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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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清就站在柱子边上,被阳光照到,只觉眼前一片光亮,所有的事物都亮得有些不可逼视,愣了一下,蓦地尖叫一声,往后急退,不留神脚下一拌,她那样好的功夫竟摔了个跟头。

石付大吃一惊,冲上前去扶她,叫道:“小姐,怎么了?”

阿清拼命推开他伸来的手,双脚乱蹬,不住后退,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草丛,叫道:“那…那是什么?”

石付听她叫得凄厉,心中也是惶然,拾起根木头小心挑开野草,只见被草掩盖的石阶上,端端正正的放着颗头骨,被风雨浸湿得久了,已变得跟周围的泥尘一般颜色。

石付道:“小姐,只是颗头骨,别怕,别怕。”

“不…不是!它…它在动!”

石付壮起胆子,拾起块石头丢过去,砸在头骨上,“吱”的一声,一只硕大的老鼠蹿出眼窝,飞速钻入草中不见了。

“小姐,是老鼠,跑了,不用怕了。”

阿清好半天才定下神来。她抹一把脸上的汗,撑了一下想站起来,却觉手脚酸软。石付忙上前搀她起来。她在战场尸堆了待惯了,死在自己手里的人也有好几十,却不知为何独独不敢去瞧这颗头骨,仿佛刚才那一瞬,那双空洞的眼窝已将自己所有小心隐藏的心思完全看透了一般。

石付扶她走出厅院,阿清轻轻推开了他,走到马车前。她望着远方黛色的山峦,半响,突然道:“道曾…毕竟救过我一命,还是…还是…”

石付躬身道:“是!小人自会安排。”

阿清回到店里时天已经晚了。她只觉身心俱疲,饭也不想吃。但随即还要给小钰送吃的去,只得强打精神,提了饭菜上楼。她推开房门,见小钰正呆呆地坐在床上,见有人进来,身子一颤,待看清楚是阿清,犹豫了一阵,总算没有缩回被子里。

阿清见她似乎神色好了一些,心中稍安,再看靠窗的桌上,却发现那瓶子里最终只留下一枝铃兰,斜斜地歪在瓶里。灯火中,铃兰的影子映在墙上,不住跳动,仿佛想借着夜风飞去一般。

阿清怔怔地看了一阵,转头对小钰柔声道:“小兔兔,来啊,姐姐给你带东西来吃了。”

小钰伸出头来,问道:“阿绿呢?她怎么还没有找来?她还真是笨呢。”

阿清听了眼圈微红,低着头把篮子里的碗筷摆在小几上,一面道:“小兔兔乖,阿绿昨天晚上来过了呢。不过她见你睡得那么熟,没叫醒你,又回去了。她…总要隔些日子才能再来看小兔兔了。来,吃点东西吧,你看,姐姐买的好吃的哦!”她生怕小钰嚷着要见阿绿,那可不知如何是好,手脚麻利地把小几推到她床前,笑道:“看,好多好吃的呢!”

却见小钰怔怔地看着自己,道:“小兔兔不吃…”

“哎?为什么?”

“刚刚…小兔兔已经吃过了。”

“哦?”阿清想了想,道:“小兔兔好乖,自己也可以找东西吃了。”

小钰得意地一笑,摇头道:“不是!哈哈,是有位哥哥跟小兔兔藏猫猫,结果被小兔兔找到,他就拿吃的来了!”

阿清惊异地道:“哥哥?哪位大哥哥?”

小钰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迟疑地道:“他…他说他叫作全哥哥的。”

阿清没想到石全竟然还能如此得到小钰的信任,怔了片刻,道:“那…那全哥哥明天还会不会来找小兔兔玩?”

小钰嫣然一笑,兴奋地道:“会啊,他说会来的!”

阿清走近了她,轻轻抚摩她的头发,道:“那多好,有人陪小兔兔玩呢…所以呀,小兔兔别一直躲在屋子里,外面还有好多好玩的事呢…”

她细声细气跟小钰说着今天在集市上见到的好玩的事,新奇的东西,西面来的商人,渡江过来的晋人,戴着高高帽子的高丽人…说着说着,一望看不到边际的巨野泽,淡淡薄雾之上那些翩然舞动的野鹤,漫天飘散的芦花…说着说着…说到了好玩的小靳…

不知什么时候,小钰爬出被子,抱着枕头坐在阿清身旁,静静听她说话。阿清道:“…他很傻的,他什么都不会呢…我啊,伸一个指头就把他推倒了,嘿嘿,连爬那么高一点,他也会吓得吐,哈哈!”

