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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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强调说,臭小子你记住,人鬼虽不同道,却都是六道众生之一,本是二者平等。但是如果人家先动手欺负你,你就大可不必将这些规矩挂在心上,否则的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时间,师父和我就满教室开始寻找那个鬼魂生前留下的东西,原本师父认为有可能在房梁上,但是因为房梁上有电灯的布线,所以如果有东西的话也早就被施工队找到了。

我一边帮着师父寻找,一边问师父说,那现在咱们把两个鬼魂都处理了,这村子是不是就没事了?师父说肯定没事了,但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我们还不知道这两个鬼魂是因何偏偏在此刻重现人间,这种事就不能胡乱猜测,必须找到那个东西,才有判断的机会。

我问师父,就算找到了,那又怎么能判断呢?这两个人都已经死去这么长时间了,知情人恐怕也早就不在人世了。师父笑了笑说,臭小子,你要知道在我们这个行业里,不止有你师父我这样的道士,还有很多各自有手艺的江湖异士,只要有属于某个鬼魂的东西,多找这些异士帮帮忙,一切事情都是可以查得清清楚楚的。

最后我和师父在靠外的那堵墙上,拍到了一块声音空荡的青砖。我和师父七手八脚地好不容易撬开了砖,发现里边是内空的,藏着一本牛皮纸封皮的小册子,封皮上有一个印花的十字架,看来应该就是这个教堂里的东西,里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我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本日记。

师父翻了几页后,就把日记放在怀里,然后把砖墙堵上,接着就对我说,行了走吧,这本日记慢慢抽时间再研究。

回村后师父把事情的一切经过都告诉了刘老先生,并坦言自己此刻只是除了鬼魅,并未了解其根源是什么,日后水落石出,定然书信告知。

当天晚上刘老先生带领全村人为师父庆功,于是我也跟着沾光,吃了一顿大鱼大肉,第二天一早,师父就带着我辞别村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临别前,刘老先生还准备了不少山里的特产和活鸡活鸭,鸡蛋鸭蛋什么的,当做酬劳,这些东西,也足够我跟师父吃上好一阵子了。

至此,我也算圆满完成了我第一次跟着师父的出单。师父并没有带我去拜拜观音故里的菩萨庙,而是直接就跳上了往回走的长途车。

回程的路上我依旧恶心难忍,一直晕车,师父却没怎么搭理我,一直在翻看带回来的那本日记,当我们在重庆下车后步行回家,师父在路上才告诉我这本日记的内容。这本日记是当时教堂里的神父写的,而这个神父,就是被师父封印在小木人上的那个鬼魂。

他和修女都是中国人,但却并不是刘老先生村子里的人,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受到教会的指派,去了那里做神父。神父和修女是秘密情人的关系,然而事实上修女是不允许和神父有这样的不伦关系的。两个人却都深陷其中,被其他的教会察觉到了这件事,要告发他们。

神父为了让这件事来个死无对证,就在某天夜里以密会的名义把修女骗到了小树林,并枪杀、埋葬了她。在杀死修女后,神父在日记里的字句就开始有些不正常了,说自己常常半夜听见女人的尖叫声,有时候甚至在教堂里,也能够看见鬼魅之类的。

日记到了这里就没有继续写下去了,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那本日记为什么会藏在墙里,如果不去追查的话,估计谁也无从得知。

师父跟我说,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神父常常见到的鬼魅,应该就是那个修女的亡魂,自己有悖人伦地爱着的人,却为了保自身前途就杀害了自己,它当然要复仇了。

神父最后的死应该也和这个修女有关。两人死后继续互相缠斗,但却都没有影响到村民们。几十年后的施工队来了,在改建过程中,就很有可能找到那本藏在墙里的日记,神父的鬼魂在本能地保护自己的秘密,而修女的鬼魂却一定要神父受到应有的惩罚,于是乎,就有了村民不断撞鬼,小树林里冒出迷雾这样的事件。

尽管后面的是师父的推测,但是却有理有据。只是我有一点不懂,于是我问师父说,他们西洋教会的人,用咱们中国道家的法子,也能够处理得好吗?

师父说,生前的信仰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环境。不管是哪个文化下的人,对死亡都是有一种天生的畏惧的。而且都理所应当地认为,人死后一定会变成鬼魂。所以当一个鬼魂出现的时候已经深知自己是鬼魂的话,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佛家的,道家的,甚至是西洋宗教的,都会制服它们。区别只在于过程而不是结果,这就好比你用一把刀杀死了一个人,和你用榔头砸死了人,死就是死,结论并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手段罢了。

我问师父,那这本日记你打算怎么处理?师父说,在净化神父的亡魂的时候,他会找机会求证自己猜测的真伪,等到这个神父的亡魂戾气消散,送它往生的时候,在把这本日记一起烧掉。

师父说,这是为了不在这个世界上留存任何有可能让它走得不情愿的东西,因为他之前杀死修女这种恶劣行径,无论是在我这里还是在阴曹地府,都少不了受苦受罪。

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师父都没有再接这种要出远门的单。偶尔有些本地的,师父也会带着我一起去,更多的时间,我就是在跟着师父学习一些简单的法术,渐渐的,我本身算是个喜欢学习的人,所以学起来也很快。师父的手艺一半靠练习,一半靠记忆,练习的就是书写符咒,双手结印等,记忆的大多是一些对应符咒的咒文,以及前辈们的经验故事等等。

