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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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墙刚粉过一遍,这团影子虽淡,在外墙上却要清楚许多。这影子闪到一个暗处,忽然变大。原本是团没有形状的影子,此时变大了,却是个人形。这影子贴在墙上,还在不住地发抖,忽然黑影一下凸起,一个人从这团黑影中脱了出来。

如果有人看到这情景,定会吓得惊声尖叫。但这儿十分偏僻,周围亦无人家,又已是禁夜,自是谁都不曾看到。这人浑身穿着黑衣黑裤,连脸都蒙住了,只露出双眼,一手捂住左臂。他一脱出墙来,墙上的影子登时消失不见。这人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稳,回头看了看那幢隐没在夜色中的院子,转身向前奔去,轻捷如风,声息皆无。

※※※

“石龙师是谁?”

看着裴行俭一脸诧异的样子,高仲舒怒道:“你……你……守约,你别说也不认得我了。”

裴行俭笑道:“你铁嘴高讷言的英名,我哪会不记得。”高仲舒字讷言,偏生是个多嘴的,“铁嘴高讷言”在弘文馆可说人人皆知,也与“穷波斯”一般是句名实不符的玩笑话。裴行俭入弘文馆时,与高仲舒虽然交情不深,但这个外号却是如雷贯耳。他顿了顿,道:“只是我真的不知石龙师是谁。”

高仲舒见裴行俭竟然红口白牙地抵赖,气得满面通红,叫道:“那你昨晚去哪里了?”

“昨晚?我与同僚巡街后,便回屋睡觉了。讷言,你做梦了吧?”

“你才做白日梦!”高仲舒气得险些要爆破肚皮,“裴守约,在弘文馆时你一向老实,没想到居然一当兵就满嘴瞎话,难道我昨晚眼花了不成?你昨天明明将明姑娘的父亲带走,当面还要抵赖!”

高仲舒打定主意,为了明月奴,定要救出石龙师来。他今日一大早便去向刑部打听昨日捉来的波斯人关在何处,没想到金吾卫昨日倒真捉了个波斯人,却只是东市抓来的一个小窃。波斯人大多豪富,那波斯人却真是个穷波斯,与石龙师毫无关系,高仲舒来看他时他还摸不着头脑。高仲舒吃惊之下,才发现昨日刑部根本不曾发过捉拿石龙师的文书,也没人将石龙师押来。他心知不妙,马上来见裴行俭,想问他到底将石龙师带到哪里去了,哪知裴行俭居然矢口否认,说是昨晚根本不曾到西市拿人,将高仲舒气了个半死。若不是顾及士人脸面,他当真要指着裴行俭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裴行俭道:“我昨晚真不曾去过西市。讷言,你是不是记错了?”

高仲舒忽地跳了起来,叫道:“好!好!我记错了,那被你搅了场子的戏园子老板定不会记错,被你抓走父亲的明姑娘也一定不会记错,你有胆子,就随我一同去看看。”

他也是一句气话,裴行俭却皱起了眉头,道:“好吧,我们走。”

高仲舒不由一怔,道:“真要去?”他见裴行俭不认账,心中正自着恼,却不曾想到裴行俭真的愿去西市看看。裴行俭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不记得昨天去过西市,但总有些奇怪,袖中多了这个东西。”

他探手出袖,掌心是一个小小的偶人。高仲舒一把抢过,叫道:“哈哈,你还要赖,你明明去过西市!这偶人便是石龙师与明姑娘手制的。”

他自觉抓着了裴行俭的把柄,大是得意。这种偶人是石龙师与明月奴搭班表演后送的,而他们在西市一共只演了两天而已,偶人也只送了两天。裴行俭若是有这种偶人,那这两天里必定曾去过西市。

裴行俭脸上却仍是一片茫然,喃喃道:“也许真去过?奇怪,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到了西市,那园子里正在表演飞镖,当中一个女子站在靶前,一个男人正向靶上投掷飞镖,看客也稀稀疏疏的。裴行俭和高仲舒进门时,门口的园主还招呼道:“两位公子,进来看看来,五个钱一场,精彩!包你看了还想看……”待看见裴行俭的样子,脸上登时现出一副苦样:“裴将军,是你啊。”

裴行俭见这人居然认得自己,怔了怔道:“你认得我?”

“裴将军昨晚不刚来将那石龙师先生带走么?”昨天裴行俭把一场表演都给搅了,害他白辛苦一晚,这园主自然记得真切。只是裴行俭是金吾卫军官,他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高仲舒得意道:“守约,难道我和园主都看花眼了么?”他看了看台上,又道:“园主,那明月奴姑娘住在何处,今天登台没有?”

