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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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未说完,眼前只觉一黑,一股厉风扑面而来。他还不曾回过眼神,便听得裴行俭喝道:“住手!”耳边忽地爆豆一般响亮,眼前只见火星飞溅,正是铁器相撞发出的。细雨蒙蒙,火花在雨水中仍是四散,借这火星闪过的微光,他看见那少年手中握着的是一个黑黑的铁锤,正作势要击向他脑门,而裴行俭手中的枪正抵住了那铁锤,还不曾连为一体,心想是那少年出手太快,连裴行俭都来不及出枪。魏方吓得魂飞魄散,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嘴里却仍然威风凛凛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竟敢……”但想到那少年居然出手便要杀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说这也是白说。

此时跟在后面的几个金吾卫也抢了上来。他们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伸手扶起魏方,叫道:“老魏,怎么了?”魏方道:“这人居然要杀我……喂,公子,我们可是金吾卫,陛下御笔朱批钦点的巡夜之职。”他仍然怕那少年是什么高爵巨公的世家公子,被娇纵得脾气太坏,因此就算那少年竟然要杀他,仍不敢出言不逊。

裴行俭以枪抵住那柄铁锤,只觉枪上受力也不轻,但与自己比起来仍是颇有差距,此人只是借铁锤的重量方能与自己相持,再过片刻,定然会被自己崩出。他也不动声色,左手仍是打着伞,慢慢道:“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少年平素与下人比试,从未遇过对手,人人说他本领高强,更让他目空一切,自恃勇力绝伦,却见裴行俭以单手之力与自己的铁锤相抗,仍是从容不迫,行有余力,不禁涨红了脸,怒道:“混账!”

裴行俭脸一沉,道:“若不是我认错了,公子之锤乃是昔年赵王所用之物。”

听得裴行俭说出“赵王”两字,魏方他们几个都是一震。赵王李玄霸,后来因为要避康熙帝玄烨之讳,民间改称李元霸。太原李氏诸子,每个都是英武绝伦之辈,玄霸更是以勇力闻名,号称天下第一条好汉,所用之锤名谓“雷鼓瓮金锤”。玄霸早逝,十六岁上便已夭折,高祖对这四子爱若珍宝,自赵王夭折后,命人将这一对锤收入内府。后来将其中一个赐予汉王李元昌,而李元昌正是南衙左金吾上将军,金吾卫的两个统领之一。如果裴行俭所言不虚,那这个少年难道便是他们的本官汉王李元昌么?

魏方没见过李元昌,只听人说李元昌年纪甚轻,与这少年倒是相仿。他只觉背后冷汗直流,越想越觉不对。裴行俭却似根本没想到这些,冷冷道:“公子,此锤乃是英雄之物,不知伤过多少英杰,杀气极重,公子恐不能伏之。”

话中之意,自然说这少年不是什么英雄了。少年脸上如同豿血,忽然喝道:“张师政,朱灵感,你们这两个混蛋还在一边做什么?”

这少年向来狂傲,因此这两人也不敢出手。此时听得少年的声音大有惶急之意,知道少年已是恼羞成怒,当下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其中一个喝道:“住手!”右手握成凤嘴拳,啄向裴行俭的颈弯。

裴行俭自然无意真个将那少年杀了,他只是见少年手中所握竟是李玄霸用过的雷鼓瓮金锤,心中大为不忿。当初裴行俭的大哥裴行俨号称“万人敌”,也是用锤的,曾与李玄霸有过一战,结果仍是不敌。裴行俭也听家中人说起,大哥用的铜锤,右手锤重达四十三斤,左手锤也有三十八斤,两个便有八十一斤,上阵冲杀,当者披靡。而赵王所用之锤单个只有三十斤,个头却比大哥的铜锤要小一半以上。四平山一战,二人曾以锤较力,结果裴行俨的铜锤竟被震飞,一条左臂也被震伤,以至于后来只能使用单锤,最终失机与父亲一同遇难与此事也不无关系。此时见李玄霸这少年英雄用过的锤竟然在这个狂傲少年手中,裴行俭隐隐觉得正是许多年前大哥与李玄霸一战的再现。见那大汉向自己出手,这人的本领与那少年自不可同日而语,裴行俭眉头皱了皱,也不硬接,右手五指一拂,七截枪在掌中一阵响,人已如行云流水般退到一边,道:“好厉害的拳力。你们犯禁夜行,还要拒捕不成?”

