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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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芑云见刚好有草药在旁,抓了两把,在嘴里嚼烂了,便待抹在阿柯头上。阿柯红了脸,挣扎不干,林芑云没好气地道:“你道本姑娘想么?这草药苦涩!别乱动,否则你三天都消不了肿。”

抹好了药,两人都累得不行,干脆躺在草丛中休息起来。天空蓝得可怕,稀稀拉拉的几朵云懒洋洋地飘来飘。四下里静静的,连鸟叫声都听不到。太阳被高高的树干挡住,只有当风刮过林间时,才有片刻阳光直射下来,晃得两人都闭了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过了好久,林芑云伸个懒腰,惬意地叹息一声,突然道:“对了,我险些忘了。你不是说每月均须服食解药么?什么时候什么人会给你解药,一次又给多少?”

阿柯闻言,一翻身坐起来,扯根草含在嘴里,道:“这…这个么,每三个月我就到洛阳一…一个草堂去,找一个高老头,他会给我三个月的解药,然后便是一份要我杀人的名单。如果我杀不了,那便只能拿一个月…月的,要在这一个月内完成了任务,便…便可再得到解药,否则…”他额头肿得老大,总觉得像顶了什么东西在头上似的头重脚轻,只好用手捧着脑袋。

林芑云皱着眉头,盯视他良久,道:“真要你去杀人呀?你这…你这么个小人,怎么去杀人呢?”

阿柯道:“我、我也不想呀,可是,解药在他们那…那里,也只好听命了…”

林芑云道:“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就你这个本事,没让人杀死已经万幸了,还怎么去杀人呢?好笑…真是的,你吃错了药,她给错了人,似乎都亏了本。”想了想,又道:“那么,上一次你是什么时候拿到解药的?”

阿柯道:“就是上…上个月,四天前月圆,已经吃了一次了。”

林芑云点点头,心中默算,道:“这里离洛阳并不远,只有半月路程,离润洲却有两个多月的路程…润洲离洛阳只有一个半月,可以在三个月内走个来回…嗯,这样罢,我们这两个月就往洛阳方向去,一边打听消息,待拿到解药,再往润洲去。顺便也腾出时间来,看看你的毒究竟怎样才能解得了。目前最要紧的倒是这路费…”狠狠盯了阿柯一眼。

阿柯赶紧爬开两步,搔着头道:“哦,那…那可,怎么办才好?”

林芑云“哼”的一声,道:“碰上本姑娘算是你的运气。这么着,你扮个行走的江湖医生──不要闹,听我讲──你扮个医生,专到外面替人看病,我教你把脉之法,你只须装模作样把把脉,回来再把情形告诉我,叫病人第二日来拿药。大病不敢说,一些寻常小病当可对付过去。边走边医,不就可以赚到路费了么?”

阿柯大喜,连声叫好。当下也不急着动身了,林芑云搜搜自己包袱,挑了几件衣服出来,叫阿柯到镇上去卖了,置些医生的行头。临行前千叮万嘱,叫阿柯把该讲的话、该做的事统统先讲一遍,吩咐完了,这才放他走。

阿柯走后不久,太阳渐渐西沉了。林芑云倚在草丛中,望着天边一抹血红的云霞,突然想起爷爷曾指着云霞,说自己就是天上云霞化的,不由自主心里一阵绞痛。她深怕自己忍不住再痛哭出来,赶紧转过头去,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只弄着自己的发带痴痴发傻。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翻过山头,天空迅速黑了下来。晚风一阵阵刮过林间,高耸的松木和低矮的灌木在风中都似有了生命般晃荡起来,“呼啦啦,呼啦啦”地吼叫着。远远的山里,随着风声传来的是一阵阵野兽嘶叫,在这寂寂的山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林芑云陡然惊觉,打个寒颤,顿时觉得冰冷刺骨,背上寒毛根根倒竖起来。她虽说从小就常跟爷爷到深山里采药,却从未有今天这般孤独一人的感觉。黑漆漆的林子中,似乎到处都是野兽们闪亮血红的眼睛;寒风静静的刮过,又好像有无数鬼魂在身旁无声地穿梭飞翔。她吓得伏在地上,闭着眼紧紧抱住了包袱,心中惊惶莫名。

这几天连遭惨祸,最亲的爷爷横死,自己中毒半身瘫痪,精神几度崩溃,哪里还有半分胆识可言。这个时候,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该死阿柯怎么还不回来!死阿柯怎么还不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雾气渐渐上来了。林芑云趴在地上,虽是抱着包袱,仍然觉得全身冰凉。但阿柯尚未回来,她大气也不敢一下,生怕林子里有什么东西会发觉自己在这里,手脚因长时间保持姿势已麻木得失去感觉。突然间,草丛中“呼”地一响,有个什么东西从旁边冲了过去。

林芑云浑身剧震,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当场便晕过去。幸好便在此时,听见阿柯的呼喊声远远传来,似乎天色黑暗,找不到自己了。林芑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撑起身子,扯开嗓子就喊。眼瞧着一个火把循声觅来,林芑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拚命挥手。

泪光中,阿柯如飞而至。林芑云大喜过望,也不管那么多,一把抱住阿柯伸过来的手,抽抽啼啼的不肯放手。

阿柯惊道:“你…你没事吧?”

