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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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矢茵额头出了一层毛毛汗,颤声道:“要是…它听到敲门出来了怎么办?”

“哈哈,怎么会?”

“可是,有些木乃伊并没有死,真的!不然为何要做成这个样子?我、我信这个的!”

阿特拉斯认真考虑了一下,点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让我看看。”说着就要去开棺木。

忽听身后咣啷一响,阿特拉斯回头看,眼前顿时黑了。矢茵手持一根明孝恭章皇后用过的黄花梨嵌螺钿三镶嵌玉如意,面无人色地打烂了一只唐昭陵出土的骏马瓷器。昭陵墓内本有六只,与“六骏”相对,五代时被温韬盗出后,辗转千年,三只失踪,两只流落海外,留存国内的就只有这一只“飒露紫”了…

“你再试试吓我?”矢茵浑身发抖,一半因为恐惧,一半却是愤怒。“再吓我试试?可以砸的还有很多!”玉如意下方是北魏时期的一尊“世尊跌坐说法”瓷器,这可是真正的孤本啊!

阿特拉斯眼眶差点崩裂,举起双手说:“对不起,我错了,真的,请千万手下留情!”

“我、我要回去了!”矢茵转身就跑。

“等等!”阿特拉斯抢上两步抓她,矢茵顺手一挥:“不要拦我!”

砰!啪啦!当当!咣啷——

一连串的撞击声、破碎声、碎片四溅声传来,不知哪几件传世之宝遭了殃。阿特拉斯的嘴巴张开,大得可以一口吞下一个卡勒托卡人的杰作。矢茵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玉如意不见了。她尴尬地搔着头皮道:“这,好像…呃,脱手了…”

阿特拉斯一动,矢茵瞬间又抓起一只瓷马,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我可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别逼我又失手!”

阿特拉斯却知道那是唐玄宗赏赐权臣姚琮之物,因其神骏而忠耿,明英宗重新执掌皇权后,赐给权臣李贤,后又被明神宗赐给首辅张居正,真正是流传千古的神器。他后退两步,觉得不放心,一口气退到十米之外,郑重地抱拳躬身,向矢茵遥遥行礼。

矢茵开始还觉得他古怪,待看见他诚挚而惊慌的神情,忽然明白,这些东西真正是他的心爱之物。难怪如此大的地方,东西又如此纷繁,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心中颇有些感触,于是放下瓷马,拍手说:“就是嘛,你不逼我,咱们和和气气多好?”

“咖啡?”

“谢谢。”惊魂未定的矢茵找了个既没有木乃伊又没人头的地方坐,周围全是瓷器,等下或有不测的时候,下起手来也顺当。

阿特拉斯点头离开。矢茵一个人坐着,总是毛骨悚然。这屋里随便一片碎渣,也比她祖父的祖父年纪还大。它们本已是死了千年的幽魂,被阿特拉斯不知从哪里刨出来,洗洗涮涮,抹得油光粉面,便又仿佛活了过来。

白炽灯亮得晃眼,屋内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这些魑魅魍魉,默默的、却也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自己…

这是阿特拉斯的爱好?还是他根本就是个文物贩子?矢茵不知道,不过隐隐觉得,他看这些事物的眼神,没有文物贩子那般计较精明,当然文物贩子也没他这样神经质。

他跟帝启相貌完全无二,行事却绝对颠倒。帝启像个小孩子,虽然脑子灵活,但处处谨小慎微,唯恐被人抓住一丝马脚。他看上去老成持重,偏偏胆大妄为…

“土耳其?”阿特拉斯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矢茵嘣起老高,回头却见他拿着一只铜罐,冲自己摇了摇。

“咖啡。”

“啊,随、随便。我对咖啡不、不太了解。”

阿特拉斯耸耸肩,脑袋一歪,示意她跟上。

他们绕过几排书架,走进一排精致的吧台,架子上搁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矢茵的父亲曾经很喜好收集好酒,她从小耳濡目染,但竟然也只认得很小一部分,如白兰地的轩尼诗、XO、VSOP;威士忌里只认得芝华士、家豪、Johnnie Walker。还有一些认得出是伏特加、金酒、日本清酒,但品牌则辨不出来,估计都是市面上不曾流通的藏酒。

