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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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辩机悠然看着天边的云层,脸上露出些许神往的神情,慢慢地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正是如此的不公,如此的死亡才造就了段夫人。若非如此,段夫人也不是段夫人了。”

阿柯听得莫名其妙,抓抓脑门,刚要开口骂他脑袋是不是有问题,眼角一瞥,见到了那座孤坟。矮矮的,凹凸不平的坟头,就像大地上一块无谓的突起,若不是那一圈黄黄白白的石块,谁也不会留意它的存在。

新鲜的坟头一片荒芜,寒风也拿它毫无办法。或者来年,待野草开始在那地底深处探出头来时,才有一丝活力吧。他心中突然地一痛,那股暴虐之气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无尽惆怅。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些口舌之争再可笑不过,便住了口。

辩机看着阿柯的脸,因见到他神色忽然黯淡下来,会心的一笑。阿柯再不去理他,对可可招手道:“来,我们一起去找牛车。我…我记得我拴在一棵树旁的。”可可看着阿柯的眼睛,楞了片刻,终于无声的走过来,扶起他,两人费力向前走去。

辩机道:“喂,阿柯,段夫人死前对你说的话,你明白了吗?”

阿柯头也不回地道:“我听见了,自会去办。”他对辩机和尚面对段夫人死时那轻松的态度耿耿于怀,虽然自己心里也知道那是他做和尚的本色,但不知为何,始终是难以压制的愤怒,只想赶紧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辩机笑道:“你听是听见了,可又明不明白呢?段夫人的女儿叫什么?”

辩机此时的笑声在阿柯听来格外放肆,胸口顿时堵得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可道:“好像是什么王家的,叫王…什么。后面可没听清楚了。”

辩机道:“自然是王家,苏州王家。武林三大家族之一的苏州王家。嘿嘿,可不是姓段的。”

阿柯听见他言语中对段念大为不敬,勃然大怒,回头喝道:“臭和尚,你想怎么样!我大嫂说得清清楚楚,叫王…姓王?”阿柯一口气吼得大了,内息波动,头脑发晕,几乎跌倒。他扶着可可喘息一下,叫道:“和尚,你知道什么?说出来!”

辩机走到一棵歪脖柳树前,抬头望着那千丝万缕的长须直垂到地面,慢慢道:“你的这位大嫂段夫人,原本应是王夫人才对。天下武林本来公认的四大家族,十几年前,四川唐门因鬼手大侠揭穿了一件公案,渐渐退出江湖,而让王家坐了三家族之首。她原是王府大公子王镜的妻子,她的女儿王月依,自然也是这位王镜的女儿。”

阿柯张大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可道:“啊,难怪姓王。我听见那个沙老大威胁段夫人的时候,好像就提到了她女儿,也提到了王府。”

辩机道:“正是。她自己本姓芩,十六岁嫁到了王府,那时,段兄还在漠北征战。”

可可扶着阿柯坐下,问道:“那么说,段夫人是从夫家逃出来的咯?他的丈夫呢?难道就这么忍气吞声,不出来追她吗?你们汉人对这婚嫁之事,可看得很重啊。”

辩机道:“怎会没有?只是段兄的‘鬼影刀’却是他们比不了的。在下在长安时,就听说王家的人潜伏在山东一带,准备截杀。结果四十几人围攻段兄一人,竟硬是被他二人突围而出,还送了二十几条人命,天下震动。段兄武功固然高强,却有一点致命之处,那就是太轻信人了,不知道人心难测,滥交朋友。昨日那位沙老大,就曾是段兄的坐上之宾,称兄道弟。还有那位给段夫人下毒的‘飞斧帮’帮主,段兄得势之时,与之一道出生入死,拼命拼来的交情,被王家稍加引诱,就下了黑手,嘿嘿,嘿嘿,当真是生死之交。在下日夜兼程赶来,就是想提醒段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唉…”

阿柯听到他说这番话,似乎对段念不可谓不关心,心中稍平,刚要开口,却见辩机面带微笑,道:“这大概就是天意吧,呵呵。天意如何,终究人力不可违之。下次可不能做这类傻事了。”说着连连摇头,检讨自己。

阿柯一句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出口已变成怒骂:“什么叫天意不可违?救人的事,就叫做傻事吗?臭和尚你到底是不是人吶!”就要和身扑上。

可可在后面轻轻一推,阿柯“哎哟”一声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可可道:“你急什么,听人家把话说完呀。就你这身体了,还想多添几处伤是不是?”