林芑云抬起头来,刚说了句:“好冷,我好冷…”眼前一黑,昏倒在阿柯怀里。

过一会儿,林芑云幽幽醒转,只见自己躺在一堆枯草上,旁边阿柯正在一堆篝火边忙碌着。一阵烤肉香气传来,林芑云顿时精神大振,挣扎着要坐起来。阿柯听见响动,忙过来扶她。陡然听见一阵雷鸣之声,良久方息,却是林芑云肚子里发出的。

她一张脸羞得飞烫,阿柯兀自左看右看,奇道:“什…什么声音…唉哟!”脸上已吃了林芑云一拳,当下不敢再说,拿了东西过来,伺候林小姐进食。虽然什么配料也没有,兼之阿柯烤肉的技术实在太差,有些地方焦了,有些地方还是血淋淋的,但两人奔波了一天,到此时方吃点东西,已觉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味的食物了,相视而笑,眼中都是满足的喜悦。

转眼间一只野鸡分个精光,林芑云更是以病后体虚为名,不由分说抢了阿柯分到的鸡腿,美滋滋的啃起来,叫他一边自己嚼指头去。

是夜星光灿烂,两人幕天席地,躺在草堆中。阿柯指着天上的星星,满口胡扯的说着神话传奇。虽说依旧口齿不清语焉不详,林芑云倒也听得津津有味。阿柯讲了一阵,说到北斗星君与蛇妖大战三百回合,这是他最精通的一个故事,说得是眉飞色舞、唾沫四溅,竟然也不口吃了。

突然听到旁边有“呼呼”声,转头一看,却见林芑云歪在一边,早已熟睡,张开了小嘴,轻轻打起鼾来。

阿柯搔搔脑袋,俯身过去替她盖好当作被子的衣服。

借着微微的星光,阿柯见到林芑云翘翘的小鼻子旁两行浅浅的泪水痕迹,想来又在梦中见到了爷爷,不禁叹了口气。他呆呆地看了半晌,手指拨弄拨弄林芑云额前的散发,转身抽出铁剑,放在身边,又加足了柴火,这才和衣躺下。不一会儿已是鼾声大作。

半夜里,林芑云突然惊醒。只听阿柯在一旁坐起身子,叫道:“我…我明白了!”

“…嗯…”

“你、你说:你吃错了药,她给错了人,似乎都亏了本…原来是在骂我!”

“…哦…”

“她、她给错人了,那就是说,我、我还不配吃这毒药?是吧?”

良久,林芑云叹一口气,道:“想明白了就睡罢,明天还要赶路呢…”

第三章 嗜血

秋风萧索,满地枯黄。通往洛阳的路上,一群衣衫褴褛的逃荒者正拖儿携女缓缓而行。

其时正是大唐贞观十九年(注),文皇太宗皇帝乃不世出的一代雄主,弱冠之年策马行天下,辅助其父李渊夺九鼎而立大唐帝国。其后率大唐铁骑东渡长江,剿灭各地诸侯,平定中原,一扫南北朝以来中土分崩离析、战乱频繁的割据态势。

武德九年,他在父兄逼迫之下,冒险潜入长安城,遣三千死士谋臣,玄武门一战杀兄废父,总揽天下。

贞观四年,唐军西进,一举歼灭东突厥,斥地自阴山北而至大漠,西域震动,诸国皆尽遣使者东入长安,言圣化而臣服;贞观九年,平吐谷浑和党项;贞观十四年,平定高昌,取可图浮汗城;这一年的二月,太宗皇帝入住洛阳,备伐高丽,命太子于定州监国。

四月间,太宗起兵幽州,李世绩攻克盖牟城,拉开了远征序幕。六月,大败高丽于安市城郊,高丽举国戴孝,不得不纳贡臣服。太宗皇帝文韬武略自不必说,其手下文如长孙无忌、杜如晦、魏征、房玄龄、马周,武如李靖、李世绩、尉迟敬德等,也是自古以来少有的贤臣良将。

一时间天下承平,四海宾服,朝贺纳贡之国车栾相接,好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然而圣化归圣化,平民百姓却似乎仍远在圣泽之外。河东道、河北道一带连续三年大旱,赤地千里,今年却是个小阳春,冻土不到两月间便相继开冻,四月里,蝗虫黑云似的压过来,所过之处,片草不留,苍茫大地上,眼光所及之处只有累累百骨而已。

朝廷征战高丽,虽然捷报说斩首十万,战功卓著,大小将领、把头千总们升官进爵,各有赏赐,其实在安市一役后,左武卫将军王君愕殉国,唐军往北不到三百里便遇大雪封山,后援补给不上,十几万将士在绝境之中苦撑了两个月,冻死者十之六七,不得不提前班师。