更多稀奇古怪的酒瓶和品牌,她更是从未见过,装饰得非常精巧别致。每瓶酒都有单独的一组镭射灯照耀,由此而现出深邃的蓝色、亮丽的碧色、高贵的金黄——看来还真不能轻看这家伙的品味呢。

阿特拉斯请矢茵坐到吧台前,他自己戴上手套,从台下拿出一罐咖啡豆,又拿出乳钵、香料瓶等物。先细心地选出深烘焙过的咖啡豆,放入乳钵细细碾碎。

矢茵的大爱是可乐,其次是花茶,咖啡嘛只喝过廉价速溶货,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煮咖啡,不觉大感有趣。她两手撑着下巴,眼睛乌溜溜地转来转去,阿特拉斯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放过。

几个小时之前,还跟他斗得你死我活,这会儿却像在过家家一般,这真奇怪。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别扭。矢茵想起他头破血流的样子,偷眼看他,见他额头光光的,一点伤痕都看不见——难道是被头发遮住了?——却不好意思问。

咖啡豆碾碎了,阿特拉斯用手指沾了点,放在嘴里尝尝。矢茵忙也沾了点,刚放进嘴里,顿时苦着脸说:“好苦。这是做什么呢?”

“这只是鄙人的习惯。”阿特拉斯耸耸肩,往咖啡里加入香料,又研磨片刻,直到所有的咖啡豆都研成极细的粉末才罢。他取出一只红铜小锅,加入冷水,放糖,待糖彻底融解,才把咖啡粉倒入锅里煮。

“我必须向你道歉。”阿特拉斯说,“那天我失态了。我没想到你会是他的关键碎片,而他竟然能找到你。抱歉。你能原谅我么?”他低头向矢茵致歉两秒钟,才抬起头,姿势无懈可击。

“…”矢茵很想说,人都在你手心里捏着了,难道还能说不原谅?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她是很明白的;转念一想,笑嘻嘻地说:“我才没放在心上呢。你实在要计较,刚才我砸碎了你那么多宝贝,这就算两清了,是不是?是不是?”

阿特拉斯脸上肌肉抽动,那些东西每一件都价值上千万,还得以英镑计算——可好吧,他咬咬牙,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于是也皮笑肉不笑地打个哈哈:“谁说不是呢?呵呵!”

他实在笑不下去,便脱了手套问:“要吃点东西么?”

“呃,要!”

阿特拉斯从吧台下变戏法似的端出十几只瓷碗瓷杯,这些瓷碗做工精致,胎体较厚,其上的花纹疏朗飘逸,留白较多,颇有悠远廖阔之感。这乃是雍正朝正品官窑,碗底除有“大清雍正年制”的提款外,略倾斜碗体,就可以看见几个暗淡的花纹隐隐组成一个“唐”字,表明乃是横行雍、乾两朝最著名的督窑官唐英亲制。

这一套碗碟,在圈子里都是有价无市的极品,阿特拉斯却拿来装干果、甜品之类的小吃。矢茵不知道碗有多贵重,只觉得折腾了一天,到此刻肚子咕噜噜乱叫了,抓起甜点就吃。

她吃完一块意大利果酱梨蛋糕,手指上沾满了蜜梨,就伸进嘴里嘬,忍不住闭上了眼,露出一个慵懒满足的微笑。阿特拉斯正用手试锅的温度,看着她这个笑容,心中突然怦地一跳。

真奇怪,真正奇怪!

几百年来,不,一千多年来,无数人在自己面前生生死死,他竟然对这种模样的人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的脸还有点婴儿肥,湿漉漉的头发只简单地梳到脑后扎紧,留海乱糟糟的,一些头发贴在脸颊上,她也浑然无觉。但若仔细看,她的眉、眼和嘴唇的线条却非常完美。它们隐藏在她未脱的稚气后面,静静等待完全绽放的时刻。到那时,她将…

“哇,靠!”

