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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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澈又接过话头道:“有人去商场买东西,突发心脏病死了,然后家属要追究售货员的责任,听上去简直荒谬,可现在这种荒谬的人偏偏越来越多,我们要助长这种风气吗?”

唐局长苦笑道:“看来正式的结论已经有了,那我怎么向市领导汇报呢?”

卢澈道:“我去汇报!”

唐局长想了想道:“那明天我带你一起去汇报吧,还要整理一份正式的书面材料,今天晚上就得弄好。”

就在公安部门宣布散会之后,境湖大学心理健康中心刘丰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就是田琦之父田相龙。田相龙这几天心力交瘁,他花了大价钱接连发出了两波爆料,第一波是想制造传言施加压力,第二波是面对铺天盖地的谩骂企图反击,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丁齐。

然并卵,他被骂得更厉害了,多年来苦心经营的社会形象一落千丈。他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啊,但谩骂者仿佛根本就不理解他的丧子之痛。在这种时候,恐怕很少有人能够把他单独叫过来见面,可是偏偏刘丰有请,他不得不来。

田相龙欠刘丰一个感谢和一个道歉,刘丰是田琦的鉴定人,曾做出了让田琦脱罪的司法精神病鉴定,另一方面,他的儿子田琦刺伤了刘丰,差一点就要了对方的命。

短短几天时间,田相龙仿佛苍老了不少,脑门的头发更稀疏了,他进屋后先给刘丰浅浅的躹了一个躬:“刘教授,真不好意思,我上次就来给您赔罪了,可是您不愿意见我。”

刘丰没什么好脸色,冷冷地说道:“我是田琦的司法鉴定人,你是田琦的监护人,本来就不应该私下接触。但是今天我却有必要叫你来一趟,有些话必须说清楚,不能眼看着你犯糊涂,还在那里煽动社会事件。”

国庆黄金周之前,刘丰被田琦刺伤,田相龙也曾赶来探望,不仅是道歉赔罪,还表示要负担医药费、疗养费等等费用。但刘丰拒而不见,只是传了个话,让他承担心理健康中心的损失,并没有追究其他的事情。

心理健康中心的直接损失很就是坏了一面柜子,如今已经换成了新的。在这间办公室里,几乎已经看不见上次事件的痕迹,除了那尊奖杯。奖杯上断裂的水晶球用玻璃胶粘了回去,此刻就放在刘丰的办公桌上。

田相龙心里莫名有些发虚,低声道:“刘教授找我有事吗?”

刘丰不动声色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了,今天上午,尸检结果出来了,你儿子死于心源性呼吸衰竭。所谓在安康医院遭受折磨和虐待,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谣言。就在刚才,公安部门也得出了结论,田琦之死与丁齐并无任何直接因果关系,丁齐也不必负任何法律责任。

可是现在有人四处造谣,说是丁齐杀了田琦,请问有什么证据?谣言的源头在哪里,田老板应该心中有数吧?”

田相龙抬起头道:“我这么做,也是想引起重视,好早日调查出事实,刘教授也要理解我的心情,毕竟是我的儿子,亲儿子啊”

刘丰冷冷道:“你的儿子是人,哪怕杀了人,哪怕无恶不作,你也要保护他,走司法程序保护他。丁齐是我的学生,我的学生就不是人,可以随意诬蔑、造谣中伤?司法程序让田琦脱罪,可是你真的懂司法吗,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就这么干?”

田相龙解释道:“是孩子他妈妈,一定要这么做,她认定是丁齐害死了我儿子。”

刘丰岔开话题道:“现在结论已经出来了,公诉已经不可能,丁齐不必负法律责任,你还想提起民事诉讼吗?”

田相龙叹息道:“律师看了监控记录之后便告诉我,根本没法提起民事诉讼。”

刘丰:“是没有胜诉的把握吗?”

田相龙摇头道:“根据现有的证据,法院根本不会受理。”

刘丰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个律师倒还不糊涂,但我还想问一句,把那段视频放到上,并造谣说丁齐杀人者,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律师的主意吗?”