随着他五指拂动,七截枪在他手中如活物一般一晃,已连成一根长枪。魏方知道裴行俭是准备大打出手了,心中大急,正想拦住他,却听得边上有人惊叫道:“住手,快住手!”

※※※

那是一个华服年轻人,看样子不到三十,一脸的惊慌,连伞也没打,衣服已被雨打湿了一片,大概冲过来时太急了。魏方还不曾看清,裴行俭却将枪搁到身后,行了一礼道:“上将军。”

是汉王!魏方猛然间想了起来。这年轻人正是汉王李元昌!他伸手向后晃了晃,示意几个士兵跟着自己的样子,躬身道:“大王,小人等是金吾卫卫士,依例在此巡街。”

李元昌是太祖皇帝第七个儿子。因为年纪与当今天子差了许多,也不曾上阵打过仗,虽然身为左金吾上将军,却有工书善画之名,颇显文弱。但双眼却与他擅长画的鹰隼一般,即使此时大为惊惶,仍是极其凌厉。他抹了抹额头,道:“好,好,你们走吧,此间没事了。”

李元昌是金吾卫上将军,正是裴行俭和魏方他们的最高上司,有他发话,裴行俭和魏方他们自然没话好说。裴行俭面不改色,只是行了一礼,道:“遵命。”那少年似乎还要说什么,李元昌却走到他跟前,低低说了句什么,那少年抬起头瞟了裴行俭一眼,不再说话,转身跟着李元昌走去。

待这一行人消失在门里,魏方这才松了口气。他见裴行俭仍呆呆地看着李元昌和那少年走进屋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便凑上去道:“裴兄,快走吧,我们可是碰上不好惹的人物了。”

裴行俭叹了一声,将长枪收好,道:“魏兄,真对不住,把你也卷进来了。”

魏方苦笑一下,道:“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这少年也不知是哪家的少王爷,真够嚣张,只望他别记仇就好。”只是自己一介小卒,这种少王爷想来也事过即忘,不会屈尊来记这种小事的。

裴行俭忽道:“魏兄,你方才见那少年人走路时的样子了么?”

魏方一怔,道:“对了,他脚都有些跛,你是不是把他打伤了?”他想起那少年后来走时有些不稳,似乎有点一瘸一拐,只怕方才不知怎么被裴行俭打伤了。如果裴行俭真伤了他,那就头痛了,只怕裴行俭这街使之职也要保不住。

听魏方这般说,裴行俭脸色突然变得极是难看,喃喃道:“果然是他……”他抬起头,道:“魏兄,你快带兄弟们离开此间,今晚的事谁也别说。”

魏方奇道:“咦,裴兄,你认得那人不成?那人到底是谁?”

裴行俭没说什么,只是抿着嘴,又看了那屋子一眼。魏方见他不愿说,也不再追问,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街使只怕知道什么,我还是别去搅这趟浑水,有事让他独自担当便是。”裴行俭执意要到此间巡街,而李元昌和那个奇怪少年突然在禁夜后的街上出现,这些事都大不寻常,他实在不愿牵涉进去,掉头便走,省得裴行俭又要去巡视这条街。出了这事,他也无心仔细巡街了。照例还有通义坊和太平坊两个坊要看,他也只想快点走完,好回去睡觉,睡一觉便把这些都忘了。

一边走,魏方一边想着方才那少年。这少年用的锤吓人,本身本领倒没什么了不起,可是那两个保镖却大不寻常。那个不知叫张师政还是朱灵感的汉子一招凤嘴拳,便不是寻常武师使得出的。有这等人物做保镖,绝非寻常人物,最好还是尽快忘掉今晚的事为好。

他闷着头向前走着,头也不回,刚走出这条街,忽听得身后一个士兵道:“老魏,裴街使不见了!”他怔了怔,不由站住了,回头看了看,身后却只有那几个金吾卫跟着,不见裴行俭的身影。他道:“裴街使没跟来?”

