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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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这天师父竟然从外头买了两个灯笼回家,跟我一起挂在门口,这小破屋里,也算开始有点喜庆。却就在灯笼挂上后的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个拜访的客人,却是找我的。

这个人我并不认识,但是他一见到我,就喊出了我的名字,我拜师之前的那个名字。我正一脸纳闷,他却自己告诉我说,他姓马,他是我父亲的老相识,年轻的时候一起嗨袍哥,后来一起参军打仗的朋友。还说我小时候他就见过我,但是那会儿太小了我肯定不记得。

这马大叔突如其来的拜访,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在那些年头,人大多还是淳朴的,虽然偶尔也有骗子小偷,但都是极少数,我自认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可以被人图谋的东西,加上马大叔能够说出很多我小时候家里的情况,还有我父亲的事,所以我也就没有怀疑过他到底是不是我父亲的好友这件事。

马大叔说,当时他和我父亲参军出川后,就分到了不同的部队,再见面都已经是回乡后了,我的父亲比他要早回来几年,后来他和我父亲是同一批被抓走的。那是一段我不太愿意去回想的岁月,因为在我眼里,我父亲是个老实的良民,可是由于国家在取缔一些组织的时候,把我父亲当年的那个字头的香堂,都当做是三反而一锅端了,只不过我的父亲没能够挨过来,马大叔却是在我父亲去世后两年多,才从监狱放了出来。

后来马大叔想要找寻一些以前的兄弟和战友,却一个都没找到,在找我父亲的时候,知道我父亲有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于是就找到了我叔父家的茶馆,这才知道我父亲已经去世的消息,并得知了我母亲改嫁,我拜了道士做师父的事。

马大叔告诉我,他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前了。而今天来找我,是因为自己这段日子遇到事情了,四处打听可以帮忙的人,突然想起二叔说了我在学道法,这才跑来找我。他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着,看上去很憨厚。

师父一看是我家里的故人来了,赶紧热心地招呼着。我简单介绍了一下我师父,然后就请马大叔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好掂量下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去管。

马大叔说,当初放出来以后,江湖上已经没有码头了,所以自己不得不找个别的营生,于是这些年,就一直在望龙门附近,占了个小小的、两栋楼之间的狭窄过道,上边搭了个棚,当了一名剃头匠,剪头发1毛钱,小本生意,也挣不了什么钱,只能将就生活。

他之前有个老客人,一般来说,每个月都会到他的小摊里来剪一次头发,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也总是剪得特别短,是一个特别慈祥和蔼的人,听说以前也是军人,一枚炮弹在身边爆炸,受了点皮外伤,但是耳朵却因此一只失聪,一只听力微弱了。老大爷很爱笑,每次来剪头发总是笑呵呵指着自己的脑袋,那意思马大叔也就明白了。因为对方是老人的关系,每次马大叔给这个大爷剪完头发,都会免费赠送一次刮胡子和挖耳朵。可是就在两个月之前,那天傍晚开始下起大雨,自己觉得这种天气估计也没人会出来剪头发,于是就打算早点收摊,要知道他平日里都是天黑后才会收摊,就在自己打算收摊的时候,那个大爷又来了。

因为是老熟客,自己也才刚刚准备收摊,就当是帮忙,于是马大叔也高高兴兴给这个大爷剪了头发,大爷临走的时候把钱塞给了马大叔,就转身离开了。马大叔刚把钱放到口袋里,打算对大爷说,下这么大雨,要不然我送您回家吧,我这儿有伞呢。可是当他正打算说出口时,却发现大爷已经消失在雨里了。

马大叔强调说,他的剃头摊就在巷子口,往外一张望上下都是长长的梯坎,可就这转瞬间的功夫,老大爷却不见了,按理说这个岁数的人,没理由走得这么快才对。而且这时候马大叔才想起来,刚才给大爷剃头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是干的,并没有淋湿,但是下这么大的雨,他又没带伞,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一时间马大叔也想不出为什么,也就不去想了,打算在数数今天进账多少的时候,却发现刚才老大爷塞给自己的钱,是一张解放前,民国政府发行的5000元面值的法币。

第二十章 .伍仟法币

当时马大叔就更加感到不解了,这旧社会用的货币,早在1949年底重庆解放之后,就全部回收,禁止流通了呀。于是马大叔心想,也许是老人岁数大,早前没有全部如数上交,留了几张当做纪念,又碰巧刚才拿错了吧。马大叔也并没有多想,这人偶尔犯糊涂是难免的事。于是当天就收摊了。

可是在那之后的差不多一个月里,这个老人就再也没有光顾过了。直到五天前的傍晚,也是下起了雨,但是那天雨下得并不大,街上的行人还是不少,于是马大叔也没着急要收摊,这个时候,那老大爷又来了。

马大叔说,当时老大爷来的时候,自己还在给另外一位客人剪头发。于是就招呼老大爷说,大爷您先坐等一下,一会就给你剃。当时那位客人就很纳闷,于是问他说,你跟我说话啊?我这不是坐着剃着呢吗?马大叔笑着说,我没说你,我说那老人家呢。

这位客人很快就剃完,于是马大叔招呼老大爷坐下,知道老大爷耳朵不好,于是他声音稍微有点大的说,老人家,上次你来剃头,给我的钱拿错了,拿成以前的老钱了,下次你来的时候我把钱给你哈,上次就算给你免费剃头了。你今后买东西的时候也注意了,别用到老钱了,万一遇到个好事的,回头给你告上一状,那可就麻烦了。