辩机依旧一脸灿烂的微笑,毫不动容,道:“在下说过几次了,我不是和尚,下次可要记住了。”

可可道:“是,记住了。和…哎,你刚才说段夫…哎,王夫人的夫家王镜,后来怎样了?”

阿柯拿手使劲拍她,道:“什么王夫人?段夫人!”

辩机道:“王镜自小身子虚弱,生有绝症,在他们女儿出世一个多月,就病死了。”

可可“啊”的一声,跟着叹道:“原来…王夫人是独身多年了。”

阿柯怒道:“什么王夫人?段夫人!”

可可恼道:“你讲不讲理?人家以前没遇到段大哥时是王夫人啊。大…嗯…你、你接着讲啊,别理他。王夫人又是怎么见到段大哥的?”

辩机道:“这个嘛,在下就不太清楚了。只隐约听说,在王老爷子五十七岁寿辰那天,段兄也应邀参加。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王夫人的。两个月之后,王夫人便被秘密关入王家祠堂,严加看管。嘿嘿,嘿嘿,这两个人还真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阿柯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撑地,费力地站起身来。他面色铁青,却看不出气急败坏的样子,甚至有些怜惜地看着辩机,并不言语。辩机原本嘻嘻笑着,与阿柯对望一阵。慢慢的,他的眼中神色闪烁,脸也僵硬下来。

可可见两人都是木着脸对视,深怕阿柯又将扑上去,忙跳起身来,拦在两人中间,道:“和…哎呀,辩大哥,你快讲,那段大哥又是怎么把王夫人救出去的?”

辩机“哦”的一声,转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垂在他面前的柳树根须,道:“那…那就更不清楚了。段兄十天之后就与王夫人一道逃出了祠堂,千里流亡去了。这种事,他们关中铁刀盟守口如瓶,旁人又怎会轻易知道。我曾听说关中铁刀盟规矩甚严,若有人犯了帮规,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无论是帮主也好,长老也好,一律要服下一种密传毒药,赶出帮门。武林三大帮派,铁刀、飞剑、玲珑枪,嘿嘿,铁刀盟十数年来都是稳坐的头把交椅,这次破门而出,段兄可说是五十年来江湖中被废了的身份最高的人了。”

可可道:“毒药?段大哥并没有立即死,那是手下留情了?”

辩机回头看一眼可可,重又恢复笑容,道:“嘿嘿,小妹妹,妳真是善良。可惜啊,人乃最无情之生灵,特别是对所谓大逆之人,更是心狠。段兄为着王夫人,甘愿舍弃帮主身份,让天下人耻笑,铁刀盟中,早视段兄为无耻叛徒,又怎会手下留情呢?那毒药虽不致命,却比要人命的更为恶毒,除了让人功力损耗大半外,更深入全身经脉要害,每半月一次发作,一会儿是钻心之痒,让人神志癫狂,直抓得全身上下鲜血淋漓,无一处不是伤痕;一会儿又痛彻入骨,似乎四肢骨胳统统折断一般,当真是生不如死。这毒名字叫做‘忘俗’。忘俗,忘俗,当年炮制这药的前辈,还真是取了个巧名字呢。”

他笑得轻松,可可只觉一股寒气打腰间直入背脊,浑身一个机伶,颤声道:“好狠的毒…”随即又想到自己身上的“石素散”,脸色更是变得苍白。

辩机倒没注意到可可脸色不善,叹道:“可惜,这位老前辈取这个名字时,只怕从未想到,即便这般凶残的毒药,也无法阻止有的人向俗。段兄当日吃这药时,对后果可清楚得很,这般胆识毅力,真是让人惊叹。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一年多来,段兄受此酷刑折磨,竟仍是保持了尊严,没有就此放弃。换了是我,嘿嘿,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阿柯突然插口道:“杀!杀人!”