到了1964年的时候,师父才开始教我兵马术,我也在师父神坛边上的一角,自己立了个小小的坛口。

起初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本领像师父那样先办完事再把亡魂收走做兵马,而是常常到一些阴气较重的地方收集那些散落在外的孤魂野鬼,偶尔会遇到反抗,即便生疏,即便处理起来手忙脚乱,我就当做是联系了。1965年我的兵马术已经略有小成,指挥兵马办大事还不行,但是像师父那样找找线索,已经游刃有余了。

由于符咒、水法、咒法、兵马都已经不算是入门的新手,于是师父开始从1965年起接单的次数渐渐频繁起来,有些大点的单子师父带着我一起做,有些小的,师父就跟着我一起去,但是却交给我独立去做,他只在旁边看着,如果做得不对他会及时提醒我,每次办完回家,也需要重新把今天的过程口述一次给师父,当做温习。

不过在我们师徒之间有一个规定:假如我收了事主的任何东西,不管是鸡蛋鸭蛋,白菜大米,还是金银钱财,这部分算是酬劳,都一定要让师父一起享用,这是道门规矩,不忘师父恩的意思。这一点对于我来说其实无所谓,反正我都跟师父吃住都在一起,全都给师父我也没意见。

在1965年的春夏之交,有一天师父回家后就告诉我,三天后要我去千厮门某路某巷多少号找一个叫李晓曦的男人,他们家小孩受了惊,却又不是普通的受惊,这件事师父说他就教给我来做,算是对我手艺更上一层台阶的考较。这件事结束之后,他会逐渐带着我认识一下重庆城里活跃在这个行业里,他口中的“江湖异士”。

平日里听师父说了许多这些江湖异士的奇闻,很是向往,如今师父这么一说,我就更加期待了。于是我问师父,那个叫李晓曦的,家里孩子有多大了?师父说他也不知道,一切让我自行处理,别丢了咱们师门的颜面就行。

我问师父,那这次你还是跟着我一起去吗?师父却摇摇头说他不去,这一次一切都由我自己决定,自己做主。

第十五章 .受惊女童

师父这句话,意味着这一次才算是我真正的第一次自己出单。那天为止,我刚好拜师差不多5年。这5年里师父也算是尽心尽力,能够口传的技艺,几乎是倾囊相授,然而有些需要假以时日练习的法术,以及必须有经验做辅助的实例,就是最近这一两年来,师父不断带着我跑单的原因。

第一次单独去出单,这让我兴奋了许久。其实师父说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受惊的事件,对于我来说,其实构不成难度。

真正让我兴奋的,是此番我将以一位师傅的身份出现在事主的家里,而不像以往那样,是个小徒。

人总是这样,期许这一件事的到来的时候,这段日子总觉得过得缓慢。三天时间原本一晃即过,可我却觉得等了很久一般。

第三天之前的那个晚上,我提前预想了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也带好了每一种工具。在我开始跟着师父跑单的时候,有些很私人化的东西例如罗盘,印章等,师父就特意为我置办了一套,有些如招魂幡、铃铛等等,还是跟师父一起混合使用,大多数时候,从起初的我帮师父打下手,变成他在边上给我指点,甚至包括这次让我独自出单,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也是师父对我这些年来的一种肯定,因为他确信,我能够把这件事顺利地办妥。

这是一种信任,我知道我不可辜负。

按照师父说的地址,我找到了这个叫李晓曦的男人。知道我要来,他早早就在家里等候,只不过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是稍微愣了一下。我想那是因为我的岁数的关系。

那一年我才22岁,大概他没有想到我这么年轻,我告诉他我是林师傅的徒弟,您家里这件事,师傅让我来处理就好。

李先生很是客气,因为师父在这个行业里早已远近闻名,所以既然是他的徒弟,自然也查不到哪去。而李先生甚至还觉得有些欣喜,我想他大概是认为,既然师父只派徒弟来处理,说明这件事并不会难道哪去,也说明自己家遇到的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事。

李先生的爱人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坐下跟我说了下他们家的情况。李先生是退伍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并在战争中有过立功。1958年的时候是最后一批撤离朝鲜的军人。后来在部队继续服役了两年,就转业退伍了。部队给他安排到了本地的民政局,做了一名小科长。

爱人是工厂里的工人,正是毛主席来视察的时候刚刚参加工作的一批。夫妻俩都是正派勤勉的人,家里条件相对而言还算不错,但是由于俩人结婚的时候岁数都不小了,所以婚后第一年就赶紧要了个孩子,是个女孩儿,如今马上就四岁,夫妻俩视她为掌上明珠。

李先生皱着眉头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年的年初开始,小孩子就断断续续出现噩梦,胆怯,夜里睡不好等现象,最早的时候家里人觉得这是小孩的正常现象,也就没有加以注意,随着时间就变得越来越严重,晚上常常尖叫着惊醒,然后就指着屋子里的小衣柜说怕!怕!本来这些情况大多出现在晚上,但是最近这一个多月一来,却经常连白天都会这样,而且孩子时不时就发烧,不管怎么吃药打针总是不退烧,但是过两天又自己恢复了。

李先生的爱人说,家里的老人信佛,说这是小孩子让东西给迷住了,于是就去庙里求了些水,又在房间里倒挂黑铁剪刀,老人懂的那些招都试过了,却还是不见好。

这孩子还这么小,有些心里头的想法又没办法准确地表达给我们大人,成天哭哭闹闹的,我们当父母的,心里头心疼啊。李先生补充道,心疼倒也罢了,只是查不到原因,也完全没有对策,这让我们心急如焚。

李先生的爱人说着说着情到深处,竟然开始默默流泪。我虽然跟着师父干这行,但是我心软,尽管年轻,没有当过父母于是也无法完全体会他们的心情。我的父母在我成年之前都相继离开了我,所以我找到这种牵挂家人的感觉。