老大爷默不作声,闭着眼睛,面无表情。马大叔呢心想着大爷耳背还挺厉害,看他闭着眼还以为在养神休息,于是也就没继续说。等照例剪完头发,刮胡子挖耳朵后,老大爷又递给马大叔一张钱,这次马大叔就直接看了一眼,发现依旧是一张5000元的法币。抬头看老大爷,他已经快走到巷子口,于是马大叔就跑上去对老大爷说,大爷您钱又给我给错了,这还是老钱呀。

大爷不理他,继续自己走,马大叔有点着急了,倒不是心疼这一毛钱,而是这连续两次都用老钱来用,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看见老大爷不理他,马大叔心想大概还是没听见吧,于是他就伸手想拉一下老大爷,这一拉不要紧,把马大叔吓了个半死。

马大叔说,这段日子天气已经很冷了,但是这个时候自己才意识到,老大爷这最近两次来,都穿着秋季的薄衣衫,自己抓住老人手的时候,突然手上传来一阵明显的酥麻感。就好像是碰到了什么带电的东西,但是那股电流却不是很强烈,更像是漏电的感觉。而被他这一拉,老人就转过头来,眼睛却没看着马大叔,非常木讷。而老人的额头和周围环境交接的地方,竟然出现了淡淡地半透明、波浪状的感觉。

这一下子吓得马大叔赶紧松手,死死盯着老大爷,然后一个劲往后退。老大爷却也没理他,而是继续转身,自顾自地走了。惊魂未定的马大叔在老人消失在转角后,才敢探出头去看,发现老人离开的那个方向上人来人往,却偏偏没有那个老大爷的踪影。

于是马大叔这才知道,自己这是撞鬼了。起初还是难以相信,但是之前被自己忽略的那些细节前后串联起来一想,就确信自己是撞鬼无疑了。

师父在边上跟我一起听着,我们都没有说话。可是我心里有问题,在师父面前,还是不能以小充大的。于是我眼睛看向师父,师父点点头,那意思是说,既然是找你的,你该怎么去了解就怎么了解。于是我转头问马大叔,你刚刚说你之前忽略掉一些细节,具体指的是什么。

马大叔说,这老人是我店里的老顾客了,平日里一贯和蔼可亲,见人就笑,但是从第一次给我法币那天开始,他从走到我小摊里,就一直绷着脸,但是那种感觉并不是在生气,而是一副对周围漠不关心的感觉,从头到尾除了剃头之外没有别的动作。加上他两次来都穿着同样的衣服,衣服也不是这个季节应该穿的,而且两次都下雨,每次他都没有带伞,衣服却都没有打湿。再加上第二次来的时候,我招呼老大爷先坐下等待,我手上的那个客人以为我在喊他,是因为他觉得在场的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也就是说,当天我看到的那个老大爷,这个客人其实看不见。

我插嘴问道,可是剪头发的时候头本来就不能随便转动,万一不小心给戳平了怎么办?马大叔摇摇头说那不应该,虽然头不能随便转动,但是在客人面前是有一张大镜子挂在墙上的,就算不转过头,客人也可以通过镜子的反光看见老大爷的。

我不说话了,从马大叔的描述来看,的确是撞鬼无疑,如果说第一次是老人糊涂了加上心情不好,第二次是那个客人睁眼瞎没看见,这都非常勉强,但是马大叔伸手去拉老大爷的手,出现的触感和他看见老人头部的半透明状,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总不能说马大叔也眼花了吧,这三个不可能的事凑到一起,其实就已经有结论了。

马大叔说,这几天我都没敢摆摊,害怕那个老人又来,自己吓坏了,这件事如果不解决掉的话,自己也不敢继续摆摊了。我对马大叔说,这倒是不必,一来这个老人并没有吓你或者害你,你也说了他本身是很和蔼的一个人。二来当时你如果不拉他一把的话,你也没办法确信他是个鬼魂啊。马大叔愁眉苦脸的说,可是这心里害怕啊,我都活了半辈子的人,打小就没见过这些玩意啊,我虽然坐过牢,但我并不是坏人,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怎么就遇到鬼上门了呢。

他看上去很沮丧,由于我跟他不熟于是也没有好意思上前去安慰。于是我跟他说,从你说的情况来看,假设这个老人就是鬼魂的话,那么他至少已经死了两个月以上了。我想请问一下,在你第一次收到法币之前,上一次老人家来找你的时候,可有过什么不正常的反应吗?

马大叔皱着眉仔细回想着,然后告诉我,在那之前,老人似乎有差不多一个把月没来了,但是之前的一次没太大印象了,但那次没给我法币啊,应该也是正常的吧。说完之后,马大叔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展开报纸之后,就是两张5000元的法币。

我并没有直接伸手去抓起钱来,而是凑着鼻子闻了闻,除了老旧的纸张味道之外,还有一股微微的腥味,不仔细闻的话很难察觉。

师父跟我说过,通常来讲的话,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撞鬼,所以鬼的出现大多伴随着不舍、牵挂、报恩、报仇等有明确的意图。但是也有一部分人的确莫名其妙就惹到了鬼,是因为他们自身就变成了鬼魂执念的一部分。几个月前我的第一次出单就是这样,那家小姑娘能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因为她变成了自己外公执念的一部分而已,于是才受到影响。

但是马大叔这种情况的确不怎么常见,若是老大爷死了,对马大叔不舍?牵挂?这显然谈不上,非亲非故的。报恩?报仇?那也不可能,仇自然是没有,马大叔也就帮老大爷免费刮了胡子挖了耳朵而已,能有多大的恩?那马大叔是他执念的一部分?这更加不可能,除非马大叔的剃头手艺已经高超到这大爷一天不剃就心痒难耐。