田相龙:“的确是律师的主意,因为我媳妇认定是丁齐害死了我儿子,所以一定不放过他。律师就给了另一个建议,也许不能在法庭上将丁齐怎么样,但也一定不会让丁齐好过,可以将这个人搞倒搞臭。

律师还说了,丁齐并不是安康医院的医生,他出现在那里可能是违反内部规定的。他与田琦的死亡没有直接因果关系,法庭上无法追究这些,但只要把事情闹大,他肯定要受到境湖大学的处分,让这个人混不下去。”

刘丰的脸色又变了:“你请的律师是谁?”

田相龙:“姓苗,叫苗度新,刘教授您认识吗?”

刘丰在心中暗记下这个名字,又说道:“心地歹毒的人,你也得防备着,最好换个法律顾问吧。你口口声声说是你媳妇的意思,可是事情都是你办的,都是你在出钱出力,损人不利己呀!既然你今天实话实说,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好好记住。”

田相龙:“刘教授,您说。”

刘丰:“司法鉴定已经给出了结论,田琦之死与丁齐无关,你先前都是在造谣诬蔑。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有人弄死了田琦,那也是等于救了你一命,救了你全家人一命!”

田相龙一愣:“这怎么说?”

刘丰:“我给你儿子做过鉴定,妄想性精神障碍,而且有严重的攻击性。他是会杀人的,而且已经杀人了,在病情发作的时候,他才不会认识自己的父母呢,弄不好连你都会杀。这种精神病人发作,杀了自己全家人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我知道你的打算,还想有朝一日从安康医院里把田琦捞出来,想着他给你传宗接代。假如真的这么做了,别说传宗接代了,你和你媳妇的命都未必保得住。我就不明白了,以你们夫妻的条件,年纪也不算太大,为什么钻这个牛角尖,再生一个不就是了!”

田相龙低头道:“刘教授,您不了解情况,我媳妇做过一个手术,不能再生了”

刘丰愣了愣,随即叹息道:“我明白了!有些建议我不适合说出来,但你也不是傻子,如果一定要想传宗接代的话,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田相龙默默地点了点头,刘丰又说道:“不论是走公诉,还是走民诉,你都已经走不通了。但你夫人现在不理智,太偏激,还是想对丁齐不利。公安部门也托我打个招呼,假如丁齐受到任何意外伤害,第一个嫌疑对象就是你,有些事情太明显了,一查就能查出来!”

017、这就像一场噩梦

刘丰这话算是警告吧,田相龙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我会劝劝她的,她这个人有时候不讲理。”

刘丰:“不仅是劝她,主要在于你自己。我刚才不是说了嘛,看似是她的主意,但事情都是你做的!”

直到田相龙走出心理健康中心的大门,看见司机把车开到面前、下车打开了门,他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刚才在刘丰的办公室里,他竟然忘了坐下,至始至终站在刘丰的办公桌前。而刘丰坐在桌后,就像训孙子般把他从头训到尾,然后他就出来了。

田相龙自忖也是个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在很多场合派头也是不小的,可是刚才始终处于懵逼状态。仿佛刘丰抬头看向他的第一眼起,他的气场就完全被压制的没影了。刘丰的目光穿透力太强了,语气给人的压力又太大了,以至于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应该是最近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吧,田相龙骨子里是个很要强的人,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可是面对公众舆论铺天盖地的谩骂,他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上了车之后,田相龙使劲甩了甩脑袋,心中想着赶紧让这一切都结束吧,这就像一场噩梦。

田相龙的车刚刚开走,刘丰也走了出来,赶向校园的西大门。他的神情很严肃,显得忧心忡忡。今天境湖大学也有一场内部会议,就是讨论丁齐事件的。田琦之死在上被称为“境湖市安康医院”事件,但在境湖大学内部就被称为“丁齐事件”。

安康医院并非境湖大学的下属单位,也与境湖大学无关,但丁齐却是境湖大学的人。

由于这一事件社会影响巨大,市领导十分关注,校领导班子也不得不格外重视。这次内部会议,由境湖大学的一把手、校党委书记谭家良亲自主持。参与者还有一位分管人事工作的副书记、分管校风校纪工作的副校长,以及医学院的领导班子全体成员。

谭书记首先做开场发言,强调了这次内部会议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然后又说道:“我昨天让校办李主任给丁齐老师打过电话,但丁老师没有接。今天上午李主任去了丁齐的宿舍,当面通知到了丁齐本人。

李主任告诉丁齐今天会有这么个会议,他也可以申请参加这次会议,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可是丁齐表示他不想到场,并且为自己的一切行为承担责任,学校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我们今天就是要通过讨论做出决定的。

刘院长,丁齐一直是你的学生,你对他应该最了解,就由你先说说吧,对这件事是怎么分析的,又有什么个人想法?”