她得意地笑起来,小钰不知所以,挪着身子靠近了她。阿清笑了一阵,渐渐神情又落寞下来,低声道:“…可是…可是他还是留下来了…真傻…那样冰冷的洞,那么都凶残的水匪,他一个人…唉…他说他父母是嘉兴人,嘉兴在哪里?我也不知道…真想去看看啊,天下…好玩好看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阿清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也不去管小钰听不听得懂,后来连她究竟在听没有也不在意了。说了良久,只觉得眼皮打架,有如千斤之重,四肢更是软软的一点力也没了。她脱了外衣躺下,叹着气道:“啊,真是…太累了,太累…都不知道做了什么…”

正在迷迷煳煳中,忽听小钰喃喃地道:“阿绿…”

阿清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回答,眯着眼勉强道:“是啊,阿绿…她就要找来了,别担心…”

“小兔兔知道。阿绿不会再来了。”

阿清全身一震,随即背上冰冷,一时竟不敢睁眼看小钰。只听小钰轻轻地道:“昨天晚上,阿绿来了呢…她就在窗外,跟小兔兔笑,还说…还说…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小兔兔问她,很远很远是多远呢?她也不说,只是笑…她笑起来多好看…哎,她定是找到好玩的了,再也不理小兔兔了…”

过了两天,石付暗中收买城防官员,一个人随商队出了趟城。他到北门外的森林里转了几圈,看好地形和路线,回来后和阿清商量,确定了几条线路,都是地形复杂,易于隐藏且不适马匹奔跑的地方。只要穿过山林,向东就可以直接到巨野泽,如果受困,也可以转而向西,攀爬一座更险峻的山,进入济阴郡。那里一来不是孙镜的势力范围,二来有劳家的产业,左右有个照应。

石全则在城中添置需要的东西,并在靠近北门的地方租了一间破旧的小房子,藏好绳索、干粮、火石等物,以备随时使用。

阿清白天陪着小钰玩耍,晚上则与石付一道出门,观察地形,选择应该隐藏、躲避的地方,在屋瓦之上留下一些标记。那些没有什么遮拦,需要快速奔跑的地方,两人反复试验,试想在最坏的情况下究竟能不能安全通过。

如此忙碌下,阿清仍坚持每天晚上陪小钰睡觉前,跟她讲一阵故事。小钰大概已经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事,阿清每次耐心地讲到她们两小时候的事,她总是心不在焉,东看西看毫不理会,甚或自己玩着首饰、小玩意儿等;若是讲到各地的风景、奇怪的东西、各色人物,她才比较有兴趣,可以一直听下去。不过每晚阿清讲到最后,都会不由自主轻轻讲到小靳。这个时候,小钰一般已经睡眼稀松,呆呆地听着,没等她讲完,已经唿唿睡去了。

这一天,石付回来说得到消息,阮奎的人似乎已经知会了城防,要放什么人进来。而且醉四方也已放出风声,要在最近进行修缮,届时可能会停业一段时间。石付分析,很可能是道曾就要进城的前兆。三人商量了一晚上,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预先通知他,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看看到时候能不能设法破坏一下,让他自己明白这是陷阱。

石付粗略想了几个主意,与石全一道出门准备东西去了。阿清只觉得疲惫不堪,整日生活在这样的压力下,人仿佛要被榨干了一般。她洗脸时,突然见到铜镜里的自己,又瘦又黄,简直吓了一跳,随即无比心伤,险些落下泪来。她早早洗了脚,气唿唿地上床睡觉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清从睡梦中忽然惊醒。仿佛有个声音在指引着自己,她悄悄披上衣服,赤着脚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角,侧耳聆听。

暗夜里,不远处有些模煳的呜咽之声,被清冽的风切成一片片的,听不太分明。过了一会儿,风静了,阿清便听出那是有人在吹窨。

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曲子,也许只是随意而为,但那人显然心事重重,窨声忽而铿锵裂断,忽而展转丝连,如诉如泣,然而又忽远忽近,若有似无,如梦境般空灵而不真切。