难道是习惯吗?根据过往我看过的听过的案例,的确也有不少鬼魂会延续着生前的部分习惯,但是这必须有一个前提,这个鬼魂的留下一定是因为某种别的执念,在这个前提之下,他才有可能延续着之前的习惯。

师父说过,鬼魂的显形通常是非常冒险的。老大爷的出现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主观意愿去吓唬马大叔,而是在马大叔拉了老大爷的手后,才自己被这一幕吓到,假如又不是为了害人,又不是为了吓人,那么他显形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人总是这样,当你陷入一种思考的时候,会尽量去排除众多的可能,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却发现思路越来越窄,渐渐就把自己逼进一条死胡同里,警觉想要退出来的时候,却又发现早已忘记来时的路。

所以这个时候,人还是需要一盏明灯的。于是我伸手微微挡住脸,不让马大叔看到我的表情,然而我的眼神却可怜巴巴地望着师父。

师父会意,轻蔑地、嘲讽地对着我一笑,然后嘴里蹦出三个字:中阴身。

第二十一章 .中阴之身

师父的点拨让我茅塞顿开,也让我懊恼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所谓中阴身,大多数情况下被世人认为是佛教轮回转世的一种说法。而实则在道教体系里,虽然对其轮回往生的描绘和定义上有所不同,但本质却是一样的。

在人死亡之后,按照习俗,分为头七尾七,也就是七个七天,总四十九日。头七我们都知道,是回魂的时候,意味着亡人会在这一天回到生前的地方看看,或者去探望下生前不舍的人,或者去吓唬下生前仇恨的人。通常意义下来讲,如果说人死了却不能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那么第一个七天,就是让你不得不接受事实的过程。

而从头七的那天开始,大部分亡人会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一旦这种意识占据了主动,剩下的时间里,就是一个选择去或留的决定了。以七天为一个周期,每个周期都有一次往生轮回的机会。这四十九天也是用来消耗一些亡人生前没有消耗的阳寿之用,到了第四十九天,也就到了最后的期限。若是停留不走,则沦为孤魂野鬼,如果没有师傅的带路指引,极难往生。

然而事实上,我们大多数情况下提到的“鬼”,通常指的是死后四十九天还留存人世的那部分,在四十九日之内的,虽然也是以鬼的状态存在,严格来讲,应该称之为“中阴身”。

可是马大叔口中的这个老人,若是说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勉强能够得上四十九日之期以内,算是一个中阴身的话,那第二次出现却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早已过了四十九日。那它到底该属于什么呢?

我快速在脑子里搜索着以前师父给我看过的一本书籍,那是师父的师父早年手写的笔记,记录着他一生遇到过的各种各样留存于世的鬼魂。其中有一段关于中阴身的描述,大概说的是,假如一个人的死伴随着某种突然性,或者不被察觉的状态的话,那么这个亡人很可能将生前的种种行为和习惯延续到死后,这种延续并非刻意做出此类行为,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

大概有这么几种情况会形成长时间以中阴身状态留存,一是突然之间的暴死,在思想还没来得及形成记忆的时候人就死了。二是久病而死,这部分人大多因为本身的身体状况极差,所以死或不死的区别已经非常细微以至于察觉不到。三是因为某些原因默默地衰竭而死,这种和第二种非常类似,区别在于这个人的阳寿已尽,原本应该到阴间过自己的阴寿,如果有大因果在身上的,甚至还要在地狱受苦,而这部分人却因为过久单一的习惯而习以为常,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有一种比较少见,是刚死的时候就被人用法术进行了封印,只要封印不解除,这种中阴身状态,就会永恒地存在,不过它既不能出现,也不能消失,算是一种罪责了。

这部分中阴身的共同特点就是,他们的日常一如既往,如果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死态的话,即便是活人也难以区分,因为他们看上去就跟活人没有区别。自己的身体、穿着,行为动作,都是按照固有的习惯而成,即便是看见他们的人,也只是看见这个中阴身试图表达给大家看到的部分而已。而且这部分留存的时间会远远超过四十九日,那是因为他们并为做出阴间阳间的选择。

换句话说,马大叔第一次收到法币的时候,下着大雨老大爷的衣服却没有打湿,这就是老大爷的中阴身表露出来的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他并未意识到下大雨这件事,也就不会有弄湿衣服的事,如此一来,马大叔看见的,就成了那样的状态。

我仔细思考着,突然想到马大叔说的一句话,那就是第二次老大爷出现的时候,只有自己看见了他,而自己当时正在剃头的那位客人却没能够看见。这就跟中阴身的状况有些不符了,于是我断定,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老大爷应该是一个中阴身的状态,第二次则已经以鬼的状态出现了。

既然是鬼了,那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自己死亡了,并且在这个时限早已超过的前提下,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留下。而留下必然会有原因。只要找到这个原因,就有机会送走老大爷的鬼魂,这件事自然也就得以解决。

我把心里想的这些话告诉了马大叔,并仔细跟他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中阴身。解放初期,许多人的思想都还留存着不少封建风俗的内容,马大叔以前是嗨码头,拜关二哥的,所以他对于我说的内容接受起来会比较容易。于是他问我,那老大爷生前不像坏人,和自己也没有半点仇怨,那两章5000的法币虽然不值钱,但是那两次剃头的两毛钱,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能够送走老大爷,还自己一个安宁就行了。

于是我跟马大叔约好,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他的剃头小摊,在那儿开始查事。临别前,我请马大叔告诉了我他自己的八字,我好在晚上给他起个卦,以防万一。

当天夜里我跟师父又讨论了一下这件事,师父告诉我说,你现在手艺也算越来越熟练了,接到单子也不会盲目下手,懂得先分析了,这样很好。这次的事,虽然不是什么困难的单子,但你也要好好做,先中阴身而后才变鬼的亡魂,大多是比较凄苦的,虽然有些是因为自身生前作孽,你尽量好好对待,死都死了,还能比这更差吗?