刘丰板着脸道:“这又不是搞法庭宣判,丁齐又不是被告,他不来也是有道理的。田琦的尸检结果已经确定,死于心源性呼吸衰竭。就在刚才公安部门也得出了结论,根据现有证据,无法确定田琦的死因与丁齐有直接因果关系,也就是说,他是没有法律责任的。

来之前我刚刚见到了田相龙,和他谈过,最近在络上挑起舆论事端的幕后指使者就是他,但他已经放弃提起民事诉讼的想法,因为根本提供不了任何确凿的证据。我不知道学校内部的讨论结果,是否具有法律上的权威性,因为这一事件的官方结论早就有了。”

谭书记看了看其他人,而其他人都不作声,他只好又亲自开口道:“刘院长,你不要误会,我们这只是一次内部讨论,既有学术方面的也有纪律方面的。在坐的有些同志可能对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专业不了解,但丁齐给田琦诊治的视频却流传出去了,引起了很多误会。

我们面对的有公众的舆论压力,还有市领导的重点关注。我们现在可以回放一下当时的监控记录,哪些地方可能会令人困惑,也希望刘院长能做出专业的解释。我们的讨论内容,并不正式对外公开。”

刘丰:“放录像啊?那就放吧!现场有完整的监控记录,这就是最好的证据,所以丁齐本人不必亲自到场解释什么,他本人说的话,不比这份证据更有效。”

境湖大学的讨论小组也开会放录像,但是和公安系统不同,并不是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从头看到尾。在场的人几乎都看过监控记录了,这次是用快进停顿的方式看重点内容。第一个重点就是丁齐和田琦那番谈话,令人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林副校长问道:“丁齐在这诊治会谈中,诱导田琦说出了攻击性言论,让田琦表现出明显的妄想性症状,这是怎么回事?”

刘丰想都没想便答道:“这是思维同步技术,他面对的不是正常人,认知和思维方式都和我们不一样,必须先把握他的精神状态就像将对讲机调到同一频率,才能接受到讯号,进行有效沟通。”

当看到丁齐的手臂举起,田琦的手臂随之举起,而且一直没有再放下来,钱副书记又问道:“上有传闻,说丁齐是将患者给催眠了,然后在催眠状态下令其死亡,就像梦中杀人一般,刘教授又怎么解释这种现象呢?”

刘丰反问道:“梦中杀人,钱书记,你在说科幻还是玄幻啊?”

钱副书记有些尴尬道:“这只是上的传闻,身为唯物主义者,当然不会相信这些,只是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丰郑重说道:“暗示性技术,在精神以及心理治疗场合很常见,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手臂僵直是患者是否进入暗示状态的一种测试。至于催眠杀人那是扯淡,上评论开脑洞也就罢了,谁要正式提出这一观点,会遭到整个心理学界的嘲笑。钱书记如果对专业问题不太了解,我可以推荐你看几本科普读物。”

在坐的都是学院派出身,兴趣点不太一样,首先讨论的都是专业性问题,大家都想搞个明白,哪怕与事件最后的定性无关。等监控记录放完了,讨论得也就差不多了,刘丰从专业角度一一回答了各种问题,几乎是滴水不漏。

这时心理健康中心的副主任钟大方弱弱地说道:“各位领导,方才刘院长已经说了,官方的鉴定结论已经有了,田琦之死与丁齐的诊断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其实就算是有,那也是公安部门与法庭的事情,校方是参与不了的。校方能做主的,就是学校内部的纪律问题,我们的讨论是不是偏离了主题?”

