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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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男子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贵气,轻柔的在那数名修行者之间走过。

那数名修行者便在他的身后,纷纷像被揉捏了的纸团一样,身体蜷缩起来,发出恐怖的骨骼爆裂声,倒下死去。

于期和中术侯一样,并非是寻常的修行者,所以在这一刹那,他便明白了这名黑衫男子来自长陵。

感知着那股来自天上,却是又遮掩住了一切,似乎如一片最沉重夜幕的黑意,他也明白了为何那座黑山能够悄然声息的来到这皇宫里。

长陵旧权贵,齐王朝,黑山…

于期的脑海之中闪过很多凌乱的片段,但是某个思绪却异常清晰了起来,他看着这名黑衫男子,苦笑了起来,“原来燕齐早就已经并肩站在了一起。”

黑衫男子并不如他高大,但是此刻平视着他,却是自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他淡淡的回应于期,“若不是元武到了八境,在鹿山会盟,元武就已经死了,郑袖…或许也死了。”

于期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这名黑衫男子,道:“我想的没有你们这么大。”

“为了个人恩怨,那也很好,只是想的不够大,看的便也不够远,所以你们便不会成功。”黑衫男子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于期又沉默了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

“我不想杀你。”

黑衫男子看着他,缓缓地说道:“既然你们已经不可能成功,便不需要无谓的牺牲,就算要死,你也不需要带着很多人,包括整个大燕王朝和你一起死。”

于期想了想,他还未出声,黑衫男子已经接着说道:“不管你和燕帝有着什么样的恩怨,但你的恩怨,也只是郑袖整个计划里的一部分。既然肯定失败,你不需要拖着很多忠于你的部下,包括他们的许多家人,兄弟,和你一起死。我可以让你活着,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而是为了这些人,为了大燕王朝而活着。”

于期苦笑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无法拒绝。”

说完这句话,他发出了数道军令。

黑衫男子躬身对他行礼致谢,接着让开一条道路,让这名边军统帅带着他的一些忠诚的部下离开。

天空的黑意还在。

御花园中的黑意也还在。

一天一地,相映而令人不寒而栗。

一名黄衫男子持着伞站在燕都的街巷之中,他看着皇宫里的黑意,持伞的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一片黄叶从他身后的槐树上飘落,被他身上颤乱的真气震成粉末。

长陵的皇宫里,黄叶缤纷坠落如雨。

一名黄袍男子走过石道,异常恭谨的将一份文书交给皇后郑袖书房外的宫女。

在长陵,黄袍并不意味着皇族,而是意味着皇后家里人,意味着胶东郡。

皇后看过了宫女接递进来的这份文书,她完美而冷酷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异样的情绪。

这情绪,似乎是感慨,似乎又是愤怒。

或者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回忆。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到底是什么。

自元武登基,巴山剑场毁于她的手中,她便渐渐觉得一切尽在她掌控,即便没有那人,一切也都尽如她意。

她似乎就如真正得了天命的神祇,无所不能。

然而自从岷山剑会开始,她似乎就一直在败。

她败得越多,那人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便越来越浓,便越来越扩泛出来,似乎要占据她的整个身体内里。

她将文书丢进了身前火盆中,然后缓缓起身,走出书房,走向书房的后方,走向皇宫更深处。

皇宫更深处,有一座特别的刑房。

第一百三章 证明

这座刑房位于后宫深处,在先皇时只是作为冷宫,而此时一种叫做相思藤的藤蔓密集包裹着,唯有一条道路可以进出。

这种相思藤的藤蔓是一种可以用贪婪来形容的寄生植物。

这种藤蔓寄生一切可以寄生的植物,当周围的植物全部被它抽干养分死去之后,这种藤蔓便开始互相寄生。

互相寄生的结果便是最终只剩下一株最为粗壮的藤蔓,最后失去可寄生的宿主时,它也不会扎根在泥土里,最终便是全部枯死。

所以这种藤蔓生长到最后的结果,便是毁灭掉周遭所有一切可以寄生的植物,然后最终毁灭自己…除非有人刻意的给它提供寄生的树木。

这座冷宫显然是有人给这种藤蔓刻意的提供着可寄生的宿主,所以画面就如很多故事书里描绘的孤魂野鬼聚集之地,枯死的树木和藤蔓纠集在一起,而活着的数十根藤蔓生机勃勃,紫红色的表皮就像是要滴出血来。