我开始观察了一下他们家,几乎每个门上,都挂了一把黑色的小剪刀,剪刀尖利的一头朝下,把手上,还缠了红色的线。这是民间的土方法,在老百姓之间传了前年之久,因为剪刀是尖锐的,有伤害性,在门上挂剪刀是为了吓唬那些想要进屋的妖魔鬼怪,这道理就像在门口挂镜子,挂桃木剑等等是一样的。

这种办法不能说没用,只是要分情况,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缓解现状,并不能从根源去杜绝这个现象的继续发生。

于是我问李先生,那在我来之前,你们还请其他人来瞧过吗?我之所以这么问,也是因为师父说过,行业里的师傅很多,如果咱们接手的是别人已经做过的事情,就要先问个仔细,以免冲撞了别人,这样既不尊敬人,也容易乱中出错。

李先生告诉我说没有了,因为自己是军人,一直以来都不怎么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只是这件事我们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才托人打听到了你的师父。

坦率地说,在那个年代里,人们的思想有了很大的转变,大多数人都是出生在解放前,深受封建思想的苦。所以此刻李先生直言说我们这个行业属于迷信,我却无法反驳,毕竟人家是军人出身,心里有怀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我问李先生,那你们家小姑娘现在在哪里?李先生说在屋里睡觉呢,昨晚也是闹腾了一个晚上,这天快亮的时候才好不容易睡过去。李先生叹气说,我和我爱人工作都比较忙,我还稍微好点每个礼拜能够有一天时间休息,但是爱人的工作是需要和人轮换的,有时候白班,有时候夜班,孩子原本两岁的时候就送去了爱人厂里的托儿所,这一年多也算是好好的,但是自打发病以来,闹起来那些老师根本就管不住,于是没办法,只能让爱人跟厂里请假,我也出面去说情,这段日子一来,爱人就一直在家照顾孩子。

我问李先生,你刚刚说是年初的时候孩子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是吗?李先生说是的,就在过年期间开始的,那段时间自己常常带着孩子去街上站着看沿街的敲锣打鼓,舞龙舞狮,回到家后没多久孩子就开始出现这些现象了,正因为如此,家里的老人才说孩子是受了惊吓,要收惊才行。我就不明白了,我家女儿连鞭炮都不怕,这舞龙舞狮怎么就会受到惊吓。

李先生一边说一边摇头,看得出这件事已经让他伤透了脑筋。我其实很想告诉他,所谓的受惊,并不是只是受到了明显的惊吓,还有可能是因为一些其他的诱因造成的。但是我害怕我说出口他又流露出我是一派迷信的意思,所以还是趁早闭嘴吧。

我对李先生说,我想先看看你女儿,再来说怎么处理。

李先生和爱人带着我走到房间里,我从一进屋就开始用力呼吸,试图闻闻这个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但是房间里却透着一丝丝臭臭的感觉,像是屎尿的味道。

看到我一直这么闻,李先生的爱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了小师傅,这孩子一哭闹起来,有时候不管怎么哄都没用,孩子还小,就常常屎尿都拉裤子里了。我摇摇手说没事,我不是在闻这个,剩下的我也没有多解释,因为知道小姑娘好不容易才入睡,我也就没有开灯,我就走到窗户边上,把原本遮住的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好让房间里的光线稍微充足一点,又不至于让小孩子醒过来。

床上的小姑娘盖着一层有点厚的被子,如今的时节,已经快接近夏天,不冷不热非常舒服,这厚被子显然有些不合常理,于是我走到小姑娘身边,轻轻掀起她的被子,却发现小姑娘双拳紧握,身体蜷缩着,侧躺着身体,这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而且小姑娘的脖子和额头,冒着细细的汗珠,身体却每隔一两秒钟,就微微颤抖几秒时间。

我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姑娘的耳朵背后,突然心里一惊。

第十六章 .水碗问米

师父曾经教过我,人的耳朵背后,和脑袋的夹缝处,温度和人的额头温度理应是一样的。而且耳朵背后如果稍微仔细点摸,是可以摸到人的脉搏的。俗话说,十道九医,我们的医学有四诊,望闻问切,所以一些基本的判断生命体征的技巧,师父是从最初的时候就开始教我。而眼下这个小姑娘,耳根后面非常烫,并且脉搏速度混乱,而且比较快。真正让我吃惊的是,一般来讲人的呼吸和脉搏的律动是有一定关联的,心跳很快的人,相对而言呼吸也会比较快,但是这个小姑娘的心跳很快,呼吸却显得特别冗长,长到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呼吸速度。

这时候,我才明白师父前几天跟我说,这个小孩子是受惊,却又不单单是受惊的含义。

李先生的爱人跟我说,最近这段日子,孩子的哭闹已经开始不分白天黑夜,作息时间也一塌糊涂,没有规律可循。去看病就说孩子是普通的季节性发烧,打针吃药却不管用,这段日子以来,中药西药吃了不少,孩子现在已经不肯吃药了。我问她说,那孩子的精神状况呢,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李先生的爱人说,只是变得很敏感,很粘人,总是无精打采的,情绪肯定很糟糕,但是身体方面,除了发烧和哭闹之外,暂时还没有别的异常。

