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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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窗口曾是我的世界。
透过那个窗口，我认识着大自然。
当第一滴春雨轻轻滴落到窗台上，溅起一朵晶莹的小水花，我的心就被小水花那亮晶晶的一闪牵到了窗外。春天的雨那么轻柔，雨丝总是细细的，在窗子玻璃上留下一条条弯弯曲曲的水迹，又在窗子的木框下面挂上一个个透明的小水珠，用手轻轻一碰，小水珠闪着亮光滴下来，顺着我的手指流到了我的手心，湿漉漉的，是那样清凉。我把手长时间地伸在窗外，让春雨一滴一滴落在我的手上，又顺着我的手心流到我的胳膊上，钻进我的袖筒里……
当小柳树细细的枝条上那一个个尖尖的小芽苞慢慢地绽开，几片叶芽露出嫩黄时，蝴蝶就开始飞来了。那有一对洁白翅膀的小粉蝶总是头一个飞到我的窗外。它轻轻扇动着两片粉扑扑的翅膀，悄无声息地落到柳枝上，然后将翅膀并拢，亲昵地吻着鲜黄的嫩叶，仿佛在吮吸嫩叶清甜的幽香。小蝴蝶留恋地在柳枝上徘徊，久久不愿离去。我趴在窗台上，长时间地注视着小蝴蝶，把身体的麻木和手臂的酸痛遗忘在窗外。
小蝴蝶飞走了。柳树的新叶一天比一天长大。风儿轻轻地吹来，柳枝随风轻扬，把春的和煦的暖意也拂进了我的屋子。小蜘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屋子的一角织起了一张网，那比头还细的蛛丝亮晶晶的，从里到外一圈一圈规则地排列着。小蜘蛛伏在网的中心，一动也不动，像一个埋伏的士兵在等待出击。为了不让小蜘蛛白白地等待，我每天都把窗子开得大大的，好让哪个莽撞的小虫子飞进来，落到小蜘蛛的圈套里。
讨厌的小麻雀每天都要成群结队地飞到我的窗外来，它们坐在树杈上总是吱吱喳喳说个不停，有时它们会忽然扑棱着翅膀集体飞起来，瞬间就在我的视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一会儿又三三两两飞回到树上，重新开始它们没完没了的唠叨。在小麻雀们不知到什么地方去撒野的空隙里，偶尔也会有几只白头翁光临我的窗口。它们披着美丽的绿色羽衣，头顶高高翘着洁白的羽冠，胸前茸茸的羽毛也是洁白的，它们长长的腿挺得很直，头骄傲地昂起，一副贵族的派头。我仔细地打量着它们，心想，要是这会儿那群灰扑扑的小麻雀飞来，比比白头翁，它们该是多么惭愧啊！
对于一个残疾的女孩子，它们是我的朋友。
夏天的雷雨下得一场比一场大，当天空中被浓厚的乌云遮盖得漆黑一片，突然，一道闪电像神话中的火龙从天空中直扑地面，扭动的身躯闪耀着灼目的狰狞的白光，紧接着一连串山崩地裂般的霹雳声在我的头顶和四周炸响，我吓得仆倒在床上，两手紧紧地抱住脑袋，好长时间不敢向窗外瞥一眼。闪电和霹雳像是无休止地重复着，我渐渐听惯了这虚张声势，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向窗外瞅一眼，天黑得像被墨汁涂过一样，沉沉地压在屋顶上，除了窗外的小柳树在狂风中痛苦地扭动着纤细的枝条，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小麻雀也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伙伴儿，只有小蜘蛛还在墙角的蛛网上不安地盘旋着。一阵狂风灌进我的窗子，把我的头、我的衣服都掀起来，那一团冷气就像要把我掀到床下去。我赶忙抓住床头的栏杆。忽然，噼噼啪啪的声音由远而近，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屋顶上、地上、窗台上，湿乎乎的气息混杂着尘土味和腥味，连同隆隆的雷声和冷飕飕的风一起涌进了我的屋子。我使劲儿关上窗子，让玻璃把我和汹涌的雨帘隔开。因为关上窗子，屋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古怪，窗外惊天动地般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屋里出幽暗的光，我觉得躲藏在角角落落里的各种鬼怪这会儿都跑出来了。我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恐惧。我是个多么怯懦的孩子啊。后来，我悄悄把窗子打开一条小缝，哗哗的雨声和隆隆的雷声又汇合成巨响，就像一支千人大合唱，整个世界都沸腾起来……
