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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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看着他的脸,眼神由茫然转为惊讶,再转为更大的惊恐。

***

秋姜盯着袁宿,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时间已不容多想,她决定快刀斩乱麻。

“你看这个。”手腕轻转间,手指里多了一颗药丸,朱红如血,“知道这是什么吗?”

袁宿皱了皱眉。

“这是诛心丸。百杀之中诛心为最。吃了这颗药,你会想起生平最不愿想起的记忆,重复人生中最痛苦的经历,你的心会一直一直疼痛……”

袁宿打断她:“无妨。”

秋姜一噎。

袁宿看了眼下方在城中肆虐前进的海水,看上去速度不快,但所到之处,吞噬万物。“半个时辰,海水就会淹到这里,到时候你我都会死。就算你想凌虐我,也最多半个时辰的时间。”

秋姜叹口气,将药丸放回怀中,再伸出手指时,里面变成了一颗碧绿色的药:“罢了。既然要一起死,那么临死前就做点快乐的事情吧。”

袁宿看着这颗药,表情终于变了。

这回轮到秋姜笑:“你认识这个的,对吧?这是特地为你的好女王炼制的销魂丹,催情用的。你的好女王以国士待你,想必没邀你同享过。来来来,将死之前狂欢一番,咱俩也算一睡泯恩仇,如何?”

袁宿睁大了眼睛,他很想继续保持镇定,可是那颗药离他的嘴巴越来越近,他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无、无耻!”

“你早就知道我是这种人了。”秋姜说这抓住他的下颔,手指一捏,袁宿的嘴巴就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药丸滑入喉中,他几乎魂飞魄散。

秋姜松开手,看着面无血色的袁宿,眨了眨眼睛:“袁郎,你喜欢怎么玩?”

袁宿悸颤地盯着她,眼中浮起了一层水光。

秋姜笑着伸出手去解他的衣袍,袁宿终于崩溃,颤声道:“谢……见。”

“什么?”秋姜的动作没有停,转眼间就灵巧地脱去了他的外袍。

“我是谢见!”

秋姜的手指终于停住了,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半响后,踉跄后退了半步。

袁宿的目光落在脖子上的镔丝上,低声道:“十二年前,你假扮谢柳,从我家骗走了镔的配方,三年后,借出嫁假死。父亲以为你真的死了,听到消息呕血暴毙。母亲被族人逼问配方下落。她交不出来,自尽谢罪。我七岁,被族人扫地出门,乞讨为生。我本以为一切都只是命不好。直到有一天,我在路上见到你。”

秋姜又踉跄地后退了半步。

“你变化很大,但我还是认出了你,可我不敢相信。我远远地试图跟着你,但被人拦住了。那人告诉我没错,你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是如意门精心为我谢家准备的一颗毒药,毒得我们家破人亡,失去所有。”

秋姜沉默地听着,素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人对我说,想报仇的话,就得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得比你更久,走得比你更高,才有机会扳倒你。”

秋姜沉声道:“那个人是谁?”

“你已经杀了那个人了。哦不,是原来的如意夫人杀了她。”

“红玉?”

“她告诉我,她叫玛瑙。”

秋姜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想起了红玉临死前的话,那句“源源不断的敌人来找你报仇”原来不是无的放矢,在这里等着呢。

“你怎么知道沈玛瑙死了?”

“你以为女王想要在程境内找一个人,又有品从目做帮手,会找不到?”

“也就是说……”

“我当然知道老如意夫人在哪里,也知道她苟延残喘不敢出来,我留着她,就是为了等你。虽然很多人都说你已经死了。可是,我不信。你,怎么可能不死在我的手里?”狂风吹拂着袁宿的脸,沉静的眉眼已经找不出昔日谢家小公子谢见的模样。

而且秋姜假扮谢柳时,跟这位弟弟并不亲近,因此时隔多年再见,未能认出来。

可对她而言的一场游戏,却是他一生惊天动地的转折。

袁宿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道:“拿了别人的东西,是要还的。如意夫人。而今日芦湾之难,三万人之死,不是女王的过错,是你们!是你们如意门的……罪孽!”

一滴眼泪滑出秋姜的左眼,很快被风吹走。

她心中淡淡地想:我果然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

芦湾城内人仰马翻,人人都跟没头苍蝇似地。只知地动厉害,不知另一头漫天海水已来。

大家有的开始逃,有的还在家中收拾被震得遍地狼藉的物件。

直到门外羽林军策马而过,高呼道:“海啸来了!往高处逃!往东城门逃!”

逃乱又是一番景象。

有站在自家楼上惊呼:“哇,哇!厉害啊!”