阿清站在窗前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不经意间已垂下泪来,只觉世间事莫不如此,不论苦痛、幸福、悲伤、欢跃…经历时纵然刻骨铭心,一旦回首,却一一飘然消散,再不可追了。

正听着,那声音突地拔高,如一支孤烟在万里寂寥的大漠上升腾而起,破碎凄咧,却直上云霄,不至天极誓不还。

阿清恍惚间立在万仞山颠,远远地瞧着那孤烟奋力向上。然而天穹实在太广了,太高了,它无论怎样的爬升,也只是万里云空下微不可辩的一线。阿清的心顺着这线越爬越高,也越跳越快,几乎要从胸中跳出来…她忍不住想:“别…那样的高远,永远无法达到了…我…我也永无法达到吧…啊!”

她蓦地一惊,察觉到那声音似乎要将自己引向不归之途。这个念头一闪,顿时有部分意识清醒过来,只觉此时体内气血翻腾,险些把持不住就要跟着放声尖啸,情急之下左手在窗格上猛地一撞,臂上伤口处火辣辣地一跳,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阿清倒退几步,深深吸了两口气,好容易才稳住心神。但窗外那窨声仍旧高亢,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阿清不知道那吹窨之人是否已入了魔境,但若再这么坚持下去,就算可以停歇也必受重创。她回头看看床上的小钰兀自熟睡,当下纵身跃出窗,觅着窨声的方向奔去。

此刻风卷云动,月亮露出了头,映得天地间一片澄明。阿清赤脚踩在冰冷的屋嵴上极速穿行,只听得耳边风声咧咧作响。

正跑得起劲,忽地一顿,侧头听去,那窨声正在迅速地低落。阿清心头剧跳,听得出那人已然力乏气竭,却仍然逃不出魔境,此刻定是五内翻腾,若无人出手相助必死无疑。

她再次辩别方向,纵上一栋三层高阁,忽地一惊,有一人已先于自己立在阁顶,夜色里瞧不清他模样。阿清刚想要伏底,却听那窨声一跳,跟着噶然而止,她还没来得及辩明地点,不禁心中大急。

那人道:“姑娘好俊的身手。此人在西面翠云楼上,想必姑娘也听出来了。”说着身型微晃,飘然向下飞去,腾越之间并无声响,仿佛夜风一般,正向翠云楼而去。

阿清不知道他怎样听出自己是女子,也不知他怎么就能断言那人在翠云楼顶,不过见他那身轻功,就知此人功力不在自己之下。她只怔了一怔,纵身也向翠云楼而去,那人只随口一句,她心中竟不觉就信了个十足。

上到楼顶,见那人盘膝而坐,右手虚捏在丹田,左手抵在另一人背部百合穴上,正给他运功疗伤。阿清不敢出声,轻脚轻手走到那人身旁,果见地上一个破碎了的窨,窨口在月光下隐约闪着血色。

她见那吹窨之人年龄在五十岁上下,须发俱已苍白,一脸修剪得体的落腮胡子,长长的眉毛直入发间,相貌非凡。此刻落腮胡上沾满了血,紧闭双眼,神色憔悴。

那正给他运功之人阿清却觉得眼熟,仔细想了想,记起来他是那日在庙里见过的萧老毛龟的儿子,名字叫什么却不知道了。这个时候她脑子里突然响起小靳一本正经的声音:“老毛龟的儿子,自然是小毛龟咯。”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忙捂住了嘴。

萧家此刻正与姓阮的算计道曾,说起来与自己是敌非友,阿清本待离开,然而踌躇了一阵,却在一旁的屋嵴上坐下,似乎耳边仍萦绕着刚才那动人心魄的窨声,舍不得离去。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圆,但却笼着一层青色,照得凡尘俗世一片萧索。

过了小半个时辰,萧宁的脸上已然见汗,唿吸也绵长起来,那人脸色亦白得可怕,嘴唇紧咬,全身微微颤抖。

阿清知道疗伤已进入关键时刻,不由自主也跟着紧张起来,站起身四面看看,以为警戒。

又过了好一阵,那人突然咳出口血,挣扎着向前挪动。萧宁忙道:“前辈,请忍一下,在下再帮你打通足少阳…”

那人挥手道:“不必了…咳咳…我的内气阴寒得紧,你…你强行运功,对自身可不好。你帮我整理岔气,老夫感激不尽。”

萧宁抹一把额头的汗,道:“哪里,在下绵薄之力何足挂齿,倒是前辈你内伤过重,让在下替你调息一下也好。”

那人勉强挪到一旁,正色道:“不然。你我萍水相逢,是友是敌尚在两可,怎可以如此倾力相助?小心误了自身性命!”