14.生命的追问 第四辑（14）
那场暴风雨过去了。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十五岁的我会永远离开那个窗口，离开那个小世界里的一切，来到一个陌生而崭新的大世界。那是一个怎样的大世界啊！天那样高，那样远，那样蓝。辽阔的大平原向着远方一直伸展到天的尽头，与低垂的白云融为一片。麦子已经苏醒，青青的麦苗在春风里摇摆着，像是为春天的歌打着节拍。我以自己的目力所及，向天边眺望，我在那个城市的窗口，曾多少次梦想能这样眺望我心中的世界。我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已经不够用了。村子东头是一条蜿蜒的河，河边的垂柳已吐出一丝新绿，西边是大片的槐树林，裸露的树枝在春风里轻轻摇摆，好像在向我招手问好。南北都是无垠的垅垅田畴，寄托着人们对新一年的希望……
我迷恋乡村的一切。夜晚，躺在床上，听着春雨热烈地亲吻着泥土，田野上飘来泥土吸吮雨水的扑扑声，我忍不住打开小窗，让泥土特有的新鲜的芳香沁入我的肺腑。早晨天不亮我就起床了，迫不及待地出门去看春雨滋润过的泥土，一夜之间大地变得一片葱茏，路边的小草也萌出了新叶。春天尽舒展地舞过，夏天又扯着浓绿翩翩而来。黄昏，孩子们常用木轮椅推我到河堤上，眺望蓝色炊烟笼罩的村庄，看远处火红的夕阳怎样下山。夜晚，我们围坐在空旷的打麦场上，凉风习习，听着千百只小虫悦耳的齐鸣，仰望着幽蓝的夜空中缀满银星的天幕，我给孩子们讲了很多美丽的神话，仙女们飘然飞向黎明，太阳重又升起来……
孩子们推着我到玉米地里去捉虫子。当我走近那密密实实的玉米地，一股浓浓的清香扑面而来。我拨开一片宽大的玉米叶，走进了玉米地，浓郁的芳香立刻就把我紧紧地包裹起来。我伸手抚摸着厚实的玉米叶，一种鲜嫩的生命的感觉通过我的手心传入我的身体，就像一股微弱的电流经过我的手臂，在我的体内流动。我看见叶片背阴的地方有一条毛茸茸的小虫子正一拱一拱地向玉米秆上爬去，我连忙伸手把它捉起来，可它却前后一收缩，隐藏在身子底下的无数小爪子紧紧抓住了玉米叶，我把它往上提起时，竟连玉米叶也提了起来。自然界里的生命千姿百态，为了生存，它们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和生存形态，就连这只小小的毛毛虫，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呢。我把毛毛虫从叶片上揪下来，放进小瓶子里，孩子们又继续推我在七高八低的田垄里穿行。一棵棵粗壮的玉米秆上，已经露出金灿灿的棒子穗，哦，收获的季节就要到了。
大地沐浴着秋天的艳阳，我与乡亲们一起在场院里剥玉米。丰满的玉米棒躲藏在乳白色的玉米皮的包裹里，就像一个出嫁的新娘，羞怯地裹着严严实实的头巾。等我轻轻剥开最里面的一层柔软的叶片，哦，黄澄澄的玉米棒露了出来，颗颗饱满的玉米粒整齐而又细密地排列在一起，那金黄在秋阳下熠熠闪光，让人想起大自然灿烂的微笑。人们的双手不停地忙碌着，不一会儿，场地上的玉米堆起来了，像小山一样。大自然对于为它洒下辛勤汗水的人们是从不吝啬的。看着乡亲们黝黑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我也为大自然给予他们的丰厚回报感到欣慰。
冬天的早晨，孩子们总是推着我到雪后的原野上奔跑，让洁白的大地上留下我尽欢乐的足迹；一场大雾之后，孩子们又推我去河边看柳树上凝结的银色雾凇，满树洁白的枝杈仿佛缀上了千万颗水晶，在蓝天下闪耀着亮丽的光彩，蜿蜒的河岸就像一条五光十色的长龙盘旋在大平原上。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我长大了，我不再是那个脸色苍白，只能借助倚靠才能坐住的病弱的女孩子。大自然给予了我青春的力量，也给了我生活的热望。
离开了那个小村庄，我走进了更广阔的世界。高山大川吸引着我，我克服了许许多多的困难，来到百里千里之外那令我心驰神荡、魂牵梦萦的地方，尽管路途是那样崎岖坎坷。我的轮椅还是转到了悬崖峭壁和万丈深渊之上。
我最难忘去长白山的景。