“他一直没来。刚才我回头看了看,连他人影都不见了。”

魏方心头一阵凉,咬了咬牙道:“别管了,裴街使也不是小孩,大概有事先走了,我们再走一圈便回去吧。”

※※※

一进门,那朱灵感转身将门掩上,少年便摘下头上的斗笠。张师政连忙走上几步,将斗笠接在手中。

斗笠摘下,露出的是一张阴鸷森冷的脸。这少年年纪不大,眼神却出奇的阴冷,相貌竟有三分似是胡人。他也没看张师政,低声道:“那小军官是谁?”

张师政一呆,道:“这个……小人也不认得。”

裴行俭只是一个小小街使,他自然也不认识。但在这少年积威之下,他竟是不寒而栗,李元昌听得少年的声音,也站住了,凑过来小声道:“殿下,别想这个了,巡街本是金吾卫之责,也怪不得他。”

少年怒道:“那小子居然敢如此无礼,查清了他是谁,便诛他九族!”

李元昌吓了一跳,知道这少年不是说说而已,说不定真会做出来。他年纪比这少年大得有限,却远比这少年老成,知道这少年极其任性,今日落败,恼羞成怒之下,万一驴脾气发作,真个会去和金吾卫纠缠不休。虽然杀个把金吾卫小军官不在话下,但现在自己做的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要是纠缠下去闹大了,只怕会因小失大。

真是不识轻重。他想着,但仍是微笑道:“殿下,别想这不开心的事,称心这些天服侍殿下还好么?”

一说到这个叫“称心”之人,少年脸上忽现霁色,道:“哈,七叔,你是不是又给我找到一个了?”

那称心本是李元昌府中歌伎,生得艳冶异常,这少年上次一见便大为倾倒,向李元昌硬要了去。李元昌暗自苦笑,心道:“二哥一世之雄,怎么生下这么个好色成瘾的宝贝来?”但他脸上仍是一副谄媚的模样道:“殿下,称心这般可人儿,譬如隋侯之珠,连城之璧,岂是易得之物。”

听李元昌这般说,少年脸上倒也正经了些,道:“那七叔你夤夜唤我过来,有什么事么?”

李元昌看了看他身后的张师政、朱灵感二人,忽道:“秦道长与韦道长不曾过来么?”

少年道:“他们在我府中另有要事。非要他们过来么?”

李元昌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个倒也不必了,方才我见你这两个扈从本领不错,想来就算秦道长与韦道长在此也不过如此。”

少年有些着急,道:“七叔,到底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元昌顿了顿,道:“殿下,我向您引荐一个人。”

“是什么人?”

李元昌脸上浮起一丝苦笑,道:“此人若肯助一臂之力,事成无疑。但他若是另有图谋,那我们只怕是引狼入室了。”

少年见李元昌说得郑重,哼了一声,道:“什么人这般厉害?我不信他能胜得过秦英与韦灵符两人。对了,七叔,你手下不也有个什么……什么纥干承基么?他本事似乎也不错。那个人叫什么?”

李元昌道:“此人叫张三郎。”

少年脸上纹丝不动,道:“是么?他是太常歌童么?”

歌童名中称“郎”的甚多,少年也不曾听过这名字,首先想到的便是歌童了。李元昌还未及答话,却听得一边传来“咯咯”两声,眼角瞟去,却是那个叫朱灵感的扈从嘴里发出来的。朱灵感脸上也有些异样,想必是听得这名字,不由自主地害怕。李元昌暗自冷笑,心道:“虬髯客之名果然了得,居然能让人闻风丧胆。”他也不禁有些沮丧。这朱灵感方才虽未动手,但能当这少年的保镖,定非弱者,居然听得这名字便吓得牙齿打战。此番若与这人联手,到底对不对,他也顿时没了底。自己到底是在与虎谋皮,还是能借此人一臂之力,现在都不得而知。