我仔细看了看小孩的五官,这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但是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闹腾,孩子看上去还是很憔悴。嘴唇有些干裂,嘴角也有一点点红色的小疹子,这些都是缺乏营养引起的,看得出这段日子孩子其实没怎么吃下东西。小姑娘的下眼睑有非常严重的淤青,这通常是休息不足造成的,这一点已经从她的父母口中证实过了。但是小姑娘紧紧闭着的双眼,眼皮却随着身体的颤动而颤动,隔着眼皮,还依稀能够看到里边的眼仁时不时在转动。孩子身体的颤抖,有可能是因为发烧身上发冷的关系,也有可能她此刻正在做着一场噩梦,现在的她虽然看起来是熟睡,但是应该也只是一个刚刚睡着的状态,也许任何一点她不熟悉的响动,就有可能引发她的惊醒,继而开始歇斯底里。

我轻轻伸手去检查了一下孩子的眼睛,下眼皮翻开是暗红色的,比正常的颜色还要稍微深一些,上眼皮翻开,却是发白的。我开始有点迟疑和担心,因为如果按照一般的受惊来说的话,孩子的上眼皮是眼睛上的皮肤唯一可以随着意识而动的部分,越是发白,就意味着血脉越是不流畅,这样的人总有种想闭上眼睛打瞌睡的欲望。而发白的程度,直接决定着这个状况以及持续了多久。

从小姑娘的眼皮来看,这种白是有点可怕的。而他父亲说她开始出现这种情况是过年期间,而在我看来,至少还会更早一些。

我们退出小女孩的房间,我告诉了夫妻俩我这里看到的情况,我也坦言我目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发了这样的情况,但是小孩的情况以及显然不仅仅只是受惊这么简单了,她很有可能是被邪气侵蚀了。

被邪气侵蚀,这跟鬼上身、生鬼病有一点类似,但未必就一定跟鬼有关系,在中国的阴阳五行学说中,任何病症,都是因为邪气而引起的,所以才有了驱邪扶正,人为地去调理这当中的阴阳平衡,达到治病的效果。绝大多数情况下,经过治疗就会有明显的好转,但是在我来之前,这家人已经带着孩子看过医生,却始终没有好转,这就不得不让我从另一个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孩子是不是撞邪了,因为李先生起初的描述中,提到孩子夜里醒来,尖叫着指着衣柜说怕,她究竟在怕什么,难道是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一切的猜测都只是猜测,孩子还太小,本身就不太懂得表达,于是我只能用玄术来进行解答。我请李先生告诉了我孩子的出生时间,姓名等,简单在左手掌心里排了个九宫格起卦,卦象落下后,停在了兑七、二卦,此卦属金,又主家中女童,宫内有白虎落在死门,按照这个卦的意思,孩子是一个凶多吉少的状况,如果这个状况继续拖下去,假如运气好,挨过了这一年的秋分节气,孩子才有可能好转,但是更大的可能性,是孩子拖不到那个时候,就被拖疯,或者拖死。

我没敢直接把起卦的结论告诉李先生夫妻俩,我找到如果我一说,这两口子肯定会被吓到,我是来解决问题的,又不是来给人添堵的,即便要说,也等这件事过去后再论。于是我从包里取出碗来,倒水烧符,开始圆光问事。却从显影中,看见符纸灰变得又长又细,看上去像一条蛇,也像是一条绳子。

看到我行水法后的显影,夫妻俩都有些吃惊。我问他们说,在孩子出现这种事的前后那段日子,有没有遇到过蛇或者有什么长条形的绳子之类的,你们能想起来的就想一下。我的水法不如师父那么高深,我只能从显影中的线索基础之上再进一步推敲,而师父据说圆光术的修行已经比较高了,能够直接从显影中看出字来,这就让他对线索的分析更加具体也更为准确。夫妻俩想了想说,这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蛇。绳子孩子倒是常常会玩,给她买过跳绳,她有时候也会玩她妈妈织毛衣的毛线球。但是那只手游戏而已,孩子除此之外也有许多玩的花样,并不仅仅是绳子而已呀。

这个时候,李先生的爱人突然说,会不会是当时带着孩子看了舞龙的关系呀,你们看着碗里常常的一条,会不会是一条龙?

虽然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作为一个学习道法的人来说,我是相信龙的存在的,我们把每一条山川河流都看作是巨龙的脉络,以此来判断一个地方的大运风水。但是此刻她说这碗里是龙,我却不以为然,首先是没有龙爪,一个都没有,其次我从没听说过任何人会因为看了舞龙舞狮就受到惊吓。最重要的,是我手艺有限,还没有精深到可以直接在显影中看到龙的地步。

我告诉李先生的爱人,这不太可能,孩子现下的状态,虽然精神不好,但是却没有疯癫。所以她看到的东西,也许就是她最害怕的东西。我顿了顿说,这小孩子睡到半夜惊醒,指着衣柜说害怕,冒昧请问一下,你们当时有打开衣柜检查过吗?李先生说当时就开灯检查了,为的就是哄好女儿让她别害怕,衣柜里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但是自己打开衣柜门后,孩子就疯狂地蹬腿,捂眼睛,尖叫大哭着。

我打断他的话问道,为什么小孩子要捂着眼睛?李先生和爱人对望了一眼后回答我说,因为她说她害怕啊。我好想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李先生,你的衣柜里有没有长条形的,像绳子一样的东西?李先生想了想说有,自己当兵时的军用皮带在里边挂着。但是那东西早就挂在那里,也是看到过的,从来都不害怕,怎么会偏偏现在才来害怕呢?小师傅,要不然您再亲自去检查检查?