园主苦着脸道:“昨晚裴将军来过后,明月奴姑娘连夜就搬走了。”

高仲舒大吃一惊,叫道:“搬走了?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拦着她!”石龙师还不曾放回来,明月奴居然会搬走,他当真始料未及。那园主道:“我也不知道。石先生和明月奴姑娘就只是来搭班的,昨天出了这事,明月奴姑娘将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我也不好多问。”他不敢抱怨裴行俭,但话中却大有微词。

高仲舒头上登时冒出了汗水。他原本打算得甚是周详,心想将石龙师救回来,那这位明月奴姑娘对自己感恩戴德,多半容自己一亲香泽,这是何等的美事,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叫道:“明姑娘没说去哪儿了么?”

那园主斩钉截铁地道:“没说。”

高仲舒还待再问,边上忽然走过一人,道:“是裴街使么?”裴行俭扭头看去,却见边上立着一个中年汉子,身上也是金吾卫的军袍。

※※※

这是个小小的宅院,一个院子,一幢小屋,门窗紧闭。这样的宅院在长安这个大城市中何止数千家,毫不起眼。

虽然是大白天,但屋子里还是十分昏暗。一个胡人少年正将一个布袋从壁橱里抱了出来。这少年相貌秀丽,解开了束口的绳子,里面赫然是一个女子。

并不是真人,只是一个傀儡而已。只是这傀儡做得极其精致,与真人一般无二,甚至雪白的肌肤还让人有种柔软的错觉。这少年眉目如画,正是那失踪了的明月奴。那个傀儡还穿着黄色舞衣,也就是昨晚在台上跳舞的一个。

明月奴将这傀儡表面蒙着的皮肤仔细剥下,露出内材,又拿了把小刀细细修整。这般一个男装丽人怀中抱了一个与真人一般无二的傀儡,若有人见了,只怕会以为这是个噩梦了。

她正在专心修整,忽然,眼前有个小虫子飞过。这是只小小的蜻蜓,她伸出手,那蜻蜓停在她掌中,不再动了。这蜻蜓做得极其逼真,但身体是用软木削就,翅膀也是四片薄纱。她眉头一扬,左手五指忽然极快地屈了两下,手刚一动,一边的壁橱门忽地一下被推开,一道红影如离弦之箭直冲出来。

这也是个傀儡,身上穿的还是红色舞衣。昨夜这个傀儡在台上时千娇百媚,此时却动若脱兔,手中握着一柄短短的弯刀。波斯弯刀用起来别具一功,便是真人,若不是专门练习过一阵,也用不好弯刀,但这傀儡运刀如风,便是浸淫此道十余年的也不过如此,便如真人一般一跃而起,举刀向横梁上砍去。弯刀甫出,忽然“叮”一声,这傀儡的弯刀忽地转向一边,一刀斫在横梁上,将横梁砍了一条印子,身体重重摔下。

这傀儡一落到地上,忽地跳了起来,还待挥刀,但动作却一下变慢了,仿佛被浸入一大摊胶水之中。明月奴双眉一扬,右手的小刀已隐入袖中,五指正待屈起,却听得有人道:“波斯傀儡秘术,当真名不虚传。”

一个少年从梁上飘然而落。明月奴的男装打扮多少有点怪异,这少年唇红齿白,温文秀雅,却更多几分英挺之气。一见这少年,明月奴不禁失声道:“明公子!”她一出声,那个傀儡登时委顿在地,倒下不动了。

这少年正是明崇俨。他走到桌前,清俊秀朗的嘴角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是家小客栈,但长安因为各处胡人来得多,连这小客栈也配了几张凳子。明崇俨拖出一张凳子坐了下来,道:“该叫你什么?石龙师是不是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这是用大唐话说的。明月奴沉默不语,明崇俨却笑了笑道:“你并不是不懂大唐话。昨日我用波斯话与你交谈时,高兄在外说的话你分明句句都懂。方才你叫的三字,也分明就是大唐话。”

明月奴终于不再装了,垂下头道:“明公子真是聪明绝顶,我也瞒不过你。不过我的名字,在你们大唐话里真是叫明月奴。”她的大唐话说得虽不甚好,但已相当流利了。

明崇俨抬起头,看了看她道:“那昨日被捉走的石龙师,自然也不是你父亲。”

明月奴点了点头,道:“他是我师兄。只是我真想不通,你是如何猜到的?”