这群死里逃回来的穷兵,一进入莺莺之地,当官的带头抢夺食物、强占民女,下面哪里还约束得住。这一路向南,大兵就是土匪了,地方上当官的也只有巴结讨好的分。苛税、蝗虫、拉丁,再加上兵匪,平头百姓们掂量掂量,要活命就只有一条路:拍屁股走天下去。只有京畿道洛阳一带今年收成较好,况且没有兵匪之患,于是各条由山南东道、河南道至都畿道的路上,或三五百成群,或三五十一组,全是逃难的人流。

突然间,前面路上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吆喝,似在驱赶人群。一转眼,两匹高头大马冲了过来,马上骑者身批军甲,一人手中拿一根长长的马鞭,只往站在路中的人群中抽去,一边酒气醺天的大叫:“回避!回避!他奶奶个熊的,你们这些统统他妈给我滚到路边去,中书令大人的车驾就要到了!”

人群顿时大乱,人们奔走躲避,都往旁边林子里钻去。老弱妇孺们有走不动的,有被人流挤倒在地爬不起来的,有父母儿子走散不见的,有走避不及挨了鞭子的,忍不住哭泣喊叫,一时间整条路上哀号遍地。

两个军官马鞭抽得落响,闹腾了好一阵,终于将人群悉数赶到路边去,骑着马在空无一人的路上闲逛,甚是得意。其中一人道:“他奶奶熊的,老王,我们是不是走得太快了,把中书令他们他妈弄丢了罢?”

另一人哈哈大笑,用眼睛不时色色的窥看路边稍有姿色的女人,一边道:“那管那么多?妈的…臭规矩这么多,老子不耐烦听他那一套…”

不一会儿,从前面拐角处传来一阵车轮之声。站在一旁的逃难者们顿时乱起来,争先恐后往前挤,要看来的是什么派头。人潮拥挤之下,便有不少人给挤到路上来。那两个军官大怒,手中鞭子乱抽,叫道:“滚回去!滚回去!妈的!中书大人是你们这些个穷酸看的么?”前面被打了的人呜呜乱叫,偏是后面拥挤的人太多,个个都像鹅一般伸长了脖子往前压,想往回串都不能。立刻便有人张三李四的乱骂起来。

正吵闹间,一辆破破烂烂的驴车“吱吱嘎嘎”地从林子后转了出来。赶车的人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少年,看那身寒酸的装束,怎么也不像官差打扮。两百多名难者见挨鞭子等了半天等出这么个角色出来,不禁都怔了。那少年似乎对周围这么多人伸着脖子看他茫然不知,只顾驾车前行。

那两个军官策马上前,其中一人劈面就是一鞭抽去,骂道:“小子,你眼睛长到屁股上了?看不见这里不许乱跑吗!你奶奶熊的…”

那少年见到军官,心下先怯了三分,这一鞭下来便没躲开,打在肩头,“哎哟”一叫,口中陪笑道:“军…军爷!这是…”

那军爷一边骂道:“你小子这个时候在路上乱跑个屁,带的媳妇么?”一边用马鞭去挑车帘子。他马鞭刚刚碰到车帘,那帘子突然一晃,一个少女怒气冲冲伸出头来,叫道:“干什么,官道之上,难道驾车都要挨打的么?”那少女虽身着普通村姑打扮,但明眸浩齿,眉貌如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英气,让人徒生敬畏之感。

那军官未曾想到在这荒凉之地竟有这种角色,不觉一呆,一句操祖宗的话便不知为何堵在嘴里说不出去。他暗自吐了口气,道:“他奶…哼!中书令大人的车驾就要到了,闲人闪避,不得待在路上,懂吗?小子!”最后这句却是用马鞭指着少年说的。

那少年陪足笑脸,一句“军爷”还未出口,少女忿忿道:“让道就让道,可以随便打人吗…中书令大人过路,就不许我们小老百姓活了么…”

那少年忙打个哈哈,一迭声的道:“让…让路!我们让…让路!”驾着驴车便往边上赶去。不料旁边挤满了人群,想要把这么大个车驾到路边去甚是困难。那少年吆喝道:“父…父老乡亲们,让…让个道,让个道!”人群东挤西攘,怎么也让不出个道来。

一个军官冲上前来,举起鞭子只往人堆里打去,一边不干不净的乱骂,好容易才让驴车勉强挤到路边。

这少年便是阿柯了。他和林芑云自风旗镇上路已经两个月,却还未赶到洛阳。刚开始时行医卖药还算顺利,各处小镇上来找他们看病无非是些感冒头痛、跌打损伤之类的小伤小病,真正有大病的哪里相信这些骗吃骗喝的行脚医生?所以阿柯白天看病把脉,晚上林芑云开方抓药,倒也没出纰漏。一个月下来,还赚了点小钱,买了牛车代步。