我点点头说我会的,正准给祖师爷上香,然后用马大叔的八字起卦,师父却又对我说,希望这次的事情圆满结束后,你能够重拾信心。

原来我这段日子以来,虽然勤勉练习,做事也都积极,但是师父还是看出来第一次的出单让我信心受挫不小。我知道我早晚都要走出这个状态,而师父的一句平淡的鼓励,却让我倍感力量。

马大叔的卦象,也恰恰证实了我最初的猜测。他的卦落在震三宫,正东属木,用神落三宫,主壮年男子遇事不解,如此事不解,则右侧腰腹必有严重劳损。简单的讲,假如马大叔至今没有意识到那个老大爷是个鬼魂的话,那再多隔一段日子,他的身体就会因为接触鬼魂的关系而产生阴邪,所谓的阴邪,就会导致身体生病。所以他遇到的这件事,我必须尽快解决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了望龙门附近,按照马大叔给我地址,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剃头摊。这一带距离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并不远,所以在路上偶尔我还能遇到一两个认识的人。马大叔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了,打过招呼之后我也没有浪费时间,而是直接在剃头摊的位置开始召唤兵马。

这其实是我头一夜就已经想好的对策,按照一贯的顺序,我应该先做了水法,有了一些明确的线索之后,再让兵马指路。只不过猖兵比较难以约束,加上本身属于下等兵马,所以并不列为九州五岳之内,距离兵马持有者越远,就越难控制,如果被它逃了出去,必然又会害人。这次要查的本身就是亡人之事,而从马大叔说的情况来看,虽然是老客人,也认识了好几年了,但却除了剃头之外没有更多交集,马大叔也不知道这个老人住在哪里,但是我心想大多数人修剪头发,一般不会去很远,更不要说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大爷,所以这老大爷的家,一定就在附近。

放出兵马以后,因为老大爷的鬼魂曾经在剃头摊出现过,并且就在几天之前,我虽然不能直接察觉到老大爷鬼魂留下的踪迹,但是我的兵马却是可以的。剩下的只需要循着香的烟雾,找到老大爷的家即可。因为家是他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在那儿再做水法,事情基本上也就能够更加准确了。

但是这大白天的,手里捧着香,摇着铃铛在大街上走,还是有些引人注目的。而在那些年头,师父都跟我说出门一定穿便装并且尽可能低调一些,现在咱们和国家的思想不太符合,遇到些激进分子,遭殃的只能是咱们。我当时虽然不懂师父说的是什么,但是既然他吩咐了我也就照做。所以我问马大叔借了一条毛巾,包住了自己的头和嘴巴,虽然只有更加引人注目,但是却没人知道我是谁了。

好在这条路并不长,兵马的指引很快带着我和马大叔钻进了一条小巷子,这条小巷子跟马大叔摆摊的小巷子差不多,狭长的尽头后,有一堆矮小的民房。在跨过几滩因石板路的坑洼不平而积水的小水洼之后,转角烟雾就停了下来。

我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房子。这根本就算不上上房子,是在断裂的墙根顶上,随意搭了几根梁,然后铺上了防水布和瓦,以至于整个“屋顶”看上去都是倾斜的。瓦已经碎了不少,露出底下的防水布,门是那种用几块稍大的长条形木板钉成的门的形状,门上有锁栓,但是却没有挂锁,只是扣上了不让风把门吹开而已。门边摆着两个有缺口的碗,还有一个烧得黑漆漆的金属罐头瓶子,这瓶子就放在几块砖垒成的小小的灶上。

我心里突然一阵酸苦,这都解放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有人生活得这么辛苦?

第二十二章 .一支步枪

转头看马大叔的时候,他也是一脸唏嘘的模样。因为马大叔曾经坐过牢,这样的经历原本也算是不幸了,他可能想过老大爷的日子过得比较艰苦,但是应该不至于艰苦到这样的地步。

手上的香飘散着烟雾,撞击着那扇破木门,随后四下消散。我明白这意思,是要我们进屋。于是我把香插在门口一侧,烧了一点钱纸后,就推门进了屋。

屋里漆黑一片,连个窗户都没有,我只能借助从顶棚破烂的缝隙里渗入的微弱光线,去寻找墙上的电灯开关,但是摸索了很久都没能够找到,于是我只能点燃火柴,却发现这屋里根本就没有电灯,地上放着一个手提式的煤油灯,于是我趁着火柴还没有烧尽,点燃了那盏煤油灯。

微弱的灯光中,原本就不大的屋子里,一目了然。在尽头那堵墙的墙根下,地上铺着一层稻草,稻草上是晒干的粽叶做成的一层防潮垫,在上面,就是一块脏兮兮的木板。我仔细看了看,那块木板甚至还不是床板,而是一块门板。门板上有几张被拆开展平的化肥料口袋,上边有个枕头,和一床棉被。不难想象,这样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在这样的床上睡了多少年。

我用力地用鼻子呼吸着,想看看这小小的房子里,是不是有那种我寻找的味道,那种味道某种意义来讲,证明了鬼魂此刻是否存在,而味道的浓淡,代表着这个鬼的能力大小。味道是有的,只是还夹杂着一种发霉的臭味。

