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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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之内必须把管道图传送过来。”

“我知道了,放心!”

“走吧!”矢理手一挥,和五号带了三名特勤队员进入管道。管道口嘀嘀嘀的闪起了警报灯,一扇厚重的门缓缓放下。在长达十几公里的滨江路沿线,共有七个主要出口同时被封闭。这是防止洪水倒灌入城市的一道关卡。

七号和特勤队员们手扶着头盔,猫着腰匆匆跑向悬停在离地不到两米的天蝎号。他们按照特种机降的方式,两人一组坐上天蝎号的滑橇式起落架,系好安全带。七号伸手猛拍舱门,天蝎号机首立即向上举起。

它向后退了十来米,接着迅速拔高到一百米左右。它在小土丘上方盘旋了一圈,才翘起屁股,快速向着东南方向去了。

一名缉毒组警察低声问:“什么人啊,国安局的?”

另一人耸耸肩:“谁知道,我看不大像。话说回来,不许咱们开枪,那他们带枪干嘛?难道要我们动手拼老命?妈的,一个个都挺会指使人!”

“别抱怨了,局长亲自下的令呢。”

2007年7月的特大暴雨,山城市损失惨重。那个时候江水离堤坝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主城区却因排水不畅而严重内涝,许多地下停车库几乎被完全淹没,让所有山城市人,特别是车主们记忆犹新。因此市政当局从当年9月开始,展开声势浩大的地下排水工程。

为避免生活污水对管道的堵塞,这套系统与通常的下水管道隔离。管道最高处达到两米,最低的也有一米左右,是为防范三百年一遇的大暴雨而设计。管道内四通八达,每十五米左右就有一个通道口,有时甚至成对出现。也有十字形的岔路,阴森森的洞口不时有风吹过,发出空洞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唏嘘声。

但正如帝启所说,虽没有生活污水,只要是地下管道,就免不了污物。这段时间雨水稀少,管道内的积水不深,刚漫过脚踝。电筒照耀下,水面漂浮着一层五颜六色的油膜。有些水浅的地方堆满了从道路上冲下来的垃圾,偶尔也有小动物的尸体。

矢茵的鞋子早落在江里了,此刻赤脚踏在这暧昧不清的水里,不觉一阵阵的发毛。幸好管道是圆形的,遇到有垃圾等物泡在水里,她就猛地加速,从侧面管壁上噔噔噔地冲过去。

玛瑞拉在前面带路,每遇到岔路或是十字形分支时,基本上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朝某个方向跑去。走过四五个岔路,矢茵渐渐看出端详来了:她找的一定是最干净、最宽大的通道。

“喂,你真放心让她这么乱跑下去?”矢茵偷偷问。

“谁知道呢。”

“她选择宽管道,那不是一直沿着主干线路走?如果警察也控制了主干线,那不是很轻松就能抓住我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条宽管线是沿着渝水延伸的,恰恰不是深入市区的主线。很奇怪吧?因为市区的地下管网系统发达,各种煤气管道、电线管道、自来水管道、电信光纤…占据了地面以下八米左右的空间,还没算上真正的下水道。所以进入市区的管线相对较小。”帝启说着揭开面罩,抹了把汗,重又罩好。

“热你就脱下来呀。这里又没有摄像头。”

“那可不行!”帝启慌忙摇手,“不一定什么时候会碰到警察,小心为妙!”

“如果真被警察逮住了,还不是一样查得出你的档案,罩住有什么用?”

“我么,没有任何案底。不,是没有任何记录。”帝启诡秘的笑笑,“对于警察系统来说,我是透明的。”

“你不是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么?你怎能确定?”