可可瞥他一眼,正与阿柯四目相对,身子一颤,被他眼中射出的逼人杀气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啊”的一声低呼。

辩机首次皱眉沉思片刻,点点头道:“不错,或者我也只有这般走下去吧!那样的怨恨愤慨之心,也确实只有杀戮才可稍解。现在想来,若没有段夫人在他身旁,段兄再好的毅力,也早疯了。”他说到这里,又自然而然改口称段夫人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可是呢,天下人都在耻笑段兄,重色轻友、欺世盗名是喊得最多的,更有人说他好色贪婪、强抢人妻,真正的卑鄙无耻之徒。嘿嘿,世间事,就是这么可笑啊。”

阿柯不耐烦地道:“你废话了这么多,到底想要说什么?”

辩机道:“哦,我嘛,只是想告诉你一切关于你大哥和大嫂的事,让你确切的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你昨日出手救助,更与他们俩结为兄弟,生死相报,虽然旁人看上去也算略有精彩,却也只能叫做逞一时之气。真正难的,嘿嘿,还在后面。”

“哼!”阿柯呸道,“你这最后打完了才出来混的家伙,也好意思谈精彩不精彩?”

“你敢在天下人面前,自称你是段念的结义兄弟吗?”辩机嘴角嘲弄似地向一边歪。

“有什么不敢的?”阿柯鼻子直出粗气,怒道。

“嘿嘿,只怕现在说得轻松,时候到了,溜得比谁都快…”

“谁溜谁是兔子变的!”阿柯老着脸向前一扑,却被可可一把扯住,动弹不得,只得挣扎着干叫。

“未必哟。谁若敢承认自己是段念的兄弟,那可…哎呀呀,已不仅仅是武林第一家王家追杀的物件了,简直就是整个武林之敌,人人得而诛之!”

“那又怎样?”可可觉得阿柯挣扎扑向辩机的那股力忽然一弱,自己正把他往回拉,一下收势不住,险些将阿柯拉进怀里来,慌乱中忙后退几步。

“也没怎样,”辩机歪着脑袋道:“只恐怕某某人从此以后,休想再有大模大样走近任何一处有江湖人士的地方了。”

“我拜我的兄弟,关…关某某人屁事…”阿柯只觉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以致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算了。”辩机踱到阿柯身边,颇有些通情达理地拍拍阿柯肩膀,说一句话拉一下他的袖子,“少年人,有些事,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呢,嗯?一时冲动难免的,过了,就别想那么多了,对不对?这儿就你、我、这位姑娘,有什么不好说的?也就你知、我知、她知,老天爷么,反正什么事他都知道,知道了也不大紧,哈哈,哈哈,是吧。”

他一边笑嘻嘻说着,一边眼睛斜斜地打量着阿柯。阿柯看着他那滑稽的脸,突然间打心底里升起一股怒火——也太小窥我阿柯了!

阿柯一把甩开辩机,大声喝道:“我是段大哥的兄弟,怎么了!”

辩机忽地脸色大变,双目圆睁,后退一步。他的脸白得似乎发出青色光芒,右手慢慢举到胸前,五指虚捏,冷冷地道:“有种,你就再说一遍。”

“阿柯…”

这个臭和尚——

阿柯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分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反手推开拦在他身前的可可,一字一句地道:“我说:我是段念的兄弟!怎样…”

“不怎么样…”辩机森然道:“只是你既有胆承认,想必也有胆承担一些事情…”

辩机右手闪电般一动!