屋子里陈设简单,除了床之外,没有任何一样家具,前提是,如果那算得上床的话。墙上挂着一些手指粗的麻绳,一盏草帽,另一面墙上则在转角的地方拉上了一根绳子,上边挂着一些衣服裤子,看上去并不是很破旧的样子,但是地上还丢着一双布鞋,已经很旧很脏了。

我让马大叔帮我拿着煤油灯,这样我好腾出手来做自己的事。按照时间来推算,老人是至少两个多月以前就已经去世了,而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屋子,想必也不是他真正留恋的地方。既然在兵马的带领下找到了这里,那么在这里做水法的话,应该是很容易就查到直接或者间接的答案的。

于是我在屋子大约正中央的位置,放上水碗,烧掉符纸,行圆光术。因为已知道老大爷现在是鬼魂,并且也在这个屋子里长时间呆过,甚至于有可能是死在这间屋子里的。所以我问话的内容,则不会再确认身份,而是直接问了这个鬼魂留存的原因。很快的,碗里的灰烬,逐渐拼凑成一个前窄后宽的长条形,看上去像是一杆步枪。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个老人是被枪打死的,想要报仇吗?

我让马大叔也过来看,在不经过提示的情况下,他也说这看上去像是步枪,因为他和我父亲一样,曾经是川军出川的勇士,所以很容易就分辨了出来。又盯着看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出这个显影更像什么,于是就开始问米。大概意思是说,如果你愿意跟我走,就沉四浮三,如果不愿意,就全部沉下,如果另有别情,就全部沉下后再浮起来两颗。

问米的结果是,老人不愿意留下,但也不肯就这么走。那么问题就出在显影的那杆枪上了,于是我又多问了一句,你是被枪杀打死的吗?刚刚问完我就后悔了,心里大骂自己愚蠢,无论是什么鬼魂,都非常忌讳别人问起自己的死因,因为这样一来会逼着它再去回想一次自己死亡时候的惨状。于是我心里赶紧一个劲地道歉,可是老人的鬼魂并未表露出对我有多么生气,但是却也没有再回答我这个问题。

原本我预想的一件很简单的事,到现在却看起来有些难办了。本来我早就知道,老大爷肯定是因为某种放不下的原因才留下,谁知道这个原因竟然是跟一杆枪有关,自打解放后,民间的枪械都全部上缴了,这青天白日的,我去哪儿找这把枪?按照马大叔之前说的,这老大爷早年也是军人,耳朵就是因为打仗而聋了,难道说,他竟然把自己当年用的步枪藏了起来,离开人世的时候割舍不下吗?

眼下这房间只有这么大,枪也不是什么小玩意,如果是藏在家里的话,应该是不难被找到的。于是我开始到处翻找着,任何一个有可能的角落缝隙都不放过。可是除了一堆蜘蛛网和耗子屎,我却什么都没找到。

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转头去看,说话的是一个大约五十岁上下的大婶。看见我和马大叔在这里翻箱倒柜的,大概以为我们是贼。不过因为她这一问,就说明她是认识原本住在这的老大爷的。假如我们真是贼,大多数人经过,知道这屋里没什么可偷的,大概也不会像这位大婶一样就这么走过来质问,也正因为如此,我几乎可以肯定她不仅认识这个老大爷,而且关系还比较好,至少是一个关心这个老大爷的人。

我对大婶说,阿姨你误会了,我是一个修道的人,这位大叔是你们下边不远的地方,那个剃头匠。大婶疑惑地看着我们俩,我和马大叔也灭了煤油灯走到屋外,好让大婶看清马大叔和我的样子。马大叔在这一带摆摊已经很长时间了,这个大婶虽然不是他的顾客,但是常常来来往往还是认识马大叔的,但是这并不能消除大婶的疑虑,她看我们走出门,于是自己后退了两步,警戒地说,修道的人?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于是我告诉大婶说,阿姨不瞒你说,这老大爷虽然去世了,但是走得有些不干净,这已经影响到了这位马大叔。老大爷是马大叔的熟客,相识就是缘分,马大叔心肠好,于是就请我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让老大爷安安心心走。

这其实是因为我的经验不足,如果换成师父那种老狐狸的话,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个大婶忽悠过去,但是我一慌张,就实话实说了,甚至在说出口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这大婶会把我们当成什么人看。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这大婶听到我说的这些后,脸上竟然闪过了一种悲叹的感觉。因为大多数人如果听到我这么说的话,第一反应一定是不相信和怀疑的。我的实情相告,刺客听起来是那么荒唐。但大婶的表情让我意外,于是我就问她说,阿姨,是不是你也遇到过这件事?

大婶看着我,欲言又止,然后她突然转身就走开了,我喊了她几声,她也并不回头。

马大叔着急地问我,现在怎么办?我说还能怎么办,这阿姨的表情说明她知道一些事,按照岁数来说的话,她应该不是这老大爷的亲属,而且这么巧出现在这里,说明她一定是这附近的街坊。如果她都能够遇到和你类似的事情的话,那周围的街坊早就有所耳闻了。

于是我说,走,咱们打听打听去。

我关上老大爷的房门,顺着巷子往深处继续走。很快就看到一群大妈大婶凑在一起说话聊天,其中就有刚刚的那位大婶。她看见我们来了,这次却没有再转身离开,而只是看着我们。就在我们距离这群大妈大婶大约十来米的时候,她们突然停止了讨论,二叔齐刷刷看着我们。

这个动作明确地向我传达了一个信息:这些人都是知情人,并且已经知道我和马大叔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果然,当我们再走近一点的时候,其中一个岁数更大的大妈就问我说,小娃儿,你们来找张老头干什么?