“我能肯定。”

矢茵心咯噔一跳,不觉慢了下来。很奇怪,帝启偶尔说的一句话,会让她心跳很久。因为那句话的背后,是某种难以言说的自信。他说了,那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错。

几米之外,玛瑞拉的电筒光晃来晃去,照亮了漆黑的通道。但是当矢茵回头看,黑暗却在迅速吞没他们跑过的地方。在黑暗吞噬的瞬间,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地底生活的小动物快速的在垃圾之间穿行,发出叽叽吱吱的声音。

这不是人该来的地方。这里闭塞、阴暗、空气污浊、鬼魅横行。在看不见的地方,也许正有一群荷枪实弹的人在追逐。通道的外面,几十米厚的土地之上,还有直升机、警察、庞大的国家机器…

天啊,矢茵绝望地想,这真的不是一场梦么?

她又转头看帝启,立即种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他在隐瞒什么。如果说前几次见到他时,他的眼神还游移不定,这一次可坚定太多了。

“你不是真的只为找我而来的吧?”她问。

“嗯?当然!”

“哼,才怪!瞧你那眼神,就知道你根本是冲着别的事来的!”

“呵呵,”帝启打着马虎眼说:“后天凌晨是你的生日,对么?”

“你怎么知道?”即使矢茵知道帝启对自己非常了解,还是吃了一惊。因为她的生日实际上是明天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不过九岁那年,她固执地认为五十九分的时候,还不算真正生出来,生日要从第二天凌晨算起。这样的话,理论上她就能年轻一天。

这是从户口上永远查不到的秘密,这是只属于父亲和她两个人的秘密。她看着帝启郑重其事的模样发了一阵子呆。毫无疑问,他与父亲的关系,比自己尽最大努力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好吧,那么你打算送…呃…”矢茵好容易咽下后面几个字,“先逃出去再说吧。”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你的生日,我就想起一首歌——《我的爱从未离开》。”

“噗,谁的歌啊,这么老土。”

帝启淡淡一笑:“你父亲最喜欢的一首。”

矢茵一下站住。

“你有种再跟我开这种玩笑试试?”她拳头捏地咯咯作响,要不是强行克制,这会儿帝启已经鼻血满脸了。

“不、不,不是玩笑。”帝启察觉到她骤然勃发的杀气,连退两步,举起双手说:“是真的。尽管我现在仍然想不起有关你父亲的任何事,却记得这首歌,而且还记得他说,一定要我在你十六岁生日的那天转告你。”

“你以为我会信么?你、你究竟还知道我父亲多少事?”

帝启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抱歉,我的脑子里每时每刻都有、无穷多的人,无穷多的事,像星辰一样不停闪烁着闪烁着,然而却没有一件真正清晰明了。我不知道哪件事是我做的,哪件事是别人做的。我甚至不能分辨某个人究竟是爱是恨。你不能理解这种痛苦。”

矢茵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低声问:“我父亲是不是叛徒?”

“要看你怎么想。”帝启像是早就知道她要问这问题,说,“你父亲也许在坚持他的信念。没有谁是真正正确的,只是立场不同。在没有彻底了解他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别是亲近的人。”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意思。”帝启耸耸肩,“啊,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对你很重要的事。”

“嗯?”

“放出你即将得到礼物的消息,正是我。”

矢茵一怔。还没等她回过神,帝启说:“当时我只是按照某个记忆行事,直到几个小时之前,我才突然想到,这仍然是你父亲的授意。”

“老爸?”

帝启耸耸肩,转身继续往前走着,一边咕哝着:“真奇怪,那首歌没有什么意义,为何我总觉得非常重要?”

这真是你说的么,老爸?把女儿陷入绝境,真是你的安排?

玛瑞拉转过了一处拐角,帝启也跟着跑去,通道一下子暗淡下来。矢茵想哭,嘴巴翕动半天,却无论如何哭不出来。有种东西轻而易举就打破了八年来的孤独、愤恨、坚持,直接插入她心底深处。不过也许是伤之太深,她一时浑浑噩噩,找不到任何发泄的途径。

一个星期之前,她还在苦恼该去哪个KTV庆贺生日。三天之前的跑酷,她以为遇到了这辈子最大最不可思议的危险。但是现在,一切都永远彻底的改变了。

保险公司职员,不可思议的执玉使,叛徒…

“老爸,”她抹了抹眼角,转过身,第一次毫无惧色地面对迅速蔓延上来的绝对的黑暗,轻声说,“把礼物送来吧。”

“找到了?”

