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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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紫薇的人？”

风华慢慢摇了摇头。

“为什么？”

风华低下头去，不再说话，月光照在他漆黑的长发上，好像沉思的少女。风若渡不再问，他回手一招，残红奇异地凌空跃起，跳回他手中。

风，好像又冷了一些。

在风里，风若渡静静地凝视剑锋，那一抹七分婉约三分惊艳的嫣红。这个短短的瞬间，他的眼睛里多了一样从来不属于他的东西——微微的留恋，淡淡的痴迷，像娇美的新嫁娘最后看一眼自己闺房后小小的花园。

他没有再叹气，可是那沉默后面却像有了一点点追悔。

这个瞬间，风华终于出手了！笔直的竹竿忽然从地上飞跳起来，夭矫灵动，隐约的碧光里，直袭风若渡的胸口，好像一条在草间等待了许久的青蛇，已经忍不住咬人的欲望。风华称绝一方的“青竹刺”！青竹并不是风华手里的竹竿，而是一种蛇的名字，蛇刺！最简单的攻击，最直接的招式，攻在风若渡短暂的恍惚间。

青竹枝头，只有细细的一缕微风带起，任何一个不留心的人，都会以为那不过是寒风中的一道微流，可是那道微流后面，就是赤裸的杀意和锋利的风华。但是，风若渡居然就随着这一缕微风，轻轻地飘了起来，在微微的风里，在风华的眼里，真真切切地消失了起来，像一个被风吹散的孤魂，终于消逝在这个冷冷的夜里。

但是风华没有停，他什么都不想，只是直刺，蛇刺飞得更快，那条青蛇已经弹开了它所有的肌肉，直冲风中那个已经蒙眬起来的影子。风华已经看不见风若渡苍白的脸，苍白的衣，蒙眬的瞳子，连最后剑上的那抹轻红也模糊了起来，好像只是一个影子。

风华的竹枝却终于刺中了黑色虚空中一些真实的东西，有血溅在那束即将消逝的剑光上，忽然它又变得清晰了，重又红艳如绝代佳人的唇。接着他就看见了风若渡苍白的脸划破黑暗出现在他面前。风若渡的脸上还有笑，寂寞而慈悲的笑容，微微有些苦。

他低头看了看直插进他胸口的青竹枝，那声等待已久的叹息终于发了出来：“杀他们真的费了我太多的力气了。”他说。

风华不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盯着青翠的竹枝头上那似乎愤怒着的鲜红，风若渡的血。“除了你，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的消失只是幻象吧？除了你，也没有多少人能杀我吧？也许我本来就不应该告诉你我的秘密的。”风若渡还在轻轻抚摸那根竹枝。

风华的声音很冷，不是阴阴的冷，而是冷得虚弱，冷得无奈：“没想到，你连这一招也躲不开了。你，真的太累了么？”

风若渡的声音反而更平淡了：“你有苦衷吧？”

风华无言。

风若渡摇摇头说：“就算有苦衷，难道我真的也不值得你拼一次命么？我们也算是朋友么？这是什么样的苦衷呢？”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风华娇艳如豆蔻少女的面颊，风华低下了头，漆黑的长发隐隐遮住了他的脸。

风若渡扬手力劈，半截青竹枝留在他胸口里，他长袖一挥，沙土飞扬中，昂首而去。远远地听见他的长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长歌如昊天龙吟，撕裂长空，直震苍茫。

风华呆呆地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卖面的老黑头。

老黑头嘿嘿冷笑两声道：“不必追了，他越这样长啸，散功越快，终会血脉爆裂而死。多亏少侠的神功，在下代主人多谢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近风华，正想说什么，可是他看见了风华的眼睛。风华的眼中有泪，闪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的泪光，因为泪光后是风华蛇一样怨毒的眼睛。那一刻，老黑头觉得已经快被风华的眼光杀死。风华的身子在风里显得格外单薄，可是颤抖不息的却是老黑头。终于，风华拾起地下的“残红”，抱剑而去，身形在漆黑的小街上展开，曼逸如舞。

在无尽的黑暗里传来风华的狂笑狂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开封，少林俗家第一高手赵长容的府第，“神州正气园”中“饮恨阁”。八极宗师杨叶在窗前眺望良久，转身幽幽问道：“难道风华真的疯了么？”阁中，潇湘“对错奇剑”简荻秋，武当掌教铁针，关外“鹰展天风”裘望海，昆仑剑派少年才俊杜泓和主人赵长容都默默无语。

片刻，裘望海一把捏碎了椅子的扶手，愤然道：“怎么不是，昨日他已经杀了苍梧山傅还真傅大侠，这七笔血账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他若不是疯了，就是当日的风华已经死了！”杜泓轻声说：“他连干爹何不怒都敢下手，只怕已入疯魔之道！”

铁针素来不喜说话，他思索良久，终于说道：“风少侠的人品我们当无可怀疑，他当日也曾与紫薇一路浴血而战，似也非能为名利所动的人。以贫道之见，风少侠也并未丧失神志，他暗算六人，唯有对何老前辈乃是约战，并且只断其双腕的腕骨，放而不杀，终算是尚念当年之情。所以贫道倒是以为他可能是中了紫薇的暗算。我派上辈有先人曾赴西域，据传西域产”种骨之毒“，一旦服食，如蛆附骨。平时并无异常，然一旦不再服此毒，毒发之时，如万虫噬骨，令人痛不欲生，且服毒之后，人欲仙欲死，此时若施以西域夺魂大法，则邪念深入心髓，人虽欲悔过而不能。贫道以为风少侠所做也情非得已。”

杜泓不禁奇道：“道长所说未免过于玄妙，恐怕也只是揣测吧？”