明崇俨微微一笑,道:“波斯傀儡术,我也久有耳闻。昨日这四个傀儡一起上台,我便知以石龙师的手指定造不出这等细腻精巧的傀儡。而你们发的这些小傀儡上,刻制的刀法明显是两人手笔,其中之一刀法细腻,毫无棱角,另一种却要粗糙些,显然那些粗糙些的便是石龙师所制。当时我还不敢确认,方才见你动手刻削,才敢断定石龙师绝非你父亲。”

明月奴叹道:“是,明公子说得极是。”话语中大有后悔之意,想必是本以为瞒得极好,谁知其间破绽实在太大。

明崇俨道:“我想不通的只有一点,你们远在波斯,为什么一到长安便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明月奴沉默了半晌,道:“明公子,有些事你一旦知道,便摆脱不掉了。”

明崇俨微笑道:“自然。不过我也有私心在,何况石龙师对你忠心耿耿,不惜为你顶罪,你弃他而走,于心何忍。”

明月奴沉默不语,明崇俨看了看她手边那个傀儡,道:“带走石龙师的到底是谁?”

明月奴仍然垂着头,低低道:“因为肉傀儡。”她这话低得有如耳语,几不可辨,明崇俨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道:“我师父西行到过波斯,当初与我说起过波斯傀儡与中原傀儡大相径庭,可不用细线控制,除不会说话外,傀儡与真人一般无二,想必便是肉傀儡了吧。是不是有人想知道肉傀儡的秘密,才带走了石龙师?”

明月奴见这少年眼中忽地神光四射,已带有一丝杀气,心中也是一颤,忖道:“这明崇俨究竟是什么人?”昨夜明崇俨与高仲舒两人来安慰她,她只道这两人是惑于自己美色的纨绔子弟,但明崇俨身怀异术,自己发动了两具刀傀儡都奈何不了他,而他刨根问底地追问,似乎也是别有用心,心中生疑之下,更不敢多说,道:“肉傀儡么……明公子,你究竟是如何查探到我的影踪的?本事可真大,我这两个刀傀儡也奈何不了你。”

明月奴连夜出逃,自觉做得极是隐秘,不该被人发现,但明崇俨却马上便找上门来,实在让她吃惊。明崇俨被她奉承了一句,也大是受用,笑了笑道:“昨晚与你说话时,我给你下了踏影咒,所以你不用想逃过我。只是你的本领也不小,我破了你三重警戒,但还是被你发现了。”

明月奴低下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她垂头不语,明崇俨见她这副样子,更是得意,道:“明月奴兄……”

明月奴浑身一震,抬头看着明崇俨,道:“你叫我什么?”

明崇俨得意地一笑,道:“我师父说过,波斯傀儡术因为极其劳心费神,此道宗师有自宫以绝万欲的。明月奴兄,你定然便是如此,因此本领才在石龙师之上。”

这隐事也是明崇俨师父当年顺口说的,因为当初明崇俨不知“自宫”之意,还追问了几句。他见明月奴神情有异,心知自己所料不差,不禁得意之极。高仲舒惑于美色,若知道明月奴竟是个阉人,不知会怎么想。他一想到高仲舒对明月奴神魂颠倒的样子,不禁想笑。哪知还不曾笑出来,明月奴的脸忽然一变,喝道:“死吧!”

她手指忽地一弹,面前那傀儡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明崇俨的脖子。傀儡的样子原本是个美貌女子,但此时蒙着的外皮已被剥了一半,双手也硬得如同精铁,又突然跳起,真个有如尸变。明崇俨不曾料到明月奴会突然动手,但他仍是镇定非常,右手五指一屈一伸,也就在那傀儡的双手合拢的一刹那,他的身影忽地一淡。明月奴只觉眼前一花,明崇俨的身影已消失不见,背后却是微微一痛,一把短剑已顶住了她背心,明崇俨在她身后道:“居然还想杀我,看来真信不得你。”

明月奴面如死灰,叫道:“杀了我吧,你们偃师门也永远别想知道肉傀儡的秘密。”

偃师门?明崇俨皱了皱眉。这名字他也隐约听到过,似乎也是个精擅傀儡术的门派。他在暗中追踪明月奴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宅院里来,便想看她究竟与谁联系,本以为多半是十二金楼子,没想到却又冒出个偃师门。

他正想问偃师门究竟是什么,窗子突然发出一声响,有个东西破窗而入。这东西长着四根长长的足,一进屋,便极快地向明月奴爬来。明月奴看到这东西,脸色登时一变。她被明崇俨的短剑顶住了背心,闪也闪不开,五指极快一错,地上那个傀儡忽然跳了起来,与这黑影撞在一处,“喀”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这东西进来得极快,进来后与明月奴的傀儡相撞,只是一瞬间的事,摔倒在地时明崇俨才看仔细,那是一个蜘蛛一般的怪物,只是只有四只脚,用木头和钢条制成的。此时四足合拢,正抱住那傀儡肩头,便如上了一道铁枷。明崇俨看得心头发毛,道:“这是什么东西?”