“啊哟!”阿柯急退,不料伤重之下腿脚一软,一跤跌坐在地,伸手在怀中一掏,已擎剑在手。只听见“吭啷”一声,他与可可几乎同时拔出剑来,心头狂跳,向辩机看去——

却见辩机慢悠悠在怀中摸索半天,摸出一件事物来,笑咪咪地道:“呵呵,阿柯,这东西你就接着罢。”顺手一丢,抛了过来。

阿柯手一接住,只觉入手极沉,定睛看去,竟是一块手掌大小的铜佩。

这铜佩上宽下窄,色泽古朴,一看便知非是凡品。铜佩的正面雕着一只凤,一双飘逸的尾羽绕着它玲珑的身躯旋了一周,自然地形成铜佩的边缘。那凤双翅徐徐展开,似乎下一刻就要自佩中挣脱,飞翔于天地间一般。

阿柯有些魂不守舍的看着那栩栩如生的雕凤,舔舔干燥的嘴唇,手指摸到铜佩背后,觉得似乎凹凸不平,把那佩翻过来,只见背上毅然刻着四个大字:阴阳铜鉴。

“这…这是什么?”

“一件宝物。”辩机道。

“宝物?”阿柯不由得挺直身子,两只手一起牢牢握住铜鉴,睁大了眼仔细打量。

“嗯,”辩机点头道:“也可以说…一件邪物。”

“邪…”阿柯低声呼道。他慢慢站起来,换做只用两根指头捻住铜鉴的边,高高地举着手,让铜鉴掉在眼前晃啊晃的,就着光眯了眼看。

可可也好奇的仰头打量。

“看你怎么想了。”辩机无所谓地道。他退后几步,似乎下决心要离着铜鉴远些,懒懒的靠在老柳树上。

“怎么个宝贝法?”看了一阵,阿柯自知不是林芑云那样的鉴别高手,只好来个不耻下问。

“怎么个邪法?”可可补充道。

“这东西,”辩机伸出一根指头,脸上满是诡异的笑,低声道:“可以换一条命。”

阿柯与可可的眉头都是一挑,却无人出声。耳边听见辩机的声音似从天际传来一般飘渺:“…据说每隔十三年才现身江湖一次,持有此铜鉴者,只要在六月初六那日到益州巫峡,就可见到一个神秘的组织,拿出这块‘阴阳铜鉴’,可以换一条命——无论是救一个人,嘿嘿,还是杀一个人,都算数。”

阿柯的声音抖得厉害,自己都不知道在喃喃些什么,辩机却似听到般,郑而重之地点点头,道:“管用。自然管用。这铜鉴被江湖中人视为至宝,我若骗你,天诛地灭。”

“…”阿柯继续喃喃道。

“嘿嘿,要杀一个人,救一个人,当然再普通不过。怕就怕,若这人身在不测之地,又或者此人命贵连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我记得三十九年前,这块铜鉴第一次现身江湖时,当时的武林盟主秦啸天势力如日中天,那一手‘霹雳惊雷手’打遍中原无敌手,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击杀。据说当日跟着他的还有数十高手,竟被四名白衣人悉数杀死,无一活口,天下震动,成为武林第一公案。

“这还不算得什么。”辩机嘴角微微上翘,神情淡漠的抿嘴一笑,“时隔一十三年,有一个做官的淮阳人李德,因收受巨贿,在一杀人案中陷害无辜,屈打成招,致人死命,事情显露后,被押入长安大内天牢之中等候处斩。不知怎的,他的家人自称得到了‘阴阳铜鉴’,行刑的前一天晚上,就有人闯入天牢,强行劫走人犯。朝廷震怒,连着摘了刑部十几名官员的帽子,九省通缉,甚至出动禁军搜捕。嫌疑人犯、牵连的乡里邻居最多时抓了三、四百人,可那李德的下落,到今日仍是一无所知。

