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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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重新做回妖,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帮司藤就是在帮自己,即便要卑躬屈膝听她使唤,只要不是一辈子,只要有出头之日。

“五件事。”

“哪五件?”

司藤伸出左手,先把拇指屈向掌心:“第一是,尽可能多的了解你们,七十七年,这个世界成了什么样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以冒险去做,若要成事,先观时势。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又说:“不是所有的电视节目都值得看,不过,还是很有用。”

秦放心里咯噔了一声,那时候她问怎么样可以最快了解现代社会,自己敷衍着让她去看电视,还真以为她是打发无聊时间——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已经不动声色地在了解、甄别、尝试、接受,原来从那个时候起,第一步已经开始了。

她真是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

“第二呢?”

司藤的食指弯向掌心:“事事亲力亲为太浪费时间,总有一些事情,你需要别人去做。这个人要绝对可靠,令行禁止,接受我的身份,保守我的秘密。”

明白了,秦放问的直接:“我可以吗?”

“但凡有别的选择,我都不想用你。”

秦放觉得自己啪地当面挨了个大嘴巴,左右脸同时火辣辣的,偏还不能说什么,只得腰杆子挺直,强行做出一副坦然而镇定的样子。

“说白了,我想要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有脑子有能力有主意,心里有主子却不能有自己,不过这样的人难找,又要费时调教,我没那个时间。如果临时找一个,那还不如你。”

当然不如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人比他更想助司藤重新为妖。

秦放又问了一遍:“我可以吗?”

“试试看吧。”

那就是过了,五件事,囊谦数日,居然已成其二。

“那第三呢?”

***

几乎是同一时间,颜福瑞带着瓦房在成都老南门车站边上的一家豆花店里吃豆花火锅,瓦房埋着头呼哧呼哧大快朵颐,颜福瑞没心思吃,他伸长脖子朝车站的出口望,一辆长途车进来了,又一辆,呼啦啦那么多人扛着大包小包挤出站门,就是没他要等的那个。

叹了会气,他伸手从脚边的包里掏出本纸页发黄的线状书,翻到这几天都快被他翻烂了的那一页,愣愣看上面的几行字。

“司藤,1910年精变于西南,原身白藤,俗唤鬼索,有毒,善绞,性狠辣,同类相杀,亦名妖杀,风头一时无两,逢敌从无败绩,妖门切齿,道门色变,幸甚1946年,天师丘山镇杀司藤于沪,沥其血,烧尸扬灰,永绝此患。”

☆、第⑩章

司藤要去青城山。

秦放没有去过,却也知道青城山是中国的道教名山,感觉上是三步一道长十步一道观,普通的妖怪对这种地方怕是避之唯恐不及……

满心疑窦,但秦放没有再问,手机上查机票,最好是从西宁飞成都,安蔓的证件都在他身上,证件照都照的变形,司藤用安蔓的证件应该可以蒙混过关,关键是定什么时候的,要不要再在囊谦歇一晚——

司藤回答:“不用,越快越好。”

又说:“有些人怕是还过的挺自在,我得让他们知道,是谁回来了。”

说到后来,唇角眉梢全是笑意,这是秦放和她见面以来,第一次见到她心情这么好,她说:“一想到从现在开始,会有很多人因为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兴奋地想去开仓放粮。”

妖怪的兴奋点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秦放无言以对,顿了顿说了去:“那我出去联系车,最好今天就能离开囊谦。”

起身时又问她:“要给你买身衣服先换上吗?”

“不用,不冷。”

还挺自作多情的,谁怕你冷了,秦放真是要被气乐了,他指指司藤的浴袍裹军大衣:“我们这没人这么穿的。”

“我喜欢,你有意见?”

“没有。”

秦放意识到,自己需要在同司藤的不断磨合中汲取经验教训,以后哪怕她头上顶着桶身上套个麻袋,自己都不要说半个不字。

***

秦放去还房卡,前台服务员还以为他是等不耐烦了,赶紧解释:“先生,188号房的客人已经在退房了,我们马上安排客房打扫,很快的。”

边上等着退房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角色,秦放也没在意,径自把卡递过去:“不好意思,有事,不住了。”

这算是飞了单,服务员挺不高兴的,对着秦放出去的背影嘟嘟嚷嚷,络腮胡子很不耐烦,凶声恶气催她:“你倒是快点!”