有背着自家老母艰难地行走在泥路上,被母亲哭求:“放我下去,儿啊你自己逃吧,求求你了!”

有将孩子放在木桶里一边包裹一边哭泣的。

更多踉踉跄跄搀扶前行的……

“逃!往高处逃!往东城门逃!”成了他们唯一的指望。

可是,当一些人好不容易来到东城门时,却发现城门被从外锁死了!

慌乱中,无数人被踩死踩伤。大家拼命撞击城门,想要逃出去,可是沉达千斤的城门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一队羽林军飞奔而来,高声喊道:“让开,让我们来!”

百姓们越发慌乱,像锅沸腾的稀粥根本让不出完整的通道来。

领头的颐非从马上跳起,手里抓着一面巨大的旗帜,踩着众人的头飞奔过去,在东城门前将旗帜迎风展开,上面金丝绣成的蛇形图腾在如此黯淡的天气里仍闪闪发光:“废物!一群废物们!不就是水吗?我们是什么?我们是蛟龙之国!每个人都会游泳!能坐船!世世代代不知经历过多少海啸风暴。不就是海水倒灌,你们怕什么?慌什么?!”

众人先被旗子一晃,再被颐非一吼,顿时安静了下来。

“想死地尽管继续,不想死地听我号令!”

“你谁呀?”人群中有人喊道。

颐非目光如箭,顿时射在了他脸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脖子里拉出了一根链子,链子上的比翼鸟,虽然小巧,却比旗子上的金丝图腾更耀眼炫目。

离得近的人们看得很清楚,一个汉子顿时惊呼出声:“蛮蛮!他、他是三殿下!”

“真的是三殿下!三殿下回来了!三殿下回来了!!”

“三殿下回来了——”

惊喜的欢呼一声接一声地传了出去。更有人已经开始屈膝下跪。

程三皇子离境不过一年。一年时间不算久,起码,芦湾的百姓们还没有完全忘记他。起码,在这危难时刻,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象征的不是灾难,而是力量——名为希望的光。

***

品从目将一个老人扶上藏书楼的顶楼。这是三条街内最高的一栋楼,高达四层,占地宽广,如今已容纳了二百余人。

老人含泪看着他:“我都老了,把位置让给那些孩子们吧。”

“他们会来,你也得留。”

“可这里就能保证一定安全吗?”

“不能。但是,这里是你目前所能抵达的最安全的地方。”他将老人交给一个金门弟子,转身继续下楼。

金门弟子急声道:“先生,您还要下去?”

品从目回头朝他安慰一笑,然后挥挥袖子,飘然下楼去了。

被他扶上楼的老人忍不住问金门弟子:“请问,那位老先生高寿?”

“先生今年七十二岁。”

“比我还小十岁!”老人久久震撼。

除了藏书楼,城中的高楼还有十余处,人们在金门弟子的引领下纷纷前往避难。

东城门处,颐非带领羽林军和百姓一起拆了某栋酒楼的柱子,然后抬着柱子开始撞击城门。

宛大的芦湾城,在灾难面前度过最初的慌乱后,开始显露出不屈的一面来。

***

而这时的雀来山上,云雨正浓。

颐殊忽意识到某种不对劲,伸手推云笛:“等等!”

云笛没有理会。

颐殊急了,刚要说什么,就看见一把剑横架在了云笛的脖子上。与此同时,一滴冷汗顿时从他额头滴下来,落在她的胸脯上。

“别动。”一个声音如是道。

云笛虽然没有转身,但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越发惊悸。

而颐殊则通过他的肩膀,看到了来人——来人一共五个,持剑之人她认得,是品从目身边的一名银门死士。说话之人站的稍远些,身形也最矮小,却比其他四人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因为,此人是薛采。

颐殊又急又气,当即去推云笛,云笛脖子上的剑立刻紧了一分。薛采道:“我说了,别动。”

颐殊冷笑道:“你一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竟有看活春宫的嗜好?”

“若非你们荒淫至此,怎会连我上山都不知道?”薛采说着笑了笑,“你们的人守在山下,频频示警,可惜你们什么都没听见。”

颐殊盯着薛采的笑脸,只觉这真是世上最可恶的一张脸:“你是怎么从芦湾逃出来的?”

“这正是我要告诉陛下的——我都能出来,更何况颐非他们。所以,你的计划已经破灭了。”

颐殊死死地咬住下唇,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

“所以,你原本接下去还想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就此打住吧。”

颐殊冷冷道:“你知道我还有什么后招?”

薛采看了眼山下的情形,眼中哀色一闪即过,声音却越发舒缓:“海水倒灌固然可怕,但总有那么几栋楼比较结实比较高,能熬过去。那么待在那些楼上的人等海水退去后,就能获救。所以,你的计划远不止引来海水。你锁死城门,挖空城下,还在其他地方盖了五个罩子,为的就是把整个芦湾从岛上分开,让它彻底沉没。对吗?”

