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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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房间号这一举动,先前秦放真的觉得没什么,司藤说破之后他才发觉似乎真有那么一丝不妥。

“如果你真的从来就没有见过他,那么他的话就不是说给你听的……当时安蔓的脸色是不是不大好?”

是的,秦放记得当时马老板还关切地问安蔓:“妹妹,脸色不好,晕车啊还是高反啊?”

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马老板是话里有话,安蔓是因为见到他脸色才不好的吗?

“那天晚上,你说你睡的特别沉,安蔓把你扶下楼带上车你都没有印象,其实你是被下了药——你们临睡前不是有关于安眠药的对话吗——安蔓给你下了药,然后在这段时间,她去了金马大酒店,见了那个马老板,我不知道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一回来,就急着想走,或者说,想逃。”

“车祸发生在你们逃走的路上,也就是说,那个马老板方面的人追上来了,一来就下杀手,说明安蔓做了过激的事情,没准她把那个马老板给杀了。你最好是打电话去金马大酒店问一问发生过什么事。”

“还有,那个人,未必真姓马。”

说完了,她擎起桌上的茶壶倒茶,这一晚泡的是茉莉香片还是玫瑰花茶?秦放失神间,居然分不清楚两种花茶的味道了,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怔怔看壶口倾出的清流的时候,耳朵里除了泠泠茶音,居然还有高处檐下风铃的声音。

一律为他说般若,叮咚叮咚叮叮咚。

司藤倒满两杯,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杯口轻轻磕到他的,以茶代酒,瓷音脆响:“干。”

她一只手把茶杯送到唇边,另一只手在外围轻遮,眼波泛着奇异的亮,眉梢上如同描抹了春风得意。

她说:“因缘际会,一路同行,我愿你早日找到你未婚妻,不管她好还是不好,总归是要解开茅塞,做个明眼明耳明白人。同时,也祝贺我自己,五件事……已成其三。”

【第二卷完】

☆、第①章

颜福瑞给秦放打电话,说是除了沈银灯,一行人已到青城住下,静候明日“盛宴”,但是在那之前,他想过来看看瓦房,另有一位白金教授,想提前拜访一下司藤小姐。

司藤在檐下看书,听到这话眼皮都不抬:“等到明天能死吗?”

那位白金教授也就算了,秦放为颜福瑞争取了一下:“颜道长把瓦房从小养大,当自己儿子一样,这么多天不见,心里担心也在所难免。”

“那再多担心一天,也不会死。”

虽然气人,确实也是司藤式的逻辑,秦放觉得自己都习惯了,想走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手上书脊上的书名,《连城诀》。

比起射雕、神雕,《连城诀》应该算是金庸书里不怎么有名气的一本了,但是仔细回想,好像后面几天,司藤翻来覆去看的只是这一部,秦放不免多看了两眼,只这一微小的动作,司藤就已经注意到了,竖起书封朝着他,问:“看过?”

“看过。”

“喜欢吗?”

喜欢吗?秦放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一般。”

“为什么?”

“男主角好像是个农家子弟……”这书秦放只看过一次,好多内容记不大清了,“金庸的书,我还是喜欢那种世家的大侠,各门各派,华山论剑什么的。”

他想起来了,金庸自己也提过,《连城诀》取材于海宁老家一个残废的长工的故事,武侠世界,主角没有煊赫离奇的家世就不好看了,不像人家杨过,父亲是金国小王爷,母亲是侠女,认了个爹是西毒欧阳锋,拜了个师父是古墓小龙女……还有,《连城诀》第一章的题目叫“乡下人进城”,多土气……

不过具体的内容还是想不起来,他问司藤:“这书主要写什么?”

“写徒弟杀师父,父亲杀女儿,为夺宝兄弟反目,为夺财栽赃陷害,总之是世人皆狰狞,好人没好报,无情世界,悲惨人生,写实。”

这是欺负他没看过吗?秦放气结:“我怎么记得结局是好的?这能叫写实?你也太悲观了,人间自有真情在你没听过吗?”