谁想走到一处叫歇马石的小地方,阿柯给人驱火扎针,盲俞扎到了气穴,周荣扎到了室宝,两针下去,将一个只是肩肘麻木的大汉治得卧床不起,命若悬丝。

两人连夜出逃,被几十人举着火把牵着狗追出二十多里路,最后跳进河里才侥幸逃生,不仅辛苦赚来的牛车丢弃在镇上,连阿柯的宝贝夜明珠也在乱中落入河里不见。林芑云惊怒交集,渡河时又凉了身子,大病一场,躺了足有七八天才动得了身。

以后教阿柯认穴位时,说错一次便在该处插一针,几天下来,阿柯全身是洞,倒也勉强记住了几处关键要穴。几经周折,才走到这里。

阿柯停好了车,见林芑云兀自恨恨盯着军官,忙道:“不…不要紧,别…别惹官场的人…”

林芑云道:“官场中人,了不起得很么…这家伙中了我的招,还傻呼呼的什么都不知道…”

阿柯大吃一惊,压低了声音道:“什…什么?你什么时候出的手?哎呀…这可…”

林芑云得意地一笑,道:“怕什么?哼哼,中了本姑娘的毒,管叫他从明天起,三天别想下床走一步。”

阿柯偷瞧那军官一阵,见没什么异状,回头问道:“你…你下了什么毒?会死人么?”

林芑云拿出手绢,掩在嘴前咳了两下,道:“这药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药,只是一般的泻药罢了。我又在上面加了峥草、利血散,理气活血,增强药力,别说人了,是马吃了这药也得趴下。此人如此粗俗,我料他进食时也不会洗手,刚才便弹了点在那马鞭上。如果待会儿他不打人便罢了,要是继续用马鞭抽人,势必要用手圈鞭梢,那可怪不得本姑娘了。”

阿柯从未听过这般下毒的,瞪目半天,方道:“这、这个…似乎也没有必要…”

林芑云不耐烦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皱眉道:“那又怎样?这种人,泻泻肚子里的民脂民膏,那是在帮他积德…”

正说着,突听人群又是一阵喧闹。两人转头看去,只见官道上浩浩荡荡一群人马开到。领头的是二十名黑盔黑甲的禁军重骑兵,披着厚厚的腥红披风,一个个铁青着脸,马刺佩刀“叮叮当当”撞得山响,在这深秋阴沉沉的天空下显得煞是威风。

后则是一路藩旗,大大的书着一个“马”字,接着是两辆四乘马车,顶棚与四面窗格都涂着金粉,前后挂着紫晶琉璃宫灯,装饰得甚为富贵华丽。后面一群家奴抬着十几只漆黑的楠木柜,再后则是五十个行脚家将,举着长枪长戟。十余丈之后,还有五十多地方上的士卒,扛着棍棒刀枪,身着简陋的布衣,在一名骑马的军官带领下亦步亦趋的跟着。

逃难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先前赶到的两个军官似乎也对这群人颇为忌惮,将马驾到路边,让出道来。面黄肌瘦的难民们一个个睁大双眼,带着敬畏与艳羡的眼光,注视着威风八面的御使车队缓缓步近。

突然间,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冤枉!青天大老爷!小民冤枉!”

此人声如洪钟,在这一片肃静的时候吼出来,只听得人人心头一震。四下立时便有十数个声音此起彼落的跟着叫了出来:“青天大老爷做主呀!”“小人没活路了!”“…没饭吃呀…”“…小人家中九口人,大兵一来,就只剩小人一人逃难出来…”“…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呀…”人群顿时乱成一团。

先前那两个军官吓了一大跳,万没料到这些人此时发难,一夹坐骑,冲入人群中,挥鞭只是猛抽,叫道:“住嘴!都他奶奶的给老子闭上鸟嘴…”

然而为时已晚。这些难民们从山东、河北一路逃来,人人肚子里都有一团饥火整日烧着,此时看到眼前这队锦衣玉食的人,再听到声声凄厉的哭诉,哪里还把持得住,你拥我挤,纷纷向前涌去,一下子把住了道路。当先数十个妇孺老人跪了下来,对着车队只是磕头,后面青壮少年可不管这些,便有不少人越众而出,向马车奔去。

禁军重骑兵中一人右手一举,车队立时停下,后面二三十个家将迅速冲上前,将两辆马车团团围住,手中长枪挥舞,阻止人流靠近车驾。便有一人大声喝道:“混帐!何方刁民,胆敢围堵中书令大人的车,想造反么!戚县的人呢?还不约束刁民!”