“报告,这里有一组。”

两名特勤队员同时举起手中的电筒,照亮了管道侧壁。侧壁上方挂着一组电缆,本来外面套有塑胶管,不知是被耗子咬的还是被腐蚀,塑胶管断了五六米长,电缆便泄露出来。

“看看。”

“是!”

五号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手机大小的仪器,又取出两根测试线,一头插入仪器。这当儿,一名特勤队员已经用刀切开电缆线,裸露出约一寸长的电线。五号把一根测试线贴在墙上当作地线,另一根前端的铜夹夹在电线上。

仪器立即启动,屏幕发出绿色的荧光。屏幕从上到下分成三个小窗口,各自显示出不同的波形。

“电压243.2伏,正负3.8伏。频率衰减5.7%,最近主节点7.4公里。大概是通道建设时预留的备用线路,衰减虽然厉害,倒还可以使用。”

矢理看了一下表:“那就准备好。还有一分钟、三十秒、十秒、五、四、三、二、一,DELL系统,测试启动。”

哔,五号按下了按钮。

在此之前三分钟,天蝎号抵达了离此最近的一栋高楼。这栋楼下面五层是商场,上面是商住楼,商场与商住楼之间是一处平台,平台中央有栋单间水泥房,那是电力部门安装的区域配电间。

天蝎号悬停在离平台四米的空中,巨大的声浪震得整栋楼都在颤抖。许多房间亮起了灯光,人们隔着窗户,惊异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当看到直升机上明显的警用标志时,大家都知趣地不敢靠近。

七号和特勤队员们拖着个长达两米的黑色背包跳下直升机,飞也似的跑到配电间前。七号一脚踢开房门,叫道:“快、快、快,展开,展开!”

两名特勤队员在外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三脚架,展开,从下到上依次安装变压器、调制器和军用笔记本电脑。七号则和另一名特勤队员进入配电间。他们掀开地板隔层,七号伸进电筒照了照,指着其中一根电缆:“剥开!”

那名特勤队员抽出匕首,飞快切割电缆外的阻燃包皮。他们都戴着防护手套,割起电线来像割绳子一般利索,不到一分钟,一组线缆已经被接到主干电缆上,另一头接入变压器,通过调制器再接入电脑。

一把伞状接收器也被打开,架在三脚架顶端。接收器底部的伺服电机发出吱吱吱的轻响,自动调整到与地球同步轨道实践三号卫星的最佳链接角度。

电脑已经载入从主干电缆上解析出的脉冲波,接收器接收到从商务车传来的数据包。数据包被引入调制器,逐段分解,并被加载到高频脉冲波上。一切就绪,只等信号同步了。

七号看着表,听着耳麦里叶襄的声音:“准备!三十秒准备…三、二、一,开始!”

哔哔——

三秒之后,五号抬起头:“收到握手信号!”

“反馈频率范围,准备接收数据。”矢理把自己的手持电脑也接入系统。深入地下三十米,完全隔绝了无线电信号,他显得略有些急躁,自言自语地说:“快点!”

“信号频率反馈,接收完毕!”七号做个手势,一名特勤队员立即切入GPS传来的标准时钟。

“准备切入同步信号,三、二、一,切入!”

“信号同步完毕!频率17.75MH,有效稳定时间不超过27秒。第一组同步数据流将在26秒后结束!”

五公里之外的叶襄也在自言自语:“好的,慢慢来,电压不太稳定,但也在可控的范围内…”

哔哔——另一个窗口弹开,露出一张戴着特警头盔的马脸。马脸叼着烟,一脸凶相地四处张望,直到有个声音小心的提醒:“大队长,已经接通了…”他才呸地吐了烟头,啪地立正敬礼,下巴直直地往前翘。

“我是刑警大队队长黎力,我奉命协助首长执行任务,请指示!”