“怎么了!”矢茵吓一跳,忙睁开眼睛,只见阿特拉斯背着她拼命挥手,拧开水龙头冲冷水。咖啡锅开始冒出大量的水汽,他刚才不知在干嘛,居然把手烫了。

阿特拉斯回过头,脸色已恢复了平静,“请坐吧。还要煮几次才能喝,请…咳咳,稍候。”

“你没事吧?”

“当然没有,哈哈。”阿特拉斯走到一旁的冰箱前,取了乳酪和鲜奶,问矢茵,“你要哪种?”

“我要奶酪!”

阿特拉斯想了想,把奶酪放回冰箱:“土耳其咖啡本来不该加奶品,不过你也许喝不惯,还是加点鲜奶好了。”走回来,继续一本正经的加水熬咖啡。矢茵冲他做个鬼脸,心想:“臭美什么?你知道就别问啊!”

阿特拉斯调小火力,用一只长勺慢慢搅拌,咖啡沸腾了,就小心的把金色泡沫舀入杯中,加水继续熬。如此熬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完成。他给矢茵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

矢茵这才明白,为何要用如此小的瓷杯,要是用普通咖啡杯,还装不到一半呢。咖啡倒入杯中,浓稠得似高汤一般,表面还有黏黏的泡沫,看得她伸长脖子咽口唾沫。

“这——”

“请,别客气。”

矢茵试着喝了一口,两根淡淡的眉毛顿时扭成一团。她赶紧用手捂嘴,憋着咽下了肚子,才苦着脸说:“好…苦…”

“当然,所以北欧人喜欢把这叫做醒早咖啡,喝了绝对精神奕奕。”

“现在可是深夜!”矢茵瞪圆了眼睛。

“正确的是,还有一刻钟到零点,”阿特拉斯看墙上的种,往她咖啡里倒了点奶,“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保持清醒头脑显然是必要的。”

“我要睡觉!”

“在这儿?我不介意。这儿有三间卧室,你可以随意挑选,喜欢就好。”阿特拉斯展开双手,微微一笑。白晃晃的灯光照得他宽阔的额头发亮,他头发不知何时焗了油,齐刷刷地向后梳去,末端却又微微上翘,活像夹着尾巴的火鸡。他的笑容介于真诚与阴险之间。为了表达内心的强势,他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上身就徒然升高半分,目光从更高的地方向矢茵压来。

呃,矢茵揉揉眼睛,一瞬间仿佛看见差点被郝思嘉扔出的花瓶砸到的白瑞德,坏笑着从沙发上坐起身。她忽然从他眼中看到某种穿越时间的沧桑,历经万事的从容。尽管邪恶古怪,莫名其妙,他倒的确是个成熟的男人。

瞧瞧这些器具事物吧!矢茵环视周围,无一样不精美、华贵,要不就是极具历史或文化价值。他穿着阿玛尼的衬衣,袖子卷起,露出江诗丹顿的限量手表。所有一切都表明,他就是传说中的老男人!

老男人们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们逻辑严密,行事迅捷,手腕高超而且不轻易妥协。但是老男人也有个致命伤痕。

矢茵坐正了身体,整个脸舒展开,尽力显得沉稳从容,不可侵犯。她也不问是什么事,她也不说究竟听不听。解释?年轻美貌的少女当然无需解释,况且现在这个死老男人口气虽然拽,却是有求于自己,那么自己就有权利光看不说,且看他想要耍什么花样。

她随手端起杯子喝,竟然因为莫名亢奋的情绪,觉得这咖啡也不那么苦了。

或许是他加了奶的原因?

也许是感到了矢茵心态的微妙变化,阿特拉斯下意识地把身体拔得更高,等了片刻,见矢茵还不开口询问,他试探着说:“有些事…嗯,你大概也知道。”

矢茵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这可跟阿特拉斯预想的节奏不一样,矢茵不慌乱也不说话,就只能自己先开口了:“那么你认识一个叫帝启的人,对么?”

矢茵喝口咖啡:“好苦!不过还真是挺提神的呢。”

“我不知道他对你说过什么,但——”阿特拉斯硬着头皮说,“这个人很危险,相当危险。我听说他长得跟我很像?真是可怕,他一定做了整容手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到了极点!他、他对你提到黑玉了?”