不管别的了,至少此人现在有求于我。李元昌暗暗咬咬牙,手一伸,道:“自然不是,是个老人。殿下,请随我上留仙阁。”

※※※

裴行俭轻身一跃,人如一片被疾风卷起的落叶,已轻轻落在留仙阁的第二层飞檐之上,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细响,比猫踩在瓦面上的声音更轻。

这等声息,在这种雨夜里自然根本不会有人觉察的。虽然夜探汉王别宅,实是不赦之罪,但他还是不由得淡淡一笑,心中颇有几分得意。

留仙阁共分三层,已是甚高,每一层铺的都是琉璃瓦。琉璃瓦本来就十分光滑,雨水打湿后,更是难以立足,裴行俭纵然本领高强,也要小心翼翼才不至于摔下去。

当看到明月奴用刀傀儡在壁上留字说自己被禁于兴化坊留仙阁,裴行俭险些当时就要失声叫起来。旁人还不太知晓,他作为将门后起的英杰,又是金吾卫成员,曾过来此间一次,知道这是汉王别宅中的一座小阁。若是别的地方,他还可借金吾卫的头衔前去查探,但李元昌乃是金吾卫本官,纵然铁证如山,也没办法搜查汉王的宅院。人人都说他曾在西市将明月奴之父捉走,偏生自己根本记不得了,而明月奴又不知所踪。他实是极想找出这女子来好一解自己疑虑,又兼年轻气盛,正在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年纪,根本不管一旦败露是不是会以图谋不轨之名治罪,故一知道明月奴下落,便独自来探个究竟。幸好汉王别宅中看来守御并不森严,加上这般一个无星无月的雨夜,一直到上了留仙阁也没被人发觉。

这是第二层。他不知明月奴被关在第几层,但想来定是最上一层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边上窥测自己。裴行俭明知周围并没有旁人,还是扭头看了看。他耳聪目明,方圆丈许,就算有只蚊子飞过也逃不脱他的耳目,但看去仍然见不到什么。

做贼心虚。裴行俭暗自好笑,解嘲地想着。正待推窗进去,忽然听得下面传来一阵扶梯响动之声,手还不曾触到窗子便又缩了回去。

有人上来了!他心中暗暗叫苦,哪知里面有个人忽道:“外面有声音!”

这人的声音响起得极是突然,听声音与他隔着木板窗不过数尺而已,随之便听得窗闩被拔起之声。裴行俭万万想不到竟然会出这种漏子,打定主意前来查探时他还踌躇满志,只觉凭自己本事,纵然查不到什么也不会被人发现,哪想到还未出手便已败露行迹。到了这时候也没别的法子好想,正准备不顾一切逃出去,暗道:“若是明日查起来,我就咬定巡完街回家了。只消不动用七截枪,他们也看不到我面目,便死无对证。”心中一急,胸中提起的一口真气也是一浊,脚下登时踩不住琉璃瓦了,脚尖一滑,整个人便向下滑去。他吓得魂飞魄散,心道:“死定了!死定了!”

※※※

这回连逃命的办法也没有了。留仙阁第二层,离地面足有三丈许,从这里摔下去虽不至于摔死,但也会摔个七荤八素。而一摔下去,谋刺汉王之罪便坐实了,何况还有那人在,更得罪加一等。

他正在暗暗叫苦,却觉手臂忽地被人一把抓住。裴行俭已是草木皆兵,被人这般抓住,三万六千个毛孔齐齐冒出了冷汗。他心思转得极快,心道:“要动手么?”可是此人在这种地方一把抓住他,本事也大为不小,若一下料理不掉,那连分辩的余地都丝毫不剩。

他只这般顿得一顿,却听耳边有个人低低道:“裴兄,别说话。”

那是明崇俨的声音!