15.生命的追问 第四辑（15）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朋友们驱车带我去天池，穿出一片密密的白桦林，天空中忽然下起了的小雨。我不禁有些失望，我多么盼望看到天池壮丽的景象啊！朋友们也有些担心，他们说，这个季节天池常常笼罩在浓雾之中，千里迢迢来看天池的人常常带着遗憾和失望扫兴而归。我一次次地向车窗外张望，突然，阴翳的天空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金光从缝隙里喷薄而出，大家快乐地欢呼起来，朋友们说，海迪，还是你幸运，这下可以看见天池的真面目了。
来到山顶，放眼望去，只见这里雾霭浓浓，天池隐藏在浓雾深处，只有脚下火山灰凝结而成的绝壁在浓雾中时隐时现。正在我们失望之际，忽然，一阵清风吹来，雾霭悄然散去，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撩开了神秘的云纱，幽蓝的天池呈现在我的眼前。它明亮得像一面镜子映出晴朗的天空，我一时不知道是天蓝，还是天池的水蓝。那一会儿太阳也投进了天池蓝色的怀抱，仿佛天上一个太阳，水中一个太阳。那一刻天池如此辉煌，它美得使人感到震惊！
天池宏伟的火山口像一个倒扣的巨大穹隆，它的边缘是高高的几乎成九十度的绝壁，从山顶上向下看去，天池平静得没有一丝声息，显得深邃莫测。我在绝壁千仞的火山口转动着轮椅，峭壁由火山灰凝结而成，火山灰大的如巨石，小的像砂粒，方圆几十里到处都有火山爆的踪迹。我在想象，几百年前它轰然喷的时候，该是怎样一副雷霆万钧、气吞山河的磅礴气势啊！我仿佛看见，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轰鸣，万丈烈焰蓦然腾起，直上千米高空，烟尘滚滚如遮天蔽日的乌云。赤热的熔岩从山顶直泻而下，所到之处，岩石熔化，泥土化为灰烬，生灵荡然无存……
今天，当震耳的轰鸣消失在遥远的历史的天际，炽热的岩浆在岁月的风雨中变得冰冷，火山灰丰富的养料却哺育滋润了这劫后的荒原，使万物重新焕了更旺盛的生命力。如今的长白山，林海莽莽，飞瀑从天池上直扑下来，消失在原始密林的山涧溪谷之中，不远的地方，还传来呦呦的鹿鸣……
在记忆中，我也不会忘记太平洋给我的印象。
那是在日本，我住在卡尼达山顶的一座别墅里，从朝海的那一面窗子望出去，可以看见东京湾，蔚蓝的海面上千船竞渡，白帆点点，一派平和安宁的景象。从地图上看，我住的地方离太平洋很近，一天我的朋友们说要带我去看太平洋，他们说只有到了太平洋才算看到了真正的大海。那天。在鹿儿岛的海岸上，我请求朋友们让我独自转着轮椅走，在那用无数巨石筑起的高高的堤坝上，我看到了真正的大海，也第一次真正领略了大海那博大无比奔腾壮烈的气势。我惊骇地看到一排排汹涌的狂涛怎样如山岳般地在洋面上腾起，怎样以铺天盖地之势向岸边袭来，那壮阔的场面如同千军万马在奋勇地冲杀，惊天动地的喧嚣就像全世界的勇士在呐喊。那一排排巨浪暴烈地撞击堤岸，腾空激起漫天的浪花，飞扬起无数的泡沫，又如倾盆暴雨般扑泻而下，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汹涌的水幕还未落下，紧接着又有一排巨浪猛扑而来。海风扯起我的长，海浪打湿了我的衣衫，海涛和我一起大笑……
大海那磅礴的气势使我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我不知道用什么语才能形容那壮观的景象。
在大海边，我不禁感慨这跨越地球表面四分之一的浩浩大洋，日夜不停地喧腾翻滚，它喷着多么巨大的能量，激越起多么勇猛的品格，蕴含着多么壮阔的怀。我想起过去在小小的屋子里，我总觉得自己有那么多苦痛，可是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我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在这博大的天地之间，我的病痛又算什么呢？这无法参照的对比，是大自然的天启，在它的面前，人的褊狭和自私，怯懦和恐惧，狂妄和傲慢，都显得那样可笑。在与山与海的交往中，我觉得大自然是培养人性的最好的老师，高山教我们性格坚强，大海教我们胸怀宽广。我想只有心胸宽阔，勇敢无畏，诚实自信，才能在大自然无限的怀抱中尽舒展自己，充分享受大自然永远慷慨无私的恩赐和美丽。
16.生命的追问 第四辑（16）