“你知道黑玉?”矢茵笑笑,“是不是很贵重啊?你收罗了这么多东西,想来对它一定很有兴趣咯?”

“黑玉不是贵重的问题,它是——”阿特拉斯生生刹住,眼角抽动两下,才说:“是一种文化象征,一种——怎么说呢,厚重的、切实的、真正的古代文明的产物。”他举起双手,做出强调的姿势:“远古文明的宠儿,就像安蒂基西拉机器一样,是贯通古今的重要一环。”

“你说的话真是难懂,哈哈。”矢茵咯咯地笑,顺手拿起一块甜点塞进嘴里。

“鄙人,咳咳,相信你也留意到了,专注于研究那些消失在历史进程中的未知文明,那些人类发展和进化史中缺失的环节。对我而言,黑玉是难得的考察对象,但对其他人来说,它却是稀世珍宝,为此而不惜一切,什么卑鄙手段都使得出来!”

“你潜入我家,似乎也不是很见得光。”

“那是一时情急,”阿特拉斯抹抹脸,话锋突然一转,“我听说,你的父亲曾经是上一代执玉使?”

“我只知道他是保险公司的职员!”矢茵一拍桌子,瓷盘们一阵乱跳,唬得阿特拉斯手忙脚乱地一一按住。矢茵黑着脸说:“你知道,他知道,大家都知道,就我一个人昏头昏脑!你们都肯定他是什么执玉使,我又不能证实,还不是由得你们说!”

“你父亲身份特殊,有些事当然是有所保留的。我相信他是为了你好。由此可见帝启这人是真的坏,他把实情告诉你,不是把你往险路上逼么?”

矢茵眼圈慢慢变红,一块一块吃甜点,不接他的话。

“嗯,”阿特拉斯耐着性子继续说:“他应该已经把黑玉和执玉使的事都跟你说了,我就不再重复了。这是一个小圈子,很复杂,也很隐秘,大家都瞪大了眼盯着呢。他把你扯进来,就摆明了那个传言是真的——你相信那个传言么?”

“哪——”矢茵勉力咽下点心,“哪一个?2012都来了,我听到的传言可多了!”

“听着,这事非常重要,”阿特拉斯倾身向前,逼近了矢茵。“你已经陷入极度危险之中,而这正是帝启的计划!”

“哦——”矢茵看看周围,“除了你,我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的。”

“想想普罗提斯,想想要来抓你的那些人。他们可不是虚幻,对不?他们的目标,就是帝启所说,你父亲要送你的礼物。这…”

“好了!”矢茵站起身,怒目相视,“我老爹死了八年多了,别再拿他说事,算我求求你!死人怎么送我礼物?你们真是疯了!”

那么她的弱点便是父亲了。阿特拉斯忙宽慰道:“是,是!这些其实本与你无干的,我真的,唉,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非要把你牵扯进来。现在可好,连执玉司都被牵扯进来,你的处境更加不妙了。”

“为什么?”矢茵不假思索就问,“为什么我处境更不妙?如果我老爹真是你们说的执玉使,那么执玉司就应该信任我,保护我才对呀?”

轮到阿特拉斯慢吞吞的喝咖啡了。

“嗯。”他说,“果然还是不要加奶的好。”

矢茵一拍桌子:“少卖关子!我没有耐心,更没有鉴赏力,等会儿一路砸过去,我就当扫除伪货,为民除害!”

“这不是卖关子,”阿特拉斯赶紧举起双手,“我是为你担心,怕你承受不了。”

“哈!我已经被你们弄得神经质了,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你还年轻,不知道世事险恶呢。”阿特拉斯沉下脸,说,“执玉司内有人认为你父亲,是祖国的叛徒——你能承受么?”

“…”

“证据就是——”阿特拉斯特别爱看矢茵不知所措的样子,甚至超过她惊慌的神情。他把“是”字拉的很长,直到矢茵像被挨了一刀似的浑身一抖,才说,“他身为执玉使,却私自携带黑玉‘吕’出走,身死国外,致使‘吕’从此下落不明。这些,帝启没告诉你?”

矢茵呆滞地摇摇头。

“哦,可怜的家伙。不过我相信你能熬过去的。当年有人比你更慌乱呢,不也熬过来,并且重新获得信任了?”