从在座众人的身份来看,钟大方无疑是其中行政级别最低的一位,他能出现在这里,一方面因为其本人也是一位精神病学专家,另一方面,他还是心理健康中心的领导班子成员。

谭书记摆了摆手道:“也不算跑题,我们先要搞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丁齐老师对田琦之死没有责任,这一点我们一定要坚持。要顶住来自各界的压力,坚决不能将任何不该由他承担的责任强加在他的身上。这种态度,也是校方对丁齐老师应有的保护。”

刘丰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丁齐没有责任,校方就没有责任。”

钱副书记接话道:“学校、学院以及校心理健康中心,从专业角度要统一认识,并通过各个途径向民众解释,丁齐对田琦之死没有责任,他的所有做法都是专业的、符合程序的,并没有任何过失和错误,都能做出合理的解释。

对外,我们要保护他、坚决的保护他。但是对内,我们的纪律也是严肃的、严格的!今天有些话,在座的诸位不要外传,但我们一定要清楚,丁齐的诊断本身并没有什么过失,可是擅自做的这件事,却是严重违反纪律的!

丁齐并非境湖市安康医院的执业医生,他擅自到安康医院给田琦做诊断,是不符合规定的,而且引起了严重后果,甚至引发了社会热点事件。我们必须要严肃处理这一违纪事件,也是对全体校职员工的一个警告,今后绝对不能效仿这样的行为”

刘丰有些激动地打断道:“是我让他去的,你们也知道我为什么会让他去,田琦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想知道那把刀是哪来的,警方察不出来,我就派学生去问。校方要给纪律处分的话,不应该给他,而是给我,上个月刚刚中了一刀的我。”

谭书记劝解道:“刘院长,您先别激动,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您是想保护自己的学生,想主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高风亮节令人佩服。但我们已经核实了事情经过,您事先是不知情的,丁齐以你的名义去了,但是并没和你打招呼。

假如没有出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口头警告一下就可以了,但偏偏出了这么大的事,也算是丁齐老师不走运。但无论如何,校方得严肃纪律,也需要你理解”

众位领导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讨论一直持续到黄昏。刘丰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他想改变这个结果却最终无能为力。丁齐确实违反了纪律,身为教职员工必须受到处分,处分可大可但偏偏这件事闹得太大了!

境湖大学的处理决定,来得非常快也非常重。丁齐被开除了,他不仅被开除出大学教师队伍,也被开除学籍,不再是境湖大学的讲师,也不再是在读的博士研究生。

纪律处分的最终结果做出之后,刘丰一言不发,他该说的早就说了。校心理健康中心的副主任钟大方又一次开口道:“谭书记,各位领导,丁齐目前还是受聘于校心理健康中心的精神科医师和心理咨询师。”

钱副书记说道:“从程序上讲,根据校领导班子做出的纪律处分决定,校心理健康中心应独立做出相关的决定,研究怎样解除劳务聘用关系。”

在这天晚上,丁齐打开了手机,在上刷着有关自己的种种报道,还有好事者整理了这一事件前后的经过。前几天他一直不太想看这些,甚至在刻意回避,免得刺激到自己。当他意识到这种心态后,终于改变了决定,哪怕心理上再不适应,也要尽量坦然地去了解。

就在这时,他接连收到了好几条短信和好几条微信,知道了学校给他的纪律处分决定。他看着手机,神情是麻木的,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在去安康医院见田琦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杀了对方,当他离开安康医院时,田琦却已经死了。丁齐当时上了个洗手间出来,就已经预料到后果。他不会承担刑事责任,也不会去承担民事赔偿,却很难躲过境湖大学的纪律处分。

丁齐并不是神仙,有一些事情他没有预料到的,那就是动静会闹得这么大,一度成为全国性社会热点事件,他也成了境湖市几乎家喻户晓的名人。

田相龙夫妇想把事件搞大,他们如愿了,但另一方面,却事与愿违,承受铺天盖地谩骂与指责的反倒成了田相龙夫妇自己。当洪桂荣听说无法使用法律手段追究丁齐的责任后,便听从律师的建议,采取了另一种报复性手段,企图让丁齐身败名裂。

洪桂荣也许没有得逞,丁齐在上甚至被很多人视为为民除害的英雄,但这种说法本身就是建立在某种误导基础上的。做为一个心理学和精神病学专业人士,这绝不是什么光彩的记录,另一个更严重的后果就是使他本人成为了焦点,境湖大学的纪律处分给得如此之重。

丁齐不禁想起上个月和刘丰导师的两番长谈,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事情是他做的,那他就要面对做出选择的结果。恰在这时,又一条微信来了,有人在心理健康中心的工作群中他,竟然是一条工作通知。