当皇后跨入这座冷宫,这些藤蔓好像活过来一样,震颤如欢愉。

这些藤蔓刺穿了冷宫里的寝宫,寝宫的顶部布满着枯藤和活着的藤蔓,下方枯叶成毯。

和寻常的树木枯叶成黄不同,这种藤蔓的叶片即便是干枯了,也是暗红色的,似乎昭示着生长过程的血腥和残酷。

申玄站在这暗红色的枯叶上方,低垂着头,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的面容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唯有双瞳被染成了暗红色,散发着某种妖异而狂热的光泽。

“对于你所说的顾淮死去的过程,我并不完全相信。”

皇后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我了解顾淮,如果他不具备战胜战摩诃的能力,他绝对不可能冒险进入祖山。”

皇后停留在这座寝宫的门口,她美丽的双目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看着低垂着头的申玄,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的容貌似乎越发完美了,但正是因为更加完美,所以此刻她更不像是人世间的人,而像是神佛。

申玄很罕见的在她面前沉默了片刻。

然后才缓缓说道:“您说的的确不错,我的确有隐瞒的部分,我也对顾淮出了手。”

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你应该明白顾淮对于我和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的声音平静而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没有多少意外。

然而即便这是申玄预料中的事,他的身体里却依旧不可遏制的渗出一些寒意。

他没有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让身体随着真实的恐惧微微颤抖起来。

“因为我有着私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依旧垂着头,说道:“我想活着,我想回到长陵。”

皇后静静的抬头。

她好看到极点的睫毛微微的跳动了一下。

然后她看着这名低垂着头,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大浮水牢的主人,极其简单地问道:“顾淮都死了,你凭什么活着,你凭什么敢回长陵?”

申玄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迎着她的目光,道:“在我看来,顾淮死了,我在长陵或许会变得更为重要一些…这依旧是我的私心。您应该明白,我不想这一生都拘在那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皇后平静的看着他,道:“更为重要一些?你到底想要什么?”

申玄低垂下头,道:“中刑令。”

皇后美丽的睫毛再次跳动起来,跳动得更为急促。

她完美的面容甚至略白了一些,带上了真实的怒意和寒意。

中刑令,这是一个从未在大秦王朝有过的官位,只是那个人的设想。

而在元武登基,她正式成为皇后之后,别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在整个长陵,在朝堂上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及那个人,敢提及和那个人密切相关的设想。

申玄没有抬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带回了续天神诀。”

皇后沉默起来。

她一沉默,整个殿里的空气却是变得更为冰冷,所有的空气被一种来自极高星空的幽冥寒气所逼走。

申玄屏息。

他知道她是在权衡和思考,而他所能做的事情便是等待最后的生死。

“那名酒铺少年真的死了?”皇后沉默了片刻,看着他却是问了这一个问题。

申玄艰难的点了点头,道:“乌氏国也能证明。”

皇后看着他,道:“但是你还需证明你自己…即便你带回了续天神诀,但这只是你用来交换的条件,我依旧无法完全相信你。”

申玄抬头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明白,所以我只要能够证明,我不会怨恨您。”

皇后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申玄躬身行礼,然后他的手上泛起一股精纯的本命气息,一片暗红色的枯叶从地上漂浮而起,落于他的手中,却是渐渐泛出红玉般的光泽,变得如玉石般沉重起来,叶面上也开始布满很多随着他心意篆刻的文字和线条。

皇后冷漠的眼眸深处出现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狂热色彩。

这便是那个人都想要观摩,但最终都没有得到的续天神诀,而现在,终于到了她的手中。

当这片最终彻底变成红玉一般的树叶落在她的手中,感知着其中玄奥的线条荡漾着的气息,她的身体便微微的战栗起来,她便可以肯定这部典籍不可能是假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申大人,得罪了。”