两名军官忙不迭地答应,想要骑马过来,不料人群乱动,已经将他们困在其中。他俩左右乱打,却始终在人堆里晃不出去,不觉额头上已全是冷汗,提起鞭子,手下得又快又狠。

二十骑重骑兵迅速分散,排成四列,“喀啷”一声,都抽出腰刀来。其中一人似是当头的,大声喝道:“冲撞中书令车驾,与犯上作乱同论,一律处斩!”其余兵卒大声响应,一时声势高涨。

难民们受此一吓,胆气顿时泄了些,当先的更看到当兵的提刀,一个个凶神恶煞般,不由得犹犹豫豫停了下来。人群虽仍闹哄哄的,却也不敢再贸然靠进车队。

那带头的提气喝道:“马大人奉旨前往洛阳观风查行,你们有何冤屈难处,自可到洛阳面见马大人。敢在此处拦截车驾,想犯上么?”他见天色已晚,此地离驿站尚远,这两百多灾民要闹起来,自己几十百多号人还真有点吃紧,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众难民听到犯上这个罪名,不论识字不识字的,都知道那是要杀头的罪,纷纷嚷嚷的,有些人便往边上退去。

便在此时,刚才带头高呼那人又在人群中叫道:“他是皇上亲点的观风御使马周马青天!下来为民做主的!马青天为我们做主呀!马青天要为民放粮仓了!”

两百多难民听到“放粮”二字,人人都如当头雷鸣一般,更知道马周马大人乃当朝名臣,顿时狂呼着蜂拥而上,再无顾及。当兵的拿着刀枪驱赶,然而刀口下全都是饥肠辘辘的灾民,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稚气未脱的小孩,哪里下得手去?只得吆喝乱骂,间或见有人攀上车辕,便拖下来毒打。一时整个车队都险入重重包围之中,混乱不堪。

当头的禁军大怒,提刀指着人群喝道:“什么人在此谣言惑众!滚出来!”

阿柯远远的正看得起劲,林芑云脚不能动,也依在他肩头观看,听到那人喊叫,阿柯道:“原…原来是马青天…”突感林芑云抓着自己肩膀的手一紧,转过头去,见她一脸迟疑之色,问道:“怎么?”

“好大的声音…这人中气倒是挺足的…”

“那…那又怎样?”

“逃难的人,会这样吃得饱饱的中气十足吗?”

阿柯噗哧一笑,道:“逃难的嘛,不…不就是为吃饱饭么…哎呀!”却被林芑云抓住头发一扯,只听她凑到耳边低声说道:“不对!其中有诈…这人恐怕是在诱惑众人围住马车…咱们犯不着淌这浑水,赶紧着走!”

阿柯正待笑她过份紧张,突然一怔,侧耳听了一下,脸色大变,叫道:“弓箭!”

话音才落,“呜”的一声,左首树林中射出一箭,直向那当头军官射去。那军官也颇为机警,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回身猛劈一刀,砍在箭身上,将那箭劈为两段。但箭头余势未减,斜插入那军官肩头。

那军官哼也不哼一声,伸手抓住了箭柄,一把连皮带肉拉出来,大叫:“有埋伏!有埋伏!有人作乱!骑兵跟我来十人,其余的保护车驾向前,有敢近车驾者一律捕杀!”众官兵们齐声应了,拚死抵住人群。

十名骑兵待要向林中靠拢,但灾民纷纷拥挤,一时无法脱身。正慌乱间,灾民中突然跃出数十人来,拿着长短兵器,齐向车驾杀来,双方顿时战成一团。难民们惊慌失措,有的便向林子中钻去,不想里面埋伏的人却不分官民,一律靠近林子便射,当即便有数人中箭倒地。人群又向路上涌去,然而林子里的人似乎也不愿难民逃脱,跑上路的纷纷中箭。难民们只得又逃回来,夹杂在官匪混战之中,苦不堪言。

阿柯一言不发,鞭子猛抽,驾着驴车向前奔去。林芑云四处打量,突然从后一把扯住阿柯,低声道:“别走大道!往林子里去!”

阿柯道:“有…有埋伏!”

林芑云急道:“前面才真有埋伏!林子里必无几个人,否则就不会从林子里射箭出来,而是从路上射过来了──林子里阻截骑兵岂不更好?这摆明是虚晃一枪,让人不敢进林中逃生。现在兵荒马乱,我料他们绝不会为我们两人而分兵来追的。我们缩在车篷里,斜对着林子冲过去才能逃生,向前只有死路一条!”

阿柯略一迟疑,林芑云一把抱住他的腰,撑起身来,伸手便去抢缰绳。阿柯怕她一不小心掉下车去,慌忙道:“好、好,我们走…走这边!”当即扯过驴头,向林中冲去。

只听得林子外杀声震天,身边“咻咻”连声,几只箭插在车篷上。好在林芑云怕冷,在车篷里围了厚厚牛皮,箭射不进来。阿柯驾车狂奔,车篷上射得砰砰作响,倒也无人被射中。

果如林芑云所料,林中埋伏的人一阵乱射,并无一人追来,奔得一阵,渐入密林之中,箭多半已射在大树干上。两人心中大喜,去得远了。

此时驿道上仍是一片混乱。攻上来的人虽个个武功不错,但官兵们也训练有素,三五个围着一个搏杀,一时间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苦了逃难的灾民,手无寸铁,更害怕匪类,拚命往车驾旁挤去,不到一刻便有数十人死在两军混战中。

重骑兵想要来回驰援,但周围逃难的实在太多,根本无法策马奔腾,只随着人流瞎转而已。那当头的军官提刀乱骂,却又不能真的往老百姓头上砍去,眼见两三里外烟尘滚滚,显是又有大群人赶到,心中叫苦不迭。

正在此时,第一辆马车中有人大声说道:“王统领,将后面所抬箱子统统抬到右边路旁,打开来向难民丢洒。”声音娇媚,似乎是个年轻女子。马车后一名家将大声回应,领了十余名家仆护着楠木箱子抬到路边,将里面所装的布绢、丝绸等物拿出来,用力向旁边扔去,一面高喊:“来拿呀!快来拿,正宗的苏杭丝绸啊!”