他的人是副主任钟大方,通知内容是明天下午三点有心理咨询预约。丁齐的神情本是茫然的,此刻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为了工作联系方便,中心办公室会随时掌握每位咨询师可以提供咨询的时间,据此对外发布挂号预约信息。这在私下里被戏称为“挂牌子”,假如有人挂号预约了某位咨询师,又被戏称为“翻牌子”。

丁齐上周三请假了,所以周四、周五包括节假日的周六、周日,都不可能给他安排挂号预约,偏偏在周一就把他给挂出去了,而且还有人预约了。

难道是中心办公室的失误?可是他的事情现在闹得满城风雨,谁会出现这种失误呢,除非是故意的!但这种故意偏偏在表面上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因为按照原先刘丰导师批准的假期,丁齐就应该下周一上班。

而且这条通知并不是办公室专门的负责人员发的,面是钟大方副主任亲自发的,平时这种事也不用他来做啊。

中心的主任由刘丰教授兼任,但刘丰只管人事和财务的决定大权,他平日的工作很忙、事情也很多,具体业务都是钟大方在负责。丁齐出了这么大的事,刚刚被学校开除,哪还有心情去给别人做心理咨询?相信在正常情况下,中心办公室不会给他安排“挂牌”,除非是钟大方授意的。

钟大方这是什么意思,想给他出道题吗?是不是想找个借口让丁齐亲自去一趟?在正常情况下,用脑子想一想,丁齐是不可能去的。但丁齐如果不去,那就是无故旷工了。

搞心理学的往往擅长推理,就根据工作群里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条通知,以及这条通知的耐人寻味之处,丁齐就想到了这么多。他想了想,还是按正常程序回复道:“收到,明天准时!”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丁齐又一次来到了校心理健康中心,还是熟悉的场景与熟悉的同事,但彼此的感觉却显得陌生了。以往同事们见到他都会很热情地点头打招呼,但现在有人远远的看见他就故意躲开了,这也许不是回避或厌恶,只是不想让丁齐尴尬。

还有人尽量保持着礼貌,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仍然微笑着和丁齐点点头,但这表情似乎令人觉得很难看。而丁齐自以为已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在外人看来,他也和平时完全不同,脸失去了那充满阳光的笑容,很木讷地点头回应着。

来到心理咨询室中坐好,先研究了一番预约登记者填写的基本材料,丁齐揉了揉脸,露出了职业性的很有亲和力的微笑,就像又重新变了一个人,这时求助者也敲门进来了。

求助人姓名叫高晓飞,今年十六岁,高中二年级学生。丁齐在心理咨询室中也接待过不少学生,遇到的心理问题大多带着青春期的特点,但基本上都是父母领着孩子来的。而这位名叫高晓飞的少年,是自己主动在上预约登记、独自一个人来的,这种情况很少见。

018、假想观众

丁齐本有些担心,这孩子是不是看了最近的上消息而感到好奇,所以特意挂号预约,目的就是来“见识”一番丁齐本人,那么这场咨询就没法做了。但高晓飞走进来的时候,丁齐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对方就是来向心理咨询师求助的,而不是来见识他这位“境湖名人”的。

不用说一句话,仅用一个眼神交流就能得出判断。高晓飞进屋时显得有些紧张,与丁齐视线接触后便低下了头,对心理咨询室中的一切都很好奇,都属于正常的求助者的反应。对丁齐这位咨询师,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与内心中已有的印象进行比照的意思。

这说明这位高中生要么没听说最近的“境湖市安康医院事件”,要么听说了也不怎么关心,总对丁齐根本就没什么印象。看来也不是所有人的都在关注这一事件,很多人就算听说了也没刻意记住他丁齐。

十六岁的少年目测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八了,个头和丁齐差不多,现在的孩子营养比过去好,普遍发育的也早,就是身形还稍显有些单薄。

丁齐站了起来,温和地微笑道:“小高是吧,请坐,请问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助你的?”他给高晓飞倒了一杯水,并与对方同时坐下。

高晓飞坐下后既紧张又有些腼腆,理了理头发道:“老师,您发现我哪儿不对劲了吗?”

其实他一进门丁齐就发现了,左手背上贴了个创口贴,但丁齐并没有点破,说话时也没有刻意去看他的左手,而是正色道:“我还没有发现你有什么异常,无论是外貌、体态、表情、语气所反应出来的各种特征,都很正常。

你预约登记的心理问题是情绪焦虑,情绪焦虑有很多种,原因也各不相同,你能自己告诉我吗?”