我说先不忙,因为当下我还没办法确定孩子受惊的原因是什么,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孩子的情况绝非普通受惊,此刻我比较担心的是,是因为鬼怪而引起的。如果要证明,我也只能用水法来求证。于是我摸出七颗米,丢到碗里,然后开始发问,问的内容大概是,如果这件事是因为鬼怪引起的,就沉四颗,浮起三颗,四颗沉到底后再浮起一颗来。如果是因为其他原因的话,就全部沉下。

几秒种后,碗里的米四颗沉下,三颗浮着。这只是第一步,因为也有可能是纯属巧合。紧接着一颗沉下的米歪歪扭扭地又浮了上来,这种概率可谓微乎其微,所以毫无疑问,这件是件鬼事。

第十七章 .拉链领带

看到这一幕,李先生夫妇俩都惊呆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安和害怕。李先生抓着我的手对我说,小师傅,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只要她好起来,我愿意一辈子信佛。

我心里骂道,我他妈是道家人,你跟我说信佛有个蛋用啊?但是我依旧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表示我会尽力而为。

李先生的爱人着急地问,那现在小师傅打算怎么做?我告诉她刚才在手心起了一卦,虽然并非吉卦但也不至于特别凶险,孩子在秋分之日会过一个关,这个关原本是我这样的人不加干预的情况下,全凭孩子自身的顽强来过的,过则生不过则灭。

李先生的爱人声音颤抖着说,什么叫灭,是要死的意思吗?我告诉她,那是最坏的可能,也不能更糟糕了,但是即便是死不了,有可能变癫子疯子,到时候你们夫妻俩也得一辈子伺候,生不如死啊。

这我倒是没有骗他们,只是当下的情况,我必须要把一些最坏的打算告诉他们,假如这件事我处理不了,也是小女孩命该如此,我也好有个台阶下。

此事在我看来,需要按照几个步骤进行,小女孩的症状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如今最关键的不是想法子怎么拔除根源,而是要先护住小女孩本身,不让她的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只有在这个前提之下,我才能够有时间去寻找事情的根源。要保住孩子,我只能靠兵马。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先来到小女孩的床前,用朱砂在她的额头正中央点了一个红点。

朱砂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可以吓唬鬼魂的东西。听师父说过,鬼魂眼里看到的朱砂,是闪着金光的,那种光对于鬼怪来讲是非常刺眼的,好让它们知难而退,不可靠近。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家庭会在给孩子打扮的时候,在额头中间点一个小红点,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久远的习惯,并不知道为什么,而事实上这个举动最初就是为了给孩子辟邪,只不过多年以来被人遗忘了罢了。

在点下朱砂墨后,我轻轻握住小姑娘的手,一边在她的手心书写金光印,一边用手掌在她的手掌上悬空搓着,口里念叨着:“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气腾腾,金光速现!急急如律令!”

这段金光神咒是入门之初就必须要求背诵的,其目的在于上表恭请神明真人,借雷光电气护住事主的身体不被阴邪之物侵犯的意思,是保护孩子的一种手段,当然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咒法,只不过这段我记得比较熟而已。

接着抓起孩子的另一只手,如法炮制,但是这次却是画的安神印,念的也是安神咒:“天下神兵,八卦之精,摄到神将,安坐慰吾身,闻咒速至,百事通灵,无事不报,不得违令,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这就比较容易理解了,老君是三清之一,能号令三界兵马,安神咒的作用在于让人的心智平和,不受影响,麻烦的是,这道咒需要念诵三次,相对麻烦。如此一来,金光神咒和安神咒同施,小女孩内外都受到了保护,我也就有充足的时间来调查缘由。

接下来就该我放兵马出坛了。自从跟随师父学习了兵马术以后,到当下我已经有了一点小进步,不过我依旧只能掌控猖兵,那是最为低级的种类。但是面对李先生家里这件事的时候,我却是让兵马兵分两路,一路护人,一路查事,小女孩在两道咒的保护下本来已经非常安全,加上一路兵马就更万无一失了,而当我手里点燃三支香,请兵马指路的时候,香却飘荡着,直接把我再一次带进了小女孩的房间内,并在关上门的衣柜边徘徊,意思是衣柜里有答案,或是下一个线索。

虽然我早就预料到问题出在衣柜的某样东西上,起初圆光术里的显影李先生也证实了,他认为是他早年在部队的时候使用的那条皮带。于是我让李先生夫妻俩打开衣柜门,把里边的一切东西都捣腾出来,一个挨着一个摆放在地上,这件事必须在我这三支香烧尽之前完成,我才能给根据香的走势来判断究竟是哪一个东西出了问题。

知道时间紧迫,夫妻很快就满满铺了一地,这个衣柜是全家人一起用的,除了孩子的少量衣服外,更多是成年人的。我看也差不多了,于是继续让兵马带路。我蹲下身子,单手持香,把香树立在了这么多衣服大约中间的位置,然后任香自由飘动。

几秒钟后,原本零散的香,开始聚集成一条细细白白的线,接着就下坠,落在了一条格子领带上。

我拿起那条领带,眼睛望着李先生。这领带显然是他的东西,这是一条拉链领带,是专门给那些不懂怎么打领带的人准备的,只需要往脖子上一套,然后拉上拉链即可。虽然不是最初碗里呈现的长条形绳子的形状,但是如果把它的结拆开,也照样是一条长长的绳子。

李先生很是诧异,想必他和我一样,都先入为主地认为问题应该出在那条军用皮带上,没想到竟然是一条领带。他结结巴巴地跟我说,这…这条领带上有鬼?我告诉他,领带没有鬼,但是你家小孩现在这样子,是跟这条领带有关系的。你现在跟我说说,这条领带你是哪里来的?