“是偃师门的天傀儡木蜘蛛。”明月奴眼中已露出惧意,“明尊在上,不要连地傀儡也来了。”

明崇俨来时也查看过周围,并未发现异样。确实别无埋伏方才放心进来。只是明月奴的傀儡术当真匪夷所思,做出来的东西叫人不敢相信,威力却并不甚大,那刀傀儡动作虽然流畅,毕竟与人尚有距离。因为听明月奴说偃师门有求于她,明崇俨只道偃师门会的也是这些奇技淫巧,并不足惧。但见到这只四脚木蜘蛛如此精巧可怖,直如用符咒唤出的妖兽,心头也不由暗暗发毛。听明月奴在说什么“天傀儡”、“地傀儡”,心道:“是了,想必偃师门擅长的是这种长于格斗的傀儡,与波斯傀儡术颇有不同。”他道:“地傀儡很厉害么?”

偃师门傀儡术,分天、地、人三种,天傀儡即是小傀儡,大多是些飞禽走兽,能飞能跳的,人傀儡则都是些人形。这两种傀儡四处都有,本不出奇,唯有地傀儡是偃师门独得之秘。也正如明崇俨所料,偃师门的傀儡一味在威力上下功夫,在形制上便落了下乘,做出来的人形多半不太像人,而波斯傀儡术恰好反其道而行,威力并不算大,但做得精巧之极,让人稍远些甚至看不出是真是假。明月奴本是波斯傀儡师的宗师,为到长安来,对这些同行自是查了个一清二楚,反是明崇俨不明其详。

明月奴还在说话,门外忽然一阵乱响。她面色大变,五指急速交错,几如琵琶中的轮指,那个红衣刀傀儡忽地翻身跳起,但动作却是甚慢。明月奴扭头向明崇俨喝道:“快解开你的法术!”

这个傀儡中了明崇俨的蛛缚术。如果是人的话,早就不能动弹了,但傀儡与人不同,只是动作慢了许多。明崇俨也知事情不妙,他将左手摊开,手心向上,右手握拳在左掌上一敲,喝道:“解!”才解开蛛缚术,从窗子的破洞中又有两个木蜘蛛飞了进来。这红衣刀傀儡飞身挡住,手中弯刀极快地画了个圈,“嚓”一声,弯刀削去前面那木蜘蛛的两条腿。第二刀正待砍出,后面那木蜘蛛忽地扑上,一把将这个刀傀儡抱住。

这两个木蜘蛛配合得极是巧妙,当真有如活物。明崇俨看得呆了,他印象中的傀儡都是动作僵硬,行动迟缓的,但刀傀儡和木蜘蛛都显然与寻常傀儡大不相同。这刀傀儡共有四个,是明月奴呕心沥血制成,精巧绝伦。她与石龙师两人一路东行,曾靠着这四个刀傀儡击退了不少剪径强人,哪知木蜘蛛虽然简单,却是刀傀儡的克星,先前一个失手还可说是措手不及,方才这个却是有备而来,却仍然被木蜘蛛击倒。

那个被削去两条前腿的木蜘蛛仍在地上团团乱转,便如猛兽搜寻猎物一般,一个头转来转去。明崇俨看得发毛,不觉退了一步,哪知他刚一动,这两腿木蜘蛛忽地向他又扑了过来,他吃了一惊,抄起身边一张凳子向那木蜘蛛压去。这木蜘蛛只剩了两腿,转动已是大为不灵,被这一凳子压在下面,仅剩的两条腿却仍在舞动,明崇俨短剑一掠,将这两条腿也削去了。虽然还能动,但只剩了个身体,已毫无威胁。

他的额头也淌出了汗水。伸手抹了把汗,道:“明月奴,这是……”这木蜘蛛实在太过怪异,如果四脚完好,恐怕根本逃不脱。可是他一抬头,从窗子的破洞看出去,却见外面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地排了十几个木蜘蛛,看样子随时都会进来。明崇俨看得发毛,道:“这东西怎么会认准我的?”