颐殊脸上露出刺痛之色。

“现在,你要杀的人已经不在城里了。芦湾可以不必沉了。”

颐殊听到这里,目光一闪,却笑了:“真的吗?”

薛采心中一格。

“若颐非和如意夫人真的已不在城里了,出现在此地的人,就不是你,而是他们了。”

薛采冷冷道:“他们另有事做。”

“能有什么事比抓我更重要?我可比你更了解我的好三哥。”颐殊观察着薛采的表情,吃吃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比你想像的更了解你。你啊,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小家伙。你现在心里其实乱极了,慌急了。但你不敢显露出来,因为你还指着翻盘。可是薛采,我告诉你,今日芦湾必沉。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也救不了任何人!”

薛采的眼眸一下子沉了下去。

第二十八章 腾蛟

观星塔上,袁宿盯着秋姜,看着她面无血色的模样,只觉心头一阵快活。他常年压抑,喜怒皆不敢形于色,为的就是这一天。

家破人亡的记忆,颠沛流离的过去,被背叛和谎言毁了的人生,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当如意夫人吗?为了当上如意夫人你做了那么多错事,毁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的罪孽,今日,就是你偿还之时!”

秋姜的手慢慢地攥紧,再缓缓地松开,最后猛地一拽。袁宿顿觉那根镔丝嵌入了他的脖子里,血立刻流淌了下来。

“我不杀贱民。”秋姜冷冷道,“但是幸好,你现在是个国师!”

袁宿却大笑起来,笑得镔丝又往皮肉里嵌入了几分:“听玛瑙说你虽恶贯满盈,但手上并没有直接沾过人血。我便想,迟早有一日要你破戒。你习惯于杀人诛心。可今日,你诛不了我的心,你只能沾血。”

秋姜大怒,当即将镔丝又拉紧了几分,袁宿顿时说不出话来,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他像上岸的鱼般剧烈地喘息着,脖子处地血源源不断地流下来,眼看就要死在她手里……

就在这时,一双手伸过来,按住了秋姜的手。

紧跟着,黑白二色撞入视线。

黑的衣服,白的人。

秋姜定定地看着此人,听他开口说:“不要杀人。”

这是时隔五年后,风小雅再次对她说这句话。

***

“咚——”地一声,柱子第几百次撞上城门时,外面钉死在门上的铁片终于崩裂,咔咔几声扭曲着从门上弹落。

人们顿时发出欢呼声。

衣衫已被汗水浸湿的颐非看着裂出一道缝的城门,抹去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水痕,将插在一旁的旗帜再次拔起,指向门外:“冲——”

“冲啊——”人们咆哮着朝城门撞过去,十余丈高的城门被撞开,露出了生路。

***

薛采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低声道:“我错了。”

颐殊嗤笑了一声,刚要说话,薛采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令她莫名地从心头涌起一股寒意来。

——那是一个猎人,看着猎物的眼神。

“我确实错了。从现在起,你不是程国的女王了。”

颐殊惊道:“你说什么?!”

“把她们两个抓起来,不许穿衣。拿我手令调动各州兵力,速度赶来赈灾救人!”

“你说什么?!他们怎么可能听你的?!!!”

“他们不必听我的,只需——”薛采说着从旁边散落的衣物上摸出一物,正是程国的玉玺,“听它的。”

颐殊尖叫一声,不顾自己赤身裸体就要朝薛采扑去,却被银门死士中途拦截,说捆就捆,竟是毫不怜香惜玉。

颐殊看向一旁呆呆的云笛骂道:“你是死人吗?平时那般警戒,这会儿死了吗?”

“我、我这不是没、没穿……”云笛十分尴尬,声音越说越低,可说到一半,突然发难,根本不顾剑锋在脖子上划出不浅的伤口,跳到薛采跟前,伸手就去抢玉玺。

薛采跟他对了一掌,整个人顿时横飞出去——他虽武功不错,但跟程国第一大将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云笛顺手一抄,将玉玺抢到手中。

已被捆住的颐殊顿时大喜:“做得好!杀了薛采!”

银门死士上前将云笛围住,云笛以一敌四,竟是打了个势均力敌。

薛采从地上几个翻滚,回到颐殊身边,一把掐住她的喉咙。云笛的动作顿时一僵。

“把玉玺给我!”

颐殊嘶声道:“不许……”话没说完,薛采一掐,她便发不出声音了。

“我数三。不想你的女王死,就把玉玺扔过来。一!”

云笛满脸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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