“你们想想看,自来武林中人与官场纠葛就少,更何况是贪墨酷吏,这种人渣都也能因此苟活人世,足见‘阴阳铜鉴’果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从此声名大震,成为这数十年来江湖中最神秘的东西,人人都欲得之而后快。‘霸刀’段念那样的高手,也对此深信不疑,小兄弟,你还不相信吗?这本是段兄之物,托我保管的,今日你既自命为段兄的兄弟,铜鉴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是吗…当真这么神?”阿柯两眼放出光来,怔怔的看着铜鉴,心里乱跳,想道:“真这么神…连大内天牢也敢去…那么…林芑云…”

突然间手肘一麻,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撞,那铜鉴似活了般脱手而出。阿柯大吃一惊,叫道:“哎呀!要飞…”

忽觉身旁人影晃动,一只白若晶玉的素手一伸,已将铜鉴抓住。阿柯喜道:“可可,好…哎哟!”

可可抓住铜鉴的左手往怀中一缩,同时右手闪电般挥出,阿柯只见一道细小的白影在眼前一晃,还未回过神来,剎那间自己身前十数处要穴已被封住,一根小指头也休想再动。

他刚来得及干叫一声,可可一跃,一对同样白若透明的纤足在自己胸口一蹬,身子顿时往后疾飞出去,而可可已藉力向林中掠去。

阿柯身在空中,不能稍动,此刻倒还没想到铜鉴已被可可抢走的事实,却生怕这个样子落到地上,脑袋碰到石头之类的东西,搞不好可会要了小命,心中大急。

突感背上一紧,已被辩机接住,跟着一股热力直透进身子里,快捷无比的顺着血脉上下涌动,一眨眼间已解开所有被封穴位。

这几下兔起鹫落,变幻得实在太快,阿柯脑袋里尚是一片混乱,向前一个踉跄,叫道:“可可,你哪里去?”

可可此时早已遁入林中,只有声音远远传来:“阿柯,对不住了,我要去杀一个人。”

林子上空一群惊鸟飞起,绕着最高一棵大树“呀呀”叫个不息,过了片刻,三三两两的东西飞散,林中再无声息。

阿柯呆了半晌,下意识的摸了摸脸,突然惊觉,叫道:“啊哟!我、我、我的铜鉴呢?哎哟,哎哟,被…可可!可可!”向前奔去,边跑边扯开嗓子喊,“可可!我、我的铜鉴…哎呀,我要救人的呀…”

他一瘸一拐的跑了十几步,终于一跤坐倒,自知再也追不上,徒有捶胸顿足,“哎唷”连天的惨叫不已。

辩机笑嘻嘻地走过来,道:“那种邪物,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值得惋惜的?”

阿柯转过头来,怒道:“臭和尚!见到她抢我的东西,也不出手帮我一下!你那么好的功夫,随便一根指头也让她跑不了,干嘛站在一边装聋作哑?”

辩机笑道:“你这就不对了。那位可可姑娘对我好生客气,一句一个大哥的。你打自见到我起,砸了我两块石头,害我现在脑袋上还是青的;满口臭和尚臭和尚的,我知道你心里‘秃驴’也不知骂了几千次了——如此差距,你叫我帮她还是你?”

阿柯一楞,顿时哑口,虽然头上的软毛也气得一根根竖起,却也当真无计可施。

辩机一屁股坐到他身旁,望着可可去的方向,道:“你真的想要铜鉴?”

阿柯道:“废话,那是宝贝,谁不想要?况且我正要救人…哎,这个臭丫头,商量也不打一个,抢了就跑,哼!还想害我跌一大跤!”