司藤冷笑着站起来:“人间自有真情在?是啊秦放,你身上可好多真情啊。”

她伸手在秦放头顶拂过,秦放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两步,很警惕地看着她:“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脑袋上落了太多真情,我帮你掸掸。”司藤微笑着看秦放,“我当然没你乐观,你跟你未婚妻同床共枕,都不知道她另有肝肠,被害的横死囊谦,还跟我说人间自有真情在,你改天都不用吃饭了,真情都把你喂饱了……哦对了,你的未婚妻,查出什么来了吗?”

秦放冷冷盯着她,半晌狠狠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没有!”

***

其实是有的。

金马大酒店的服务员给他回电话说,那两天,住188号房的,是一位叫赵江龙的客人,有天半夜被救护车拉走了,同行的人说是食物中毒。

他把这个线索给了单志刚,单志刚几乎是立刻跳起来了,说:“这个赵江龙在丽县太有名了,谁不知道他!据说他最得意的时候,同时养了三个情妇!”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安蔓的老家,不就在丽县吗?

有了这个线索,单志刚那头突破的极快,第二天就给他发了两张照片过来,一张是身份证复印件的翻拍照,姓名是安小婷。第二张是赵江龙和安蔓的合影,貌似是在哪个大酒店的剪彩仪式上,应该是好几年前拍的,安蔓还稍嫌稚气,却穿着极其昂贵的羊绒大衣,挎着LV包包,脖子上挂了条沉甸甸的翡翠坠子金项链。

这是那个素简的安蔓吗?秦放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单志刚告诉他,赵江龙几年前生意上出了状况,被当地公安立案调查,几个情妇卷了款先后离开,安小婷也在其中。关键时刻,是他的老婆回了趟青海老家,尽数变卖娘家的房产土地,花钱捞他出狱助他东山再起——就是前一阵子倒霉,听说遭劫被捅了刀子,现在回了丽县休养。

老实说,单志刚真不想查下去了,他已经给安蔓贴条定了性,觉得自己兄弟被耍了,好在老天有眼,婚前发现了端倪,不过还是得问问秦放意见,还继续查吗?

秦放思绪很乱,说,你让我想想。

还是得查,非关情感,安蔓是死是活,这是人命,她再骗他对不起他,也是他自己选的未婚妻,只是,那一晚赵江龙方面能对他痛下杀手,必非善类,单志刚对内情一无所知,不能连累他去涉险。

***

司藤的这场鸿门宴如期而至,高档会所,水上临台,标配十五座的实木雕花大圆桌,墙面上一块气派的铜艺镂空雕花壁镜,桌面上正中央刻八仙过海图,仙人们各持宝器,脚底下大海波涛。

觑着时间差不多,秦放牵着瓦房去会所门口等,颜福瑞等人一出现,瓦房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蹭的颜福瑞衣服上都是鼻涕眼泪,秦放在瓦房或嚎啕或哽咽的背景音里很淡定地与诸人寒暄打招呼。

其实挺好认,年纪最大那个是武当山苍鸿观主,名号起的真好,很有翩若惊鸿的感觉;青城山的张少华真人清瘦儒雅,像极了古代的师爷书生;龙虎山马丘阳道长,白白胖胖,圆脸放光,齐云山刘鹤翔先生是四道门中唯一一个不穿道袍的,打扮的像个板板正正的村委干部;崆峒洞柳金顶粗壮秃顶,桃源洞潘祈年身材矮小,才及常人肩膀。丁大成开口说话就是天津腔,白金教授架一副眼镜,一看就是高校老师模样,剩下的王乾坤,之前见过。

唯独少了麻姑洞的沈银灯。

秦放客气地引领大家去包间,一路上端菜的扫地的用餐的无不侧目,会所老板娘很紧张,趁着没人注意把秦放拉到一边,质问他:“不是说请客吃饭吗?你这干嘛啊,邪教啊?”

秦放哭笑不得:“人家都是正统道教,别胡说八道。”

老板娘绕不过弯来:“道士不在家念经,到这做啥子呦?”

“道士就不吃饭?”