李先生的爱人说,这条领带是她的父亲的,父亲四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去世后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就各自选了些老人生前的遗物保存,当做留个念想了。而李先生当时就选择了这条领带,一直保存着当纪念,从来没有戴过。

听她说到此处,我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但是此刻下结论还有些言之过早,跟随师父这几年,我渐渐学会了把猜测当做一个论据去加以证明,而这些猜测全都来自于经验的累积。听到李先生的爱人说到一个亡去的家人,这样一来,这种猜疑的可能性就大了不少。

于是我对他们说,你们每年有按时祭拜吗?老人生前喜欢你们,喜欢孩子吗?李先生说,每年的清明和春节,都一定会去扫墓祭拜的,老丈人为人也是知书达理,见着谁都乐呵呵的,膝下的儿女也都非常孝顺,晚年还是非常幸福的,所以他应该还是挺喜欢我们的吧。不过这个孩子老人从未见过,在她出生之前的三个月,老人就已经离开人世了。

我心里琢磨,如果说老人儿女孝顺晚年幸福的话,那他对于自己的死亡接受起来应该比较顺利,也就意味着在死后49天之内,他就应该主动往生了才对。这就跟这个小女孩出生的时间前后顺序不符了。

而这个时候,李先生的爱人却哭了起来,她说自己当时已经怀孕六个多月,父亲离世后,要办三天丧事,家里的老人都阻拦着自己,说怀了孩子的人不要出席葬礼,自己的爸爸也不行,让李先生代为尽孝,老人会理解的。当时自己说什么都不肯,毕竟那是自己的父亲,却被自己的妈妈和婆婆一起劝告,说一定要听话,白事的场合下,阴气重,容易出喜丧鬼,专挑身子弱情绪差的人,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才对。

我点点头,其实老人说的是对的,不管是在孕期的哪个阶段,出席葬礼都是不太好的,顶多也只能现场祭拜一下,就需要尽快离开,灵堂的范围,一般是忌讳孕妇进去的,毕竟一个是死,一个快生,这样两种不同的状态,是互相抵触的。但是这种状况往往跟咱们中国人的忠孝道德相违背,自己的父亲去世了,想要灵前尽孝,实在也是人之常情。

而老人口中的喜丧鬼,也的确是猛鬼之一。所谓喜,多是指结婚、大寿等。丧则代表葬礼。而这样的场合下,大多会请来亲朋好友共聚一堂,人一旦多了,总不能每个人都认识。就算每个人都认识,也不会认识每个人的家属。但是如果在喜事的场合下有人穿着黑白的素衣,或是丧事的情况下有人穿着花衣服或者红衣服,这个家伙恰好又不认识的话,就很有可能是喜丧鬼,这种鬼会寻找在场最容易被影响的人下手,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

于是我问李先生的爱人说,那你最终还是没去对吗?她点点头,说自己在家朝着灵堂的方向磕了头,也请李先生代为烧香祭拜。后来临产之前,断断续续发过一阵子梦,其中倒是梦到过我的爸爸,但是醒来以后,也没在意。

我突然想到,孕期的梦,尤其是梦见死人,这多多少少会有些参考性,于是问她说,那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他是知道的对吧?李先生的爱人说,当然知道了,当时父亲已经生病的时候,自己才刚刚怀上孩子,就立刻把这消息告诉了父亲,想要借此给父亲冲冲喜,父亲当时就很高兴,一直拖了五六个月才去世,他死后我妈还说,你爸要不是想亲眼看看小外孙,恐怕也拖不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还是没能等到。

说到此处,夫妻俩突然都安静了下来,然后对望一眼。我想他们应该跟我想到一处了。

第十八章 .落幡渡魂

李先生有点不敢相信地对他爱人说,会不会是…你爸爸喜欢孩子,所以就一直留在咱们身边,看着孩子?李先生的爱人也不知所措地说,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孩子前几年没事,偏偏今年才出事呢?

我打断他们二人的讨论,因为我才是这屋里唯一有办法帮忙的人。我告诉他们,孩子在三岁以前,心智基本上不完整,没有形成一个准确的怕与不怕的概念,现在我基本上可以判断,情况就是你们说的那样,老人是因为喜欢孩子,于是留了下来,死后49日并未往生。而鬼魂在人世间留存的时限最高只被允许了49日,49日之后,就成了孤魂野鬼,你们每年的烧香祭拜,他都是收不到的。而且会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他自身的消耗也就越来越大,到最后就只剩下一点留下来的初衷跟本能,到这点本能也被消耗殆尽的时候,鬼性就会完全展露,那个时候就会开始害人了。

我告诉他们,眼下看来,你们的父亲应该恰好在一个人性渐失,鬼性渐起的阶段,孩子在三岁后,对于有些简单的事情,开始懂得分辨。也许刚出生的时候就见过你的父亲,但是不觉得害怕,而今你父亲的行为越来越诡异后,孩子就会害怕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大半夜惊醒,然后指着柜子说害怕了。

说完我指了指那个已经被腾空的衣柜。然后说,这柜子里唯一和你父亲相关的东西,就是他生前的那条领带,不管是人还是鬼,都会习惯性朝着自己熟悉的东西靠近,他的行为让孩子害怕,抗拒,而他又疼爱孩子,在意识模糊下就情不自禁地靠近孩子,这样一来就会影响孩子的健康。但随着孩子的抗拒加深,他的爱护就越来越没有分寸,如此恶性循环,最终消耗了自己,也害到了孩子。

我说完这句后,李先生的爱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大哭。李先生赶紧蹲下安慰她。我对他们夫妻俩说,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怪你们的父亲,人死后就该放下,放不下的统统都是执念,虽然他的初衷只是为了看看孩子,但是却耽误了往生的时间,如今如果没有师傅来指引,他只能越来越弱,继而永不超生,这也就罢了,在自己永不超生之前,还因为自己的情难自禁,害了一个自己的亲人。