难民们眼见名贵的丝绸满天乱飞,哪里还顾得上刀子就在眼前,纷纷拥过去你争我夺。丝绸越抛越远,渐渐的人流都被引到路边,只剩下打斗双方。重骑兵顿感轻松,策马上前,提刀乱砍。

这些骑兵个个都是万里调一的军人,打起这样的战来得心应手,官军立时便占了上风,不一会便砍翻十几个人。更有二十几个家将手持盾牌冲入林子中,将射箭的也一一捕杀。剩下的人渐渐退到路旁,其中一人见势不妙,呼哨一声,众人纷纷施展轻功,向林中串去。官军们要保护车驾,也不追赶。

刚才发话那女子道:“打开车门,叫曾副将过来。”有人应了,将车门打开,当头的那名重骑兵驾马过来,抱拳道:“曾静参见。”

车中那女子简单地问道:“情形如何?”

曾静道:“这些人不足为患,不过其用意在于缠住我们。小将见三里外烟尘滚滚,必有援军到来,到时恐对主公不利,不如暂且退回戚县,待马大人的骑兵队赶到再走不迟。”

那人“哼”的一声,道:“主公此次到洛阳,非同小可,却已耽误十天了,再不赶到,恐怕…”她顿了一顿,下面的话似乎不宜说出来,一顿足,已探出身来。这女子看似尚在二八年纪,但已是身韵丰满,曲线毕露,一张圆脸上两只大大眼睛顾盼生姿,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然而神色中却透着不让须眉的英气。

她站在车辕上,视满地尸骸如无物,望着远处沉思片刻,过了一会,毅然道:“这些人应和前几次阻扰我们动身的是同一路,我们若示软退却,岂不正中下怀?曾副将,离此地二十里驻有一支骑兵,由李洛将军领队。此人骁勇善战,你派两人即刻动身前往求援。敌人只是想要我们困在戚县动弹不得,我们且慢慢后退,他们以为我们真要退回去,我料他们也不愿拚死强攻。待李将军率队赶到,那便不用怕了。”

曾静道:“此计甚妙,小将这就照办!”便待唤过士卒来吩咐。突听车里有人慢条斯理的说道:“此计虽妙,不过杀气太重。”说着一长身也钻出车来。那女子和曾静一起躬身道:“主公。”

这人看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穿一件浅黄刺绣长袍,作工甚为细致华贵,手里拿着一把描金细绸折扇,看上去极是斯文。他一钻出来,便用扇子掩住口鼻,似乎怕闻到血腥气。太息一声,指着逃难的人群道:“百姓何辜,却也落得这般下场。国家太平已久,然民众仍旧劳苦如此,非盛世之象呀。”

在这生死关头,此人却仍旧如此穷酸,看样子便要大发感慨吟出诗来。那女子眉头微皱,待要说话,曾静已苦着脸道:“主公!此地不宜久留,小将认为唯此计可行…待增援一到,谁还胆敢拦驾?”

那青年说道:“你们说来说去,无非是增兵,对打──岂不闻有兵必有难么,我们倒是可以安安稳稳的过去,这沿途逃难的百姓怎么办?我瞧这满地死尸,恐怕有一大半都是无辜百姓的罢。”说着一瞥曾静,颇有责备之意。

曾静满脸尴尬,说不出话来,那女子介入道:“臣妾认为曾副将所做并无可言之处,如此凶险之时,主公生命要紧,也顾不得许多。洛阳我们是非去不可,也耽搁不得了,如果主公并无其他良策,臣妾身负护送主公之责,此时斗胆,便请曾副将依计而行吧。”

那青年似乎对这女子有些忌惮,“嘿嘿”一笑,并不作恼,道:“我也并非责备曾副将…岂不闻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些人来路不明,不过只是想让我们不能及时赶到洛阳,这有什么难办的?”

曾静一拱手道:“请主公吩咐!”