“你说什么?谁?”

“这,你以后会知道的。”阿特拉斯隔着桌子拍拍矢茵的肩膀,“你今天太累了,需要休息。我的建议是:待在安全之处,等熬过了生日,许多事就好办了。”

矢茵警惕地看着他:“你所谓的安全之处,当然就是这鬼都找不到的地方了,是不?”

“我这儿不能算是最好,”阿特拉斯一脸诚挚,“因为要保存文物,空气处理得比较干燥。然而现下你不能随意走动…这样罢,今天就暂时先住下,我出去安排一下,尽快送你离开,才是上策。”

“你少装好人!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也无处可去,就由得你欺负!”

“你说这些做什么?”阿特拉斯叹口气,“你还是不明白,其实咱俩算得上同病相怜。都迷茫,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是吧?”他坐下来掏出根烟,点上,狠狠啄了一口。

“谁跟你同一路?我知道你是谁啊?你跟我们家五百年前是亲戚?”矢茵没好气地说,但是心中却是茫然一片。同病相怜?别傻了,你还有这个窝呢,我连窝都没了…想着想着,眼圈又红了。

她用手指绕着垂下的头发,软绵绵的靠在吧台这头一声不吭。阿特拉斯叼着烟,无言的看着房梁发呆。经过无影处理的灯光像一片茫茫的雾,飘落在两人肩头、发梢。屋子里静谧了好一会儿。光的雾飘入书架背后阴暗的角落,那些千百年前的东西仿佛纷纷从深深的梦里醒来,蠢蠢欲动。

“我俩缺乏信任。”良久,阿特拉斯决定先开口。他把玩着要燃尽的香烟,皱紧了眉头,“这不好。我实话说了吧,我带你来并非如你所想,要抢什么玩意儿的。不,恰恰相反,我想跟你合作。合作,懂吗?所以信任是第一重要的。不信任,是因为相互不了解。对不?”

矢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很好。既然我是主人,就从我开始吧。我先说啊。”

他挪动身子,离矢茵近些,说:“我、我先说啊!”

矢茵把脑袋别开。

“嗯,”阿特拉斯把烟狠狠掐灭,一咬牙一跺脚:“我、我可真的先说了啊!”

砰!矢茵一巴掌拍得碟儿盘儿再度乱跳——凭的不干脆!

“好,好,你先坐嘛。”阿特拉斯动作飞快的把桌子收拾一空,客客气气请矢茵坐了,又踌躇了半响,才说:“我、我,呃,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

矢茵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

阿特拉斯撞翻椅子跳起身,破口大骂:“啊,浑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王八蛋抢先一步跟你说过这话了,搞得我现在再说,像个白痴似的!啊!他妈的!真他妈的!”

“好、好,我不笑,你接着说!”矢茵拼命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坐直,目不斜视。阿特拉斯僵硬片刻,重新扶起椅子坐下,说:“我忘了许多…你又笑!”

他作势又要起身,矢茵厉声喝道:“坐下!说!”

“二十岁以前的事,我都忘了。这很可怕,真的,如果你知道我的记忆有多长的话——我记得漫长一生中所有的事,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我的由来——活像那些胡编乱造的肥皂剧!这——”

“这真可怕,”矢茵拿过他的打火机玩耍,接口道,“像一具卡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僵尸,过去无法摆脱,现在如同梦境。”

“你真能理解我,真的。”阿特拉斯由衷感叹。下一秒钟,他像屁股挨了一刀,满面赤红的就要蹦跳起来,矢茵瞧也不瞧他一眼,叮的打着了打火机,寒着脸道:“这是帝启说的,怎么着吧?你再多啰嗦一个字,我就把背后这排书架一把火烧了!”

“唉!我的人生真是——”阿特拉斯一屁股坐倒,捂住额头重重叹气,“真他妈是悲剧!”

“你觉得这跟黑玉有些关?”