赵长容长长一叹接口道：“老夫已经遣人暗随风华多日，据此人回报，风华每夜住店必独居一室。放何大侠不杀之夜，夜间曾听屋内隐隐有狂呼痛喝之声，恐怕正如道长所说，是毒发之状。正是因为违紫薇之令，未得解药的缘故。”

简荻秋忽然道：“我中原武林南风北风转眼便一死一疯，宁不悲乎？”

裘望海恨声道：“风华居然连风若渡都杀了，难道真是天意灭我中原武林？”杨叶幽幽地说道：“相比风若渡大侠之死，风华断何大侠双腕又不值得惊讶了。据老夫所见，风华心高气傲，偌大江湖，他唯对风若渡大侠绝世风采稍有推许，一人若是连他所敬重的人都不惜下毒手，就算神志尚未丧失，恐怕也不可救药了吧？”

杜泓道：“晚辈听说风大侠不幸遭那风华暗算的时候也不敢相信，风华素来少言寡笑，晚辈在钱江阁与江南英雄共饮时，风若渡大侠提剑北来，曾见风华展颜一笑，又歌吹一曲配合风若渡大侠的《短歌行》剑舞，想不到时光变幻，风大侠竟命丧他手了。”

简荻秋道：“那时的风华翩然若仙，不知多少江湖女儿为之心动，今天却以杀戮换来的少许解药为生，状若疯狗，何其之悲！”

众皆无言。

简荻秋又道：“今日的风华已决非昔日的风华，从风华伤了何不怒何老前辈起，在下也曾追踪其二十余日。他与风大侠那一战在下虽未能亲见，但想来伤风华之深，也非我等所能猜测。那一战之前，风华虽杀人而尚有痛恨追悔之心，且放何老前辈不杀，多少还有旧情。自从他杀了风若渡大侠，他每杀人必携风大侠残红之剑，状若癫狂，出手狠辣无情。若说杀风大侠之前他是为奇毒所制，杀了风大侠，他已经疯了！”

“以他和风大侠的交情，他尚不能罢手，风华无疑已经自陷魔道，何其之苦！”铁针道。裘望海插道：“众位还是想想紫薇既然手中有如此神奇的药物，岂不是要称霸天下了？”铁针摇头说：“恐怕不然，上辈所传，此药种植炼制都非易事，西域曾有小国制此药为业，一年之产，也不过够十数人使用。况且此药种于西域，和中原水土不合，想来紫薇手中也不会很多。”

裘望海微微舒了一口气，又问：“既然如此，紫薇何不把这种珍贵已极的药物用在风若渡大侠身上，以风大侠的武功，紫薇不是更添强助？”

赵长容苦笑：“老夫曾和道长谈到这一节，至今不得其解。紫薇让风华在江湖上随意杀人，分明是想将他拉出白道武林之外，收归己用。可是何以就选中了他？”

杨叶也喃喃道：“何以就选中了他？”

杜泓忽然间脸上红了一下，犹豫片刻道：“晚辈倒有一个想法。”

裘望海不耐烦道：“何必吞吐，有话就快说。”

杜泓道：“晚辈知道风华曾与洞庭湖‘牧龙真君’结仇。乃是因为牧龙真君为人不正，有龙阳之好。风华貌若娇娇弱女，故牧龙真君多方暗算，欲得风华遂其不洁之欲。后风华忍无可忍，约战牧龙真君于杭州郊外，斩其首级。莫非紫薇也有此好？”

裘望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无话可说。

这时候，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冷笑一声道：“风华杀满了七人，明日就去徽州八面山下紫薇的‘锁天城’投靠紫薇斗数，若风华与紫薇联手，中原武林大势将去，生民涂炭，各位还坐着清谈，效仿儒生无用么？”

赵长容连忙躬身一拜道：“原来是智计无双的范大先生驾到，请赏光茅舍一叙，共商大计。”

“观天神算”范一航冷笑一声道：“明日便是中原武林最后的时机，届时我便是拼得一死，也要拦住风华。此时不有所作为，却有何可叙？”抽身而去，杳然不见。铁针沉思片刻道：“范大先生是中原武林耆宿，谋略极高，且武功精绝，十四年前紫薇与少林住持惠通大师一战时，他方当少年，有幸观临，此战之后，他誓要为中原武林除去紫薇，更为培养可与紫薇对抗的新秀穷尽毕生之力，风华的武功就曾得他亲授。他所言未尝不是，明日我等是否也该有所作为？”

腊月初八，徽州城，薄云满天，微光破晓。

轻寒的早晨，居然起了蒙蒙的雾。薄薄的晨曦下，一阵微风忽动，雾丝飘飘地掠过树间檐下。“得意码头”的青石板上，一个挺拔的身影似乎从天外飞来一般，飘摇地独立于石板上，隐约是一个青衣的老人，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凛然四顾。

悄无一人。轻轻的雾气如一幅纱，遮住了一切，寂然如梦。只在微风细细间，薄雾飘摇，蒙眬里似有无数的精灵窃窃低语。老人垂下眼皮，一转眼间，他就木讷得像是一个苍老的管家，那种被岁月磨尽了锋芒，甘居人下的奴仆。他转身微微一躬道：“请公子下船。”

细细的波声传来，一只轻盈的小舟划开雾气，破水而来。小舟一荡，一个黑衫的少年也跳上了码头那块吱呀摇晃的石板，他转过身去，伸手想拉身后船上的人。他的手被一只苍白的剑鞘拨开了，雾里那个好像比雾还轻的人微微挽起胜雪的白衣，穿着薄底快靴的脚点点地，终于跨上了岸。

素衣如云的风华在朝寒里显得更加不堪，他的脸也苍白，好像寒冷已经把他的活力一点点都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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