那青年道:“自我们从临仪县乘马周大人的车驾北上以来,这群人便如影随形的跟着,开始时还只是装神弄鬼,小打小闹想要阻扰,到如今真刀真枪跟我们作对,我们却连对方是谁,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明敌暗,焉得不被人牵着鼻子走?如果我们仍旧这般大模大样往洛阳去,就算有增援罢,对方也一定会想其他办法来对付的,我们终究处于被动地位。”

那女子道:“不错,敌暗我显,确是大碍。”

那青年点点头,对那女子道:“如今我们不妨分两处走:第一,你立即带车驾返回戚县,并且发出告文,调集四方各郡各县的军马,齐往戚县增援,要做得声势浩大,调集以后,一个兵也不要往外派,让人以为我们受次此袭击,心中慌乱,躲在戚县不敢轻易出来;第二,曾副将挑选十名禁军好手出来,咱们这就换成平民百姓的装扮,随着逃难的向西走一段,再入从林中偷偷向北,到了下一个驿站,离洛阳便只四、五天路程了,只要戚县那边做足功夫,对方一定会被吸引到戚县附近,不会再有人来追咱们,行起事来岂不方便?嗯…这招叫暗渡陈仓,也可保一方百姓安宁,如何?”

曾静与那女子同时答道:“万万不可!”“妙计!只是还待商榷。”

那青年不理曾静,转头笑问那女子道:“还有什么需要商榷的?”

那女子道:“妾身身负护驾之责,不敢须臾远离主公,况且那些人都已见过曾副将,如果他不在车队中,必生怀疑。且让妾身随主公一道前往洛阳,曾副将带车驾回戚县。此为非常之法,主公要么允许妾身请求,要么随妾身一同回戚县。”说罢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青年。

她口气颇为不敬,但那青年却仍是笑容可掬,略一沉吟,道:“哈哈,有何不可。有美女为伴,那可有趣得多。”

那女子脸上微微一红,转头看一眼目瞪口呆的曾静,说道:“主公命令已下,你还楞着干什么?传令下去,即刻退回戚县,就在那里休息静养,等待主公传唤。每人赏银十两,阵亡将士家属每人五十,吩咐赵管家照此办理。”

那青年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递到曾静手里,道:“这块玉就是我的凭证,带好。到了戚县,以当地行政为准下发征召公文,你们不可现身。这伙人来历不明,我们可也不是马周,吩咐下去,回去时换上我的旗号,大张旗鼓的进城,也让他们惊疑惊疑,哈哈…告诉家臣们,有胆敢擅自插手地方事务的,有乘机中饱私囊的,你把他们的头砍了,自己也提着头来见我。去吧。”

阿柯与林芑云两人驾着驴车,一口气跑出五、六里路,可怜驴子累得几乎快要口吐白沫。眼看着树木参天,已是到了密林深处了。再驶过一个小山头,一条横着穿流过森林的小溪陡然出现在面前。

这小溪清澈见地,中有无数鱼儿在色彩斑斓的彩石中游来游去。本来遮天避日的密林,在这里露出一个空地来,恰好正午的太阳刚从浓云中露出脸,阳光直射下来,照得溪流上一片流光飞舞,好不动人。

林芑云一声欢呼,抓住阿柯的手,说道:“好美…行了行了,都跑了四、五里路了,谁还来追咱们呀──这里风景如画,休息休息吧。”

刚才逃命之时,好几只箭就擦着阿柯头顶飞过,这会儿兀自惊魂未定,叫道:“跑…跑…再跑…”

林芑云怒道:“跑跑跑,你就知道跑!你不休息,驴子还累呢。要是驴子累死了,你可得把车拉出去!下车,去打点水来。”

阿柯这才拉住驴子,小心翼翼往后面打量半晌,又侧耳听了会儿,道:“没…没有追来。”跳下车去,将驴子解开缰绳,让它自己到一边喝水吃草。他伸手到车里拿水壶,正准备去打溪水,却被林芑云一把抓住,一迭声地道:“快,快,背我到溪边去。”她见溪水清澈,实在忍不住要去玩一玩。

阿柯刚把林芑云背到溪边放下,她便一声欢呼,向前一扑,几乎跌进水里去。阿柯忙一把扶住了,先服侍她喝了几大口,自己也捧了一口在嘴了,只觉一股极清极寒的凉气直冲下腹中,不禁“啊”的一声叫出来,随即感到通身说不出的舒坦,疲劳也一扫而光,不觉大喜,干脆将头埋入水中,痛痛快快的喝起来。

喝够了溪水,阿柯躺在溪边草地上,眯眼望着天上的云慢慢飘过头顶,说不出的惬意。林芑云抿着嘴四处打量,过好一会儿,拍拍阿柯的头,问道:“这周围没什么人来罢?”

阿柯懒洋洋的道:“哪…哪里会有。这里要有人,也…也没这般好的溪水了…这叫…嗯…得天独厚…哎哟!”

林芑云拧着他耳朵拉他起身,道:“得天独厚用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说不来话就别献丑了!去,到那边去…”一指溪流的下游。

阿柯自知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没法跟林芑云比,也不争辩,只是对躺得好好的被硬拉起来颇有微词,赖着不走,道:“到那边干什么?”