“不是有些,”阿特拉斯肯定地说:“是有绝对的关系!事实上,我跟你一样,完全不知道黑玉的秘密。但它就像个幽灵,盘踞在我脑子里,我所有的意识里,每一个梦境深处。在梦中,甚至看得清它的每一个细节。它,一定曾经与我息息相关。它,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邪恶的事物。”

“邪恶?”

“邪恶!”阿特拉斯加重语气,“我不能说出为什么,但我确信这一点。如果明天世界毁灭了,你不用怀疑,一定是黑玉干的好事!”

“说到邪恶,有人说你才是恶魔呢。”

“哈!你还太小,根本不明白邪恶的含义。他们也配品评邪恶?呸!”他恨恨地呸了一口。

“大叔,你今年多大?”

“大叔?”阿特拉斯转头看身后的酒柜,玻璃窗格里映出一张年轻人的脸,但玻璃凹凸不平,那张脸因而扭曲变形,看不分明。他冷冷地说:“你不用激我。肯定有人说我是个几百岁的老妖精了,哈!这种话你信吗?”

“不信。”

“你是不敢信。我也不信啊!”阿特拉斯诡异的笑笑,“这问题你问我根本没意义,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了解。”

矢茵歪着头想了想,又问:“所以你豁出命要追寻它?”

“是。不过先旨声明,我可不是想当白痴正义男,终结什么邪恶之类。我就想看看,它能不能把记忆还给我。你别那样看我,我就这么简单。”阿特拉斯双手抱在后脑勺,支着椅子往后靠,双腿搭上桌子,撅着下巴,一幅“你来呀?嗯?老子啥都说完了,怕你呀?”的表情。

“说了半天,总之你把我劫持过来,还是想得到那个什么‘吕’?”

“是合作。”阿特拉斯再次强调,“执玉司拥有‘吕’已经长达一千多年,为了夺回它,什么都干得出来。你注定要替你父亲背这黑锅了…”

“我爸不是叛徒!”轮到矢茵跳起来红着眼睛吼,“他、他,他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未知,太多奇怪可怕的事,太多的…她已经完全茫然。她颓然坐倒,低声说:“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头好痛。”

“这的确很艰难,”阿特拉斯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手:“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来吧。”

第十一章密室惊魂

阿特拉斯领着矢茵走过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到一排房门前。他打开其中一间房,房间不大,却布置得很是温馨。床上铺着精致素雅的绣花被套,床前的梳妆台足有六面镜子,可以让人把自己从头到尾都看清楚。

床对面的墙上挂着液晶电视,左面的墙是磨砂玻璃,其后是浴室,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房间没有窗户,却并不憋闷,有某种茉莉型清新剂的味道。

“有事尽管开口,我就在书屋里。”阿特拉斯把门拉上一半,顿了片刻,又说,“别想太多。既然生日是个坎,那就痛痛快快的等着这个坎自己翻过去再说,是吧?好好休息。”说完轻轻关上房门。

矢茵啪的把门反锁,又把梳妆台前的凳子推上来堵住门。然而怔怔站了片刻后,不觉气馁。

这又不是自己家,锁住门有什么用?等会儿醒来,自己还得乖乖开门出去。

阿特拉斯话说得好听,什么待在安全的地方,什么合作,什么信任,其实还不是想把自个儿独吞了!矢茵一屁股坐在床上,无数念头在脑子里盘旋,恐怖的、疑惑的、迷茫的…

她觉得脑袋快要炸开来,忍不住抓住床头的仿古柱子,不停对自己说:

“不能睡、不能睡…必须想到办法…不能睡!在这危险的地方千万不能睡着,一睡着就…就…”

矢茵歪着嘴巴,就那样睡着了。

“小茵,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要芭比娃娃!”

“你已经有很多芭比了。”

“嗯,我有芭比娃娃,但是爸爸没有。”

“哈哈,可是我已经有一个最乖的娃娃了。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七岁的矢茵绞尽脑汁,最后终于说:“可是我的芭比已经很久没有新衣服了…”

“听着,小茵。爸爸今天送给你的礼物虽然不是芭比,但却比芭比娃娃重要得多。你明白最重要的,比生命还要重要是什么意思吗?”

“嗯,懂!”

“小茵乖。有一天…我是说,如果爸爸有一天不在了,它会代替爸爸陪着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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