我和马大叔这时候才知道,那老大爷姓张。于是我再次跟大妈们说了一次情况,依旧没有撒谎骗人。说完以后,我问大妈,根据我们的判断,这张大爷已经去世了两个多月了,但是在他去世之后,应该还不断有人陆陆续续地看到过他,如果各位阿姨有这种情况的话,希望你们能够告诉我,这样我也能尽快让老大爷走得安心一些,如果不是的话,也麻烦你们跟我说一下老大爷的情况,我好去找更多的线索,谢谢阿姨们了。

在场的众人沉默了片刻,最早那个大婶就突然开口对我说,小伙子,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认识张老头,也的确像你说的那样,在这些日子一来,不断见到过他,但是最近这一个月,基本上就没见到了。我们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只是觉得他的举止有些不正常,出于街坊之间的互相关心,于是那天我就到他家里去看了一下,却发现他已经在自己床上断气了,而且断气了很长时间了。

第二十三章 .孤寡老人

大婶接着说,当时自己察觉的时候也是吓坏了,就赶紧通知了周围的街坊们,大家都是热心人,帮忙找来了医院的人,检查后发现老人已经死了有一阵子了,但是由于天气寒冷,尸体的腐败程度并不高。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是很多人纷纷表示,自己就是这几天还见到过张老头在这附近晃悠,自己还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工,他也不理。

在这样的议论下,很快大家就得到一个结论,不少人看到的那个张老头,其实是张老头的鬼魂。于是大家都很害怕,医院帮忙联系了民政和殡仪馆的人,但是需要通知家属才有办法核实身份和死亡撤户,然而这张老头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了,知道他有个儿子,却从来没人见到过他的儿子,也没人联系得上。

于是街坊们凑钱给张老头做了丧事,并交给民政的工作人员,以三无人员的身份,送去火化,集体埋葬了。

大婶告诉我,本来大家都知道自己或多或少的撞鬼了,但是张老头生前为人和善,和街坊们也关系很好,所以大家也都谈不上有多害怕。不过在火化后不久,却又再次有人看到过张老头大晚上在这青石板路上晃悠,在明知对方已经死亡的前提下,那就特别吓人了。

说完大婶朝着坐在一边正在削土豆的另外一个大妈。这大妈接过大婶的话告诉我们,自己就是当天看见张老头大晚上在晃悠的那个人,她当天洗完衣服就打算把水倒到门外的排水沟里,远远就看见一个微微驼背的人影从巷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然后又回头走了一遍。当时大妈还没察觉到那是张老头,还以为是哪个家伙喝醉了酒,于是就好奇多看了一会儿,但是很快那个人影就朝着张老头的屋子走过去,继而直接穿过门板,消失不见了。

这下子大妈就吓坏了,赶紧跑回家里,蒙着被子大念了一阵阿弥陀佛。从那天开始连续好多天,自己都没能好好睡觉。我问大妈说,您家住在哪儿?大妈朝着身后一指,说这不就是我家吗?于是我站在她边上,朝着巷子的尽头张望,发现这个位置恰好能够看见小巷的拐弯处,而那个地方,恰好就是张老头的家。

街坊们继续七嘴八舌地说着,就好像一些老掉牙的玄话,互相之间早就听腻了,突然来了两个外人,于是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此刻的大妈大婶们,早就忘了我和马大师刚才擅闯民宅这件事,这为我的调查增加了不少依据,我也深知,从这些了解张老头的街坊口中,可以得知更多他的情况。

于是我问大妈大婶们,这张老头平日里靠什么维生?听各位阿姨说的,他没有亲属,但是总得生活。他家里的情况我刚刚已经了解过了,基本上就是家徒四壁。那它的生活怎么得到保障?

削土豆的大妈跟我说,保障什么呀?有了上顿没下顿,街坊们都看他是个孤寡老人,平日里或多或少地帮衬着,谁家里有多余的粮食,就给他送一点过去,他一个老头也吃不了多少,平日里不烟不酒,也花不了什么钱,到是他总穿着他那一身干净以上,胡子头发也修剪得整整齐齐,这人呐,就是爱干净,街坊们有谁生疮害病了,他也是着急地跟自己家里人似的,慌慌张张地跑上跑下,帮着做饭,帮着找大夫,他耳朵不好,跟他说话也听不明白,只知道傻乎乎地笑…

大妈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感伤了,停下手里正在削土豆的动作,手里抓着刀就开始在袖子上擦眼泪。她这一哭不要紧,周围的几个大妈大婶也都跟着感性起来,纷纷抽噎着鼻子,开始抹眼泪。

这人啊,就是这样。一旦悲伤上了心头,就容易以哭来作为宣泄。这一哭吧,就喜欢跟人说说心事。可眼前这一群大妈大婶如果要拉着我说心事,那还不得说个三天三夜没玩没了啊?于是我赶紧插嘴问道,那他这么爱干净,钱从哪里来,也都是你们在接济吗?

幸好我这一打岔,才没让这一片悲鸿继续下去。大妈说,张老头在望龙门码头当杂工,也就帮货船上下挑沙子啊,挑煤什么的,干点体力活。他这么瘦弱的身板,干活肯定不如那些年轻人,所以钱也没挣到几个,码头的人都看他是个孤寡老人,又耳朵失聪,都同情他,所以让他跟着干,能干多少干多少吧。

这时候,之前那个大婶就说,这张老头每天早出晚归,揣着几个馒头就当饭菜了。下了工也不回家,就在码头上坐着,直到天快黑,没船进出港了,才会回家。

大婶的这番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如果说一个人工作累了,休息片刻也就行了,这张老头为什么要一坐就坐到晚上?而且一定是等没有船来了才肯回家?他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码头去上工?又为什么偏偏要等着船?难道是说,他是在等某个船靠岸,而那个船上有他在乎的人吗?