当我转动轮椅来到画架前，面对洁白的画布，我的画笔总是饱蘸色彩和激。***我画过《雪后的森林》、《海边的小屋》、《狂风中的树》、《富士山印象》那样的风景，还画了《金黄色的存在》、《蓝色的调子》那样一些色彩鲜艳的花卉。那一幅幅油画融进了我对大自然的热爱，融进了我对外部世界的向往。画面里的一些地方我曾去过，而更多的则是我的想象。或许在有些画家的眼睛里，我喜欢用比较艳丽的色彩，而且喜欢用金黄的色调。可那正是我内心对生活和阳光的热切渴望。然而，画中的树木没有生命，画中的花卉没有芳香，我多么希望能到真真切切的大自然中去，在充满生机的世界里，与绿草共舞，与百鸟同唱，领略天人合一的快乐啊！病痛的片断
疼痛在我身边围绕，仿佛冬夜里降下的浓雾，黑糊糊的，一丝光亮也没有。我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试探着伸出手去摸索，先是在近处，又小心翼翼地伸向远处。我在上下左右摸索着，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不敢转动轮椅，我不知道脚下是什么，是平坦的大地，还是在万丈悬崖之上。我想不起我是怎样走进这团浓雾之中的，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来到了这儿，怎么来的。我固执地回想，回想，我想回忆过去，但我想不起来。
仿佛掉进了黑洞，我有些恐惧，我害怕掉进黑洞，因为我还记得，黑洞里连光也逃不出来。于是我又伸出双手去摸。我竭力向前探出身子，我的轮椅在颤动，我的手在抖，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手中脱落，我掉了什么了？我向前摸索，一个趔趄，我险些从轮椅上扑出去。我本能地缩回来，当我的两只手触碰在一起，我的心颤栗了一下，我的笔不知什么时候丢失了，我回想起我的手中有什么东西脱落，原来是我的笔。它掉到哪儿去了？为什么没有出一点声息？它也掉进黑洞了吗？我为我丢失的笔感到惋惜。我用那支笔写下过多少心中的篇章，我用它描绘过壮丽的日出，一轮巨大的红日从平静的海面上一跃而起，霎时间把整个大海、整个世界辉映得彤红，海燕像一支支红箭一忽儿从海面直刺天空，一忽儿又从朝霞里直射向波涛。波涛扑上红色的礁岩，把千万颗艳红的宝石撞击得粉碎……我用它记叙过夜晚的都市，千姿百态的霓虹灯把整个城市渲染得姹紫嫣红。漫步在街头，立刻就被无数种色调组成的绚丽奇异的光环所包围，使人辨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天上人间……我用它吐露过童年心中的秘密，长大了，我要去跳芭蕾舞，尽地展现白天鹅摆脱死神的追逐，飞向王子的宫殿……我还用它解答过哲学命题，灵感是什么？是智慧的闪光？是思想的爆？是心灵的冲动？是经验的图解？还是文学家的故弄玄虚？不，都不是，灵感是走出黑洞时对光明的惊呼，是拨开浓雾重见天日时的狂喜，是冰河解冻，大地复苏时的畅快和舒展……
我久久地等待着，等待着浓雾消散，再见光华，可我的手中已经没有了笔，只剩下麻木的十指，麻木得连一点知觉也没有了，就是放进火里烧灼，也不会觉得疼。还有我麻木的双腿和同样麻木的头脑，我完全失去了自主的运动，只有我的眼睛还在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浓雾和黑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狠狠地盯着它们，我想用我空前的盯视把它们吓跑。我想，即使是最凶猛的野兽和最凶残的敌人，面对我的盯视，也会吓得逃之夭夭。可是浓雾和黑暗却无动于衷。我想起漠然这个词，漠然，对了，它们之所以无动于衷，是因为它们对任何事物，任何感，任何思想和行动，都漠然置之，视而不见。冷漠是它们的唯一的武器。它们永远是用迷离混沌的一团，把迟钝麻木的人们封锁起来，与世隔绝，使他们思想停滞，感官退化，灵感丧失殆尽。我痛恨它们，我想用最粗暴的语来诅咒它们，可是我的喉咙不出声音，我只能死死地盯着它们，我愤怒的两眼冒出火光，像两道逼人的光柱向它们直射而去，我要洞悉无底的黑暗，穿越茫茫的历史长河，去寻找光明的起源。忽然，我觉得周围有一阵惊恐的战栗，仿佛有人受到了恐怖的惊吓，紧接着一阵低低的惊慌的逃遁的声音。我的眼前倏然一亮，一道照彻大地的电光从夜空深处直射而来，把整个天地照耀得如同白昼，浓雾和黑暗早已逃匿得无影无踪，我的身边是灿烂的光华，旭日初升，万象更新，世界以全新的色彩、全新的姿态接受我的检阅。我的目光所到之处，山岳苍翠，大地葱茏，淙淙的春水在原野上无拘无束地欢唱，百鸟啼啭，鲜花盛开，白云在蓝天里徜徉，大雁列队飞向北方……我的思想随着我的目光在尽铺展，如同海鸥在大海上翱翔，蓝色的风在草原上轻漾……