我心里也有点感叹,因为虽然是怪这个老人,但是却不能说他做错了。有时候我们在判断一件事的时候,不能仅仅从结果去看,还需要想想动机。虽说死者为大,但活着的人,才真正是看得见摸得着,应该去珍重和保护的人。

我伸手去扶起夫妻俩,对他们说,你们放心吧,既然已经查到了原因,剩下的就是把老爷子带走的事了。你家孩子的病因老爷子而起,他不在了,孩子好好休养,很快也会恢复的。这件事你们夫妻俩做得最对的一点就是在没出大乱子前找到了我们这个行业里的人,如果再拖上两三个月,孩子可就非常危险了,即便那个时候再带走老人,孩子的身体也被折磨得差不多了,要恢复就全凭天意了。

李先生一言不发,皱着眉头。毕竟一边是自己心肝宝贝的女儿,一边却是爱人的父亲,自己的老丈人。此时此刻,他似乎说什么都不妥。反倒是李先生的爱人哭着对我说,小师傅,那就拜托里带走我父亲,送他去个好去处,你帮我转告他,孩子们在他生前没能给他膝下欢乐,今后一定每年都好好祭拜,让他安心去吧。

事到如今,善后的事情就自然该我来处理。但是由于经验还是不够,我不知道怎样处理才能带去我对死者最大的敬意。如果把他收走作为猖兵,看上去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的坛门很小,他是一个完整的鬼魂,需要净化好长时间,我才能送走他,这样一来,也算是耽误了人家往生的时间。但是如果我现在就做法事进行超度的话,我却不敢确保自己有能力超度走一个有着这么强执念的鬼魂,都说爱的力量是无限的,这个鬼魂留下来的唯一执念,就是爱着自己的外孙女。

想了很久,我还是放弃了收他为猖兵的想法,决定冒险一试,现场超度,就算是碰碰运气吧,万一成功了呢,顺便还能给自己练练手。

于是我问了老人的生辰死忌,一边吩咐李先生去外面买一些我必备的东西,香烛纸钱我这里都有,李先生只需要给我准备一只已经打鸣的公鸡和一张红纸即可。他出去购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开始按照老人的姓名籍贯和八字,开始写书上表。

这叫做牒文,和古时候过关的通关牒文是同样的道理。只不过这个牒文是写给城隍的那些神仙看的。所谓城隍,通俗点讲,就是阴间的公安局,管理着每个死人的户籍档案等等。例如你因何而死,何时往生之类。以前的传说里,说到的阴曹地府,阎罗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等,其实就有点像城隍那意思。而在我们每个城市,几乎无一例外地都由城隍庙,用来供奉城隍。城隍是相通的,有牒文上表的亡魂,才在城隍算得上有名有姓,不算黑户。而我要做的,就是打打擦边球,上表牒文的时候,尽可能让这个老人家不会因为逾期滞留而受到过重的惩罚。

很快李先生买着东西回来了,我先是用他买回来的红纸,用三根香作为支撑的骨架,正反两面都用浆糊粘上,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灵位,上边写着亡人某某某之灵位。供上三盘水果,每盘的水果数量只有三个。接着我抓着鸡翅膀,开始朝着四面八方三拜,鸡头即便是我做了往下拜的姿势,它也依旧是挺着脑袋。意味着当我低头看不见的时候,公鸡却是可以看见的。

已经开始打鸣的公鸡代表它已经性成熟,所以它的鸡冠子血是纯阳的。我用手指掐破了一点点籍贯,米粒大小的血珠子就开始冒了出来。我扯下鸡脖子上的毛,沾了点血就贴在门上,墙上,床头,还有我给老人扎的那个灵位上。这是要让他知道,到了离开的时候了,这个地方已经到处都是鸡血鸡毛,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接着我把鸡递给李先生,掏出米又开始四面八方的洒下,此举是在敬天地鬼神,表示有新朋友要来了,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再然后,我一手持着招魂幡,一手拿着铜铃铛,在这套房子的每一间屋子里,按照老人八字选择了一种罡步,一边踏着,一边口中吟唱着超度所用的送魂咒。但是却在送魂的时候,遇到了一种极不配合地抵抗。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被宣判死刑的人,即便是明知自己要死了,却在上刑场的时候,出现那种极不情愿地抗拒。我相信这位老先生从我今天出现在他们家开始,他就知道我是要带他走的,然后我在调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给我任何一丁点阻力,这不免让我觉得,他自己也是愿意离开的。而今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他却出现了不舍。

在小姑娘的屋里,无论我怎么念咒踏罡步,却总是要多多少少出现错误,我并不是一个不谨慎的人,尤其是在面对生死这件事上,所以我知道那是老先生在抗拒。眼看都已经到了最后一步,要我此刻收手,也是不可能了。于是我自己定下心来,暗暗使力,却不料我用劲越大,遇到的抵抗也就越强,一时之间,我竟然无法奈何老人家的亡魂。

当时我有点心慌了,因为在目前的这个程度上我若是失败了,就等同于放走了老人家的鬼魂,试想一个在刑场上逃脱的人,一定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所以无论如果我不能收手。此刻我虽然手上一直在摇铃,但是我挥动招魂幡的动作却明显缓慢了下来,因为我每挥动一下,就如千斤之重,极其费力。于是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闭口闭目,用牙齿轻轻咬着自己的舌头尖,心中猛念道:“幡悬宝号普利无边诸神卫护天罪消愆,经完幡落云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律令!”