“黎队长,你现在能调动多少人手?我是指所有的人,刑警、片警、值班的没值班的,全都算上。”

马脸黎队长呆了两秒钟,又开始东张西望。镜头下方一张纸不时晃出来,看来下属们正在给他递条子:“嗯…目前可以征调的有十七辆巡逻车,四十二名巡警,十一名刑警,十二个街道的四十名片警…算上没当班的,一共一百二十七人,首长!”

“有点少啊…好,我简单说一下,至少有两名嫌犯,十分钟前在江边进入排水管道系统,目前有几名同志已经进入管道内追踪。我希望你立即周密部署,封锁所有可能的通道出口——详细的地点我已经传真过去。要求每一个点至少有两名警力,你还需要抽出一部分精干力量,居中策应。”

“是!请问,嫌犯有武器吗?”

“暂时不清楚。不过里面有一名很重要的人,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因此你们的任务重点在监视,一旦发现目标,不要轻举妄动,立即上报,我们的人会接手处理。明白么?”

“是!向首长保证,坚决完成任务!”

“去吧!”

她关闭了通讯,刚要起身离开,另一个窗口弹出来了。背景噪点闪烁了几秒钟,明昧的脸出现在窗口里,神色阴晴不定。画面晃动得很厉害,颜色一直失真,还伴随着尖锐的引擎声,她似乎在春霆号里传送这段视频。

“一号,你在吗?请回答!情况有变化,请立即回答!一号,听到了请回答!”

叶襄犹豫了片刻,还是重新坐回座位,把头发理顺了,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这才接通视频。

“一号在追踪目标102,这里由我接管指挥权。你不是上天入地的追捕普罗提斯去了么?怎么有空通报情况?”

“我在春霆号上,目前的方位是…嘶嘶…距离你大概四十六公里…”明昧努力抵抗着剧烈的震动和噪音,说:“信号干扰太强,这段通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请立即通知一号,我们发现大规模…位置在…嘶嘶…一号必须立即…嘶嘶…不要接近以下地区…嘶嘶…”

屏幕闪了两下,信号中断。叶襄一怔,拍了拍控制台,但信号再也没有恢复。她打开一个频道问:“怎么回事,信号被干扰了吗?”

“很奇怪,东北方向上空有静电干扰,高度四百米。”一名技术人员回答。

“与七号和一号的联系呢?”

“短波端干扰特别严重,不过与实践三号的定点传输应该没有问题。数据流传输没有影响。”

“想办法查明干扰源,但重点是必须确保与一号的通讯。”

“我明白。”

叶襄出了一阵子神,喃喃地说:“大规模?什么意思?”

在距离她800米远、30米深的地下,矢理的手持电脑上,一张复杂的管线平面图正一点一点的显现出来。21秒之后,随着第一组同步数据流的消失,传输中断。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等待。在这阴暗的与世隔绝的地下通道,他们并不慌乱,因为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时刻在背后提供支持。如果需要,整个庞大的国家机器都会为此而迅速运作起来。目标已经明确,他们要做的,只是等待。

三十秒后,第二组同步时钟传来,数据流再度激活,图像继续下载。

“今天的电压很不稳定。”矢理长出口气。

“天气很闷热,全城的空调都开着,供电自然紧张。”五号脱下头盔,汗跟下雨似的往下淌,“妈的,这里面起码有四十度,又不通风,臭死了。目标别昏倒在什么地方了。呃——”他看看矢理的脸色:“我是说,也许他们会支持不住…”

矢理盯着十几米之外漆黑的通道,摇头说:“不会,至少102不会。”

直到第三次同步,首批数据才终于传输完毕。矢理按了几个键,那张平面的图纸开始倾斜,系统根据拓扑图,自动生成了一张立体结构图。五号吐出一直嚼的口香糖,把一枚纽扣电池般大小的发射器贴在墙上,结构图里立即显示出一个发光的红点,表明当前位置。