17.生命的追问 第四辑（17）
我的笔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我的手中，它已经不是我原来的那支笔了，它变得更加轻便、更加灵巧、更加流畅，拿起它，我文思如涌，落笔如潮，恨不得写得更快，更快，让我激昂的思绪一泻而尽。我写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已经看不清我写下了什么，我的字迹已经变成一条起伏的波浪，沿着规则的海岸线急速地涌动，越涌越快，突然间越上了海岸，漫过了海堤，向大地奔涌……
我说我累了。
我听见医生说，你已经退烧了。文学女神
我困了，一杯浓浓的咖啡也没能阻挡倦意猛然袭来，蒙蒙又不甘心睡去，心里一份力量还在拼力挣扎，我很想把手中的书读下去。忽然，我听见人声纷乱嘈杂，人们拥进屋里，他们说我们快去看看那座世界巨型雕像吧。我没有看清他们是谁，便被簇拥着冲出门去。我跌跌撞撞地跑着，却不知道自己正往哪里跑，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一片绿水边，我看见水波宁静，清澈见底，白鹅在漂游，我在这里流连忘返，可人们却又牵着我跑，我没有片刻的时间喘息。在一片金黄的宽阔地带，我的眼前猛然跃出一群奔跑的袋鼠，大袋鼠和小袋鼠，它们的腿长而有力，它们大跳着跟我一起跑，我的脚或许磨起了血泡，我感到疼痛，我跑不动了。耳畔是杂沓的脚步声，身边是拥挤的人流，我无法逃出奔跑的圈子。一座巨大的山影出现在眼前，人们止住脚步，我也站住了。这是很高的山，我抬头仰望，这山仿佛是乞力马扎罗直翘的山峰，山顶似有白雪覆盖。这山很恍惚地高上去，让人看不清山顶，我听见许多人在感叹，看，多美的雕像！
雕像在哪里？我问。
我脚下踩的是松软的青草，那松软让人站不稳。山就在我的面前，高高矗立，直入云端。人们说这就是雕像。我说我看不出这是雕像。人们说你要仔细看。我眯起眼睛长久地仰视着，终于我似乎看清了，这是一座白色大理石的山，我从未见过整座白色大理石的山。我从心底出惊奇的感叹，这山竟是一座巨型雕塑，我看见白色大理石的裙裾，再向上看，强烈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但阳光里我却分明看见裙腰上端是高高挺立的胸脯，那是女人高耸的乳峰……
这是一座多么美丽神奇的雕像啊！她的头颅高昂在无边的苍穹，在她的眼里太平洋或许只是一泓碧水，在她的脚下珠穆朗玛峰或许只是一块巨石。她一定见过金字塔和长城的浩瀚巨大的修建工程，她一定目睹过挑战者号飞向宇宙的那悲壮的一瞬间，她也一定清晰地看见了海尔—波普彗星那璀璨迤逦的光芒。我不知道她已经在这里耸立了多少年，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才会撩开层层云纱，向大地看一眼。
我听见人们在赞美，在感慨，在遗憾，说她的头颅在云端，人们永远无法看清她的面目，据说她有绝伦的美，气质番茄而高雅。
我问她像谁。
谁也不像。有人说。
我仰望着她那高耸入云的身影，却无望看得见她的头颅。
我问她是谁？是谁这样美不可及？
一个人轻轻拉起我的手，那是男人有力而温厚的大手。他说海迪，我们走吧。
我站在原地固执着，我说我不走，我要看清她的模样。我要知道她是谁。
黑红的金光从四面漫上来，那巨大的白色雕塑像隐形人一样在消失。
这是文学女神。他说，她就是这样，你永远无法看清她的模样，她太美了，太迷人了。人们只能永远跪在她的脚下，崇拜她，赞美她。
他说，走吧。
我说我累了。
我说我走到这里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于是我倒在草坪上，海明威的《非洲的青山》从我的手中滑落，颤抖的书页被风撕扯着，雪花般地向远处飘去，那里一架波音777轰鸣着，向着蓝色的天空飞升起来……没有灵感的夜晚
我就这么愣愣地坐在桌前，我握着笔，却觉得脑海里空白一片。我没有一丝灵感，原本想写的东西不翼而飞，剩下的仿佛是一堆在空中翻飞飘舞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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