辩机扯一根草,叼在嘴里,含糊不清的道:“…那有用吗?她跟你商量商量,恐怕永远都没个结果,干脆拿了就走,真是有性格,敢作敢为,哈哈。至于踢你,那是忌讳我出手,所以先将你踢到我面前,阻我一阻。嘿嘿嘿,小妹妹这下可想错了——这种好事,我只有帮忙的份,又怎会出手呢,哈哈,哈哈。”双手抱着头,惬意地躺在草中,眯了眼休息。

阿柯怒火烧心,拿身旁这武功深不可测的家伙毫无办法,只得恨恨地转过头去不理他。他呆呆的出了一阵子神,终于长叹一声,挣扎着爬起来要走。

辩机忽然叫道:“阿柯。”

“…”阿柯不理。

“那是块邪物。”

“你说过了,和尚!”阿柯拍拍屁股,打算走人了。

“这十几年来,为争夺这‘阴阳铜鉴’而死的武林人士,少说也有六七十人。这还只是有名有姓,被人确认死于此铜鉴的,其余无名小卒,不明不白死在荒郊野外的不计其数。”

阿柯跨出一步,脸色忽然煞白。他站着不动了。

辩机坐起身子,罕见的脸上没了笑容,有一丝淡淡的忧虑自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发散出来。他叼着草根,慢慢地道:“天下真有那么便宜的事吗,拿出铜鉴,便能遣人为你卖命?嘿嘿,痴人梦语而已…铜鉴不过是个幌子,谁真想要换条命,还得拿值一条命的东西去换才行。”

阿柯呆了一呆,脱口道:“若…若是没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辩机嘿嘿一笑,道:“你真是傻——那自然就得拿自己的命去换!段兄将那铜鉴交给我时,说它邪气太重,叫我毁了它。嘿嘿,人的贪欲是那么容易毁得了的吗…”

阿柯猛地一扑,一拳正中辩机胸口,忽感着手处辩机肌肤一缩,这一拳的力道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柯收势不住,和身撞到辩机身上,两人一起倒在草丛中。阿柯拼命一争,劈面一个耳刮子过去,叫道:“死和尚,你害死可可,我跟你拼了!”

辩机双手一送,阿柯顿时腾起老高,夹在老柳树两个枝干之间。他张口要骂,这才感到全身麻痹,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辩机封了穴道,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涨红了脸,眼睁睁看着树下的辩机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整整衣裳,哈哈一笑,道:“什么邪物!只不过一块普普通通的铜佩罢了,却无辜被人的欲念玷污。看那位小妹妹的举动,‘杀人’二字恐怕终日都在心中如火般烧着,即便没有这铜鉴,也会有同样的银鉴、金鉴,或者随便什么薄如绢纸一般的机会,让她动手。你认为是害了她,又怎知道她心里,就如同无数想要得到这铜鉴的人一样,欣喜若狂呢?痴人,痴人,人心中的铜鉴,又岂是我能毁掉的?段兄…痴人吶!”

长笑声中,身形晃动,并不见他如何动作,已如鬼魂一般飘飘忽忽飞入林中,消失不见了。

第七章 毒发

林芑云坐在厅中,背靠着西域进贡纹金驼毛枕,怀里放着暖壶,脚上盖着细软绒毯,端着茶杯,两眼呆滞,百无聊赖的看着四五个丫鬟小厮在院中打扫庭落,整理花草树木。

身旁的青铜镂空麒麟香炉里,上等檀香的清烟如雾,衬着她锦袍上的藏青纹路如梦一般流动。八扇朱红厅门全部大开,周遭的窗户也被支了起来。下人们沿着窗子,一字排开摆上十几盆名贵花卉,什么杏黄兜兰、卷丹、红枫等,甚至还有两盆极品鹤望兰。

冬日里少有的暖暖的阳光照进窗来,一道道光柱中,无数浮尘起落,煞是好看。

但林芑云的眼光依旧呆滞。

有一种奇怪的、枯涩的、如牛在呜咽的难听至极声音,始终高亢激昂的自后院传来,像锉刀一样死命折磨着她的耳朵。因为这声音,整整一个上午,林芑云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烦躁之中,害她心不在焉被暖壶烫了几次手。

当当还没有出来。哎,看样子,今日午时之前,李洛都不会停止学习吹萧了。

林芑云现下还真颇有些后悔提议让李洛自己学萧,作为进献皇帝的戏目。当初自己是怎么说的…“谅将军之才情,纵无宫廷技师之技艺,然忠君之心,上必嘉之。”