高晓飞的反应并不是失望,而是松了一口气,举起左手道:“老师,我手背上长了个瘊子。”说着话将创口贴揭了下来,露出一个黄豆大小的瘊子。

丁齐点了点头道:“我看见了,就是这个瘊子造成了你的心理困扰吗?你能和我具体说说,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

高晓飞左手背上的这个瘊子是两个月前长出来的,根据他自己观察,近一个月来的情况已经很稳定了,瘊子并没有再变大。他觉得很难看,一想到这个瘊子就觉得全身不得劲,甚至有些寝食难安。他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心里很是担忧,却又不知道究竟在担忧什么。

听完求助者的自述,丁齐忍住了笑意,露出了很关切地神情。这的确是心理问题,而且是典型的青春期心理问题。假如是一位老年人,可能会担忧自己的健康,甚至会怀疑是否会有癌变可能等等,但这孩子关注的焦点并不在于这些。

丁齐又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呢?”不过是黄豆大小的一个瘊子而已,去医院处置只是一个很小的外科手术。高晓飞来做一次心理咨询交费六百,也足够他去处置这个瘊子了。

高晓飞答道:“我也上查过,上说瘊子过一段时间也会自己好,但是没有什么办法预防,也说不定还会长。我还查到用液氮啊、激光啊手术切除很难去根,还会留下疤痕或色素沉着。其他的方法就是吃药了,但我感觉吃药肯定不好”

其实丁齐刚才已经想到手术切除了,尽管他只是一个精神科医生,并非外科医生,但这实在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只要有简单的器械和消毒设备,他本人现在就可以把这个瘊子给切除了,而且心理健康中心也备有外科急救包。

但这里是心理咨询室,并不是外科处置室,他打住了这个想法,而是笑着问道:“这些都是在百度百科上查的吧小高,你是不是每天都要照很多遍镜子?”

高晓飞一怔:“你是怎么知道的?”

丁齐:“你遇到的困扰确实是心理问题,很多青春期的少年都会这样。你因为手背上长了个瘊子,所以对自己的形象不满,这还不单纯是一个瘊子的事,而是你感到苦恼,不知道怎么才是自己满意的形象”

接下来是一番聊天式的谈话。很多人,尤其是男性,在没有现实必要的情况下去照镜子的次数,青春期可能比一辈子其他时期加起来都要多。青春期少年有着高度地自我关注特点,这是伴随着自我意识发展并逐渐走向成熟的必然现象。

强烈的自尊但又时常缺乏自信,对应了他们时常自以为已经长大成人、但实际上又不是真正的成人这种身心状态。青春期有一个很突出的心理现象叫做“假想观众”,就是在心理上制造出可能并不存在的观众,关注自己的同时,也以为别人都在关注着他或她。

自我赞美时便以为人人都会赞美,自我失望时便以为人人都会对其失望。这样反复的情绪波动,往往就会导致内心的焦虑情绪。

“假想观众”这种心理特征,成年后依然存在,只是没有青春期那么突出。人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去照镜子,实际上就是在假想观众,而这种心态又不仅仅体现为照镜子那么简单。

成年人如果受到某种刺激,也会重新唤起强烈的“假想观众”心理,并放大各种情绪体验。比如丁齐自己,他最近确实成了境湖名人,但是在现实中,又有几个人真的认识他呢?热点消退之后,绝大部分人真正记住并不是丁齐本人,只是这起事件中他曾扮演的某个角色,也没有不相干的人会天天盯着他。

但是一般人遇到他这种事情,往往都会觉得自己就是大众关注的焦点中心,一举一动仿佛都被人监控,从而倍感压力。

过不了多久,丁齐就会被大众遗忘,除非在特殊的场合刻意重提、除非是与他或这件事直接有关的人,否则谁都不会再当回事。丁齐不过是个小小的心理咨询师而已,并不是那种大众耳熟能详的公众人物。

今天在咨询室中面对这么一位十六岁的少年,丁齐在做心理咨询的同时也在调整自己的心态。

丁齐和高晓飞谈了青春期的各种心理特点,以及高晓飞所感受到的困扰实质,最后说道:“我再送你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高晓飞笑了,看着手背道:“但这个瘊子,我还是得治啊,但我挺害怕去医院的。”

丁齐:“你跟你父母说过,你父母没当回事,对吧?”

