人真的是我的义父吗?我的父母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僚,却也是一对安分守己、义薄云天的夫妻,他们从不在我的面前聊这些江湖上的阴暗面,相反告诉我这些的全都是我在学堂认识的一个兄弟。就连“剑魔”潇矜的事迹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还告诉了我很多英雄人物的名字,例如说武功天下第一人却以美貌闻名的重火境宫主重莲,外号“斩情剑”的剑客花遗剑,以用毒到出神入化程度而出名的“毒公子”天涯,饱读诗书、武林秘史却不会丝毫武功的玉面书生司徒雪天,还有我的杀父仇人,人称“俊侠”、为人正直豪气的桓雅文。其实在弄玉第一次告诉我他的名字时,我就明白了杀掉自己家人的人不是好对付的了,可是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你的脸上好重的戾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我抬头,弄玉逗哏地看着我笑。已过了一些时辰,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就升到了高空,将弄玉那张完美的脸照得更加耀眼,我低头看了看他的手,他的无名指根部上有一小块刺青,那是一朵黑色的梅花。我突然想起那个兄弟曾告诉过我有个叫“龙雨”的绝美男子,他与自己的两个妻子是江湖上最无人性的三个人,一直在不断培养着新生的刽子手,再让他们新练出的杀手无理由地杀人,不论好坏,无情无义。“龙雨”杀人不见血,擅长使用暗器或是徒手攻击,那个人的手上就有像弄玉这样的刺青。我当时还十分嫌恶地唾骂过这个叫“龙雨”的人,这么多年以来,我才突然想起那个兄弟是外乡人,或许这个“龙雨”的真正读法应该是,弄玉。

我就奇怪为何他从来不用武器,原来他的武器可以是任何东西。我那消失了很多年的正义感一下就蹦了出来,于是问他:“义父,你的两个妻子的名字叫什么?”他不在意地说:“问这些做什么?赶快练武了。”

我对此嗤之以鼻,我知道他的妻子生得十分美丽,而且还有着十分动听的名字:莺歌,燕舞。只不过在那美丽的外表之下,她们的心早已腐烂了,正如她们的丈夫,我的义父。

一年以后,我终于将《玉石俱碎》修炼至了顶重。虽是如此,我却不知道它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因为每次我练习的时候都是对着巨石或者木柴进行的。弄玉教我武功,却都只是告诉我两遍口诀,剩下的我自己去练。还好我的脑袋比较好用,不然这样一折腾,怕是早就惹得他不耐烦把我杀了。他依旧喝着他的酒,用那只小小的琼觞,我在旁边练,他也从来不看。

直到我完全修炼好的那一天,他才对我说:“《玉石俱碎》的威力你是知道的了。可你不知道它能杀多少人,对吧?”我毫无防备地摇摇头,但是立刻又点了点头。他古怪地看着我:“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我说:“知道。”我当然得说知道。如果我说不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要拉几个人给我杀了。可是我说得晚了些,他说:“无论你知不知道,都应该实验一下。这是考验你的武功。”我说:“我不想杀人。”他却笑得很诡异:“不管你想不想,你都得杀。”几年相处下来,我曾无数次被他那张漂亮的脸给迷惑了,有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他的本性是好的。实际上,我依然是他的杀手,他依然是我的主人,这样的关系一直都没有变。义父、义子,不过是表面上说来好听的,给我留下最后一丝尊严的罩子罢了。

他把我关进了一间没有窗子的小屋子里,里面是一片漆黑。外面的光线从门缝中透了进来,洒在黑暗中是一条细长的光线。弄玉轻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乖孩子,你若是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如果手软,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我吞了口唾沫,他若是请来了什么高人,那我今天是非死在这儿不可了。我听见屋子里有了一点点动静,那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我都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的心脏已经跳到我自己都承受不住了,“砰砰”的撞击声一直刺激着我的神经。

那人的脚步轻轻移了一下,我知道他是准备主动攻击我了。我轻身跃起,躲过了他的攻击。他用的是剑。这也是弄玉告诉我的,剑声不比刀声,凛冽,却不会招风。声音像是竹条划过空气一样,很尖锐。这人的动作快到让我都有点不敢相信了,而且招式中透露出来的杀气却是我怎么也酝酿不出来的。我的也有求生意志,我只是想保护我自己,却没想到这种本能是要为了自己杀掉别人。只听见“唰”的一声,又是一剑——我听见了衣服破裂的声音,我的左手大概流血了。这人每一剑都是刺响我的要害,我有些害怕了。我还不能死,我的家仇还没有报!我跳起来,一脚踢向那人,然后就是他倒地的声音。我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命中率居然这么高了,于是脑海里一片空白,将弄玉教我的《玉石俱碎》最后一式“玉倒山颓”使了出来——