…万万没有想到,李洛这家伙武功高强,于这音律方面却简直七窍开了六窍——一窍不通!那舞剑弄枪时出神入化的十根手指,按到萧上却如僵硬一般,明明该动小指,他偏偏动食指,待得要动食指了,却又痉挛似的五指齐伸;他那张大口一接触萧口,无论怎么百宝使尽,吹出的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之声…

真是不知道当当的耐心从哪里来的,就李洛这个样子缠着练了这么多日子了,一点也未见长进,她竟一点也未见厌烦,仍旧那么浅浅的笑着,手把手的指点他笨拙的姿势…

林大小姐坐在一旁观看,倒好几次怒从心起,拍桌子厉声质问姓李的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耍宝?吵了几次,被当当好说歹说劝走。

到长亭观河,她嫌河风冷;有人陪着观戏,她又嫌闷得慌,转来转去,还是只有回来,在大厅里呆鸟一样坐着。

阿柯…这个名字像暗夜里的微风一样,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肆无忌惮的掠过她的心里,一些酸的甜的苦的思绪就那样跟着翻腾起来,再也挥之不去。

林芑云常常呆坐一个晌午,脑子里走马灯般,各种景象层出不穷,却都是一些往常里从未在意过的…阿柯又摔了一跤…偷吃东西时被自己当场抓住…每当被阿柯背着,那窄小的肩膀散发出浓浓的少年的气息…那个时候,他歪着嘴,嘟嘟哝哝说什么来着…

“林姑娘!”

“吭啷——”

“哎…哎哟!烫烫!啊!烫啊!”

刚刚进来的秦管家变了脸色,惊恐的看着林芑云一边惨叫一边拼命抖落泼在怀里的茶水,楞了一楞,方慌乱的叫道:“快!来人啊,林姑娘的茶…小玉、小红,快来啊!”

待得一阵乱烘烘收拾妥当,林大小姐躺回靠椅时,面色苍白,大冷的天,她那光洁白嫩的脸上也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她颤抖着用一张丝巾慢慢地擦拭,过了好半晌,才咕哝一声:“什…什么事呀,秦管家?”

秦管家神色尴尬,一迭声的抱歉。林芑云定了神,挥手道:“好了,好了,不跟你相关的,是啊…是我自己走了神了。你急着赶来,什么事啊?”

“是,小人孟浪了,还请林姑娘别介意…小人急着赶来,原是给姑娘您报信的——您要找的精通内功的医者,已经找到了!”

“哦?”林芑云眼皮一跳,坐起身子。但也只“哦”了一声。

“呵呵,说起来您还认识的,小豆子说,就是上次您昏厥时,他在大门口遇见的那位神医啊。”

林芑云神色凄然,道:“那一次吗…哎,自我哥走后…我已记不住了。”

秦管家在背后偷偷一掐大腿,暗自懊悔怎么这么没记性,硬要提林大小姐的伤心事。他咳嗽一声,含混的带过去,道:“是,此人姓道,自称岭南人士。据小人明访暗查,此人刚来洛阳不久,但似乎医术不错,在城南李家楼一带设点行医。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此人好似内家功夫不错,日前在飘雨楼与人斗力,小人亲眼见他用一小酒杯嵌入楼顶横梁之中,这份功夫当真厉害。这才赶紧请他来府,让林姑娘过过目,看是否合适治疗您的腿伤。”

林芑云心道:“总算是来了!”却不露声色,凝眉不语。

秦管家不知这位玲珑心思永不可猜的大小姐又在想什么花样,只有试探着问:“那位道大夫已在外等候多时了,姑娘先见见?”