老板娘半信半疑,离开时再三跟他确认:“你确定啊,就是吃个饭哦,我胆小,你别吓人啊。”

秦放心中好笑:几个道士就把你吓成这样,如果你知道,旁边的VIP休息室,还坐了个妖怪呢?

***

这么多道士掌教济济一堂,真是有种华山论剑的感觉,秦放有些莫名兴奋,请各位入座之后就去隔壁请司藤,司藤安坐如山,说:“让他们等。”

她真是沉得住气,拈着眼影刷轻扫金粉,缓缓行妆,秦放无可奈何:“司藤,人家都已经在等了,又是你约的饭局,迟到的话,不太好吧。”

司藤靠近梳妆镜,用指腹掸了掸眉梢:“都到了?”

“有个叫沈银灯的没来。”

司藤手上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秦放还以为她要生气,谁知道她想了想,漫不经心说了句:“麻姑洞的人,一向也没什么本事的,想来也帮不上我。”

秦放真是看不惯她那种目空一切的架势,沉着脸说了句:“破船也有三斤钉,人家麻姑洞既然能在七道洞当中占一席,一定是有独到之处,你这么轻敌大意,说不定来日就是在麻姑洞阴沟里翻了船。”

司藤没看他,顺手又拈了眉刷,意味深长说了句:“秦放,最近我是对你太客气了吧?”

果然一句话不对,触到这老佛爷的逆鳞了,不过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秦放也算是应对自如了:“你不是要报仇雪恨卧薪尝胆吗,我也就是偶尔客串下苦胆的角色,时刻提醒你戒骄戒躁稳扎稳打。”

司藤想了想,居然点头了:“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个兆头好,像我,写实。”

她真是喜怒转的极快的,忽然间就言笑晏晏了,手压着鬓角起身,最后一次审视了下镜子里的妆容:“走,别让咱们的贵客等急了。”

***

除了苍鸿观主,没有人真的见过司藤,多少都在心里勾勒过她的样子,也多半是往青面獠牙丑陋不堪上靠,从没想过她长的如何明媚鲜妍,但奇怪的是,真的见到,每个人心里都在说:对,她就是个妖怪,妖怪就该是这样的。

苍鸿观主看着司藤袅娜而来,款款入席,一颗心跳的七上八下的:看样貌是没错,但是年纪不对,当时自己看到的司藤明明是个中年妇人,难道这妖怪驻颜有术会返老还童?

肴馔已满,香气盈鼻,无人动筷,司藤说:“大家不要客气啊,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她先拈了一筷细尝。

谁还真是来吃饭的?众人如坐针毡,都拿眼睛看苍鸿观主,苍鸿知道论情论理都该自己发话,身子坐正了轻咳两声:“司藤小姐。”

司藤目光飘过来:“嗯?”

前头秦放已经向她描述过各人各态,这黄土都埋到脖子的老头儿,想必就是苍鸿了吧。

四目乍一对上,苍鸿紧张的血都涌上了脑袋,就怕她下一刻脸色骤沉,说一句“我见过你”,僵了数秒后见她没反应,心里稍稍踏实了些:“司藤小姐这次,是要向众道门讨债吗?”

司藤笑了笑,先餐巾轻揩嘴角,又将筷子搁到瓷搁上:“无怨无仇的,此话怎讲啊?”

无怨无仇?苍鸿观主真怕她是故意说反话:“可是咱们上一辈……”

“老观主也说是上一辈了,都这么多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这个人最是大度明理,不会攀扯什么父债子还祸及子孙。”

这话一出,列席的都稍感宽慰,只秦放正擎了杯子喝茶,听到“大度明理”四个字,噗一下就呛住了,司藤的目光扫过来,秦放顿感身周的温度都低了下去,他咳嗽着坐正,关切地看大家说:“茶水太烫,大家等会再喝。”

马丘阳道长忍不住了:“那你还向我们下毒?”

司藤奇道:“不下毒你们怎么会来吃这顿饭呢?不下毒的话我让你们做事,你们又怎么会乖乖去做呢?马道长三岁吗,这种常识都不懂吗?”

苍鸿道长知道她看似说话客气,实则含敲带打软磨硬施,赶紧用目光制止马丘阳:“那司藤小姐想让我们做什么事呢?”