明月奴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道:“木蜘蛛其实很笨,只会攻击移动之物,你站着不动就不用怕。”

但站着不动,岂不是束手就擒。明崇俨皱起了眉头,道:“从屋顶走!”

偃师门不惜血本将门口封住,那窗外定然也有埋伏。明崇俨心思机敏,现在唯一可走的便是从屋顶出去了。他将身一纵,已跳上了横梁,却见明月奴仍是呆呆地站着,蹲下来道:“快上来,我拉你!”

明月奴傀儡术高明,但显然并不会武功,这横梁离地近丈,她定然没这个本事一跃而上的。明崇俨弯下腰,正待拉明月奴上来,却见明月奴抬头看着屋顶,眼中露出惊惶之色。明崇俨忖道:“又有什么了?”还不曾回过神来,身后忽地一声响,眼前却是一亮,屋顶破了个大洞,灰土碎瓦劈头盖脸落了下来。他大吃一惊,身形一纵,又跳到明月奴身边。头顶却有个人用波斯语厉声喝道:“明月奴,你还不出来么?”

※※※

从破洞之中伸下了两只巨掌。这两只手掌形状虽与人手无异,却足足有人手的三四倍大,关节处用钢索缠绕,一把便掀开了半个屋顶,屋中登时明亮了许多。从破口看出去,外面竟是一个足有一丈多高的木人。说书人口中古之豪杰大多过丈,其实一般也顶多长到六至七尺而已,但眼前这木人却真有一丈多高,站在窗外,头都超过屋顶。明崇俨吓了一大跳,明月奴喃喃道:“真的出动了地傀儡。”此时前后都已被封住,她手一动,一边的橱门又是“砰”一声响,又有一个刀傀儡冲了出来。

这刀傀儡手中弯刀一闪,劈向那探进屋来的巨掌之上。地傀儡的动作远不及刀傀儡那么快,本也闪不开,刀正斫在那巨掌的五指之上,却发出“当当”的声响,斫之不入,那巨掌竟是包满了钢片。才斫了两刀,巨掌忽地一探,已将刀傀儡一把抓在掌中。

刀傀儡的样子是个美貌胡姬,被地傀儡抓在掌中,几乎是种异样的妖艳。明月奴“啊”了一声,却见那巨掌已一下收紧,“啪”的一声,这刀傀儡被握得粉碎,碎片洒得满地,里面那些齿轮钢片也四处乱滚。想必是机栝之力未竭,弯刀仍不住斫在掌背。

明崇俨听明月奴说偃师门有求于她,只道偃师门的傀儡术定然逊色,只不过倚多为胜。亲眼所见之下,方知偃师门的真正实力。如果单以威力论,这地傀儡远远超过了明月奴的刀傀儡。刀傀儡华而不实,在台上跳胡旋舞时人皆不辨真伪,用于打斗,却与地傀儡相去判若云泥。看到地傀儡将刀傀儡捏得粉碎,他心头一凛,不由得看了一眼明月奴,仿佛捏碎的不是一个傀儡,而是明月奴本人,心中忖道:“偃师门的傀儡威力如此之大,他们还要明月奴帮什么忙?他们到底是什么居心?”

他原本不过想查探明月奴究竟与十二金楼子有无联系,却没想到卷进了波斯傀儡门与偃师门的争斗。地傀儡太大了,除非将屋子全拆光,否则是进不来的。但地傀儡守在窗外,大门口又有十多个木蜘蛛守着,腹背受敌,同样逃不出去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低声道:“地傀儡是用什么控制的?”

寻常傀儡一般都用细线控制,若是傀儡小,线可以细到看不见,若是将线砍断,地傀儡再大也仅是个人偶而已。哪知明月奴只是摇了摇头,低低道:“没有线。”

波斯傀儡术别有一功,不需细线,眼前这个地傀儡如果要用线控制的话,多半要用缆绳了,但在这地傀儡身上却看不到有线牵引。明崇俨诧道:“用法术控制?”

波斯傀儡便是以秘术控制,方可不用线。地傀儡如果也是用法术的话,倒说不定真与十二金楼子脱不了干系。明月奴却叹了口气,道:“不是的,有人藏在里面。”

明崇俨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明月奴的刀傀儡中装的是机栝,而这地傀儡居然是人直接控制,难怪不必用线了。他道:“怎么才能打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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