一名黄袍修行者从藤蔓间走出,对着申玄笑了笑。

他打开了随身备着的箱子,肆无忌惮的在申玄前方打开。

然后他近乎粗暴的,将一瓶药液通过一根空心的钢针,直接刺入了申玄脖颈上的一根血脉之中。

申玄发出了一声急促的闷哼,双脚如同铁锤一般,往地面锤击了一记。

“申大人,这些手段,可是您教会我的。”

“同样,我在这里也是拜你所赐。”

“申大人,和我相比你还是幸运的,只要你能撑得过去,只要你吐出的话语,和你之前对皇后娘娘所说的一样,外面还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大人,所以大人你也可不要记恨我。”

看着申玄面孔痛苦得扭曲起来,这名黄袍修行者却是笑了起来,笑得五官也近乎扭曲,充满着残忍和快意。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丝毫不在意申玄的感受,一股强大的本命气息也从他的身体散发开来,那些悬在上方的巨大藤蔓骤然如巨蟒般涌动,垂落下来,将申玄紧紧捆缚住,垂吊起来。

十数根钢针不断的刺入申玄的身体深处,从中涌入的不同药力,让申玄的身体扭动得甚至开始撕裂。

这名黄袍修行者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因为自己的剧烈扭动,申玄便已经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出人形。

这里是最隐秘的逼供场所。

这里有着太多惊人的隐秘,所以被安排在这里的这名黄袍修行者也只能一生困死在这里,永远无法活着走出这冷宫。

他是申玄的部下。

然而他既然活在这里,无法出这冷宫,永远再无法接触外面的世界,他便自然不需要再顾及申玄。

但是他也没有想到的是,申玄此时却的确没有对他任何的恨意。

因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申玄都在等待着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一个这样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用了很多的时间,来练习…让自己可以承受住这样的酷刑,说出自己想要说出的话。

此时他虽然承受着常人都无法想象的痛苦,然而他的脑海之中却是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谁也不会看出,他此时血肉模糊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冷讽的笑意。

“你到底想要什么?”

皇后的声音似乎还依旧在这个冷宫里回荡。

“尊贵的皇后…我为您效力了这么久,您难道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者说是从来不屑于考虑,认为我根本不配考虑我到底要什么?”

“为什么某些人却是知道我到底要什么?”

“这便是您和别人的差别。”

“就如现在,您要用这样的手段让我证明…证明的,只是我在您的眼里,始终只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和那些黄袍人没有什么区别。”

申玄冷讽的笑着。

第六卷:当年事

第一章 新生

一辆马车正在通过一处山口。

山口的这一端是大秦王朝的疆域,而另外的一端,便是大楚王朝的疆域。

一名秦军将领骑在马上,看着那辆朝着楚地前行的马车,身后的红披风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如战旗招展。

“先前长陵乱,对楚战败,被迫割了阳山郡,这对于我秦军而言,便是奇耻大辱。但在我看来,今日之辱却是更甚阳山郡被割。”

这名秦军将领垂下眼睑,面沉如铁的寒声道:“那名酒铺少年先前在长陵的修为进境,乃至在岷山剑会前后所做的一切,都足够令人敬佩,在这乌氏战场上,更是立下盖世奇功,然而他战死之后,唯一的亲人却是被送入楚作为某种秘不可宣的交换条件,她的确很冷酷,冷酷到不由得令人想到自己死后,自己身边人会有何等的遭遇。”

“听闻当日骊陵君在梧桐落便索要这名女子,但却被这名酒铺少年反而寥寥数句羞辱而回,那名酒铺少年当时甚至不是一名修行者,却能保得住长陵女子,如今我们兵强马壮,却反而要看着这名女子送去楚,真是可悲可笑。”