高晓飞又一皱眉:“确实,简直没法沟通!”

丁齐尽量淡化道:“这确实也不是什么事,一个小瘊子而已,你的问题是青春期困扰。这次来做心理咨询的六百块钱,也是平时攒的零花钱吧?看来你还挺重视自己的!”

高晓飞:“我爹妈工作忙,但平时给的零花钱也不少,去年压岁钱加起来就有好几千呢,六百块我还是花得起的。”

此次咨询会谈已经结束了,其实也没必要再进行下一次。在高晓飞离开之前,丁齐又说道:“给你一个私人建议,而不是心理咨询师的建议。我小时候也长过瘊子,有人告诉我用九度的白醋每天点一点,后来它就自己掉了。你回去之后可以试试,假如没有用,你还是去医院做个小手术吧,很简单的。”

当丁齐站起身说出这番话时,其实已经脱离了心理咨询师的工作状态。重新专注地投入工作的感觉很好,令丁齐感觉又找回了熟悉的自己,但他心里也清楚,这恐怕是他在校心理健康中心最后一次做心理咨询了。

当高晓飞离开后,丁齐并没有出门去办公室,而就是站在门后面等着,他想印证自己的某种判断。果不出所料,不到两分钟,敲门声就响起了,丁齐随即就拉开了门。门开得这么快,反倒把敲门的钟大方给吓了一跳。

丁齐虽然猜到了可能会出现这一幕,但它真的发生时,心中也在叹息,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失望之意,面无表情道:“大方师兄,你找我有事?”

丁齐第一次来心理健康中心上班时,见到钟大方便叫了一声钟主任。可钟大方却很夸张的直摇头,告诉他不要这么称呼,以后一定要叫大方师兄。这位师兄平日对他也挺大方、挺照顾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从称呼中就能反应出很多信息,比如现在很多研究生都管导师叫老板,可刘丰却拒绝这个称呼,一直要求学生就叫他导师。哪怕丁齐已经跟佳佳确定了恋爱关系,但这个习惯一直都没改过来,无论是在公开还是在私下的场合。

今天听丁齐又叫了一声大方师兄,钟大方的神情略显尴尬,赶紧以关切的语气道:“小丁啊,没想到今天还有求助者预约你,我本以为你不会来呢。”

丁齐不咸不淡地答道:“既然把我的牌子挂出去了,就得有人翻啊!我现在也算出名了,就算是因为好奇,有人也会翻我的牌子。不过今天有点不巧,刚才那位预约者,根本就没听过境湖市安康医院事件,他也不知道我是谁。”

钟大方:“小丁师弟,你好像误会了。周一你并没有请假,把你的名字放在预约挂号名单上,也是正常程序。”

丁齐:“师兄,你就不用这拐弯抹角了,都是搞专业的,谁还看不透那点小心眼,你想让我自己主动走人就直说,用不着绕这么大弯子!”

钟大方似乎受了什么委屈,带着责怨的语气道:“小丁师弟,你这话从何说起?”

丁齐看着他的眼睛道:“难道你不是来劝我自己走人的?免得你再去找理由开除我。”

钟大方的神情有些退缩,但仍然说道:“有什么开除不开除的,你的劳动人事关系原先都在境湖大学,和校心理健康中心只是劳务合作。”

丁齐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之色:“我还是说中了吧!”

钟大方有些吞吞吐吐道:“其实吧,有一位求助者投诉你,说你给出的咨询建议,居然是让一个已经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再生一个孩子,这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刺激和伤害。”

丁齐:“你干脆就直说是洪桂荣得了,何必遮遮掩掩。师兄,你也是田琦的鉴定人,私下接触过田相龙和洪桂荣吗?”

钟大方神情微微一惊,随即岔开话题道:“小丁,我们能不能进去坐下说。”

丁齐很干脆地答道:“不能,就站在这里说,要么就别说!”

钟大方看了看走廊上没有别人,又压低声音道:“小丁啊,我知道你有情绪。可是昨天的会议也你应该听说了,校领导班子特意指出,中心要根据校方对你的处理意见,做出中心的自己的处理决定,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这不是我要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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