阿清见这人对恩人竟如此绝情,不觉一愣,谁知道萧宁也是个倔头,整顿衣冠,垂手而坐,道:“前辈言之差矣。既然萍水相逢,友敌未分,又怎能不尽心呢?人在江湖,若见到垂危之人,都要瞻前顾后明辨是非一番,岂不耽搁了他人性命?此,非侠义所为!”

那人冷笑一声,道:“侠义?年轻人,麻烦你看看如今是什么世道?乱世纷争,兄弟手足、生死朋友尚且相互厮杀,还讲什么侠义?简直…咳咳…宋襄公之仁。如果老夫是你的敌人,今日设圈套害你,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宁亢声道:“前辈这就更错了!侠义之道乃天地正气,越是乱世,越是人相欺诈小人得势之时,不是更需要吗?前辈说在下是宋壤公之仁,可见并不真知道宋襄公是如何仁义,这个夸奖,在下惭愧得紧!”

那人道:“惭愧?我看你当得起得紧!莫名其妙…见你武功马马虎虎,脾气倒跟穷酸书生一样。”

阿清见萧小毛龟被恩将仇报并不在意,却老气横秋地大谈仁义之道,觉得此人当真迂腐得紧,忍不住冷冷地道:“宋襄公当年在泓水会战楚成王,不攻击正在渡河的楚军,结果落得个战败名裂,为天下笑。此人之懦弱名传千古,居然还有人盛赞他的仁义,岂非怪事。”

她声音清脆之极,仿佛银瓶乍破,刺得那两人耳朵都是一麻。两人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在个丫头旁边吵架。

那人自持身份闭了嘴,萧宁忙拱手道:“姑娘好。姑娘看来…气色不错,真、真是在下莫大之喜。”神色间竟真的有些喜不自禁。

阿清懒得跟他多说,恩了一声做罢。萧宁得意之下,也对那人一拱手道:“前辈的窨声高郎清绝,实非凡物也。在下刚才有些失礼了。”

那人见他突然恭敬起来,反倒不好意思,道:“哪里,那只能算垂死之哀罢了。倒是小兄弟你,哎…老夫一时怀物伤情,将怨愤发泄到你的身上,才真是失礼了。”

两人又一改脾气,各自客客气气的作揖打恭,阿清看看没事,转身就要走,忽听萧宁叫道:“啊,姑娘,你你…你刚才问的话,在下还未答呢!且听一言再走不迟?”

阿清一怔:“什么?”

“姑娘说宋襄公战败名裂,为天下笑,在下居然还盛赞他的仁义,岂非怪事——难道不是个问题?”

阿清转头看他半响,咬着唇道:“我认识你。你姓萧,对不对?”想到萧小毛龟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的微笑。

月光下萧宁见她淡淡的唇角微微地一翘,剑眉一挑,一对眸子深湛一如秋潭,禁不住深吸一口气,方勉强稳住心神,道:“是,在下萧宁,姑娘还记得,真是…真是荣幸之至。”

阿清道:“那么,请说罢。”

“是。其实前辈是为在下作想,在下理解,只是前辈说在下有宋襄公之仁,实在愧不敢当。姑娘请想:能不击半渡之敌人的,天下何人能做到?宋襄公乃殷商后人,被孔夫子尊为春秋五霸之一,很多人不乐意,说他不配。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就算在宋襄公彻底战败时,宋国军民仍不辞辛苦不畏牺牲地跟随着他,无一人背叛他,何也?因为宋国的百姓们最能体会宋襄公的仁治!宋襄公战前曾立誓不重伤(伤害已经有伤的敌人),不鼓不成列(不主动攻击尚未列好阵势的敌人),不禽二毛(不俘虏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可惜这些上古仁义之风,随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早已被丢到九宵之外去了。”

阿清还真没听过这样的事,不觉有些呆住了。那人道:“嘿嘿,哈哈,真有意思。兵法讲以正合,以奇胜,诡道也。你却非要跟敌人讲仁义,嘿嘿,老夫倒是第一次听到,也算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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