这是一段落幡咒,专门用来应对这种亡魂不肯跟着幡走的情况,可是这个咒我虽然熟记,却是第一次使用,于是我用重复的默念来增加自己招魂幡的力量,具体我不记得到底念了多少遍,只是到后来,我的手上一轻,我知道他终于屈服,跟跟着走了,我却睁开眼睛,头晕眼花。

刚才的那一番角力,感觉过了很长时间才算决出胜负,而因为老人家鬼魂的抵抗,在我决定念落幡咒的时候,就注定了他将大大消耗自身,如此一来,原本的往生之日,恐怕是要延后不少,这一点,让我心里有些愧疚,毕竟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才没有一次成功,这件事,我是要在心里负责的。

剩下的时间,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但是我却没敢跟李先生夫妇俩实情相告。在做完法事后,确保家里已经干干净净,我才叮嘱夫妻俩,从现在开始十四天内,要注意孩子的改变,如果有不好的变化要及时来师父家通知我,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孩子三天就会好转,七天大大恢复,十四天应该也就安然无恙了。

夫妻俩连连道谢,支付了我的酬劳,那时候的几块钱,可比现在几百块钱还管用,临走的时候,我还顺走了他们家的一些水果,还有那只做法事的公鸡。按理说我完成了工作,理应高兴才对,但是我却丝毫开心不起来,还在为老人的事情而自责。

快到师父家的时候,破天荒地,我去小商店买了一瓶烧酒。

回到家后,师父看我一脸沮丧,于是问我是不是事情搞砸了,我说没有,于是把情况告诉了师父,师父安慰我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既然插手了别人的事,你的做法和决定就能够改变结局,这就是我们这个行业存在的意义,今天这件事只怪你练习不够,也是那个老人家造化如此。

师父看了看我买回来的烧酒,他知道我是个不喝酒的人。但是他却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说,你如果心里难过,就带点下酒菜,自己到山顶凉亭去喝酒吧,今天你喝多少师父都不管你,直到你认为你这件事做对了为止。

第十九章 .剃头先生

于是那天晚上,我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给灌醉了。印象中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天色变暗,月亮出现在远处江心上。剩下的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醒来之后头疼欲裂,我好好地睡在自己的小床板上。至于师父是是么时候上的山把我带回家的,我却丝毫没有印象,只是天黑之后,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办到的。

从那天开始,我深知自己虽然有能力开始单独出单了,但是经验尚缺,技艺也不够,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加练习。除了熟记咒文之外,我还增加了练习圆光术和观香的时间,甚至连原本每天只放出来一次的兵马,也变成了每天早晚各放一次。

师父也兑现了他的承诺,虽然交给我的第一次出单跌跌撞撞,但好歹也是顺利完成了,只是对待鬼魂的处理上,有些不尽人意,所以即便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师父对我的第一次出单还算是满意的。

那些日子,师父带着我走访了许多他口中的江湖异士,有精通风水堪舆的杨光弼老师傅,有川东端公法的贺天元师傅,有摸骨断命的莫郎中,还有普庵法的天眼师王承乾先生,等等众人,大约十多个。大多是早年躲避战乱去了南方,解放后又回到故乡生活的人。有些人已经不做这门手艺,只是在有人找上门的时候才施以援手,有些人还是靠着本门技艺活跃在江湖上。

师父说,之所以称他们为江湖,因为这些都是我们传统技巧的传承人,在古时候,是很受人尊重的。不过现在国家变了,很多人渐渐开始不相信这些因果玄术,我们都知道如果不继续传承的话,也许就后继无人了。师父说得轻描淡写,却难掩心头的一阵忧伤。当师父带我去拜访那个懂摸骨术的莫郎中的时候,他已经早已不靠摸骨为生了。而是在老城门储奇门附近,开了一家小小医馆,给人抓抓中药,扎扎针灸,推拿经络等,也算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了。

师父说莫郎中是祖传医道,到他这一代也记不清到底是第几代了,算不上名医,但大多数常见病症他也是能药到病除的。然而在解放前,莫郎中的父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郎中,而他自己却并不是因为医术而出名,却是因为他学的一手摸骨本领。

莫郎中当天看到我,也许是一时兴起,也许是为了在我这样的晚生后辈面前显摆一下,就让我做到他跟前,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就开始抱着我的头东按一下西捏一下。据传他可以根据人的八字和骨相断人的一生,所以那天在给我摸骨后,他说我脑袋后面反骨奇高,是天资极好的人,做哪行精哪行,并且一做就是一辈子。

言下之意,我是个学道的人,我会成为一个牛逼的道人,并且屹立巅峰,终生不败吗?我当时并不怎么相信,因为我刚开始的时候,就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受到内心的挫败感。

师父告诉我,这些老前辈,个个都是手艺精深,介绍你认识,就是为了你将来多个人脉,人家今天肯见你,是因为卖了你师父的面子,将来你要多多拜访走动,日后如果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难题,他们每个人给你的建议,都将是宝贵的。

我点头,把师父的话记在心里,事实证明我随后的日子里,这些老前辈和他们的弟子们,的确给了我莫大的帮助。

到了1965年的年末,再过不了多久,就要过新年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因为欲望少的关系,大家的幸福感也就比较高涨。那段日子,许多家庭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师父的房子在那一排老房子里看上去并不是最小的一幢,但是因为最靠近角落,平日里清贫惯了也没怎么打点,于是看上去还是有点凄凉。好在周围的街坊都是善良的人,知道我和师父平日里就靠着这点手艺为生,好多家都给我们送来了米和油,好让我们师徒俩不至于冷冷清清地过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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