“轰”一声巨响!我听见房子的瓦和砖头震落在了地上。一片安静。

门很快就开了,光线透了进来。我看见开门的弄玉脸上挂着令人无法琢磨的笑和有些刺眼的眼光。

地上倒着的人,没有流血,正如传说中弄玉的手下杀掉的人一样,死去也和睡着一样。而那个穿着深灰色以衣裳的男子,看上去那么眼熟。我呆了许久,脑海中终于不再一片空白。

那人正是教了我三年武功却从未与我多说过一句废话的师傅,潇矜。

我转头看看弄玉,他似乎很喜欢我这样惊讶和后悔的样子。可是我却没法做到轻松面对,这是我的师傅,无论他待我怎样,他都是是与我有过三年交情的人。

可是弄玉却像是没有一丝惋惜一样,仿佛死了的只是条狗。他说:“好孩子,你已经过了我对你考验的第一关了。”我的喉咙中像卡了什么东西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原来,这只是第一关而已。我还要继续杀人,是不是最后一关,就是将自己杀掉?

他似乎看不到我眼中迸发出来的怨恨和怒火,拉着我的手,把我拖到了隔壁的屋子,又像是在重复一件很简单的事一样,转过身去看了看站在园子里给植物浇水的花花。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然要我杀了从我失去父母那天开始就一直陪着我的姐姐!我的冷汗从额上涔涔落下,口中的唾液一瞬间变得好苦涩,就连呼吸都好困难。本能地往后退着,我不能这么做!可是弄玉依然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绝情的冰冷:“你不懂我的意思么?”我惊恐地摇头。他平淡地说:“杀了她。”

我看着花花,她依然穿着自己喜欢的嫩黄色花布衣,黑色的布裤似乎有些短了,这几年她也长高了不少,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虽然衣着头式没有变,脸蛋却是越发清秀动人了。她现在十九岁,正是女孩子最美的年龄,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杀掉自己当作姐姐一般的人?!

弄玉似乎看出了我的犹疑,用手在我脸上抚摸着,媚笑道:“采儿,你知道义父没有这么多耐心等你做思想斗争,你今天是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如果不杀,结果你是知道的。”我当然知道!如果我不杀她,那么死的那个人就是我。可是我欠了花花太多的东西,她的青春、她的幸福、她的未来,甚至还有一颗她时时刻刻都会很明显的坦白在我眼前的心。她喜欢我,这是我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了,可她从来没有让我为难过,只是守着我,从每一件细小的事上表达出她那颗赤诚的心。

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杀她的。弄玉见我不讲话,于是摸着我脸庞的手往我的脖子处移了一下,在那儿上下抚摸着。这让我觉得自己的脖子似乎随时都会被他那只漂亮的手给掐断。他笑了:“怎么?你连死都不怕了?”他不可能杀我,我笃定。他最多对我施暴,顶天也就是用酷刑折磨我。于是我淡淡地说道:“你杀吧。”他微微一怔,又平静地问:“你不怕死,那……你怕不怕半死不活?”早就料想到他会用这一套!我没有看他,反正我个子没他高,力气没他大,武功没他好,就连轻功都差他一大截——这下是想打也打不过,想跑也跑不了。

他的手在我脖子上微微一用力,又小声说道:“花花是你的第一个女人,你对她会有所眷恋,我明白。等你杀了她,我会替你再寻几个漂亮的姑娘。”原来他依然以为花花和我有过了什么关系。我不明白他是在想什么,花花没做错事,可是他叫我杀她,还说要叫人代替她来服侍我。我咬咬牙,极力压抑住自己害怕的心情:“花花不能死。”

刚说完这句话,我便有些后悔了。因为我看到弄玉双极美的凤目中瞬间就露出了阴骘的表情。我身上微微一颤,更是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和平时怎么可以相差这么多。他眯着眼睛,声音有些发抖:“你就这么喜欢她?”我没有直接回答他:“你如果要杀我就杀吧,你要怎么对我都成,反正我不能杀她——”

“你不杀她!好,这是你说的!该付出什么代价,你总知道?!”此时的弄玉是我从来没见到过的,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凶狠、暴戾。我害怕得几乎要站不住脚了,可是却依然铤而走险地说:“花花没有错!你却要我杀了她,我做不到!!”

“你到这个时候还在替她说话!”他怒斥着,可脸上的表情慢慢转变成了一种令人感到更加恐惧的不怀好意:“采儿,你想不想知道花花在和你做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他向我缓缓走来,一把将我推到了墙上,毫不留情地吻上了我的唇——

我的脑海中一片混乱,顿时惊惧得说不出话来——不,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第三章 衣冠禽兽

我记得每次练武的时候弄玉都会夸奖我的膂力大,无论多重的武器都可以轻而易举地适应。每次听他这样赞扬我,我的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神色,心中却是十分得意的。可是这个时候我才明白那时的自己是多么无知!被弄玉紧紧抱在怀中,我竟然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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