我突然想到,刚才那大妈说,这张老头死的时候联系不上家属,但是大家听说过,他是有个儿子的,但是谁也没见过。难道说,张老头是在等他儿子?

可是我在张老头的家里,看到圆光里的显像,却是一杆步枪,这线索和我的猜测明显不符啊。想了很久我依然一头雾水,原本一个我认为很简单的出单,刺客却出现了这么多客观因素,让我竟然不知如何判断。师父告诉过我,虽然对待鬼魂的方式最终都是一样,但是可以根据他们的具体情况而选择不同的途径,例如恶人就应该受罚,好人就应该走得好一些之类。师父说,不用去了解你将要带走的这个人,但是你应该尽力去化解它的执念,这是积德的事,人家做鬼都会感激你的。

所以我一直坚持这么做,除非是毫无头绪毫无进展,我才会选择最常见的方式,将张老头超度往生。

眼看从大妈大婶这里也得不到更多的线索,我和马大叔也就告辞了朝着原路返回。路过张老头家的时候,马大叔还是没忍住,于是开口问我,现在应该怎么办,你还要继续调查吗?还是说直接做法事把这件事给彻底解决了。

其实我的法事并不凶狠,毕竟我还没到师父的那种境界。而且对待这件事的整个过程,我都是按照规范在执行,兵马也带路了,圆光也给出线索了,只不过是我自己看不懂这个线索罢了,所以我怎么能就这么草率地,把这件事就完结了呢?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于是我对马大叔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个人,很快就会回来。没等他答应我就跑出了巷子。

我要去找的人,就是师父前阵介绍给我的那些江湖异士之一,王承乾先生。他的师承是普庵法,这是一种民间的法派,似乎是不分是佛还是道,因为佛教和道教,都是有普庵法的存在的。然而王承乾先生却是幼时就从师,学习本派法门后,十四岁就开始行走江湖。但是听师父说,这人有过一段奇遇,据说是在王承乾先生十六岁那年,有一晚睡觉发梦,梦见了伏虎罗汉的真身,而这伏虎罗汉,在梦里传授了他天眼之术。

师父说,这些王承乾从来没有自己亲口承认过,但是每当别人问起,他也只是微笑,不做正面回答。罗汉托梦这种事以往也曾听说过很多次,但是大多数人都只是在口传,并没有任何办法去证明是否真的存在这种事。而王承乾先生的不承认也不否认,恰好就给啦江湖上的人更多传闻的话题。但是师父告诉我,这王承乾先生,还真就是一夜之间开了天眼,至于究竟是不是罗汉托梦,谁都说不好。

我是晚生后辈,这么冒失地去请一个老前辈来相助,这本身是不合理的。按照江湖规矩,如果我要寻求前辈的帮助,至少是要我先告知我的师父,然后再给对方老前辈带去消息,说我师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否则的话别的师父一般是不肯帮忙的,因为如果帮了我,就算是在帮我自己的师父教育弟子,显得我的师父无能,老前辈得罪人,师父脸上挂不住。

可是当时我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王承乾先生是可以帮忙的,按照师父说的,这次的出单,是我重拾信心的一次,我必须自己解决。

在王承乾先生家里,我气喘吁吁地表明了来意,我遇到的事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小儿科,于是他玩笑一般地说,我说这林道士也真古怪,每天就钻研自己那点唱戏的长短,这么容易的小事都不好好教徒弟。他这一说我就尴尬了,于是没有说话。他大概察觉到我的尴尬,于是对我说,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林其山是老朋友了,这个忙必须帮。我也笑笑说,我当然知道是在开玩笑,只是没那么好笑而已。

王承乾先生对我说,你这件事我就不亲自去,我让我徒弟跟你一块儿去,他学习的时间跟你差不多久,但是入师的时候就比你年轻很多了。说完他朝着屋里喊道:大毛,你赶紧出来,去帮师父办点事去!

“噢!”屋里传来一个听上去很稚嫩的声音。很快就跑出来一个小男孩,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问王承乾先生说,师父,干嘛呀?

这个小男孩,小名叫大毛。8岁拜师,10岁开眼。如今,还不满14岁。

第二十四章 .天目童子

跟随师父的这些年里,我其实早已深知,这个行业里道行的深浅,并不是以岁数来作为衡量标准的。只不过看到眼前的大毛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惊讶。

他个头矮小,人也特别瘦,都14岁的孩子了,声音却还依旧是童声。看上去,就跟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差不多。

我倒并不质疑大毛的本事,王承乾先生并非轻浮的人,既然让大毛来帮忙,想必一定是有过人之处,毕竟他是大毛的师父,他是最了解自己徒弟的人。

于是我半蹲着身子,跟大毛说,小兄弟你好呀,等下跟我去一个地方,帮一下我的忙好吗?我之所以要半蹲着身子,是因为大毛实在比我矮了太多,我不得不用一个对小孩子的方式来跟他说话。

王承乾先生对我说,这孩子从小跟着他奶奶长大,爹妈都不知去向了。他的奶奶是我的一位善信,早年我也曾经搭救过他家里。但是后来他奶奶去世了,孩子无依无靠,本来该登记到国家抚养,我看他可怜,就偷偷带了他出来,那时候他刚好8岁,这些年就一直跟着我学手艺。

大毛一直眼巴巴的望着我,似乎是他一贯见到的师傅们,都是跟王承乾先生差不多岁数的人,而我也算是个年轻师傅,所以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好奇。王承乾先生接着说,你看着孩子,他个头比别的同龄孩子要矮小一些,看着也更加瘦弱,我刚收下他没多久这孩子就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营养,脱了大半年,好了以后,就发育比起其他孩子来,更加迟缓了。

如果不是王承乾先生说这孩子是因为生病的话,我可能还真要以为大毛在王承乾先生家里吃不好睡不好呢。王承乾先生对大毛说,大毛啊,你跟着这位师兄一起去一趟,听师兄吩咐,师兄是没有天眼的,你可以帮他看着。这件事你要替师父办好了,否则的话,你就别回家!