五号和三名特勤队员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持电脑,使用蓝牙通讯传输管道图纸数据。

“管道系统总体面积大概在4.7平方公里左右。所有管道长度约27公里,纵向47条,横向11条,能供人走的大概只有三分之二。”矢理指着一些细小的线路,“当然,不排除对方采用爬行的方式进入这些区域。这个片区没有执玉司自己的特警队,增援最少要半个小时之后才能赶到。在那之前,只能靠我们几个。但我有信心。”

他从几个人眼睛里一一看过去,又回头看着管道,沉声说:“对方进入此管道系统,很可能是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因此他们不会携带任何给养,即使有手电,也不可能支持太久。他们唯一的出路是找到向上的通道,或者原路返回。我们只需加强威逼的态势,他们绝对无路可走!”

“好。我走右边,沿着主管道走。”五号指着地图说。

“别忙,”矢理在电脑前端又接入一台设备,飞快地点电脑的触摸屏,“先来一次冲击,确定一下大致方位。”

尽管知道其实人是听不到那种声音的,但是七号和特勤队员还是赶紧取下耳麦,捂住耳朵。他们默默注视着前方,想象一组高频震荡信号骤然发出,沿着管道内的所有电线向前狂奔,脉冲波在密如蛛网一般的排水系统内横冲直撞…

十秒钟之后,屏幕上同时亮起了十几个蓝色光点,分散在管道的各个部位。它们持续闪烁着,前后移动,那是电脑在计算可能的移动方位和速度。

矢理指着其中一组最大地说:“我去这里,你跟着我。五号,你带他沿这条路走。我们在这个位置汇合。你,留下坚守出口,并且负责维持传输系统。从现在开始,直到行动结束,这条线路上的同步信号绝对不允许中断,明白吗?”

一名特勤队员立正敬礼:“明白!”

五号沉吟道:“但是这、这、还有这里,都有向上通道,必须想法子拦截。”

“这个二号会想办法的。我们的任务,是尽量把对方往这些出口逼,懂么?注意每个路口都要贴上发射器。你,每隔四分钟做一次脉冲冲击,我们每隔五分钟同步更新数据。我想音频通讯大概再过几分钟就能启用了,语音通讯在同步数据之后进行。”

他背好背包,严肃地说:“我再次重申,102不可被攻击,但是对其他目标,你们自己可根据情况把握。现在开始对时…好,走吧,快、快、快!”

距矢理三公里之外,渝水滨江堤坝旁的一个农贸市场。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这里一直是繁忙的码头,每天都有十几个班次的轮渡,连接大江两岸。但自从政府一口气修建了四座横跨渝水的大桥之后,轮渡的生意一落千丈,几乎不到一个月就彻底退出,结束了长达一千多年的摆渡历史。

码头也跟着迅速衰落,很快就被新建的滨江堤坝完全覆盖,变成了滨江路的一部分。这座农贸市场就在码头原先的位置上修建起来,只是已凭空高了几十米。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市场内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赶早集的菜农们聚集在门口,正从数十辆货车上卸下货物,各自分包。

市场的背后,靠近江边的一块平台,两名片警走下阶梯,向平台下方的排水管道走去。其中一个点了支烟,说:“妈的,深更半夜要咱们守下水道,搞什么鬼?”

另一人说:“谁知道呢。瞧对面那楼上,直升机都来了,肯定不会是好事。喂,你们在做什么?”

他俩停下脚步,只见几步之外,有两个黑影正在撬起排水管道井盖。听到呼喊,其中一个人回头站起身来。

他可真高啊,没有两米也有一米九八,身体又粗又壮,好像一只北极熊骤然立起。两名片警都呆了,其中一人说:“你…你…”

嗖、嗖。

两声轻响,像风声,又像某种瓶盖被气流冲开的声音。那名片警觉得不对劲,想喊,但是嘴一张,却发不出一声——脖子被无声手枪近距离打穿了,血和气流狂奔而出,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他这辈子最后听见的声音。

那人慢吞吞地把枪收回腋下的枪套,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另一人直起身来,比他还要高出一头。他用俄语说:“暴露了?”