林芑云沈默半晌,重重叹一口气,方道:“算了,我是早已死了这份心了,难为秦管家还记得…这一个多月来,前后来了总有十几位大夫了吧?个个都说得天花乱坠,李将军一试,却是统统不济事,白花了几十两答谢银子,也劳累秦管家了。我这腿病,说大不大,什么药理药方的,我自己也配得,就是需要一位懂医术,又通内功的人来顺脉通气…本来李将军功夫是没问题的,偏偏又不懂医,我也是过于小心了,就怕一个不好,运气走岔了经脉,反到坏了事…哎,这位八成也是唬人的,秦管家别当了真,请他走吧。终究我这一辈子,是躺在椅子上的命了…”说到后来,眼圈一红,娇弱无边,低头不语了。

秦管家一张老脸上满是羞惭之色,搓手顿脚地道:“哪里话,林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小人拼着这条老命,也是要为林姑娘请来名医的——几个银子算什么?人好歹来了,是真是假看了再说可好?林姑娘?”

林芑云磨蹭半天,似禁不住秦管家一再请求,低声道:“既如此,我也不用看了,就劳烦秦管家先领他去见见李将军,若是内力还行,再说吧…”

秦管家见劝动林芑云,心中大喜,忙不迭的答应着出去了。林芑云乐得让他们忙活去,这一下精神也大爽了,唤了丫鬟们来,将躺椅浩浩荡荡抬到后花园里去,指手画脚的安排小厮整理花木去了。

过了一盅茶的工夫,只听院子外人声喧哗,李洛带头走进来,引着身后一人,满面春风,招呼道:“林姑娘!可把大夫找到了,来来来,替你引见这位道名医。”

当道亦僧道貌岸然自李洛身后转出来时,林芑云险些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忙垂下脸,装头痛掩饰过去。

但见道名医一袭青衣大褂,头戴一顶布帽,倒也干净整洁,只不过体形太胖,将那身本已算是宽大的衣服也撑得浑圆饱满。

他一脸肃穆,落腮胡也刻意修剪,只剩颚下一寸长的胡须。他操着蹩脚的八方步,一步一停地踱进来,“嗯哼”一声,四平八稳的打量一周,一捻胡子,沉声道:“病人在哪?”

“咳咳咳…”林芑云终于实在忍耐不住,放声大咳起来。

当当飞也似跑过去,背着众人给林芑云又打又擂,勉强忍着笑道:“我姐姐…哎,身子不好,大…夫见谅了!”

阿柯那日傍晚时分才松开穴道,费老大力从树上下来。他这两日接二连三给人当猴耍一般封了穴又解,解了又封的,已是筋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当晚就在段念夫妇坟前随便找了个草堆睡下。

夜里,阿柯妖梦入怀,只觉自己已将林芑云杀了,按照约定结庐而居,为她守护。梦里白雾茫茫,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浓雾另一头的孤坟,仿佛在咫尺间,却又仿佛隔着永不可及的距离。忽而那坟上长出一棵槐树,枝繁叶茂。他有些慌乱的抬头看上去,见有一道、两道…无数道阳光从树冠空隙之间透射下来,待得再低下头来,那坟已不见了,原先的地上开遍了野花,像无数的眼睛,在风中迷乱的眨着。风里充满熟悉的味道,数不清跳动的白色光点在身边萦绕。

阿柯心想林芑云呢林芑云呢,但眼皮似有千斤重般睁不开,只有用手四处摸索。忽然间,他摸到一个软软的温暖躯体,他正想着,是谁呢是谁呢,就听见那人幽幽开了口,道:“每年槐花开的时候,我的心就乱了…”

阿柯兀的一惊,小真是小真。

他想收回手,但小真一反手,已将他牢牢抓住,按在自己温暖得似要将人融化的胸口,轻轻地道:阿柯,你不理我了吗?阿柯,你不要我了吗?阿柯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在找人啊!那人孤身一人很可怜,她怕黑怕静怕老虎,我要赶紧找到啊…

就这样一挣,小真松了手,阿柯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眼睛终于又睁开,阿柯四处望望,什么地方啊?树也没有了花也没有坟也没有了,只有黑的山黑的石黑的木头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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