林芑云脸上一红,道:“你…你只怕有二十多天都没好好洗一下了…一股子怪味,这里溪水正好,到下面洗洗去。”

阿柯想想也是,当即站起来,一边向下游走去,一边咕哝道:“那…那也好…你想洗洗也好…哎哟!”已被林大小姐飞石击中,赶紧头也不回的跑了。

林芑云脱了外衣,把脚抱着放进水里,溪水清凉之极,她忍不住呻吟一声,轻轻洗起来,只觉身心舒服至极。她洗过了一会,依在溪边,惬意的望着天上的白云,心里想:“我的脚明明有感觉,却始终无法动弹,看来毒性不是散布在经络之中,却是集中在某出穴位周围,阻扰内气运行…这可不好办,需得有内力深厚的人运功打通,让精气上行才好…哎,这几年跟爷爷一道尽是往深山里钻,好多有功力的叔叔伯伯都已没了联系了…”

突然头上“呀呀”几声,只见几只大鸟高叫着飞过头顶,随即远远的听见阿柯大声叫喊,似乎溪水太冷,他一下子跳进去,冷得直哆嗦,不禁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想:“这家伙倒是快活…这几个月来亏他照顾,虽然做事糊涂,又怕死得要命,总算也是个正人君子…哎,要怎么才能替他解毒呢?这两个月来看了他毒发时的样子,真是可怕,却一点眉目也没有,这下毒手法高明的人又是谁呢?如果爹爹还活着,说不定认得…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刚才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拍着溪水玩。

忽然不远处一丛灌木“呼”的一响,阿柯赤着上身,手里抓着衣服,慌慌张张向她直冲过来。林芑云身上只穿着贴身小衣,“啊”的一声惊呼,想要抓旁边的衣服遮体,阿柯已冲到身旁,一把抱住林芑云,扛在肩头,转身便向驴车跑去。

林芑云怒气勃发,伸手在阿柯头上狠狠一敲,却见阿柯咬牙不出声,第二下便打不下去,低声道:“我的衣服!快把驴子牵过来,拿草喂它,别叫它出声!快!”

阿柯也不答话,把林芑云往车上一放,转身拿了衣服,又牵过驴子。林芑云在车里面红耳赤的穿好衣服,方问道:“什么动静?”

阿柯从车外伸进头来,道:“刚…刚刚听见声音,西…西面有十几个人过来…”

林芑云不待他说完,干净俐落一记耳光打在阿柯脸上,口中却道:“是什么人,你瞧见了吗?他们瞧见你了吗?”

阿柯给她摔打惯了,既不避也不挡,镇静的道:“没…没看见,却听到他们说话,好…好像也发现这条溪流了。”

林芑云拉好衣衫,略一思索道:“别慌,不定是刚才那些人呢,况且也不一定见面就杀吧。把驴子套好,我们沿着溪流向上走一段再说,也许他们只是想找地方歇脚喝水而已。”

阿柯小心的拖过驴子,套好车驾,向上游走去。在林中越走越深,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林芑云探出去看,只见前面森林茂密,地上天上到处布满了藤条枝干,驴车已经无法前行,只得叹一口气道:“没办法了,还是回头走吧──我就不信,只是过过路而已,会追这么远来杀我们。”

阿柯却颇为胆小,提议道:“不…不如今日先歇歇,明日再动身吧?”林芑云想了半天,只得答应了。

那天夜里倒也平静,并未有人追来。阿柯神情紧张,林芑云却是神情尴尬,两人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早早的睡了。

第二日一早,阿柯偷偷回了趟小溪,见溪边几堆灰烬,自是有人昨夜在此歇息,不禁暗自侥幸。林芑云看不惯他怕得要死的样子,催着上了路,一路上欺负阿柯。但阿柯似乎只要性命得保便兴高采烈了,任由林芑云瞎搞。

走到中午时分,两人已辨出一条山间小路来,都是一阵欢喜。阿柯拿出干粮,两人便在车中吃起来。林芑云不知怎的,一看到阿柯便不由自主脸红,后来干脆将阿柯赶下车去吃。

她一边吃,一边盘算道:“这里离洛阳大概还有三、五天的路程,看来赶得及在月圆之前找得解药了。这种定期而发的毒,说不定在解药中便暗含了毒药,哼…定要想个什么法子,让使毒的人自己说出来…说不定洛阳那个什么老头便知道一些…”

突然间阿柯跳起身来,还未开口说话,远处林中一大群鸟“噗啦啦”地飞起来,从他俩头顶掠过,跟着便传来一阵兵器交接之声,数人长声惨叫,显是中了埋伏。林芑云叫道:“快,离开小路…不,沿着路走,被追杀的人会往林子里去的!”

阿柯跳上车来,鞭子猛抽,驾着驴车向前冲去。堪堪赶出十几步,后面脚步声急,林芑云往后望去,只见一名农夫打扮的人,身宽体壮,威猛异常,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紧紧跟来。那人步子又快又大,初时离驴车还有十几丈,只赶得几步,便已赶到车边,对着阿柯大叫:“停车!停下来!”

林芑云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抓了一包药粉向来人洒去,喝道:“看毒!”

那人一长身,已纵到车篷顶上,林芑云一惊,往前望去,忽觉脖子一凉,一柄刀已架在咽喉处,身后一人冷冷说道:“小兄弟,最好立刻给我停车,不然她脑袋搬家可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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