在这里居然听到明崇俨的声音,裴行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了张嘴,险些便要脱口大叫,但总算悬崖勒马,不曾出声。抬眼望去,却见明崇俨人紧贴着留仙阁的一边墙壁,一手抓住他的手臂。裴行俭大为惊奇,心道:“他离我这般之近,我居然不曾发觉!难道……难道我的本事没我想的那么好么?”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得耳边又传来明崇俨的声音:“裴兄,千千万万不要动,能不能逃过就在此一举了。”

暮色昏暗,明崇俨的人几乎要融化在黑暗之中,但裴行俭眼光极利,隐约也看得到明崇俨脸上是一副惊恐之极的样子。裴行俭心一横,忖道:“就信他一次吧,反正就算被定为刺客,要斩首也有明兄陪我。嘿嘿,虽则刚认识,倒也有缘。”他武功不凡,得了明崇俨助力,身体立时一动不动,只剩眼珠子瞟向明崇俨。

此时明崇俨也是心急如焚。他见过裴行俭与成圆化的地傀儡一场恶斗,知道他枪法非凡,但今夜在裴行俭背后跟踪,见裴行俭飞檐走壁,更是暗自咋舌,心道:“这裴行俭果然好本领!”却未曾想最后出了这般一个乱子。裴行俭若被捉住,只怕自己也隐不了行踪了,现在唯一的生路便只有靠自己的隐身术渡过这个难关。只是隐身术虽然听来神奇,实际却只是些借助外物掩人耳目的幻术而已,若是对方灯火通明地搜起来,仍是无所遁其形。

不管了。他想着,又看了一眼裴行俭。只见裴行俭抿着嘴,倒是镇定自若,一动不动地立在他身边,便如一根柱子。

也正是这时,“啪”的一声,裴行俭身边的窗子被推开了一扇。

※※※

窗子被打开了,一阵风夹着雨丝吹了进来。李元昌身边那个少年打了个寒战,道:“张师政,外面有人么?”

张师政看了看窗外。窗外暮色沉沉,将近中夜,整个长安城都已一片昏暗死寂。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他心底仍然有些不安。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他心中有些惴惴,又仔细扫视了四周。留仙阁是周围一带最高的建筑,站在窗前,周遭景致尽收眼底,如果有人的话定然看得到。但望去仍是空荡荡一片,并不见人迹。他有些不安,向那少年身边的朱灵感道:“朱兄,你来看看吧。”

朱灵感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向上瞟着,听得张师政的话,才大梦初醒一般,“啊”了一声,走到窗前,伸出右手拇指到唇边沾了些唾液,便要抹到眼皮上。他以前当过道士,眼下虽已还俗,但一身道术还在,这一路“秋毫辨”练得极其精湛。秋毫辨能看破世间一切鬼物幻术,只是使出来颇伤元气,但为了看个究竟,他还是决定一用。

手指刚要沾到眼皮上,从楼梯上忽地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道:“汉王玉趾相顾,某家实是受宠若惊。”声音爽朗,可是嘴上虽说是受宠若惊,却根本没半分受宠若惊的意思,倒似李元昌与那少年是来谒见一般。

听得这男人的声音,张师政一惊,忽地转过身,却见楼梯上有个满面虬髯的汉子正拾级而下。这汉子身材也不是如何高法,但看起来却显得无比伟岸,每下楼梯一步,张师政便觉迎面有千钧之力压上来。他大为惊异,心道:“这人……这人便是张三郎?”他以前听说过虬髯客张三郎之名,因为后来此人销声匿迹,也不觉如何了。此时一见,虽隔得丈许,恍惚间却有不由自主便要下跪的意思。正想着,忽听得身边朱灵感嘴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扭头看去,只见朱灵感手指僵直着一动不动,嘴唇只是不住地发抖,这声音竟是牙齿打战发出的,仿佛突然间中了邪,一个头更是似要扭过来,又似被铁焊住了动弹不得。张师政大为诧异,心道:“老朱本领不弱,法术也高强,秦真人和韦真人对他都客气三分,怎么会这般不济?”

张三郎已经走了下来,朗声道:“汉王殿下,今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李元昌也觉背上一阵寒意,低声道:“小王前来打搅张先生,实是想问一下,那位明月奴姑娘可是答应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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