又扭头冲着从楼上下来的两个同伴说了句:“吃了饭再走。”

***

司藤第一眼就知道餐厅新进来的这三个人有问题,倒不是因为那个一脸煞气的络腮胡子和他眼神怪异的同伴,而是那个和他们一道的戴鸭舌帽的瘦小男人。

他头一直刻意低着,有些失魂落魄,衣服穿在身上,总感觉松松垮垮的怪异,袖子卷着,机械地吃东西,鸭舌帽的功用似乎是要藏住所有头发,但还是有那么几丝,执拗地从帽沿边缘滑了出来。

这是个改了装的女人,像是受到胁迫,但没有生命攸关那么糟糕,掩掩藏藏,唯恐露出端倪——司藤微笑,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有趣而奇怪,坐在同一个餐厅,只隔着几张桌子,表面上都是食客,可谁会知道,你有秘密,我是……妖。

瞬间的恍惚,再回神的时候,发现那个络腮胡子正冷冷盯着她看,眼神里的阴蛰和威胁不言而喻,他的同伴似乎也有所察觉,抬头狠狠剜了司藤一眼。

司藤没说话,睫毛颤了颤,目光低掠,似乎不想惹事的样子,络腮胡子心中有些得意,正想吩咐同伴准备出发,触目所及,脸色一下子就僵了。

司藤看着他微笑,与此同时,缓缓伸出手,在脖子那里平抹了一下。

络腮胡子的同伴也看到了,腾一下就要站起来,才刚欠起身子,胳膊就被狠狠攥住,络腮胡子没看他,依然盯着司藤,脸色异常平静地说了句:“走吧。”

***

一直到坐上车子,那人都还愤愤不平,一拳重重捣在方向盘上,又狠狠从后排那个改装的女人头上把鸭舌帽拽下了带上,那个女人盘起的长发松下,身子被拽的连晃几晃,扶着椅背没敢吭声。

鸭舌帽愤愤的:“特么的你怕她啊,不就是个女人吗,你吃素长的啊?”

络腮胡子冷冷看了他一眼,又从后视镜里看那个女人:“安蔓,你也看到了,你去给他说说,我为什么忍了?”

安蔓有点犹豫,她看了看那鸭舌帽,迟疑再三,吞吞吐吐说了句:“她那样打扮,又只是一个人,她一定还有同伴的。”

络腮胡子满意地嗯了一声:“还有呢?”

得了络腮胡子示意,安蔓胆子大了些了:“齐哥和周哥两个人高马大的,看着就……不好惹,普通人不会不识趣,再说了,周哥只是眼神警告了她,又没其它怎么样,她就敢出那样的手势,手段应该挺狠的,也许是惹得起我们的那种人……”

周万东一巴掌挥在鸭舌帽头上:“听见没有,安蔓一个女人都比你有见识。我早跟你说过,这地头鱼龙混杂的,脑子得上紧了弦小心再小心,指不定对面就是硬点子——在道上捞饭吃,你得记着一句话:永远有比你更横的,偶尔怂一点不是坏事,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你见过谁是从头横到底的?那绝壁不是人,都特么妖魔鬼怪。”

鸭舌帽脸色阴晴不定,对他后头那么多话都没怎么听进去,独独那句“一个女人都比你有见识”刺了心了,他冷冷看了安蔓一眼,说了句:“周哥,下车,有话说。”

周万东随他下车,鸭舌帽走到离车子远点的地方,递给周万东一根烟,眼神示意了一下车里头,意味深长说了句:“周哥,防着点啊。要说餐厅那个不是普通女人,这个……也不是。”

***

颜福瑞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来自武当山白云观的道友,姓王,名乾坤,年三十许,架一副眼镜,结道士髻,布衣绑腿布鞋,背了个黑背包,回青城山的客车上,很多旅客好奇地看他,王道士目不斜视,专注看手中的英语词汇,有时候还默读出声。

“A-p-p-l-e,apple,苹果,I have an apple……”

瓦房拽颜福瑞:“师父,他念的啥子呦?”

颜福瑞很生气,人家武当山的道士都已经在念英语了,瓦房还在说方言,差距真是太大了,他训瓦房:“以后跟我说普通话!”

趁着王乾坤看累了,颜福瑞跟他套近乎:“武当山的道士还要学英语?”

王乾坤严肃地点头:“那当然。我们武当山是中国道教文化名山,每年都有很多国际友人前来参观,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把道教文化推向世界。你知道北京的白云观吗,有位田诚阳道长,多年前学会了西班牙语,现在正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传道讲学,是我们道友的骄傲。”

颜福瑞一阵自卑,想到自己自幼跟随道门中声名赫赫的天师,到头来连个道士都不是,更别提帮助道教走向世界,真是对不起太上老君和玉皇大帝。

不过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了,他试探性的问王乾坤:“那我写给老观主的信……”

王乾坤的脸色更加严肃了:“你说的是李正元老道长?”

颜福瑞赶紧点头:“是的,就是他。”

“那是我太师父,早已逝世多年了。”

颜福瑞愣了一下,这也在意料之中,师父丘山已经过世多年,李正元道长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岁数上应该相差不多,不过好在李道长还是后继有人的。

颜福瑞满怀希望:“那这个妖怪……是不是要由王道长收伏了?”