这名秦军边军大将身后有着许多和他一样骑马静待的将领,只是听着他这些激愤的言语,他们却都不做声。

一是因为他们没有那样高的身份,不敢如此直言评判,二是因为他们知道若是自己也无法控制情绪,反而会让这名将领的情绪变得更加糟糕,更难控制。

马车里,长孙浅雪一如往常清冷的坐着。

将至楚,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大秦王朝,进入其余王朝的疆域,尤其对于她而言,离开长陵更是有着别样的含义。

“我接受你的安排,只是因为连顾淮都死在了你的手里,只是认可你的能力,但并不代表我已经原谅你。”

马车前方马嘶声连成一片,长孙浅雪感知到了一种似曾熟悉的气息,微微抬头,美丽得令人一见之后便难以忘却的脸庞上,闪耀出一层真正的寒霜。

一列楚军严阵以待。

完成了文书交接之后,一名军师模样的中年男子到了已然停在楚王朝境内的这辆马车前,掀开了车帘,看了一眼长孙浅雪,似乎确认无误般朝着数名楚军将领点了点头。

然而接下来他却并不返回之前乘坐的战车,而是极为胆大的直接弯腰进入了车厢,在长孙浅雪的对面座下。

车厢对于两人而言并不宽阔。

这名中年男子便只是颔首为礼,他充满感慨的声音响起,却是只在车厢里回荡,“好久不见。”

这是真正故人的语气。

所以这便是真正的故人。

“想不到你还活着。”

长孙浅雪却是没有去看这名双鬓已经微白的中年男子,她有着憎恶般的转过头,看着被微风拂动的车窗帘子,清冷地说道:“林煮酒安排你来见我,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只是除了多见过几次,你和他们对于我来说有什么区别么?”

中年男子微涩一笑,沉默了片刻,这才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其实你不应该恨他,因为有些事情你并不了解。”

长孙浅雪更为憎恶的皱起了眉头,道:“都是已经盖棺论定的事情,再提这些还有意义么?”

中年男子的面容更为肃然,点头回应,道:“即便都是过去的事情,但任何事情都有是非曲直,林煮酒让我来见你,并非是因为我曾和你同门学艺,算是你师兄,而是因为你应该知道,我从不说假话。”

因为她知道这名男子说的是事实。

这名男子同样出身旧权贵门阀,曾经和她有一个共同的师父,但最后却和巴山剑场走得很近。

他的名字是公输直,原本两相之中,有一个位置应该是他的。

并非是因为他的出身和修为,而在于他的直,在于他从来都是直述是非,从不说谎话。

“你对当年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完全,或者说很片面。”

公输直看着沉默不语的她,慢慢地说道:“商家主持变法,的确是他的主意,但是商家触犯了当时大多数权贵的利益,为了暂时避免大乱和平息一些人的怒火,让商家先做替罪羊,这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那时在楚,等他收到消息日夜兼程回来,商家已经只剩一名孤女。正因为此事,他便已经和元武处在决裂的边缘。”

“世间皆认为他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然而其实他所犯的错误只是相信了郑袖。”

公输直看着紧抿着嘴唇的长孙浅雪,缓缓地说道:“那年和魏征战,他让郑袖留在长陵,是要让郑袖约束元武,其实那时他和你们家中,包括其余各家也已经商谈的差不多,已经具体到各家在将来的长陵所担何事,并封外侯。”

“只要大秦王朝的疆域能够继续往外扩张,地是封不完的。”

公输直看着睫毛开始跳动起来的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然而他没有想到郑袖会和元武站在一起。一夜之间灭四大门阀,他也根本不知情。而这,便是他和元武彻底决裂的关键。他最后和郑袖谋划的事情,便是令巴山剑场和平退出长陵,然而没有想到却是元武和郑袖率先发难。”

长孙浅雪的嘴唇紧抿如线,唇角却是不断的震颤起来。

“你说这些事情,他都完全不知情?”

“若是你连我说的话都不相信,还有一个人足以证明。”公输直看着终于开口的她,认真道:“夜枭知道这些事情和他无关。”

长孙浅雪抬起了头。

“都已经是盖棺论定的事情了,再提这些还有意义么?”

她缓缓的,又说了这一句。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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