王承乾先生说的话听起来貌似严厉,但却处处透着一种慈爱和骄傲。早前师父在带着我拜访的时候,我是知道王承乾先生是有家有孩子的,他的孩子比大毛还大几岁,但是他却没有教自己的孩子学习他的本事,而是送他去上学。作为一个江湖上的老师傅来讲,自己的一身手艺如果没了传承,那将是毕生憾事,大毛正是填补了这一点,也许王承乾先生才这么器重,尽管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大毛,我也明白,这个其貌不扬,甚至看上去发育不良的孩子,必然有天资过人之处。

这个时候王承乾先生让我到门口候着,他要跟大毛交代一下今天的事。我寻思他应该是要告诉大毛这件事该怎么着手,而师徒之间的这种口传,外门派的人当然是不要参与。很快大毛就走了出来,他身上挎着一个帆布质地的斜挎包,上面有一个毛主席的头像,下边写着几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回望龙门的路上,我和大毛基本上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匆匆赶路。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回到了张老头的家。马大叔在门口已经等了很长时间,看见我回来了,先是一阵高兴,因为我没有临阵脱逃。但是看着我带了个小孩回来,又有些吃惊,于是他不解地问我,这…这小娃儿是来干嘛的?

我告诉马大叔这是我请来帮忙的人。马大叔大声说,你这不是在瞎胡闹吗?我还以为你请了个什么大师回来,这么个小孩能帮上什么忙?别添乱就不错了!

大毛看着马大叔,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但是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朝着我靠近了几步,站在我的背后。我赶紧对马大叔说,马大叔你别这么说,人不可貌相,这小师傅可是有本事的人。我既然找了他来,自然是有道理的。

于是马大叔不说话了,一脸不信地站在边上。我对大毛说,刚刚你师父都跟你说了情况了吧?大毛点头。我说那你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吗?大毛说,让我先看看鬼魂的状态再说,一般来讲,只要它还在这附近的话,我就有办法知道。我说好,那现在就开始吧,大毛你记住,刚才我的圆光术里,显影是一杆步枪,所以任何跟这个东西有关联的信息,你都要记下来才行。大毛点点头,朝着张老头的屋子走去,路过马大叔身边的时候,他对马大叔挥了挥手,然后说,这位叔叔,你让让,别添乱。

我没忍住在一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马大叔站在那儿气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但还是很不情愿地挪开了步子。

我跟着大毛走进屋子,帮忙点燃了煤油灯。当下虽然已经过了中午,但是屋里依旧是一片漆黑。大毛让我帮他把煤油灯举高一点,这样整个屋子就能够看得稍微清楚一点。大毛站在屋子中央,分辨出东南西北后,按照南、北、东、西的顺序依次转身,每转身一次,就用双手好像捧起水洗脸一样的姿势,在脸上搓揉了几次,每次的最后一步,都是用手指揉着自己的眼皮。如此四次之后,他睁开眼睛,双手手指交叉合拢在一起,但是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却是指尖相扣。如此一来,他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四根指头,就组成了一个眼睛的形状。

这个手印我是知道的,书里看到过,这叫做“天目印”,通常有天眼或者开过天眼的师傅,常常会结这样的手印,透过那个手组成的眼睛,据说是可以看到很多我们平常肉眼无法看见的物质。

上次拜访王承乾先生的时候,我曾多嘴一问,说所谓的天眼,是不是就是阴阳眼,可以看见鬼魂。但是王承乾先生却跟我说,天眼比阴阳眼的级别更高,阴阳眼大多是跟个人的体质或者命道而决定,例如有些人身体不好,这类人就属于比正常人更加接近死亡的人。所以对于死亡后的另外一个世界来说就更为熟悉。但是天眼却是需要学习和练习的,阴阳眼只能看见鬼魂,并且可以很具体地看见鬼魂的形态,例如是有脑袋还是没脑袋,相貌狰狞还是不狰狞,非常具象。天眼却可以看见六道众生,上至天官神佛,下到妖魔鬼怪,都可以看见。不过却并非一种具象的形态,而是一种圆圆的,类似能量球的东西。

某种程度来说,开天目和圆光术有那么一点类似,因为他们看见的六道众生,都是以一种圆光的状态呈现,区别只在于大小、光晕的强弱,以及本身的色彩。而这些就是区分众生的状态。例如神佛在天眼看来,是金色的圆球,周围伴随着一圈彩虹的光晕,高僧、真人在天眼看来,是净白色的圆球,周围有漫射状的雾气。普通人死后的形成的鬼魂,在天眼看来,就是一团灰白色的圆球。

大毛将结印的双手高举到自己的脑门心子,然后口中念道:“祖师在上,弟子在下,上帝有敕,令吾通灵,击开天门,九窍光明,天地日月,照化吾身,速开大门,变魂化神,急急如律令!”

接着大毛就把手放在自己的眼前,开始四周查看。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用天目术,觉得很是新奇,但当下最要紧是查事,我也就没有发问。大毛看了两三分钟后,放下手来对我说,这里是有一个灰白色的鬼魂,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老爷爷,他一直在床头的附近转悠,我心里默念让他过来,他也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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