司藤并不直接回答,话锋一转,反而问他:“这么些年,各位有听过、抓过或者见过,别的妖怪吗?”

☆、第②章

别的妖怪?

近几十年,妖踪的确近乎绝迹,但并非没有——全世界每天都有人嚷嚷着看到了UFO、水怪、幽灵船,出个把妖怪又有什么稀奇?更何况是战斗在收妖最前沿的道门呢。

桃源洞潘祈年说,在他们湖南炎陵的万洋村,七十年代有一年大旱,七八月份的时候,当地一连丢了好几个小孩儿,后来有个喝醉了酒睡沟里的老头,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看到有个包花头巾的女人,抱着个婴儿往村口走,到老槐树那就不见了。老头偷偷把事情告诉了村长,村长心里犯嘀咕,大晌午的带了几个壮汉拿斧头砍树,没砍几斧头有血水流出来,一村人都吓坏了,来桃源洞请潘祈年的师父,据说,潘老师父镇了树,着人挖了根,根须之间,尽是白茬茬的小孩儿骨头,中间还撂了块花头巾呢。

龙虎山的刘鹤翔先生也想起一个,年代要近些,说是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他们贵溪有个女人坐车下乡,总觉得手边有个东西毛茸茸的,低头看还以为是邻座男人的毛领子,就好心拿起来递给他,谁知道入手暖呼呼的,还在蠕动,明明就是根尾巴!女人吓的在车上尖叫,那个男人嗖一下就从打开的车窗里窜出去了,据说刚落地就是个狸狐形状,嗖嗖几下窜进山上的草丛里不见了。后来龙虎山派了好多道士上山,还祭了天火烧山,终于在洞里堵到这狸狐,烧焦的尸体足足有一人长,当地的老百姓此后好几年都没敢上山,山上的草长到腿根高。

类似的还有,菜地里的菜突然都枯死了,只剩了一株,农妇夜里起来去菜地小解,正蹲着呢,一只老鼠嗖溜绕过去,那菜跟长了眼睛胳膊一样,叶片猛地就把老鼠给卷起来,还能听到咯吱咯吱啃骨头的声音,农妇吓的落荒而逃,第二天早上战战兢兢去看,那株菜上下血迹斑斑的,边上还扔了张老鼠皮。

一群人搜肠刮肚,想破了脑袋,想出来能与妖沾点边的,一个巴掌都能数出来,秦放听的心里有些发毛,司藤却明显意兴阑珊,末了索性打断他们:“不是这些不入流的小精小怪,我问的是,我这样的妖怪!”

没人吭声了,司藤也不追问,自己先退席,临走前不紧不慢说了句:“各位道长慢慢想,不过时日不多,三天为限,可别叫我失望啊。”

马丘阳道长沉不住气:“如果找不到,你想怎么样?就让我们毒发身亡吗?司藤小姐,你如果真的跟这么多道门道派同时结仇……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司藤很是无所谓的笑笑:“我如果还有日子过,当然没那个胆子跟各道门结仇。不过,如果我这个要求你们达不到,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索性一起死啊,人多热闹,到了下头,还能凑几桌麻将。”

这话说的,几乎是所有人心里头都冒了凉气:看她这表情,不是随便说说,难不成确实破釜沉舟,找到了,一起活,找不到,一起死?

眼见司藤已经出了门口了,白金教授情急之下问了句:“司藤小姐,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另一个妖怪呢?”

司藤转头看他,眼波流转,嫣然一笑:“一个妖,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寂寞呗。”

***

司藤的退席,并非真的拂袖而去,她回到VIP休息室等着,秦放随后进来,说了句:“没走,都在。”

说完了走到隔墙前头,墙上挂一副大的西方油画复制,《最后的晚餐》,秦放扶住边框掂量了下,用力把画给取了下来。

画的背后,是市场调研时常用的单面镜,那头的宴席场景清晰在目,秦放揿了高处的外放开关,越发连那边的声音都清晰可辨了。

司藤叹气:“现在的商家是越来越鬼了,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点最基础的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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