开枪那人走到片警前翻了两下,说:“不是刑警,没有通讯器,没有武器。也许是例行检查。”

“不,别列列夫同志,任何事都必须考虑详尽。他们的目标也许是管道,如果真是这样,事态一定扩大了,有更多的警力会到来。”

“是。”

高的那人蹲下,在一个巨大的包里翻着。那包由军用帆布做成,长越一米八,直径也在五十厘米以上。帆布绷得紧紧的,好像塞进了一管迫击炮。他从侧面口袋里拿出一个事物,打开。

这东西像一把儿童用的小伞,只是伞面由碳素纤维与金属丝混合编织而成,中央是一根直径超过二十厘米的圆柱体。他把伞对准了六十几米外商场上方的直升机,调节伞后的旋钮。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见鬼,执玉司的人真进入管道了。执玉司追踪目标进入坠神者的巢穴,你认为这是巧合吗,别列列夫同志?”

“我说不准。”

“当然不。世界上没有巧合这种事,别列列夫同志,只有大概率小概率之分。他还真能忍,在这么个小地方闷头藏了几十年。不过他也终于有坐不住的一天。我们能在第一时间探明他的藏身地,执玉司的人也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把范围缩小到这里。刚才的安蒂基西拉信号泄露,可能是促使他们突然行动的最可能因素。”

“是。”

“你怎么看?”

“被他们发现,就难办了,兹列斯科夫同志。”

“这句话充分体现了革命的英勇无畏精神。”兹列斯科夫收回拾音器,问:“那怎么办呢?”

“呃,”别列列夫犹豫着说:“这里毕竟是执玉司的地盘,要不暂停计划,等他们搜索完毕再…不、不,我的意思是…”

别列列夫连退两步,躲避兹列斯科夫眼中喷出的岩浆、闪电、子弹和毒蛇的混合体。

“执玉司的人,现在就在那伟大的地方徘徊。你的意思是,咱们费尽千辛万苦混入中国,就等着他们得到所有一切的时候,送上鲜花表示祝贺吗?别列列夫同志?”

“对、对不起!”

“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

“是、是!”

兹列斯科夫狠狠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冷冷地说:“通知列普幸柯同志,必须在十分钟内切断卫星通讯。等我们开始解开第一层封印时,所有泄露的安蒂基西拉信号必须被完全屏蔽!萨拉丁之翼那群人一定也得到了第一次信号,正等着缩小定位范围呢。”

“是!”

“一旦屏蔽完成,除了第二小组按计划从五号管口进入,协助清理管道内的人之外,其余单位立即开始清场。重点是执玉司的指挥系统,必须猛烈进攻,猛烈进攻,拿出当年远东第四十七混合骑兵师冲击明斯克方向的德军坦克群的架势来!”

“我们的同志是很不容易才潜伏进中国,如果猛烈进攻,将严重暴露组织…”

“不,尽管进攻好了!他们的攻势越猛,执玉司就越无法集中力量干扰我们的行动。要打乱他们!要让对方惊慌失措,把所有增援都投入到抵抗中去!如果这一次能够成功,还需要继续潜伏么?我们可以光荣的撤退,回到广漠的西伯利亚冻原去了。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别列列夫,代价越大,回报就越丰盛。把命令传达下去,地面所有单位由列普幸柯同志统一指挥…”

“是!可是列普幸柯同志年纪还很轻,而且加入神圣军团的日子还不到一年…”

“别列列夫,别列列夫,”兹列斯科夫由衷叹息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始终只能做我的副手,而比你小整整二十岁的列普幸柯却可以独当一面?这个问题我其实真的想问问你,你说呢,嗯?”

“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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