王乾坤看鬼一样看颜福瑞,颜福瑞被他看得全身发毛,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难道这个王乾坤道长,不是来降妖除魔的?

***

王乾坤对颜福瑞解释说,他这次来,其实是到青城山交流学习的,临行前收到了颜福瑞寄来的信,原本都不想理会,但是考虑到丘山道长和自己的太师父有旧,不看僧面看佛面的,犹豫再三,还是跟他联系了。

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了,国家尊重宗教的和谐发展,但是宗教不等同于封建迷信,妖怪是一种文化现象,是旧时代科技发展缓慢人民群众蒙昧的意识产物,人复活都是科学界解不开的难题,更何况是妖怪复活?更更何况是一个死了六七十年的妖怪忽然复活?

至于那本小庙崩塌之后发现的线装书,说什么1910年出现了一个叫司藤的妖怪,又说什么此妖复活之时庙宇会崩毁——丘山道长生前是否是文学爱好者?这也许只是他撰写的小说的手稿呢?

最后,他关切地询问颜福瑞是否最近遇到拆迁问题压力太大,建议他去医院精神科做个检查。如果是生活空虚没有寄托,可以抽空学习一下英语,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转移一下注意力。

……

车子到站,王乾坤道长向颜福瑞挥手作别,紧了紧包带,踏上了之前说的“前往青城山交流学习”的道路。

颜福瑞看着王乾坤远去的背影发呆,瓦房拉了拉他衣服,问:“师父,我们现在去哪?”

……

颜福瑞没急着回家,他带着瓦房先去了超市,买了一把锃亮锃亮的菜刀。

这世上有没有妖怪他不知道,可是丘山道长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应该怀疑师父,这么狠毒的妖怪,又是被丘山镇杀的,复活了之后一定会来报仇……

颜福瑞攥紧了手中的刀。

司藤要是敢来,就跟她拼了!

要是不来……反正家里那把也该换了。

☆、第①章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妖怪,颜福瑞觉得,大概是没有的吧,不过这话,只能脑子里头想想,决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了,就是大大地对不起师父丘山道长。

颜福瑞记事的时候,丘山道长已经很老了,头发胡子灰白,佝偻着背,整天都在咳嗽,隔三差五还要被拉出去批斗,革命小将攥着鞋底扇他的头和脸,脸红脖子粗地吼他:“封建迷信!你敢说你收过妖怪!只有我们伟大的舵手,才能荡平一切妖魔鬼怪!你收过妖怪,你就是反对人民反对j□j……”

然后就是大太阳底下罚站,拿着扫帚扫街,身子越来越不好,成宿地翻来覆去睡不着,颜福瑞那时候比瓦房还小,却被环境逼的老成,一边给丘山捶背一边说:“师父,你就不能说你从来没收过妖怪吗?”

再后来环境宽松些了,丘山也有了入暮的光景,哆哆嗦嗦行动不便,颜福瑞连饭都没得吃,小小年纪上街讨饭,多数是要不着的,有一次饿狠了,抓了人家的馒头就跑,被撵上了一顿臭揍,哭的撕心裂肺地回家,还把手里攥着的半拉馒头给了丘山,丘山胡子哆嗦着,红着眼圈叹气,末了让颜福瑞帮他寄了封信出去。

那之后大概四五天,来了个黄婆婆,别看年纪大,腿脚特灵便,精神也足,后来颜福瑞回想,这位黄婆婆应该就是那种所谓“练过的”,她带了馍馍咸菜还有粮票油票,跟丘山道长聊了很久,颜福瑞啃着馍馍在门口玩沙子,依稀听到黄婆婆叹气说:“早前不管和尚道士基督徒,日子都不好过,不过慢慢好起来了,天师你养好身子骨,保不准过两年,国家还为你盖个天皇阁。”

丘山道长呵呵笑了两声说:“老了,不中用了。”

黄婆婆说:“可别这么说,将来再有妖怪祸害,还得仰仗天师呢。”

颜福瑞记得丘山道长当时沉默了很久很久,末了说了句:“这世上能成精变怪的妖怪本来就寥寥无几,司藤之后,也不会有什么成气候的了。”

这是颜福瑞这辈子第一次听到司藤的名字,那时候他小,不以为这是个人名,后来黄婆婆走的时候,又跟丘山提了一次,或许是黄婆婆那时的面色太过凝重,当时的场景,颜福瑞记忆极其深刻。

那天下着小雨,乳白色的雾气罩满了整个山头,山道上还没有青石板,走不了几步就泥泞不堪,黄婆婆心事重重,到山下时,忽然转身看着丘山,说了以下一段话。

“天师啊,按理我不该怀疑,但你也知道,司藤跟别的妖怪不同,当年她的尸骨始终烧不化,我一直心里不安。加上她临死前说的那八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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